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重定乾坤 作者:阿沾 文案 衣食无忧一无是处的皇二代官二代李傲天,在成功无视了自己的丑八怪未婚夫之后, 继而再创辉煌,打败所有对手抱得美人归,如果世道没变,如果不发生战争, 如果他一见钟情的美人不是别有目的,也许他就能毫不费力地虐死身边所有人, 做一辈子没心没肝的无良小渣,可是当亲眼目睹国破家亡,亲眼目睹父兄身死, 亲眼目睹一切的繁华富贵在外敌入侵之时尽数化作尸山血海时,当悔痛万分穷途末路之时,如果上天给他重头再来的机会······ “我是丑,可是我很好······” “我是配不上你,可我一直在努力······” “求你娶我,我不会打扰你的生活,只是不想双亲和哥哥再替我操心。” “李傲天,我会等你,等你看见我的好。” 化身爹控,兄控,夫控的无敌忠犬攻后的小渣,偶尔兼职拉媒,大概也有点萌qaq。 内容标签:重生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傲天,许砚然 ┃ 配角:全家老小 ┃ 其它:重生,全民bl ================== ☆、大梦初醒   天际一只孤雁,云端几声哀鸣,飒飒秋风,却卷不走漫天血色。   “李霄云,你放开我!你要送我去哪儿!我要回去找语儿!”   面前的男人脸上浮起一抹悲哀又无奈的神情,却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提起地上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人,丢进马车里,对着身旁的两个军士无比郑重地道:“舍弟就交给你们了,大恩来生再报!”   “大人······”两人神色凝重面露不甘,却在对方恳切悲恸的目光中,终是拱手应下。   李傲天看着那个毫不留恋大步离去的背影,恨声骂道:“李霄云,你他爷爷的给我回来!”   车旁的汉子一脸鄙夷地看了眼车内的人,钻进马车,另一人坐到车前,甩开长鞭,马儿一声长嘶,扬尘而去。   很是别扭地半躺在马车里的人挣扎了半晌也未能挣开身上捆得死紧的绳子,只得喘着粗气妥协道:“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静静坐在身旁的汉子斜了他一眼,却什么话也没说,他满腔火气正欲发作,只听车外一声急呼,“夫君!”   李傲天来不及转怒为喜,边上的男人已经抬手捂住他的嘴,阻止他脱口而出的回应。   马车在密集的箭雨中奋力奔突,不多时,还是被四面围赶而来的敌军逼停在密林里,感觉到四周凝重的杀气,李傲天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大御亡国即在不日之间,父亲和爹爹有大哥二哥看护,想来不必他担心,唯一放不下的便是自己的夫郎兰若语,他原是邻国的贵卿,被迫来御国和亲,倾城的容貌,当时不知迷倒了多少王公贵族,李傲天当然也不例外,费尽心机方才抱得美人归,对这难得之物,自是极尽疼宠,千依百顺,却不料成亲第二年,北境烽火又起,西羌国大举进犯,拔寨夺城,势不可挡,御国措手不及,举国南迁,国本未定,敌军铁骑却再度南下,如今眼看马上便要攻破新都,却不料多年无话可说的大哥竟在这时派人将他送走。   察觉到事态有异,一时的惊慌失措过后,李傲天也强自镇定下来,神色戒备的男人看了他一眼,咬咬牙终是划开他身上的绳子,拔出腰上长刀便冲了出去,听着车外的刀剑相击声,李傲天一脸惨然地闭了闭眼睛,这才掀开车帘走下车去,未及反应,一身白衣的兰若语已经缓缓走到他身前:“夫君。”   李傲天扫了眼四周虎视眈眈的西羌兵和那两个死状恐怖的护卫,又低头看了看身前美得不似凡人的男子,若是到如今他还不明白,那便是白活一世了,思及过往种种,面上不禁扯起一丝讽刺的笑,望向面前似乎无论任何时候都一平如水的人,“语儿,你真是给了我一个太大的惊喜。”   兰若语眼中波澜不惊,犹豫一瞬还是一如往常做戏一般抬手抱住他的腰,“御国已经完了,如果你愿意,我们去西羌,到那里高官厚禄一样也不会少。”   李傲天紧紧盯着这个自己眼中冰清玉洁的人儿,心头一阵阵颤栗,他素来骄傲,却未料竟是这般心盲眼瞎。   触到他冰冷锐利的目光,兰若语微闭了闭眼睛,亦识趣地后退两步,没再多言。   李傲天自嘲地冷哼一声,淡淡地道:“说吧,打算怎么处置我。”   未等面前人答话,人后传来几声大笑,一个容貌粗豪身披重甲的壮年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来。“哈哈哈······李家三公子果然风流倜傥,一表人才,难怪我这宝贝弟弟会选中你。”   见着来人,兰若语面上更加恭敬,垂首朝他躬身拜了拜:“王兄。”   李傲天看着传说中用兵如神,战无不胜的西羌王,心中百感交集,御国有多少人如他李三郎一般,炫耀了一辈子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国破家亡之时,他当真不知这些东西到底是何用处,可是谁又能想到,御国北境百年安逸,一朝所来,竟是亡国之祸。   ······   昔日繁华的都城,此时只剩一片断壁残垣,城内传出的喊杀声绝望哀戚,李傲天神色茫然地避开脚下兵丁将士与城中老弱死状恐怖的尸体,不多时便听前方一阵骚动,李傲天闻声望过去,却见一群西羌兵正衣衫不整地围着一个哥儿叫嚷,心头火起,他几步上前挤开人群,凶神恶煞的西羌兵一见御国人,方即红眼便杀,瞥见他身后的西羌王又忙神色恭敬地让开道。   地上敞胸露怀的西羌兵正一动不动地压在一个赤身裸体哥儿身上,那人吃力地将身上的重物推开,众人这才看见,那个神色狰狞的西羌兵胸口正插着一支金簪,看样子已经死透,众人当即变了脸色,李傲天心头一颤,不禁佩服起那哥儿来,这种境地不哭不喊,这等羞辱之下,却还能杀死敌人,即便是御国的男人,怕也是比不上的。   抢在四周的刀刃落在他身上之前,李傲天急忙上前将人护住。   撩开他散乱的长发,李傲天面上有一瞬的怔忪,脱下外衣,将浑身□□的人裹进怀里,他认识的也许根本不是那张脸,而是他侧脸上的疤和那只光芒黯淡的眼睛。   谁都知道,左相家的二公子许砚然是御国有名的丑鬼,那张脸就是大白天也能将三岁孩子吓得哇哇乱叫,谁都知道,尚书家的三公子李傲天与这许砚然那是指腹为婚,这原是好姻缘一段,许家公子也并非生来就这般丑陋,实是幼时遭难,一场无妄之灾不但毁了小公子的半边脸,小小的孩子还在大火中被浓烟熏瞎了一只眼睛,而这婚约便成了两家的尴尬事,好在李家重诺,婚约之事并不提起,却也未有悔婚之言,两家公子渐渐长大,这事虽说不提,却总得尘埃落定,许家倒也通情达理,只求一个正夫的名分,此后有个归处,安身立命便也罢了。然这李小公子是何许人物,生父是先皇长卿,太皇夫的嫡亲儿子,当今皇上一父同胞的亲弟弟,虽说下嫁李谦一介书生,但恩宠却半点不衰,所以这小公子可谓是万千宠爱集一身,身价恐怕连宫里正儿八经的皇子都比不得,知晓自己有个见不得人的未婚夫,还是那副鬼样子,闹得满城风雨地退了婚,左相长房在御国更加抬不起头来,许家正夫哭着上门来求,却被这小霸王二话不说给轰出了门,许李两家自此反目,李中书知晓后,大怒不已,后来事情方一平息,李傲天却又鬼迷心窍看上了那和亲的贵卿,非要娶进门来,李中书死不松口,却拗不过儿子,但却有个条件,李傲天若想娶兰若语,必须要将许砚然一同迎进门来,这下倒好,这李三公子左手天仙,右手恶鬼,生生成了整个御国的大笑话,成亲过后,李傲天便一怒之下搬出了李府,另立门户······   至于婚后的生活,李傲天已不愿再去回想,若不是亲眼再见,他甚至都要忘了还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这样一个他同样是明媒正娶的夫郎······   他说过,“我是丑,可是我很好······”   他说过,“我是配不上你,可我一直在努力······”   他说过,“求你娶我,我不会打扰你的生活,只是不想双亲和哥哥再替我操心。”   他说过,“李傲天,我会等你,等你看见我的好。”   ······   心上的那根弦不自觉地颤了颤,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起这些来,怀里的人目光平静地望着他,有些吃力地将手中的半个玉佩塞进他手里,眼里是满满的释然与解脱,李傲天握着那还带着些许暖意的半块白玉,怔怔出神,“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其实他知道的,砚然脸上的疤比起小时候已经淡去很多,虽不能说完美无瑕,却也绝对没有那般丑陋,那只眼睛虽然看不见东西,却根本不能成为他的缺陷,或许是应了那句“强扭的瓜不甜”,他那些毫无理由的厌恶,终是害了这样一个无辜的人一辈子,他抬头看了眼人前美若谪仙的兰若语,突然觉得自己可笑,纵是这般倾城之貌又当如何呢?   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渐渐冰冷的人,低喃道,“然然······你真的很好······是我错过了······”   他将人放下,顺从地跟着敌军进了皇城,他看见吊死在殿中的皇帝,撞死在蟠龙柱上的太皇夫,引颈待死的皇亲国戚,还有他狼狈的父亲爹爹和仍在誓死拼杀的大哥,他看见二哥的尸首,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惨烈,火辣辣的眼眶不自觉地滚出两滴灼热的泪水,二哥因为出生时不足月,身子一向不怎么好,父亲和爹爹从小就看顾的紧,连带着大哥也关心二弟比三弟来的多,旁人家中都是小公子受宠,平白被二哥夺去了所有的注意力,叫他心中如何能好受,所以这个娇弱得像个哥儿一般的二哥,他也喜欢不到哪儿去,再加上旁人撺掇几句,他更是以为二哥动不动就装病搏同情,这伎俩实在可恨,时不时地捉弄他,他却从不跟自己一般见识,李傲天也觉得无趣,慢慢地也就将他抛到了脑后,后来有了一群狐朋狗友,就开始更加疏远两个哥哥······   李傲天看着身旁一脸淡漠的人,启唇勾起一丝冷笑,“你满意吗?”   兰若语未曾答话,背上僵了一瞬,知趣地退到西羌王身后。   他话音未落,只听不远处一声嘶吼,让他觉得一瞬间冷到彻骨,“李傲天,卖国求荣,你满意了吗!”   他看着死在乱刀之下的大哥,死死咽下涌到喉中的一股腥甜,他与大哥向来不睦,李霄云文武双全,是御国最优秀的世家公子之一,从小就光芒万丈,人人称道,而他李傲天却是最为人不齿的纨绔子弟,文不成武不就,偏生还爱惹祸,李霄云总是板着一张脸教训他,加上妒忌,他便越发地喜欢忤逆他,仿佛给他丢人就是一种极好的报复方式,一见面便是不断的争吵,后来他娶了兰若语,两兄弟更是越走越远,直到形同陌路,却不想,纵是气得再狠,第一个跑出来为他解围的总是这个不苟言笑的大哥,如今就是死也拼着为他留出一条后路,卖国求荣的罪名可真真是好,只要他识时务应了,旁的不说,保命那是足够了······   缩在父亲怀里的爹爹,看见人群中的李傲天,忽然拼命地挣开了丈夫,跪爬到西羌王面前,拉着他的衣角哀求道,“大王,我求求你,你放了我儿子,我求求你······”   挣扎着站起来的李谦,恼羞成怒地望着不远处的夫郎和儿子,撕心裂肺地道:“我李家的人被你们父子丢尽了!”众人来不及阻止,他竟已拾了地上的长刀自刎而去了。   “老爷!”玉照熙一声惊呼,忙爬回他身边,痛哭一阵,复又回头望了眼仿佛已经失了魂的李傲天,“天儿,爹爹以后不能再照顾你了,你要保重啊!”说罢,竟也随着丈夫去了。   “不!”   ······   作者有话要说:  QAQ后悔药真棒 ☆、前尘尽弃   李傲天一声惨呼,猛地睁开眼睛,望着麦黄色的帐顶,不由得怔怔出神。   边上的小侍听见声响凑上前来,瞧着他满头的汗,两手上青筋突起,力气大得恨不得连床单都要攥出几个洞来,忙一脸担忧地道:“小少爷,可是梦魇着了?”说着又给他掖了掖被子,“小少爷着了凉,可莫要再冻着了,夫人心疼地哭了好几场了,守着少爷愣是一夜没合眼,刚被老爷扶去休息。”   “青棋?”李傲天不可思议地望着自己的贴身小侍,他明明记得几年前青棋被他的一个酒肉朋友看上,李傲天义气就将人送给了他,却谁料那混蛋家中可是乱得很,主夫又利害,竟将怀着身孕的青棋活活打死,李傲天将人修理了一通,却也最终不了了之,想来自己当初真是个混蛋!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青棋清秀的小脸,张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小少爷想是口渴了,喝点水吧。”他说着连着被子将人扶起,端起尚还温热的水送到他嘴边。   李傲天抬手接过杯子,一时还有些迷糊的脑子在看见自己小了不只一号的手之后,瞬间清醒过来,这才终于看清他儿时的卧房,忍不住颤声问道:“青棋,现在是什么时候?”   “少爷,未时了,少爷是不是饿了?”青棋道。   李傲天连连摇头道:“不不不,青棋,我是问,现在是什么年月?”   青棋微微一愣,心中正忐忑方才没听懂少爷的意思,答错了话,却见一向脾气暴躁的小少爷竟然没有生气,这才笑着道,“少爷这是怎么了,可是一觉睡糊涂了,如今是承平十二年,少爷上月方过了九岁生日。”   李傲天眼眶一热,忙闭了闭眼睛掩住眸中的情绪,交代青棋下去,盯着屋子良久直到把自己的手背掐出一个又一个血印子,疼得他直咧嘴,这才慢慢相信他回到过去的事实,平复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他一个翻身坐起来,踢上鞋子便跑了出去。   阳光落在午后的青石小路上,零零散散点缀着金黄的小叶子,父亲喜静,偌大的李府下人并不多,他住的小院从来不是兄弟三人中最好的,却一直是离父亲和爹爹最近的······   “爹······”李傲天看着捧着书坐在院中的父亲,胸口一热,便脱口唤了出来,父亲向来严肃,这个寻常父子口中的亲昵称呼,他从未敢叫过,如今开口喊出来,感觉竟比想象中还要舒坦自然,他不由地又唤了一声,语气中也不自觉地带了些说不清的情绪。   李谦闻声,微微一愣,见自家的小魔王衣衫单薄地傻站在面前,急忙丢下手中的书卷,上前将人抱起,拧着眉头道:“混小子,还嫌自己病得轻,穿成这样就往外跑,活该你多吃几副药。”他说着忙将人抱着往屋中去了。   李傲天望着面上严肃,眼里却分明满是担心的父亲,听着他气恼的抱怨话,可是那双大手却将自己紧紧裹在怀里,鼻子一酸,心中连声骂着自己混蛋,真真是脑子叫驴踢了,才会觉得亲爹不疼他,他抱着父亲的脖子,又低低地唤了一声,“爹。”   方才心急没注意,抱着孩子的李谦,这时才听清,三儿子口中的一声“爹”是实实在在地喊到了他心坎儿里,官宦人家礼重仪繁,纵连双亲也称之有别,加上他性子刻板,为人严肃,教导孩子一向严苛,莫说这小儿子,就是和两个大儿子也亲近不到哪儿去,虽然小儿子他向来疼爱,却谁知从小就是个闯祸精,所以管束上也比两个大儿子严厉了几分,更使得这孩子从小就与他不亲近,思及此,心中又不禁有些酸涩,这臭小子病了一场,倒是学会撒娇了,这一声叫得他就是铁石的心也熔成水了,心中高兴,面上也不禁带了两分笑意,“天儿觉得好些了吗?”他说着抬手摸摸孩子的红眼眶,“你这个皮猴子,这是刚睡醒吗?下回可记着加了衣裳再往外跑。”   李傲天心中各种情绪纷至沓来,到最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却是心疼和愧疚,他深吸一口气,暗自下了决心,这辈子无论如何,也要牢牢守住自己的家人,瞧这样子,自家老爹竟然会吃撒娇这一套,想着他又不自觉地哀叹一声,撒娇便撒娇吧,反正他如今才九岁,捏捏自己的手,嘿,谁说不是呢?   他亲昵地拿额头蹭了蹭父亲的下巴,低声道:“爹,儿子刚才做噩梦了,醒来爹和爹爹都不再身边,心里害怕就想立刻找到爹,就跑出来了。”   李谦望着儿子发白的小脸,更是心疼得厉害,连声叨叨着安慰了几句,将人抱到床边,看着正安睡的夫郎,低声道:“想来方才定是没睡好,陪你爹爹再睡会儿,他守了你一夜,也累坏了,莫使坏吵醒了爹爹。”   李傲天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爬到自家爹爹的身边,李谦给两人拉好被子,这才轻手轻脚地走到外间。   爹爹当年便是御国有名的美人,虽然十多年过去了,却依然美艳照人,当年父亲只是一介穷书生,来京应考,盘缠用尽,是当年的许相仗义相助,父亲才能顺利入京,一举夺魁,二人同榜高中,又同是文采风流之士,故而成了至交,传为一时佳话。爹爹当年是先皇的长卿,容貌又是极美,却甘心嫁给了身无长物的父亲,前世就连李傲天有时都觉得自己老爹身家太薄,后来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何等的幼稚。   爹爹想是累很了,睡得极熟,李傲天大着胆子拱进他怀里,心中一片安宁,这辈子,该珍惜的,他再也不会放手。   天色暗下来,皱皱鼻子,李傲天盯着捏在自己鼻子上的那只细白的手,委屈地看了眼把自己搂在怀里作恶的人,自我唾弃了一番,又扁着嘴郁闷道,“爹爹······你使坏······”   玉照熙松开手解放了自家儿子可怜的小鼻子,心肝长心肝短地抱着亲了又亲,“可好了,终于退烧了,担心死爹爹了。”   李傲天瞧着自家爹爹脸上灿烂得能晃花人眼的笑容,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起来,认真地道,“累爹爹操心,天儿以后再不让爹爹这般劳累了。”   玉照熙闻言,心花怒放地道:“傻儿子,你是爹爹的心肝,爹爹就是累死也是开心的!”   “莫说悄悄话了,天色不早了,起来吃饭吧,那两个小子可都饿坏了。”李谦听见二人醒来,走进房来见父子两人闹在一起,不禁摇头笑道。   睡饱了的父子收拾一番,三人一同走进前厅,李霄云,李胤风,已经端坐桌前,看样子已经等了很久,李傲天内疚了一阵,却见两个哥哥眼中只见笑意,连一丝不耐也无,更是忍不住在心中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   李家家教甚严,两个儿子性子也很是沉稳内敛,所以虽是家人吃饭却也安静得很,李傲天坐在双亲中间,一左一右将两只鸡腿夹到二人碗中,又在两人愣神间,把两只鸡翅膀放到了两个哥哥碗里,瞅眼四个人脸上不约而同露出的受宠若惊的神情,他难得别扭了一瞬,望着身边的二人,一本正经地道,“好好吃饭,看我做什么?我是你们儿子,我不疼你们谁疼你们?”他说着望向同样惊讶的两个哥哥,嘴角抽了抽,接着道,“你们是我亲哥哥,我不疼你们谁疼你们?”   李傲天觉得自己够严肃了,却不知顶着九岁孩子的脸说出这般一本正经的话,更是孩子气十足,偏生这话窝心得紧,四人面上都纷纷染上了喜色。   他说罢,也不管众人,便开始闷头吃饭,心思复杂,却也不好意思先开口,几人对视一番,知道自家小魔王脸皮薄,害羞了,坐在父亲下手的李胤风微笑道:“天儿可是大好了?”   正不知怎么讨好自己哥哥的李傲天忙点头道:“二哥莫忧心,我壮得像头牛,自是全好了。”   那边的李霄云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四平八稳地道:“大夫交代了,药是三天的量,如今才喝了两天,明天那两副还是接着煎来服了,也好除了根儿。”   李傲天想起那比黄连还苦的中药,面上黑了一瞬,咬牙切齿地道:“哥,把鸡翅膀还我!”   李霄云宠溺地瞪了眼自家弟弟,动作优雅地吐出最后一根骨头,漫不经心地道:“天儿,下次后悔要提早。”他说罢,另三人也纷纷笑出声来。   一顿饭吃得甚是开心,原以为深的不能再深的隔阂,却在张口之间便已经消弭于无形,李傲天看着窗外的夜色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安宁和满足,那张尚显稚嫩的脸上却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悲戚和冷厉,他的人,谁也不能动,谁也不能。   搂着夫郎出神的李谦自我检讨了一番,犹豫地望向身边人,“熙儿,你说是不是我平日里对孩子们太过严厉了?”   玉照熙嗤笑一声,“你今日才知道吗?几个儿子,莫说天儿,即便是风儿这般乖巧你也是动不动就罚,闹得儿子在你面前连话都不敢说,你还好意思说自己不严厉?”   闻言,李谦尴尬一笑,“夫人说的是,我的儿子,个个都是顶好的,我怎么能动不动就罚呢?嗨,真是老糊涂了。”他想了想,又接着道,“云儿风儿都大了,这俩小子从小便懂事,也不让人操心,只是天儿顽劣了些,如今天儿也晓事了,我就放心了。”   知道丈夫心情好,玉照熙忍不住调笑道:“我看,是天儿那声爹,叫得你心花怒放吧。”   当着夫郎的面,李谦也不矫情,点头道:“哪个当爹的,不希望自家孩子亲近自己,天儿我自小就疼,却又怕惯坏了他,正忧着父子恐会日益疏远,这臭小子倒终于晓得他爹的苦心了。”   “那是我家三小子性子好,瞧你把老大老二教得,一言一行,什么都好,规矩那是没的挑,却平白失了父子间的天伦之乐。”玉照熙微有些遗憾地道。   李谦摇摇头:“那怎么一样?老大老二将来必是要入朝为官的,这个家还要他二人来撑着,若跟老三那只小皮猴子一样,还不定给家里带来什么祸事呢。”   听他数落自己宝贝儿子,玉照熙侧头瞪了他一眼,“小皮猴子怎么了?我家小皮猴子三两句话乐得你一晚上合不拢嘴,这会儿你倒嫌他好惹祸了?”   闻言,李谦连连告饶道:“夫人,为夫错了,这天儿是我的心头肉,你又不是不晓得,我疼尚且不及,哪里嫌弃了?”   “这还差不多······”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称呼好虐T-T ☆、兄友弟恭   李傲天的好脾气在李霄云死盯着他灌下那两大碗苦药之后,彻底磨了个干净,虽然那个家伙给他备着下药的甜品,可他每每见着对方,还是不瞪上几眼不解气,饶是如此,他却还是一如既往地把自己最喜欢的鸡翅膀送进他碗里,然后眼巴巴地等着他大哥良心发现或是不好意思地夹还给他,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它变成可怜的骨头,再然后在心里泪流满面地安慰自己,鸡翅膀哪有自家兄弟重要!再然后义愤填膺地低头扒饭。   李霄云十五岁,文武双全,父亲从小教导,在皇室云集的国子监中也是数一数二,李胤风十三岁,因为身体不好,李谦也就没有送他去大环境读书,他性子沉静,又生性好学,自也是才高八斗,全然不输于大哥,而李傲天,从小任性除了被李谦逼着认了字,又念了些启蒙读物之后,便是再不愿念书了,倒是为了打架,武艺上可是没少用心,所以如今虽只有九岁,身量却比一般孩子高上不少,长得也结实,起码比他瘦弱的二哥要结实得多,每每听着父亲或是玩笑或是认真地骂他不成器,他虽总是面上嘿嘿一笑,含糊过去,心中却并不那般平静,上辈子,琴棋书画他没少学,而学这些不是为了旁的,只是为了他纵情声色时能有些个噱头,他不介意成为一个纨绔子弟,却绝不愿意旁人说他是草包,再加上后来为了讨兰若语的欢心,这一套倒是也能拿得出手,如今想来却真真是可笑。   他看了眼大哥窗内仍亮着的灯火,忍不住轻叹了一声,前世他从不知道,人人称道的李家大公子,靠的不是皇亲国戚的身份,不是学识渊博的状元父亲,而是起早贪黑的辛苦努力,身为李家长子,他身上的责任自是重了不只一分,那些光环的背后有多少辛苦,旁人不知,他这个嫡亲的弟弟竟也从不理会,反而总是给他使绊子添堵,李傲天郁闷地看了眼头顶的月亮,怎么越想越觉得自己差劲呢?   一头栽进李胤风的书房,趁他专注,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嘻嘻笑道:“二哥!”   李胤风欲哭无泪地放下手中的墨笔,看着好好一张画上的墨团,崩溃地道:“混小子,这副画我画了半个月了,叫你全毁了。”   李傲天故作委屈地看了眼桌上隐隐已有些大家风范的好画,心中对自家哥哥更是佩服了起来,“哥,是你的破画重要,还是弟弟我重要,为了一副画就凶我,我告诉爹去。”   李胤风无奈地笑道:“自然是天儿重要了,二哥哪敢凶你,你这毛毛躁躁的皮猴子,你说说,这几天你毁了我几幅画了?”   李傲天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谁让你一天到晚画个没完,自己身子原就不好,还不当回事。”   心知宝贝弟弟一番好意,李胤风感动已是不及,那副被他抛弃的画作更是立时被忘到了九霄云外,“一时入神,便忘了时候,劳驾三弟深夜前来,督促二哥睡觉,二哥知错了,这便去睡了。”   瞧着自家哥哥温柔如水的一张俊脸,李傲天嘴角忍不住又向上咧了几分,他前世也学过作画,自是知道这一幅画画好需要耗费多少心力,任谁中途被人打断,纵是脾气再好,也不可能不生气,若非平日里下人们劝说总是挨骂,他也不会大义凛然地揽下这份苦差事,好在,他在二哥心中还是有些分量的,起码不会因为一幅画跟他变脸,至于这分量多重,看看下人们平日做这等蠢事被骂得多惨,大概就知晓一二了。   这一世,李傲天想好好活,不求活得多精彩,起码一世安宁,如今他已不是过去那个不分好歹的蠢货,那么这个家是一定能够守住的,但是他清楚,守家的前提,是先守住御国,因着爹爹的身份,他们一家与皇室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关系,而且皇帝对他一家也确实很好,只是他没有办法让人相信,战争一定会来,每每想起西羌兵摧枯拉朽所向披靡的气势,他都是满心的不可思议,如今细细想来,或许不是不堪战,而是习惯了安逸的御国人不敢战,他犹记得,战争打响三个月,北面十六座城池接连丧失,耳根子软的皇帝架不住朝臣的劝谏,慌忙迁都,好不容易边军缓过气来,提起气势整兵开战,而西羌却又在这人心不定的时刻献书求和,本就不愿兴兵的御国自是抱着能不打就不打的心态,被人耍得团团转。   纵然没什么本事,他性子却也素来高傲,早已打定了主意跟那传说中战无不胜的西羌王耶律宏一较高下,前生,兰若语对他百般利用,得到了御国无数机密军情,西羌王占了先机,所以他能那么轻松地拿下御国,而如今,主动权在谁手上还尚未可知,所以他不一定会输。   天高云淡,日暖风清,小园中一片温雅静谧。近来很是热衷于跟孩子们培养感情的李家老爷决定检查一下孩子们的功课,对于李霄云李胤风二人来说已是家常便饭,洋洋洒洒,落笔如风,文章一挥而就,而不学无术的李傲天能拿来考的大概就只有写字了,他看着面前的白纸,心中却有些不能对人言的烦恼,如今他并非真是那个九岁的李三郎,家里这三只,包括一边笑呵呵看着他们的爹爹都满腹诗书,如今想要写得跟从前一模一样那是断不可能,即便刻意模仿,恐怕也会被一眼看穿。   看罢前两个儿子的文章,很是欣慰满意的李谦笑看着一边的小儿子,“天儿,写完了就拿过来,叫爹看看你的字进步了没有。”   李傲天蹭了蹭脸上的墨迹,犹豫地抱着手里的纸走上前去,李谦瞅眼满纸的大小王八,气愤难当,刚欲发作,又瞧见自家儿子顶着一张小花脸,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骂到嘴边的话反成了一声叹息,“你这不成器的小崽子,总有一天被你气死。”   李傲天心头一酸,忙拿脑袋拱了拱父亲胸口,顺道蹭掉了眼角夺眶而出的泪水,他不知上辈子爹是不是也说过这么一句类似玩笑的话,而今他再不会给他一语成谶的机会。   李胤风拿过那张把父亲气得哭笑不得的画作,仔细品评一番,微微笑道:“父亲,三弟这幅画,虽说粗劣,然而这落笔收笔却极为细致灵巧,我家天儿,是极有天分的。”   听着自己二哥如此一本正经地给他找优点,若是前世,他定会眉毛一横,将这当成冷嘲热讽,而今却不由得心中一暖,不管他再差劲,在家人眼中总是好的,这样就够了。   李谦闻言,宠溺地揉了揉缩在怀里的小脑袋,“天分自然是极好的,就是这臭小子不往正途上用。”他把怀里的孩子扒拉出来,接过夫人递过来的帕子,一边给他擦脸,一边认真地道,“天儿,你如今也到了入学的年纪了,爹想送你去国子监。”   李傲天微微一愣,扭头望向同样有些吃惊的爹爹,委屈道:“爹是不是讨厌天儿了?不想天儿呆在家里?”   李谦大笑道:“傻小子,哪有亲爹讨厌自家儿子的?”他想了想,认真地道,“你这孩子比你大哥二哥可顽劣多了,你两个哥哥不说三岁能诗五岁能文,到你这个年龄也是多方涉猎,偏生你这贪玩的小毛猴,不叫人省心,爹是打不得骂不得,正好叫夫子替爹管教一番。”   李霄云闻言也点头道:“父亲说得有礼,这小子平日里在外乱跑,总跟那些个纨绔子弟厮混在一起,虽说年纪尚小,但是近朱者赤,学坏了再教就难了。”   李傲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说,大哥啊大哥,你说话就不能委婉一点吗?难怪前世讨厌你,明明是一番好意,从你口中说出来,怎么整个一个揭短告状的意思!   果然,李谦听他所言,原本柔和的脸色也不禁沉下两分,“既如此,天儿过几日就跟云儿一起去国子监,你弟弟年纪小,平日里你多看顾着些,那里多是些皇亲国戚,贵族子弟,莫叫他惹是生非。”   李傲天闻言连忙可怜兮兮地挤出两滴眼泪:“我不去!爹一定是讨厌我了,要把我丢到学堂里······我不要去······”   李谦皱皱眉,见儿子这副可怜模样也很是不忍心,却又怕自己心软耽误了孩子,一时竟有些踌躇。   玉照熙将儿子抱过来,瞪了眼丈夫,心疼地给孩子抹抹眼泪,“儿子不想去就不去吗,你干嘛逼他,天儿如今还小,也不急于一时。”说着忙柔声哄道,“乖,别听你爹的,天儿不想去,我们就不去。”   “爹爹最好了!”李傲天顿时喜笑颜开地道。   见状,溺爱小儿子不逊于夫郎的李谦也是无法,只得板着脸道:“那就过些日子吧,大字都写不溜,现在送他去不是给我丢人吗?”   李傲天蔫蔫地窝在爹爹怀里,忍不住瞪了自家大哥一眼,他记得前世里他也是九岁跟人玩闹,将赵侍郎家的小少爷推到水里,闹出人命,闯了大祸,百般周折将事情摆平,才被他爹扔到了国子监,不管怎样,学堂他是一定要去的,他知道国子监里的棋夫子原本是御国的兵法大家,但是御国重文轻武,他迫于生计才改行去教围棋,前世,兰若语关心战事,为了讨他欢心,西羌跟御国的大小战阵,他必拿来仔细研究,也好能在心上人面前高谈阔论显摆一番,所以耶律洪的战术他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但论兵事,他终究是个外行,如今可以从头学起,这样的机会,他自不会错过,只是如今方才如梦初醒,还舍不得就这么被扔到学堂里。   作者有话要说:   ☆、英雄救“美”   许是这一段日子来,李傲天表现实在是很好,比起平日里骄纵顽劣,目中无人,可以说是成功转型成了一家人眼中的乖宝宝,这不,做爹的一高兴,就领着儿子上街了。   望着熟悉又陌生的繁华街道,李傲天心中百感交集,眼前的繁华与脑中那些战火连天的颓败景象交织在一起,一时竟觉恍然,一左一右拉着双亲的手,他低迷的脸上终是绽开一个自信满满的笑容,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有足够的理由一往无前。   李傲天看着爹爹泛红的脸,拉拉父亲的手,“爹,爹爹累了,我们找个地方歇歇吧。”   李谦看着夫郎额上的细汗,一面懊恼自己不够体贴,一面又欣慰儿子懂事,连声应道:“是爹疏忽了,我们这便去前面的茶楼歇歇脚吧。”   父慈子孝,玉照熙脸上也扬起一抹灿然的微笑,点头称是。   坐在雅间里,李傲天趴在桌上,父亲两人虽然极少对视,但是那含情脉脉的眼神,还是看得人肉麻不已,李傲天心中庆幸,两人成婚十多年,感情甚好,家中又无那些争宠的侍人,若不是因为他,这个家定是极温暖的,他看着自家温润俊美,风度翩翩的老爹,细细回想着前世家中的情况,依稀记得,在他十七岁的时候,家里出了一场纳妾风波,好像是老爹一时好心,却惹上了一个甩不掉的难缠主,搅得家里不得安宁,那时他成天在外鬼混,自是没心思理会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爹爹日日垂泪,反倒是他没良心地吼了一句,“哪个男人不是三夫四侍,哭什么哭!”惹得爹爹大病了一场,后来那哥儿终是进了门,虽然他爹一次未曾与那人亲近过,但夫夫终究是有了隔阂,他努力想想,却实在想不起更多细致的东西,心里一时憋闷,想起当时看着爹爹伤心欲绝时他脸上不耐烦的神情,李傲天抽自己嘴巴的心都有了,看眼身边低调默契的两个人,李傲天拉拉父亲的衣角,“爹,我刚才见街上有卖爹爹爱吃的栗子糕,我去买来,爹陪爹爹坐着说说话,儿子一会儿就回来!”   李谦犹豫了一瞬,皱眉道:“叫小二去买吧,这大街上人来人往,仔细磕碰着了。”   李傲天在心里白眼这个不解风情的老爹,凑到他耳边低声道:“爹,你难得陪爹爹出来,多说说话哄他开心,儿子在这,你能说得出口?”   李谦瞪眼这个鬼精灵,脸上浮起一抹不自然的神情,清咳一声,“路上人多,慢着些。”   边上人拧着李傲天的耳朵将人提溜到自己身边,“臭小子,跟你爹说什么悄悄话呢,连爹爹都瞒着?”   李傲天很是夸张地惨叫一声,捂着耳朵告饶道:“爹爹饶命,哪是什么悄悄话呀,是我爹说他耳朵痒了,想让您捏一捏!”说罢,嘿嘿一笑,径直溜出了房门。   李谦忍不住笑骂一声,“这臭小子,越来越没规矩了!”   玉照熙不满地白他一眼,“敢说我儿子,你耳朵是真痒了吧?”   李谦微笑着拉着夫郎的手,“夫人,我们许久没有一起出门了。”   玉照熙脸上红了一瞬,“孩子都这么大了,还有哪里好去的?”   ······   李傲天走出茶楼,乐颠颠地买好了东西,心里琢磨着叫两人多温存一会儿,也就不怎么急着回去,正当他打算再拐回去悠嗒一圈,却听几步远处的会仙楼上传来一声尖叫,一个一身绿衣的孩子径直从三层的阁楼上掉了下来,李傲天来不及多想,几步奔过去,一把接住眼看就要着地的小人,心知九岁的身体远承受不了这般巨大的冲力,抱住人的一瞬间,他索性翻身滚倒在地,借助缓冲,卸了力道,滚出老远,确定自己的手臂还在,他这才舒了一口气,抱着怀里看样子才五六岁的小孩儿站起身来,望见孩子左脸上的大疤,李傲天微微一愣,忙在心中大呼好险,难得他有心做回好事,救的竟然是自己未来夫郎,真是老天有眼!   他松开怀里一脸怔怔的许砚然,想要上前检查一番他是否受伤,却又碍于他是哥儿,不好动手,只得满心担忧地道:“然然,你伤到哪里了?吓着了没有?身上疼不疼?”   许砚然出神地望着眼前这个明明自己磕得头破血流,却一脸担心地问他疼不疼的少年,他虽然小,却看得出那双亮亮的眼睛里并没有那些令他害怕的嫌恶和惊恐······   许进荣和夫郎急急忙忙从楼上下来,身后还跟着一对官家夫夫,王氏抱住边上发傻的许砚然顿时大哭起来。   察觉出脸上一片湿迹,李傲天抬手抹把脸,看见手上沾染的血迹,这才觉额角火辣辣的疼,手背也被石子划出一条大口子,正汩汩往外流着血。   许进荣见儿子尚好,这才放下心来,尚未回神,只听身后一声惊呼。   却是李谦二人听闻街上出事,儿子又半晌不归,放心不下,这才出来查看,谁料一出茶楼,便见自家儿子一身一脸的血迹,玉照熙脚下一软,顿时惊呼出声,急忙上前一把抱住李傲天,“天儿,你这是怎么了!”   许进荣夫夫见状也是一愣,未等李傲天出言安慰自家爹爹,李谦已是皱眉道:“先莫说了,赶紧找大夫给孩子看伤要紧!”   到得医馆,李谦二人也从许家那里了解了事情的经过,许砚然被李傲天护着,除了受了些惊吓,竟是毫发无伤,留着山羊须的老大夫,一面给李傲天止血包扎,一边赞道:“先生家的少爷小小年纪,胆识不凡,实在让人钦佩,竟然能将小公子徒手接住,幸好小少爷聪明,不然救不了小公子,说不定这双手也要废掉。”   玉照熙听得心惊胆战,却碍于人多不好发作,李谦瞧儿子伤成这样,自是心疼得紧,但见自家儿子被人如此夸赞,心中也难免自豪。   许进荣很是感激地冲李谦拱了拱手:“今日多亏了天儿,不然小儿怕是······”   李谦连忙摆手道:“兄长不须如此,然儿安然无恙,我们也就放心了,只是孩子年幼,兄嫂还须仔细看顾。”   许进荣连声称是,看了一圈,才发现邀他出来的陈家正战战兢兢地守在门口,他眼神暗了暗,却并未多说。   王氏打量一番这个李家三公子,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却也能看出,将来相貌定是不俗,聪明又有胆识,前途更是不可限量,最关键的是,他好像并不嫌弃他家然儿,所以,正当所有人都觉得这门婚事无望的时候,他反倒觉得似乎并不需要如此悲观,牵着许砚然,将他拉到身前,“然儿,快跟傲天哥哥说谢谢!”   小小的许砚然,抬头看了眼这个只大他两岁,却比他高得多得多的人,又忙把头低下,小声道,“谢谢傲天哥哥。”   耳边传来小人儿糯糯的声音,四个字叫得他心中痒痒的,恨不能叫他再多喊两声来听听,收起其他的心思,李傲天很是一本正经地道:“然然是弟弟,我保护弟弟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不用谢。”   王氏又拉着心不在焉的玉长卿将李傲天狠夸了一通。   许进荣眼神复杂地望着自己的挚友,“天儿,是顶好的孩子。”   李谦微笑着点点头,很是认真地道:“然儿也很乖巧,贤兄放心,我李家不是背信弃义的人,天儿虽然顽劣了些,但也比以往懂事很多。”   许进荣叹息一声,摇头道:“为兄没有逼你的意思,孩子还小,然儿······还是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两家分开后,李谦夫夫各怀心思,默不作声,折腾一通,又流了不少血,李傲天也有些疲倦,不似来时那般话多。   回府之后,仍旧不放心的玉长卿又请来大夫仔细给儿子诊治一番,交代厨房煮下大锅的补品,这才神色怏怏地回了房。   “都怪我不好,当年不该一时兴起,给天儿定下这样一门亲事。”玉照熙懊恼地道。   李谦忍不住皱了皱眉,“夫人,这种话以后莫要再说了。”   “可是······”他仍旧是有些不甘心地道。   “许家是通情达理的人家,然儿小小年纪有此遭遇,我们家若是不疼惜,叫孩子怎么活?天儿慢慢懂事了,今日如此识大体,实在让人欣慰,以后我们好好跟他说就是了,若是将来有了他真心喜欢的哥儿,然儿定也不是个不容人的孩子。”李谦意味深长地道。   许砚骐进门时,望了眼端坐主位的父亲,扫了眼低眉顺眼坐在他下手的爹爹和边上父亲的几个侍人,便径直往后院走去。   许进荣将手中的杯子重重地搁在身侧的桌案上,冷眼看着连招呼都不打的大儿子,“还有没有规矩了!”   许砚骐皱皱眉,看了眼一脸为难不知所措的爹爹,终究还是顿住脚,走到堂中,不冷不热地道:“见过父亲,爹爹,各位姨爹。”   “去哪儿了?”许进荣不满他的态度,有些不悦地道。   “出去走走,父亲没有其他事情交代的话,儿子先告退了。”说罢,许砚骐也不待他回话,便大步走了出去。   许进荣狠狠瞪了眼边上一脸愁容的夫人王氏,冷哼一声,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许砚骐回到偏僻的小院,身为许家的嫡长子,这个家却给不了他一丝一毫的归属感,亲生的爹爹,虽是父亲明媒正娶的嫡夫,却性格懦弱,守不住父亲便也罢了,却在侍人进门后,连掌家之权也拱手让给了他人,丢了男人不说,连自己在家中的地位也守不住,叫他这个做儿子的怎能不气?父亲一房一房地往家中抬侍夫,爹爹只有他和砚然两个孩子,这么多年,那些姨爹和庶出的弟弟对他二人,百般陷害,他自己几回死里逃生也就罢了,可是几年前的那场大火,却生生毁了他弟弟一辈子,他恨那个无情无义的父亲,也无法亲近那个只会唯唯诺诺掉眼泪的爹爹,可是,即便心中有再多的不情愿,这里终究是他的家······   自从弟弟被毁了容貌之后,不知受了多少羞辱嘲讽,这样的家庭里多是些早慧的孩子,砚然也不例外,虽然他少言寡语,但是很多事情,他比别人都清楚,所以即使他害怕见人,害怕出门,却终究不想爹爹为难,所以听从吩咐走到人前,今天他是知道的,户部的陈大人是父亲的好友,家里的哥儿跟砚然从前关系也是极好,前些日子为了长子的仕途特地宴请父亲和爹爹,听说那小公子也在,父亲便特意带上了砚然,说到底也是好意,砚然虽小,却也举止得当,丝毫未曾堕了许家的家风,那小公子也果然一如既往地亲近于他,却谁料,两人坐在栏边玩耍,风不小心吹掉了砚然的面纱,那小公子尖叫一声,竟吓得将砚然推了下去,那时他正坐在对街的店铺里,心惊肉跳之际,却正看见那个不学无术的李家三少爷抢先一步跑了过去,他知道,砚然和他是指腹为婚,两家向来交好,这些年,他一直看不上这个嚣张跋扈的臭小子,可是自从然儿出了事之后,这样一桩早已定下的婚事,反倒让他安心不少,他并不指望李傲天那个小混蛋会对他弟弟多好,起码李谦夫夫待人是极好的,他唯一奢望的就是弟弟离开这个乌烟瘴气的相府,能够有一处安身立命的所在。   所以,眼见李傲天将然儿安然救下,他提起的心这才放下,默默地重新坐回去,其实从他内心里,也是想亲眼看看,这个未来的弟婿看见然儿的脸,会是什么样的反应,若是他脸上出现一丝一毫的鄙夷嫌恶,那么他这个做哥哥的会在第一时间冲过去将他揍得满地找牙,出人意料的是,他把然儿保护得很好,拼着自己受伤,也没叫然儿磕着一分一毫,看着他顶着一副狼狈样,却一脸紧张地询问然儿有没有受伤,许砚骐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再见他瞧着然儿脸上的伤疤,面上却丝毫未露出嫌弃的表情,许砚骐那张冷脸更是不自觉地柔和了两分,成不成器无所谓,起码心地是好的,这样,就算将来他不喜欢然儿,却也不至于伤害他······   作者有话要说:   ☆、国子监   因为英雄救“美”而光荣负伤的李家三少又被迫在家休养了好些天,左相夫夫前来登门道谢的时候,受了伤也不消停的李傲天正在树上逗一条懒洋洋的蛇,李谦哭笑不得地将人撵了下来。   李傲天也不介意未来岳父瞧见自己的顽劣劲儿,捏着那条倒霉蛇便跳了下来,却不想将许家随行的小侍给吓哭了,害的他爹又骂了他一顿。   迎着人到正堂坐定,李傲天有些失望地望了望自家大门,给二人见了礼,一脸真诚坦率地开口问道:“许伯父,许爹爹,怎么没把然然带来?”   听他这般问,王氏点头笑道:“原想带他来的,只是这孩子不大爱出门。”   李傲天蹭到自家爹爹身边,郁闷地道:“小时候,总是跟然然一起玩,自从他生病后,我都好些时候没能见到他了,许爹爹下次可记得把他带来。”   王氏闻言,忙连声应下,已经想通的玉长卿,看着自己多年来的闺中密友,面上也没了昔时的尴尬,大方地笑道:“是啊,清仪,你我好些时候没有好好说说话了,这两年,你忙着照顾然儿,今日见着这孩子看样子已经大好了,闲时多来走动,咱们两家还分什么你我。”   王氏一边点头,一边不着痕迹地抹掉眼角的泪水,看得玉照熙也不由得一阵心酸,你一言,我一语,两人仿佛也回到了过去无话不谈的时候,加上会察言观色的李三少,偶尔插科打诨耍耍宝,连向来严肃的丞相和中书大人也不时展颜大笑。   午时,又留了夫夫二人用饭,李傲天可是使尽了浑身解数讨足了未来岳父的欢心,听着二人口中一句接一句,“天儿这孩子,真真是极好的!”连他自己都有种错觉——李傲天这混蛋确实是极好的!   李傲天也不清楚他对许砚然这一根筋通到底的执着是为了什么,喜欢?起码现在不是,但他相信喜欢一个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所谓一见钟情,正如他对兰若语,事实证明,一叶障目,很多事情他是看不到的,他也不会再那么肤浅幼稚,这辈子他只想守着家人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只想要个贤惠善良的好夫郎,正好然然是现成的,而且还喜欢他,并且可以喜欢他很久很久都不变心,这一辈子,他有很多事情要做,很多棘手的麻烦要解决,他一门心思地认准了然然,也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喜欢上他,这个认知让他不止一次觉得自己是何等的英明。   这之后,虽然次数不多,但王氏还是会偶尔带许砚然来李家做客,只可惜许砚然年纪小,又比其他孩子更害羞,再加上有自家爹爹和王氏两个让人不得不拘谨的大人在,李傲天连对自己未来小夫郎献殷勤的机会都没有,所以每每见面也只是大人在那里说话,他盯着然然傻看,许砚然带着面纱恨不得把头低到地底下。   过了中秋,李谦终于把练好了大字的李傲天扔到了国子监,好在有大哥在,他也勉勉强强还算适应。   李霄云是当今二皇子玉定辰的伴读,玉定辰本是嫡出的皇子,却因皇后早亡,皇帝又封新后,玉定辰母家并不显赫,且又不似其他皇子那般会邀宠,所以皇帝也并没有给予他太多的关注和眷顾,起码在目前来说,李霄云在他身边是绝对安全的,李傲天不得不佩服大哥的眼光,前世的玉定辰确确实实没有参与到大位的争夺,他性格平和与世无争,若非政见与圣上相左,若非西羌大举入侵,该是能逍遥自在做一辈子闲王,当年他极力反对和议,惹恼了皇上,被一纸诏书贬到了边地,有心兴兵勤王,却被人诬陷密谋造反,最后未曾死在敌人手中,却死在了亲生父亲的一杯毒酒上。   打定了主意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李傲天,跟着大哥进了国子监才发现,自己果然不是读书那块料,堂上的夫子只要一开讲,他的眼皮就开始往下耷拉,这厢他脑袋一垂,坐在他身边一丝不苟的大哥就开始拧他的脸美其名曰帮他提神。   勉强熬到第三天,“好脾气”的李三郎已是忍无可忍,气愤难当,眼看着夫子一走,他很是不要脸地将手里崭新的课本一巴掌拍到桌上,狠狠瞪着面无表情的大哥,“我说李霄云,感情你是嫉妒我比你英俊是吧?你再对我动手,我跟你急你信不信!”   李霄云扫了眼边上看热闹的王孙公子,又神色不变地瞥了眼发飙的弟弟,然后给他把折了页的书本放好,这期间一句话未说,淡定自如的神情却生生将炸毛的李傲天对比成了一个没事找事的小丑。   李傲天只觉得要命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别提多郁闷,怏怏地抓起书本,从李霄云身边,爬到了与他同坐的玉定辰身边,把书往脑袋下一垫便开始呼呼大睡。   玉定辰默不作声地看着两兄弟的交流,眼中笑意不减,这李三少爷刚来没几天,却跟向来少言寡语沉稳大度的李霄云吵了不下几十回,若不是了解这个无可挑剔的李家长子是何许人物,恐怕他也要觉得是这两兄弟当真不睦,满脸的看对方不顺眼,李傲天这个小纨绔他不清楚,李霄云他却是知道的,学富五车,才情横溢,满腹诗书,样样都是顶尖的,人虽温和,却从不废话,见人便是点头微笑,他却清楚,这笑容里是怎样的疏离和冷漠,而对于这个弟弟,他能够有言必应,就是叫嚷怒骂,也是一句不落地一一还击回去,足以说明,这小子他是宠到了何种地步。   有了皇子做靠山,终于睡饱的李傲天,睡眼惺忪地瞅了眼自家大哥,“哥,什么时辰了?”   李霄云拿出下人已经送来半晌的食盒,“午时了,该吃饭了。”   闻言,李傲天欲哭无泪地哀叹一声,“怎么才午时啊,我以为可以回家了呢!”   两人寻了个清净的小亭,正遇着来寻他二人的二皇子,三人便坐在一起,开始用饭,李霄云拿出一模一样的两人份,递一份给自家弟弟,便开始斯文安静地进餐,李傲天捣捣碗里的饭菜,把好吃的扒拉一大半到哥哥碗里,这才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李霄云只是微微一笑,玉定辰却看得出,难得这个笑容是直达眼底的,他有些吃惊地望向那个他印象中蛮横霸道的李三郎,一时的怔忪过后,眼中有些复杂,他原以为这个屡屡跟他大哥作对的小子就是个不知好歹的,却没想到······   李傲天看了眼玉定辰脸上奇怪的神色,不以为意地道:“爹爹也真是的,他不知道这家伙用功吗?那个老头子谁知道讲得什么乱七八糟的,听两句就听得我头大,他这笨蛋,眼睛一眨都不眨,累不死他!”说着又夹了一筷子他自己最喜欢的酱肉到被他数落的人碗中。   李霄云瞥眼二皇子眼中那可以称之为羡慕的眼神,面上笑意更深,他这个不饶人的三弟虽然嘴上嚷嚷着如何讨厌他这个大哥,可是实际上对他却是掏心掏肺的好,这般情义在那些寻常的高门大院中已是极为难得,更何况是在复杂的皇宫大内,玉定辰与他二人这般亲近,定然看得出,他家这傻小子就连瞪他眼睛里都是干干净净的,除了气恼之外,更多是小小的依赖和委屈,不似旁人连笑容都充满了阴谋和算计,他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或许真不该将天儿带来······   满眼睛都是自家完美大哥的李傲天见他脸色不好,急忙丢开筷子,在他背上拍了两下,一脸担心地道:“哥,你没事吧?不是噎着了吧?”   李霄云难得有些尴尬地清咳一声,摇头道:“没事。”   李傲天不疑有他,忙倒了杯茶送到他手边,“喝水。”   李霄云自是不忍心拒绝自家弟弟的好意,动作优雅地抿了一口,玉定辰看着兄弟二人之间的交流,忙低下头,掩下脸上一抹苦涩的笑。   李傲天不傻,他大哥眼里的顾虑,及二皇子面上的复杂,他都一一看在眼里,不过却也未做多想,重生一世,他对这个二表哥可以说是知根知底了,也喜欢他宽和沉静的性子,所以不在乎在他面前率性一些。   毕竟年龄差距不小,学的内容更是天差地别,李霄云将他放在身边看护了几日,也心知他不是那种跳级上进的孩子,就将人扔去和同龄孩子一起上启蒙课了。   脱离了大哥管制的李傲天可以说是如鱼得水,咸鱼翻身,很有掂量地将那些他看不上眼的少爷们教训了个遍之后,这小霸王的坏名声再次华丽丽地落到了他的头上,然后该睡觉睡觉,该捣乱捣乱,直气得他不常变脸的大哥风度全无地对他一通暴揍,谁料不知是这货皮厚,还是他大哥放水,不见丝毫成效不说,反而更加嚣张,闹得国子监里的夫子先生,险些要将李中书请来管教他这个儿子。   作者有话要说:   ☆、冲突   拨弄着手边的棋子,李傲天一脸郁闷地看着面前的干瘦老头,“我说先生,我想学兵法,你天天撵着我下棋是何道理?”   气定神闲落下一子的人,幽幽开口道:“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李傲天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我说先生,你磨磨唧唧要到什么时候啊?我来你这几天了,从早到晚跟你下了上百盘了,说了我不是来下棋的。”   精神甚好的棋夫子微微一笑:“小子,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李傲天眼中闪过一抹亮色,很是认真地道:“我要做万人敌,请先生教我。”   听他所言,对坐的人却嗤笑一声,直臊得他满脸通红,李傲天强压怒气,冷声道:“先生不愿教便罢,何须这般作弄于我,我李傲天虽不学无术,但向先生求教却也是真心实意,先生若是瞧不起我,我也不能强迫先生,告辞就是了。”说罢,抬袖拂乱了盘上未分胜负的棋局,便要起身离去。   赵武面无异色地看着少年的背影,“三少爷,以你的身家,即便是现在,一开口,能够使唤的恐怕也不下万人,既如此还做什么万人敌呢?”   李傲天冷哼一声,“你少埋汰我,我要的是征战沙场的本事,不是小孩子的过家家。”   赵武捋着颌下的胡须,摇头道:“三少爷,你是话本戏文看多了,如今天下太平,做武将又无出头之日,以你的身份,将来进六部谋个官职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何必走弯路?”   李傲天剜了眼这个罗里吧嗦的家伙,欲哭无泪地嚎了一声,“我要是有我哥那般的才华,用你说啊!”   闻言,赵武脸上更乐了,招呼李傲天坐下,不紧不慢地将面前被搅乱的棋局恢复原状,“来来来,这一盘慢慢下。”   自是不甘心就此放弃的李傲天不情不愿地坐回原地,赵武扫了眼眉头皱得死紧的少年,“略观围棋,法于用兵,三尺之局,为战斗场,阵聚士族,两敌相当,拙者无功,弱者先亡。”   李傲天眸中一亮,心有所感,再次耐着心思投入了战局。   ······   “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   ······   “棋者,以正合其是,以权制其敌,故计定于内而势成于外。”   ······   “夫弈棋绪多而势分,势分则难救,投棋勿逼,逼则使彼实而我虚,虚则易攻,实则难破。”   ······   “夫智者见于未萌,愚者暗于成事,故知己之害而图彼之利者胜,知可以战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以逸待劳者胜,不战而屈人之兵者胜。”   ······   一月过去,众人皆知,小霸王李傲天是一门心思扑到了棋盘上,这下,国子监里的先生们高兴了,终于没人在他们讲习时捣乱了,年纪小的学生们高兴了,终于不用再处处躲着这个横小子了,爱捣乱的纨绔们高兴了,自己又有机会可以当老大了······   “霄云,我们出去走走吧。”正与李霄云谈论文章的玉定辰望着迎面而来的九皇子玉定柯和他身后的一干少年,对着身边的伴读低声道。   李霄云面无异色地点点头,如今九皇子正当圣宠,避让的道理他是明白的。   未及两人起身,眉清目秀的玉定柯袖子一摆便带翻了桌角的笔洗,紫金色的蟒袍上顿时晕开大片墨色的水渍,站在他身后的兵部尚书之子杨景鞍立刻上前拦住了二人,盯着神色坦然的李霄云冷声笑道:“李大公子,冒犯了九殿下,难道起身就走吗?”   玉定柯故作宽容地道:“景鞍,这么认真做什么?”   没等杨景鞍回话,玉定辰皱眉道:“杨景鞍,明明是九弟自己打翻了桌上的笔洗,怎么说是霄云冒犯?”   玉定柯故作委屈地望着凝眉的玉定辰,“二皇兄,弟弟我也没说是李公子冒犯,方才还教训了景鞍,可是皇兄你这般偏袒一个外人,是何道理?”   玉定辰看着他装模作样的神情,面上很是不悦地道:“九皇弟,皇兄只是就是论事,何来偏袒一说。”   玉定柯甩了甩袖上的墨水,“皇兄莫要狡辩?大家可都听到了,父皇教导我们要兄友弟恭,可是皇兄的表现还真是让人难过呢,还是说皇兄就这般不待见我这个弟弟?”   “皇弟,你无须颠倒是非,你贵为皇子,连这等容人之量都没有,那些个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他话音未落,已被面前恼羞成怒的少年,一把攥住了衣襟,玉定柯目露鄙夷地看着他:“玉定辰,你敢教训我?你算什么东西?”   玉定辰不愿多生事端,后退一步挣开他,“皇弟,你过分了。”他说着又回头看了眼狗腿的杨景鞍,“杨公子,若是你有闲工夫,不防多钻研学问,何必在这里唯恐天下不乱。”   心知他有意转移话题,杨景鞍面上不以为然地笑道:“二皇子教训得是,只是在下天资愚钝,就是再怎么钻研,也及不上文武双全的李大公子,若是李公子有闲暇,我还真是希望他能指点一番。”   李霄云只是微笑着拱了拱手,将人推得一干二净:“不敢。”   杨景鞍神色暗了暗,冷声道:“李霄云,你不要太目中无人。”   李霄云微微一笑,云淡风轻地道:“不是我目中无人,是你还没资格入我的眼。”   同是十多岁血气方刚的半大小子,哪里受得了这等侮辱,二话不说,拳头就招呼了上去。   李霄云只是避让,却并不还手,玉定辰心急地看着一副看好戏模样的玉定柯,“皇弟,这里是国子监,先生快来了,你快叫他别打了!”   玉定柯一脸无能为力地道:“明明是李霄云先挑衅的,又不是我让他们打的。”   玉定辰无法,只得亲自上前去拉,凭杨景鞍的三脚猫,想伤李霄云本是万万不能,他这一上来倒好,李霄云要护着玉定辰,忙乱之下左脸被对方拳峰扫过,当即就肿了起来。虽然玉定辰不受宠,但殴打皇子的罪名,杨景鞍自是不敢担,见他来挡,只能悻悻地收了手,九皇子原本还有些不依不饶,夫子闻讯赶来,这才结束了这场闹剧。   这厢李傲天正跟赵武杀得昏天黑地,却听外间的学子满口惊奇地跟人谈论,“哎,你听说了没有?杨景鞍把李霄云给打了!”   “听说了,就是一早上的事,有九皇子撑腰,他有什么不敢干的!”   ······   听了个大概,李傲天的那张脸已经黑得不能再黑,将手里仅剩的几枚棋子砸进棋盒里,便起身往外走去,赵武瞧着自家小徒弟杀人一般的架势,意味深长地道:“小子,有勇无谋那是莽夫。”   李傲天回头白了他一眼,“不用你教我!”   赵武心里一乐,忍不住啐了一口,“嗨,臭小子,当初是谁死皮赖脸求我教他的!”   走出围棋堂,李傲天呵了一口白气,冷冰冰的空气扑在脸上,却灭不掉心头的火,拉了个与大哥同班的问清事情的经过,他面上越发沉冷,杨景鞍他拉过来揍一顿没什么,倒是那九皇子有些麻烦,毕竟,殴打皇子的罪名可是不轻,就算皇帝平日疼他一二,但那毕竟是亲生儿子,相较之下,亲疏立见,若是背地里把人教训了,他心里又咽不下这口气,大哥可是当众让人欺了去,他还需要顾忌什么面子吗?   青棋瞧着自家少爷眼中的怒火,依照他的性子,定是又要惹事,忙出言劝道,“少爷,这事,还是回家让老爷做主吧。”   李傲天回头看了眼青棋面上忐忑的神色,安抚地笑道:“放心,少爷不蠢,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青棋,今儿是什么时候了?”   青棋虽仍旧是有些不放心,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老实答道:“少爷,今儿个腊月初一。”   李傲天似是想到什么,眼中一亮,连笑容也不自觉变得冷森森的,青棋虽不害怕,但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少爷对家里人那是极好的,虽然以前对他也有打骂,但他直当是少爷年纪小脾气躁,现在少爷那脾气比以往更火爆几分,却从不对府中人发作,对他们这些下人也是好了不知多少倍,天生是个护短的主,就是他被人欺负了去,少爷也要找人好一通算账,如今更别提是大少爷了,可是就连他这个下人也知道,九皇子可不是一般人能惹的。   虽说九皇子如今正当圣宠,但是李傲天印象中却并没有太多这个人的痕迹,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后来定然是失宠了,他依稀记得承平十二年冬天,南疆反叛,一月之间,南境十余城接连失守,而南面的守将,正是这个九皇子的舅舅,如今正得宠的晴贵君的嫡亲哥哥杨惠卿,消息传来,朝野震惊,皇上一怒之下罢了杨惠卿的兵权,将他下了大狱,晴贵君也在后宫没了立足之地,想来消息传来就在这一两日之间,若说他缘何记得这般清楚,李傲天不由苦笑,他记得前世同样是大哥受了伤,那时他没在国子监,大哥回家也只说不小心磕碰着了,他也就没放在心上,因为总也瞧不上他,李傲天便揣了坏心思去给他上药,疼爱自家弟弟的李霄云自是不疑有他,却谁料这李傲天竟在药膏里加了料,绿油油的膏药涂在脸上,愣是怎么都洗不掉,李霄云没法见人,在房里关了整整一个月,中间李傲天便偶然听老爹提到了这件事。   李傲天在心里哀叹一声,若不是青棋在一旁,他非得抬手甩自己一耳刮子。   作者有话要说:   ☆、打得就是你   有了底气的李傲天,若无其事地回到家,正见玉照熙拉着李霄云叨叨个不停,他神色恭顺地说着今后定当小心的话。   李谦瞅见进门的三儿子,忙出言为大儿子解围,“好了,你就别唠叨他了,男孩子磕磕碰碰在所难免,天儿那个皮猴子成天爬高上低,磕得头破血流不照样蹦跶。”   李傲天嘻嘻笑着走进来,一脸吃惊地道:“哟,大哥,你这是碰哪儿啦?碰成这样!”   玉照熙见他眼中带笑,不由气恼地道:“你这孩子,没见你哥哥受了伤吗?”   李霄云面上有些尴尬地道:“无妨,只是不小心磕到了案角,天儿不必担心。”李霄云见自家弟弟面无异色,显是还不知道学堂里发生的事,这才放下心来,爹爹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若是自家儿子挨了打,定是要闹去宫里,如今南疆战事正紧,皇上一定会顾及晴贵君的面子,到时,说不定受委屈的还是自家爹爹。   李傲天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一边拿出怀里的药膏,一边瞅了眼自己老爹,“看见了吧,天天说我是皮猴子,大哥也不比我强多少。”他说着拿手蘸了小木盒里淡绿色的药膏,小心地涂到他脸上,“这个药,治这种伤最是有效,擦了,到晚上就能消下去,不耽误你明儿一早去上学。”   脸颊上一阵清凉,李霄云看着小心翼翼给自己擦药的弟弟,心中一暖,朝堂倾轧,内宫争斗,这几年他感触尤深,所以便更加珍惜这一片赤子之心,他努力使自己变得更加优秀,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好好保护两个弟弟,能够让他们安稳无忧地过活。   “难得天儿心疼你,下午就在家里歇着吧。”李谦接话道。   李霄云点头应下,李傲天心中一喜,他还正担心李霄云下午在场他不好下手,这下好了,那两个找死的家伙就等着看吧。   李傲天这个一贯逃学的捣蛋鬼,自是没人管,他上午就打听好了,杨景鞍他们下午是琴艺,正好,琴房里宽敞,免得他架不开手脚。   十几个少年不耐烦地跪坐在古琴前,上课已久,夫子却迟迟不来。   李傲天看着被他捆得结结实实的年轻夫子,很是好心地拿了干净的帕子塞住他的嘴,微微笑道:“得罪了,夫子,不让你出现,学生是为你好,待会儿自会有人来救你,放心就是。”   他说罢便大咧咧地走到琴房外,动作麻利地锁了大门,翻身从窗户跳了进去,众人一时不明所以,坐在角落里的玉定辰也不由有些摸不着头脑,李傲天虽然年纪小,但是却长得快,再加上又醉心武艺,气力又大,别说这些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有时心血来潮,还爱拉着宫里正经八百的侍卫练招,只见他慢悠悠地走到杨景鞍面前,很是温和有礼地问道,“请问,你是不是杨景鞍杨公子?”   杨景鞍趾高气扬地看着他脸上极为友好的笑容,“是又怎样?”   他话音未落,面前的人已经抄起桌上的琴,劈手砸在他脑袋上,众人只听“嘭”的一声,空心的古琴,顿时被砸成了一堆碎片,飞得到处都是,杨景鞍被唬得没了声音,众人仿佛也被这等变故吓着了,李傲天看着他一脑门子的血,笑意更深,他这一下子虽狠,却并不怎么伤人,那杨景鞍只是被木屑刮破头皮,模样吓人罢了,这杨少爷已经十五岁了,家里是武将,也练过几下子,若是真打,李傲天优势并不足,所以,不先将他的底气磨干净,他怎么放心下狠手。   他一把攥住杨景鞍的前襟,将他按在地上,抬脚踩上他的胸口,“既然是,那爷就揍对人了。”   杨景鞍反应过来,正待反抗,李傲天却一巴掌抽到他脸上,再次将人打得头晕眼花,未给他清醒的机会,抬起踩在他胸口上的脚,狠狠踏在他右手小臂上,杨景鞍一声惨呼,吓得战战兢兢的少年们,轰得涌到门口,却发现,房门竟被死死锁住,一时更是惊慌失措。   “小兔崽子,我杀了你!”杨景鞍疼得哇哇乱叫。   李傲天对着他腹部便是一脚,硬生生将那胃里的食物给踹了出来,屋子里顿时出现一股酸臭之气,“你听好了,你爷爷我叫李傲天,李霄云那是我大哥,你左手动他,我就断你左手,右手动他,我就断你右手,你若是再敢动他分毫,老子剁了你。”   被打得七荤八素的杨景鞍哪里还敢再回嘴,连声哭爹喊娘地求饶起来,李傲天懒得理他,在他那断手上使劲一碾,便将他整个疼晕了过去。   李傲天拍拍手,走到一脸惊恐的九皇子面前,扫了眼边上神色各异的王孙公子和对着窗户大喊救命的几个胆小鬼,微微笑道:“实在抱歉,扰了各位哥哥弹琴的雅兴,我李傲天恩怨分明,找的是谁,想必众位也清楚,若能置身事外,我姓李的定然承情,想打抱不平的尽管上来,我也奉陪到底。”   玉定辰见他明目张胆地朝玉定柯走过去,怕他闯祸,忙上前两步拦在他身前,“天儿,你别犯浑!”   李傲天对他微微一笑,很是温柔地将他推到一边,“表哥,这事儿你别管,我自有分寸。”   玉定辰被他那声表哥喊得一愣,早被对方凶悍的模样吓得心头乱跳的玉定柯,看着那个恶狠狠的家伙朝自己走过来,脚下不禁更软了两分,“你······你······你别过来,我可告诉你,我是当今九皇子,你敢打我!”   李傲天嗤笑一声,“打的就是你!”说着一拳就将人揍倒在地,全然不理会耳边的惊叫,上去就是一通拳打脚踢,玉定辰几番上前拉架,却被打红眼的李傲天一把揪住衣服,“叫你走开,我打一拳是打,打死也是打,犯事儿的是我。领不领情是你的事,别在这里多管闲事!”   玉定辰被他吼得愣住,半晌才反应过来,李傲天教训九皇弟竟然是为了他,顿时心中又酸又苦,虽然极力压制,但不可否认,他心里却是高兴的,正因如此,更不能叫他犯下大错,听着玉定柯凄惨无比的求饶声,忙扑上去抱着李傲天的腰,“够了,天儿,你要把他打死吗!”   李傲天一脸鄙夷地看了眼地上被他揍得鼻青脸肿的人,拍拍手退开两步,他不是没分寸,虽然这九皇子看起来很是凄惨,但也都是些皮外伤,只是脸面上不太好看,给他个教训罢了,总好过那杨景鞍伤筋动骨。   李傲天瞥了眼一脸不知所措的玉定辰,走到门前,一脚踹开琴房的大门,很是潇洒地走了出去。   听着动静,战战兢兢候在不远处的青棋,哭丧着脸看着自家主子,“少爷,现在怎么办?”   李傲天好笑地看着他如临大敌的模样,“怎么了?天塌了不成?走,回去跟师父再杀一盘,哈哈!”   赵武已经摆好了棋盘,果见人回来,忍不住微微笑道:“这么大动静,小子,你可想好了如何收场?”   李傲天洒脱一笑:“夫子,李傲天从不打没有把握的仗。”   “好小子,我看你嚣张到何时!”   ······   眼见宝贝儿子被揍成这副德行,晴贵君恼羞成怒地砸了手边的琉璃盏,“反了反了,连皇子都敢动手,快去把那臭小子给我抓来,我要把他千刀万剐!”   边上的宫侍一脸忧色地上前道:“主子,奴才看不妥,此事还是让皇上处理为好。”   晴贵君斜了眼身边的心腹,“那李家小子深得皇上和太后的宠爱,若是到了皇上那里,说重了不合适,说轻了便是小孩子打架,到时罚他抄几卷经书,或是闭门思过几日也就是了,叫我如何解气?”   宫侍还欲再劝,晴贵君面上大恨,“竟然将我的柯儿打成那个样子,我恨不得扒了他的皮!你叫几个人去把人给我带来,这一次,我定要亲自教训那个小鬼!先斩后奏帮我儿把仇报了,就是长卿闹到宫里来,陛下定也不能将我怎样!”   偏殿外一树寒梅傲雪盛放,一身锦衣的少年,望着身旁捋着髭须的老者,只见他一身宽大的紫袍官服,映得脸上红光满面,身形富态,面容和善,只是那双略有些浮肿的眼睛却格外精深,正是当朝右相段名光,玉定辉将今日国子监中之事缓缓道来,“外祖,这件事,晴贵君想必不会善罢甘休。”   段名光摇摇头:“想不到李谦那古板的性子,竟能养出这燥脾气的儿子,这件事可大可小,杀一杀那晴贵君的威风却也是好的,我听说你父皇许久没有进过兰芷宫了。”   玉定辉面上一暗,点头道:“半月来,父皇一直宿在晴贵君那里,父君用尽招数,也得不到父皇一顾。”   “叫你父君不必心急,我一早就警告过他,世间最薄情的男人就是皇帝,他却偏生动了真心,怪不得旁人,你只须顾好自己,莫像九皇子那般嚣张跋扈,至于那李家三公子,倒也是个有胆子的,你要静观其变,若是他能逃过次劫,结交一番也无妨。”   玉定辉眼中有些复杂,“结交就算了,就是我再有心,终究还是隔了一层。”   段名光微微一笑:“我且问你,动手的分明是那杨景鞍,李傲天为何连九皇子也打了?难道只是迁怒吗?”   玉定辉眸光一闪,吃惊地道:“是为了玉定辰!”   段名光笑而不语,玉定辉尚带着一丝稚气的脸上顿时浮起一个冷辣的神色,“又是他,他有什么好,就是因为他,无论我怎么做,在他们眼中我还是名不正言不顺,整天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他以为自己能骗得了谁?也就是李傲天那个傻瓜。”   段名光皱眉提醒道:“辉儿慎言,二皇子威胁不到你,不要把太多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你将来是要做太子的人,这般没有容人之量,叫人怎么看你?”   闻言,玉定辉忙敛住情绪,垂首道:“外祖教训得是,辉儿知道了。”   ······   听见传唤,边上的青棋顿时紧张了起来,李傲天落下最后一子,瞧见自己又是被杀得片甲不留,也不着恼,对着青棋温声道:“晴贵君请我喝茶,回去恐怕天都要黑了,帮我带句话给二皇子,就说,若是他真的有心帮我,就什么也不要做,更不要去找太皇夫,然后回家给少爷拿件厚衣服,青棋,少爷信你不是多嘴的人,别让我失望,回来在宫门口等我就是。”说罢,径直跟着来人往内宫走去。   李傲天清楚自己受点罪是必须的,虽然这个受宠的晴贵君失势就在不日之间,可是他打了皇子这是事实,若是晴贵君聪明些直接报了皇上,那么作为受害者,皇上的心自然在九皇子那一边,如果他足够蠢,那么现在宫中等着李傲天的就是内宫的私刑,若是去了,就是不送掉半条命,也得掉层皮,擅动私刑的罪名可大可小,只要晴贵君对他动手,那么起码这个最终的恶人不是他李傲天,所以他让青棋带话给玉定辰,不能让太皇夫插手。   大大方方跟着宫侍进了紫宸宫,李傲天知趣地朝一脸阴沉的晴贵君行了大礼,“见过贵君殿下。”   “李三公子,你倒是好大的胆子。”   李傲天也不待他开口,兀自站起身来,“殿下过奖了。”   晴贵君身边的宫侍厉喝一声:“小子大胆,殿下没让你起来,你怎敢自作主张!”   李傲天摇头道:“大人此言差矣,殿下赞我胆大,我若是不做些什么印证一下,岂不是显得殿下无事生非了吗?”   想不到这小子进了内宫还这般嚣张,向来得宠的晴贵君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指着一旁的太监尖声道:“快,给我教训这个小子!”   李傲天扫了眼太监手里细软的蛇皮鞭子,忍不住皱了皱眉,这哥儿可够狠的,“殿下,你确定打了我不会后悔?”   “别以为你爹爹是长君,又有太皇夫给你撑腰,我就不敢对你如何,今天我就算教训了你,陛下也不会把我怎么样,况且你欺我儿在先,这口气若是不出,我枉为人父。”   李傲天闻言不由冷哼一声,“想来您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枉为人父,身为九皇子生父,把堂堂皇子教得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不尊师长,忤逆长兄,今日观殿下所为,倒也不足为怪了,殿下可听说过,只见新人笑,不听旧人哭,殿下今日受宠,难保明日不会失宠,我打了九皇子,那是他找打,殿下若是想出气,请赶早,不然晚了,爹爹要担心的。”他说着,大咧咧地解开上身的棉衣,退到腰际,露出结实的上身。   被李傲天几句话气得脸色发青的晴贵君,指着殿中的少年,尖声道:“给我狠狠打,今天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一心讨好主子的宫侍,忙很有眼色地挥开了鞭子,结结实实甩到了他背上,李傲天不由得闷哼一声,咬紧牙关挨了十几鞭子,背上已是一片恐怖的血痕,不少破口已经缓缓渗出了鲜血,原以为吓唬一下,这小子就能服软,谁料打成这样,对方竟是连吭都不吭一声,眼看已经见血,座上之人一时也乱了章法,满心挫败地看着底下这个死硬的少年,闹出人命他是万万不敢,但是就这样饶了他却又如何都不甘心。   “去给我儿赔个礼,我也不为难你,这事便罢了,如何?”   李傲天嗤笑一声,“赔礼?殿下在说笑话吗?我李傲天这辈子一睁眼就发过誓,再不会干后悔的事,赔礼那是万万不能,九皇子动我大哥,我揍他,那是他活该,殿下身为人父,你为儿子出气,我也认了,殿下若是消了气,便请及早放我回家,若是觉得还不够,那么要杀要刮悉听尊便,只有一句话,要我低头,那是万万不能。”   “你!”一贯被人捧上天的晴贵君,何时受过这等气,指着殿中一脸傲气的少年,只觉得一口气噎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   李傲天拉上衣服,斜了眼宫侍手中的长鞭,大步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谁是恶人   强撑着走出紫宸殿,满头大汗的李傲天一头撞在了正心急地等在外面的玉定辰身上,玉定辰一脸担心地扶着他:“怎么样?”   李傲天扯扯嘴角,没心没肺地笑了笑:“能怎么样?你跑这儿来干嘛?有事儿明天再说吧,我得快回去了,不然爹爹要担心了。”   玉定辰见他面色如常,漆黑的夜也分辨不出什么,却仍是有些不放心地道:“他没为难你吗?”   李傲天不耐烦地摆摆手,“你还真啰嗦,说了没事,我走了。”说着推开他,大步往宫外走去。   玉定辰嗅着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看着宫灯下一味强撑,却仍旧有些踉跄的身影,眉头皱得更深了。   好容易出了宫门,李傲天脚下一软,便歪到了青棋身上,青棋连忙抬手扶住他,借着月光,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和满头的冷汗,顿时惊叫道:“少爷,少爷你怎么了?你别吓青棋!”   李傲天摇摇头:“没事,回去。”   青棋将人扶上马车,李傲天吃力地靠在车壁上,“我让你拿的衣服拿来了吗?回去怎么说的?”   青棋连忙拿出包袱里的厚棉衣,“我说少爷下了学和几个公子跑马去了,要晚些回来。”   李傲天点点头,扯掉身上的外衣,青棋看着他后背大片的血红,吓得顿时惊叫出声,李傲天忍不住瞪了他一眼,“瞎叫什么?还不过来帮忙。”   青棋哆嗦着帮他除了染血的外服就呜呜地哭起来:“少爷这是怎么了······呜呜······好多血······”   李傲天告饶地吼了他一句,“别哭了,再哭,少爷就把你卖到勾栏院去!”   虽然知道李傲天是吓他的,但是那一眼着实渗人,青棋哆嗦了一下,顿时收住了眼泪,“少爷······里衣粘在伤口上了,我没拿新的过来。”   李傲天径直将干净的外衣套上,喘着粗气道:“回去之后,记得什么也别说,我去跟爹请安,你就直接回后院。”   青棋抽搭着点头应下。   到了家门前,李傲天抹了把头上的汗,冲青棋使了个眼色,他会意地径直朝后院去了,李傲天这才若无其事地往前厅走去,这一身伤铁定是瞒不住的,可是他又实在觉得丢人得紧,神色如常刚进院门,便看见灯光下,自家老爹那张铁青的脸。   他刚想着死皮赖脸凑过去,却见着边上的爹爹拼命朝他使眼色,两个哥哥垂首立在厅中,一副接受训斥的模样。   未等李傲天开口,李谦已是站起身来,冷声道:“逆子,还不跪下!”   对着自己老爹,李傲天这会儿可是没敢有一点傲气,膝盖一弯,便“扑通”一声跪在了结结实实的地面上。   “请家法。”听着一家之主口中这不可商量的三个字,一家人都不约而同地变了脸。   李傲天脸上白了一瞬,欲哭无泪地看着自己老爹,“又打?”   玉照熙红着眼睛看眼自家儿子,“老爷,天儿还肖·····”   李谦一脸严肃地将他口中的话瞪了回去,恨铁不成钢地道:“小什么小?就是从小我没好好教他,现在就敢大逆不道,对皇子动手,将来岂不是叫我全家跟他一起满门抄斩!”他说着,恼怒地将手里的藤条抽到儿子背上。   若是平常,就他老爹那手劲儿,李傲天挨上百八十下不打紧,可是如今本就伤得不轻,叫这竹藤一抽,背上更是钻心得疼,却仍是不肯求饶,咬牙死扛。   玉照熙心疼地拦在儿子身前,“老爷,够了,别打了,你要打就打我好了,天儿是我的儿子,他有什么不是,我来替他担!”   李谦怒极地将夫人一把推开:“慈父多败儿!”   李胤风见父亲动了真怒,忙跪下求情道:“父亲,天儿绝不是有心的,父亲就原谅他这一次吧,父亲别打了!”   李谦眉头紧锁,不为所动,李霄云上前将弟弟护在怀里,“爹,别打天儿了,都是儿子的错,我身为兄长,没能好好教他,他在我眼皮子底下,还能犯下如此大错,都是我这个做大哥的不是,爹要教训,就教训儿子好了!”   李傲天怎忍心大哥替他挨打,一把将他推开,“我自己做的事情,我自己承担,你起开!”   若说不忍,谁也没有他这个亲自动手的爹不忍,看着儿子倔强的模样,他终究是不忍心地问道,“李傲天,你知错了吗?”   李傲天低着头,他知道这句话很容易,可自己就是死活说不出口,半晌竟自暴自弃地蹦出了一句,“爹,你打吧,只要你消气,你打死我都行。”   此言一出,更是险些将李谦气背过去,他虽知儿子自小倔强,却也没到宁死不认错的地步!   正欲抬手再打,缩在门口的青棋忙扑过去拦住他挥下来的手,大哭道:“老爷······老爷别打了······少爷身上有伤,好多血······呜呜······别打了·······”   闻言,李谦神色一怔,边上的玉长卿却抢先扑到儿子身边,一把将人搂进怀里,“天儿,天儿,告诉爹爹,哪里伤着了?”   李谦看见儿子苍白如纸的脸色,也顿时慌了心神,忙差了人去请大夫。   看见李傲天背上血肉模糊的伤口,一家人顿时变了脸色,玉照熙呼吸一滞,立马嚎啕大哭起来,李谦面色沉冷,眼中闪过一抹从未有过的厉色,李霄云死死掐着手心,掌心已是一片血红,向来温和的李胤风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面上一片肃杀之气。   死撑了一路的李傲天终是筋疲力尽地昏了过去,青棋将事情一五一十道来后,玉照熙二话不说便欲进宫去,却被丈夫拦下。   李谦脸色铁青地看着失控的夫郎,“这么晚了,宫门早就关了,你要到哪里去!”   “难道就让儿子这么被人欺了去吗!”他说着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李谦抬起袖子给他抹抹眼泪,“明天一早,我去上朝,你进宫去见太后,天儿动手确有不对,然而那晴贵君,却敢对个孩子擅动私刑,明日无论如何,我也叫陛下给我一个说法,莫哭了,天儿伤得厉害,今夜我守着,都去歇息吧。”   话虽如此说,屋中却无一人肯动。   李谦坐在床边,轻抚着孩子的小脸,看了眼一旁扇着药罐子,双眼通红的大儿子,微微笑道:“天儿这护短的性子,也不知道是像了谁,好啊······”   趴在床边看护着儿子的玉照熙瞪了他一眼,“儿子都这样了,你还有心说笑!”   李谦摇摇头:“哪里是说笑,难怪天儿不肯认错,我是你们爹,哪有儿子在外受欺负,做爹的不生气的道理?”他说着又摸了摸儿子的发,又是好笑又是好气地道,“这个实诚小子,他想出气,还非要闹得满城皆知。”听着向来刻板的父亲说出这种话,两个儿子都不由瞪大了眼睛,李谦略显无奈地摇摇头,“我们不是寻常人家,由不得那些率性而为,稍有不慎,就是祸事,所以即便这是好心,也不能惯着。”   玉照熙听着不由又红了眼睛,“那个贱人,我明天非要扒了他的皮,竟然对我儿下这么狠的手!这个臭小子也是,怎么不找父后求救呢,就这样傻乎乎地让人打。”   李谦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夫人,你可记得,青棋说过,天儿提前交代,让他万不可让太皇夫知道,若是我猜得不差,这些伤,恐怕是天儿刻意为之。”   玉照熙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老爷,你说什么?”   李谦怜惜地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儿子,摇头道:“依这小子的脾气,怕是把九皇子打得不轻,我们儿子不是笨蛋,自然知道毒打皇子不是小事,若是传了出去,旁人定说我教子无方,也会说你这个长卿嚣张跋扈,但是现在孩子这副模样,任谁看了也知道,儿子跟那九皇子不过是小孩子打架,小打小闹,而晴贵君却大动私刑。”   玉照熙不由愣了一瞬,哭得更厉害了,“我的儿啊······”   李谦无奈地递了帕子给他,“莫哭了,一会儿孩子都让你吵醒了。”   黎明的深宫同样也并不平静,八百里加急战报连夜送到清天殿的时候,向来好脾气的帝王竟一怒之下掀翻了殿前鎏金的黄铜鼎,早朝之上,百官立在殿中,看着帝王阴沉的脸色,纷纷噤若寒蝉,南疆战事数月之前便已打响,朝廷竟然今日才得到消息,而消息的内容却是,大御南境十数城已尽陷贼手,李谦看了眼身旁冷汗涔涔的兵部尚书杨炎,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笑。   座上的帝王面色森寒地盯着他倚重的大臣,“杨爱卿,这就是你坐镇的兵部!我军节节败退怪不到你头上,朕知道,但是南境的消息,兵部却一丝一毫都未曾收到,你当真是好得很!”   玉照乾话音刚落,一旁的御史立即上前两步高声道:“陛下,兵者,国之重器,杨尚书隐瞒军情,知情不报,其心可诛!”   闻言,帝王的脸色更寒了两分,杨炎哆嗦了一下,指着那御史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你血口喷人!”   身侧的李谦面无表情地斜了他一眼,杨炎心头一跳,他看得清楚,那眼神里分明写着,“就是喷你又如何!”再看那年轻的御史,果然是他李谦的门生,想起家里被打得惨不忍睹的儿子,此番更是气得两眼发黑,只可惜那快嘴的御史丝毫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一连串圣人之语将这误事的尚书大人数落得罪该万死。   盛怒的帝王更是未曾多看他一眼,径直让侍卫将人架了出去。   “许爱卿,依爱卿看,这南疆的战事该当如何?”玉照乾说着看向左下手的许进荣。   许进荣一脸肃然地道:“陛下,而今当务之急是速派精兵良将前往南疆平叛,这杨惠卿身肩南境军务,却知情不报,致使陷城失地,百姓流离失所,应即速召回京,查明事情始末,再做定夺。”   玉照乾沉思片刻,点头道:“派兵之事,许爱卿及早拟定章程,御林军速去南疆将杨惠卿押解进京,下大理寺听候处置。”   南疆战事已有定夺,帝王的脸色这才慢慢好了起来,“众位爱卿可还有事要奏?”   李谦两步上前,以头抢地,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求陛下为微臣做主!”   玉照乾见是自家弟婿,连连抬手叫他起身,李谦跪得笔直,执意不起,玉照乾皱眉道:“爱卿有事,只管奏来。”   李谦点头道:“微臣一来向陛下请罪,微臣教子无方,幼子顽劣不堪,昨日竟在国子监中与九皇子打架,有此逆子,微臣万死!”   李傲天顽皮他自是知晓,九皇子也不是安生的主,碰到一起,打架这也不足为奇,向来宽和的帝王微微笑道:“小孩子打闹在所难免,爱卿不必介怀。”   李谦一脸感激地朝高位上拜了拜,“陛下仁慈,微臣感激不尽,还请贵君法外开恩,准许小儿医治,怕是再晚我儿就没命了!”他说着竟扑在地上哀泣起来。   玉照乾听此,方觉事情有异,沉声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谦这才将事情原委一一道来,本就是当朝状元郎,才高八斗,舌灿莲花,愣是不着痕迹天衣无缝地将那晴贵君说成了一个有失父仪,擅动私刑,心狠手辣的毒夫,本就因为杨惠卿的事情对这个整日在他身边吹枕头风的晴贵君有些迁怒,玉照乾当下更是怒不可遏,“岂有此理!快,快宣太医去李府,爱卿放心,此事,朕定给爱卿一个交代!”   刚刚下朝,焦头烂额的帝王却又撞见怒气冲冲的太皇夫,未及上前请安,太皇夫颤巍巍地抬手指着自己的儿子,“乾儿,你的后宫,哀家不想多问,但是你那些君侍也太过分了些,熙儿是你的亲弟弟,天儿是你的亲外甥,你不护着便罢,好好的一个孩子,竟生生叫那贱人折腾掉了半条命,你叫熙儿可怎么活!你那弟弟向来懂礼,若非走投无路,如何会委屈得在宫门外跪了大半夜!乾儿啊,后宫佳丽三千,你那亲生的弟弟可只有一个!莫被那群狐媚子迷花了眼!”   玉照乾忙扶着太皇夫说着宽慰的话,心中却已是怒到极点,他纵然喜爱美色,却绝没有到昏庸沉迷的地步,那晴贵君,若不是因为他兄长身负南境安危,他也不会一再抬高他的地位,后宫佳丽,哪个不是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即便宠爱几分,却也绝对无法跟血脉相连的亲弟弟相提并论。   于是,被气得一整夜辗转反侧的晴贵君,打理好了妆容,正待陛下一退朝便去告状诉苦,谁料没等来皇上,却等来一众宫侍,二话不说便被押去了不见天日的冷宫。   作者有话要说:   ☆、表哥   李傲天趴在床上看着自己老爹的臭脸,一脸怯怯地道:“爹,你还生气呢?”   李谦斜了他一眼,却并不答话,李傲天犹豫地道:“爹,要不你再打我一顿?”   闻言,李谦脸上又黑了两分,没好气地道:“还打?打死你吗!”   李傲天从被子里爬出来,伸手抱住自己老爹的腰,嘿嘿一笑:“打死了,我下辈子还做爹的儿子。”   李谦心头一热,就是再大的气,恐怕也生不起来了,捂住孩子露在外面的两条胳膊,闷声道:“臭小子,就会哄你爹开心。”   李傲天是有感而发,黄粱一梦,前世今生,他是真的大彻大悟了,心知老爹以为他说的孩子话,也不多做解释,只是亲昵地蹭蹭他一身书香的父亲,情绪复杂地喊了声,“爹。”   李谦虽喜儿子的亲近,却又担心他着凉,忙把人塞了回去,玉照熙进门看着父子感情这么好,心中也不由得涌起一种别样的温情。   对着向来亲近的爹爹,李傲天倒是无所顾忌,直接从床上跳起来,一下子扑到他怀里,玉照熙手忙脚乱地接住这半大小子,顺手在他屁股上拧了一把,“混小子,这样了还跟猴子一样。”   李傲天看着他脸上憔悴的神色,鼻子一酸,心疼地道:“爹爹,对不起。”   玉长卿将人放回床上,揉揉他的脑袋,“说什么呢,傻儿子。”   李傲天吸吸鼻子,“累父亲和爹爹这几日为儿担心,父亲眼底都青了,爹爹也消瘦了,儿子万死。”   玉长卿嗔他一眼:“莫胡说,什么死不死的,再瞎说爹爹也要揍你了,做爹的哪有不为儿操心的,你以后乖乖的,便是我们的福气了。”   李谦闻言,也是一脸笑意,李傲天忙顺杆爬,狠点了点头,“父亲爹爹放心,我以后一定听话,爹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叫我向南,我绝不朝北!”   李胤风端着手中的药碗站在门边,笑看着这一幕,不无羡慕地对身旁的李霄云道:“父亲和爹爹真疼三弟。”   李霄云微微一笑,“你若是现在扑上去,撒一通娇,父亲和爹爹保证也这么开心。”   李胤风脸上一红,有些尴尬地清咳一声,“这我可干不来······”   李霄云点头道:“那不就是了,也就这小子,死皮赖脸,满嘴的甜言蜜语,怎么不见他对我这个大哥说一说?”   李胤风拿手肘撞了撞他,“你行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为了你,天儿都上去跟人玩儿命了,你还不满意?”   李霄云洒然一笑,故作好奇地道,“我最近怎么戌时总听到三小子在你院子前面吼什么呢?”   李胤风面上浮起一抹苦涩,“莫说了,你知我爱晚上作画,夜晚安静,正是好时候,也是我一画起来就忘了时辰,这小子每晚不毁我一幅好画定是不罢休,无法,我叫人入夜便锁了院门,他就来这一招应付我。”   李霄云强忍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天儿也是为你好。”   李胤风挫败地点点头:“我自是知晓,若是换了旁人,我早叫人把他丢到院墙外去了。”   闻言,李霄云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玉照熙看见另外两个儿子,忙招手道:“站在外面做什么,快进来。”   两人依言走到床边,问候了一通自家弟弟的伤势,李傲天一脸不满地道:“大哥,二哥,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说得这么开心,还瞒着我!”   李霄云无奈地摇摇头:“哪是什么悄悄话,是我跟二弟看见父亲爹爹这么疼你,吃醋了。”   玉照熙好笑地道:“瞧瞧你们,都这么大了还吃弟弟的醋。”   李傲天不以为然地冷哼一声,“你们还吃醋?你们样样好,提起你们,爹眉毛眼睛都是笑的,哪像我,生怕别人知道我是他儿子,回回红眉毛绿眼睛的,我不妒忌你们就不错了,还吃我的醋!”   一家人聊得正开心,门房来人言道:“老爷,夫人,二皇子殿下来了,说是来探望三少爷。”   李谦点点头:“云儿随我去迎迎吧,外面风大,风儿就不用出来了。”   李霄云依言跟上,李傲天拉拉玉照熙的袖子,“爹爹,你去睡一会儿吧,叫爹也去休息一下,表哥我跟哥哥们招呼就行了,反正也不是外人。”   玉照熙微微一愣,“你什么时候和辰儿那小子这么好了?还不是外人?”   李傲天不好意思地笑道:“爹爹说笑了,表哥跟大哥二哥好,我就跟他好,谁跟大哥二哥不好,我就揍他!”   玉照熙看了身旁同样哭笑不得的二儿子一眼,顿时宠溺地笑起来,“感情你爹说你意气用事,倒真是不假。”   李傲天郁闷地咧咧嘴,不以为然地道:“爹爹,我那叫爱屋及乌!”   闻言,边上的李胤风一把捂住他的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口没遮拦,哪有把皇子比作乌鸦的?”   李傲天不满地翻了个白眼,这厢玉定辰已经跟随李霄云走了进来,他们叔侄二人寒暄一番,玉照熙就起身离去,叫这群小子说话了。   李胤风让开床边的位子,玉定辰走过去看着精神不错的李傲天微微笑道:“天儿可感觉好些了?”   想起那晚自己的狼狈样被这个二表哥撞见,李傲天面上有些古怪,语气有点生硬地道:“多谢二殿下关心,好多了。”   玉定辰见他态度疏远,也不着恼,毕竟还是个孩子,虽然李傲天那日情急之下叫了他一声表哥,但是自知之明他却还是有的,尽管羡慕他们兄弟感情,但有些东西毕竟强求不来,身为皇子,他自然晓得什么是该有的矜持。   他微微点点头:“那就好,我带来些伤药,治皮外伤都是极好的。”   李傲天不自在地趴在床上扭了扭,给自己调了个似乎更别扭的姿势,道了声谢,李胤风端来热过的药,凑到他嘴边,“天儿,该喝药了。”   李傲天看着面前黑乎乎的大碗中药,顿时黑了脸,二话不说将头扭到了床里,“二哥,你不想我那么早死的话,就把它端走。”   李胤风求助地望向边上的大哥,李霄云会意地接过药碗,“李傲天,你在爹爹面前使使小性子就算了,别蹬鼻子上脸。”   李傲天背上一寒,习惯性地一咕噜想从床上坐起来,牵动伤口,又疼得一阵呲牙咧嘴,只能慢慢爬起来,狠瞪着面前一脸严肃的人,“李霄云,我李傲天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你什么时候看到我使小性儿了!”   李霄云一脸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喝个药,还要旁人哄半天,不是使小性儿是什么?爹爹这会儿不在,可没人迁就你,识相的,赶紧自己喝了,可别逼我喂你。”   李傲天气红了脸,但是想起他大哥捏着他鼻子往下灌药的惨烈情景,终是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怏怏地坐在床上,英勇就义一般地端着药碗一口气灌了下去,这厢刚放碗,那边贴心的二哥就把一大把果脯塞到了他嘴里。   李傲天鼓着被塞得满满的包子脸恨恨地瞅了眼边上含笑而立的大哥,玉定辰挂着明朗的笑意,看着李霄云教训弟弟,瞧着李傲天吃瘪的样子,可全然不像跟人打架时的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忍不住感叹道,“霄云,天儿这么小,就那般维护你,你就莫教训他了。”   闻言,李霄云不以为然地看了眼兀自生闷气的李傲天,低笑道:“呵,感情有人折腾半死,却原来一番情意没人领啊?还成了维护我了?我可不记得九殿下有跟我过不去。”   虽然心里知道大哥这番话是故意说给二皇子听,但是自家大哥这般落他脸面,李傲天还是觉得无地自容,气愤难当,当即吼道,“李霄云,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不领就不领,人家不稀罕我这个表弟,我也犯不着拿热脸贴人冷屁股!”说着,抓起被子就把脑袋藏了进去。   这下该换玉定辰手足无措了,却是李霄云一脸淡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管他,我那最近翻出一本曲谱,不如一同去看看,二弟也一起来,帮我参详参详。”   李胤风看着兄长脸上揶揄的表情,十分默契地道:“也好,好些日子没听大哥吹箫了。”   听着三人离去的脚步声,李傲天郁闷地从被子里挪出去,一脸委屈地盯着大门的方向,三人从外间眼瞅着他可怜兮兮的表情,活像只被抛弃的小动物,玉定辰又好气又好笑地看了眼身边一本正经的人,“霄云,你这做哥哥的可真是坏透了!”   李霄云略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后知后觉地发现,欺负自家小弟,确实是件非常开心的事。   一早就发现自家兄长不良嗜好的李胤风,面上笑意更深,对着玉定辰使了个眼色,“去吧,三小子被宠坏了,说话向来口没遮拦,殿下担待着些。”   玉定辰会意地朝内室走去,李霄云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叹道:“有点后悔了。”   李胤风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舍不得,你还故意找人来分走宝贝弟弟的注意力?”   李霄云苦笑着摇摇头:“二皇子,是天儿一早就接纳了的,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既然是他自己的主意,我没理由那么小气。”   李胤风不以为然地咧咧嘴,好笑道:“大哥,你大方吗?”   李霄云勾唇一笑:“就是不大方,所以要狠狠地欺负回来,臭小子,等着瞧吧。”   闻言,李胤风背上寒了一瞬,想起自家弟弟,面上不由露出一个佛祖保佑的神情。   玉定辰性子安静,多数时候都是李傲天在抱怨,难得有个树洞,他就没完没了地数落两个哥哥,对方只是含笑听着,但是李傲天看得出,他虽然不插话,却听得极为认真。   十五岁的玉定辰有着与生俱来的尊贵,生于皇家,也远比寻常人来得敏感,李傲天说不上来自己会与他多亲近,但是起码他身上那份温和耐心,让他觉得很舒服,一世重生,他心中有太多不安和忧虑,他不信命,却也知道凭他自己要逆天改命,听起来已是有些痴人说梦,更何况,他想改变的并不只是他一个人的命运,还包括家人,朋友,乃至整个国家的命运,醉生梦死糊里糊涂了一辈子的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坚韧的人,如今一下子背负了那么多,也会噩梦连连,也会坐立不安,但这些他不会对人说,也不能对人说,他只想看着那些他不能再次失去的人,不断提醒自己,他还有改变一切的机会。   虽然李傲天滔滔不绝地说着不着边际的话,玉定辰却并没有感觉到一丝一毫的不耐烦,从小到大,从没有人会跟他说那么多的话,皇家的孩子难免勾心斗角,即使无意争抢,却也免不了对人有一丝防备,他的父亲,日理万机,子嗣众多,偶尔能够提起某个儿子,便已是莫大的恩宠,他如何还能再奢求其他?他也慢慢明白,那两兄弟为何会这么宝贝这个做起事来不计后果的闯祸精,起码他是干干净净的,他从不知道有人可以把界限划得如此分明,一旦接纳你,定然掏心掏肺,舍生忘死,若是不接受你,便是你苦苦哀求,他也不会看你一眼,跟这样的人相处,恐怕是世界上最轻松自在的事情了,不过他也总算知道李胤风口中那句“口没遮拦”是什么意思,听着这小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一句接一句地,“表哥,你也太怂包了,竟然叫那些熊玩意儿骑到你头上来!”“玉定辰,你脑子叫驴踢了,你让别人,别人让你吗!”“表哥,你蠢到家了,对付那种人就要往死里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被骂进去了之后,玉定辰直有些哭笑不得,不过见惯了他跟李霄云之间的唇枪舌战,倒也清楚,他没直接叫他蠢货,已是嘴上积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探伤   李傲天打了九皇子的事情,在皇城里被传得沸沸扬扬,然而这打人的主不但安然无恙,反倒是替儿子讨公道的晴贵君被打入冷宫,一时之间更坐实了李傲天这小霸王的名头,那些官夫人教训儿子嘴里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也变成了,惹谁别惹李三郎,打了皇子都没事,若是招惹了他,还不得要了小命啊!   杨家败了之后,各种丑事,也紧随其后传了出来,宫里的二皇子,虽说性子温和,却也不是没有主意的,虽然做不了什么实事,却是怎样也要对得起李傲天嘴里的那声“表哥”,于是晴贵君虐待宫侍,嚣张跋扈,屡犯宫禁的事情被一桩一桩抖了出来,加上父家倒台,可以说再没了出头之日,这宫外,李傲天未来的大舅哥许砚骐,虽说仍旧还是看不上这个行事莽撞的蠢货,但是无论怎样,他救过然儿是真,于是杨惠卿在南疆广纳美侍,广置田产,贪污受贿,欺压百姓的事情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连累本就因为晴贵君被苛责的九皇子也彻底失了圣宠。   当然,对这些一无所知的李傲天自是接着没心没肺地过他的养伤日子,老爹不在的时候,就偷偷看从赵武那里拿来的兵书,他知道,李谦最忌讳的就是这个,虽然这一场风波迟早要来,但李傲天还是不忍心太早让他失望。   让青棋放风,李傲天正万分投入地推演着书中提到的一个战阵,青棋上前唤了他几声,都没见人反应,无奈只得抬手在他肩上拍了一下,李傲天一个激灵,连忙下意识地把书往枕头下面藏,待看见身边的青棋,顿时气恼万分,低声吼道:“你叫我一下不就是了,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吗!”   他这样子着实好笑,青棋却又不敢当面笑他,只是故作委屈地低头道:“我叫了好几声,少爷太入神了······”   李傲天也不是真生气,有些烦躁地摆摆手:“说吧,什么事?”   “许相和夫人带然公子来看望少爷了。”   闻言,李傲天眼中一亮,忙从榻上跳起来,踢上鞋子,“青棋,快,快,帮少爷我着衣!爹爹说没说是要我出去见,还是把然然领来?”   青棋一脸吃惊地看着自家少爷兴奋的样子,犹豫了一瞬,低声道:“少爷,您还是去床上歇着比较好······”   李傲天微微一愣,顿时反应过来,他这才没养几天,太生龙活虎的似乎有点说不过去,但是一想到让未来夫郎瞧见自己病怏怏的,那不是太没面子?若是留下个不好的印象,更是大大的不妙?   青棋看着一脸纠结,趿拉着鞋子在屋里走来走去的少爷,犹豫道:“少爷若是不想去床上躺,不如就歇在榻上,我去找个圆枕给少爷垫垫,然公子坐少爷边上,正好跟少爷说话。”   李傲天听来不错,连声赞道:“果然还是青棋有主意,快去!”   向来目中无人的三少爷竟然对那毁了容貌的然哥儿如此上心,青棋实在想不通,不过自家少爷主意多,他也觉得自己想不通才是正常,不过那然哥儿的脸,初见时连他都吓了一跳,青棋忍不住感慨,这将来可如何是好,作为哥儿,哪个不想漂漂亮亮地嫁个好人,这然公子······   前世风流成性的李傲天发觉自己如此心神不定,也不自觉窘迫了一瞬,虽说是他未来夫郎,可是成不成还不一定呢?呸,谁说不成。不成也得成!就是满脑子都是兰若语时,他也没少在外面偷腥,多少漂亮哥儿都看遍了,也没哪个时候叫他激动个一时半会儿的,穿好外衣,青棋又给他把有些松散的长发打理一通,李三郎这才老老实实地趴在榻上,胳膊搭在身前的圆枕上,不时往门口瞄上两眼。   不多时,李谦夫夫便引着许家三人进了小院,李傲天一眼就看见被王氏牵在手里的许砚然,外头下着雪,小人儿脸上蒙着面纱,除了一双柔亮的眼睛,隐约还能看见面纱下被寒风冻红的小脸。   李傲天有伤在身,不能全礼,只是趴在榻上一副“我是伤残”的模样,跟贵客问了好,许氏夫夫又对他嘘寒问暖了一番,尤其是王氏那看自家准姑爷的眼神,看得李傲天心里也不无得意,寒暄了几句,眼看许家夫夫又要把他的小夫郎带走,李傲天忙道:“许伯父,许爹爹,就让然然在这里玩儿吧!我让青棋做点心给然然吃!”   许家夫夫微微一愣,李谦瞪了自家这个不靠谱的儿子一眼,许是想着两个孩子毕竟年纪还小,忌讳什么的还谈不上,许进荣二人也未多想,和李谦夫夫嘱咐了青棋和许砚然的小侍碧梧将人看好了,这才朝院外走去。   碧梧给有些局促的许砚然除了厚厚的外衣,这才看出来哪儿是胳膊哪儿是腿儿,李傲天坐在软榻的一边,许砚然规规矩矩地坐在另一边,两人之间只隔了一个四方小几,青棋忙在上面又添了几样点心和果品。   李傲天早就看他脸上的面纱不顺眼了,盯着他低声道:“然然,把面纱去了吧,带着定是难受。”   许砚然闻言一惊,有些慌乱地看了他一眼,又忙把头低下,李傲天故作失望地道:“然然,你讨厌我?”   听他语气低落,本就紧张的许砚然心里更慌了,忙道:“傲天哥哥,我没有!”   李傲天脸色好了几分,“那然然就把面纱拿掉,我不喜欢然然带着面纱。”   许砚然紧紧攥着衣角,几不可闻地吐出了一个字,“丑。”   看着小人儿眼中挣扎又委屈的神情,李傲天虽然心有不忍,但也觉得他这般将自己藏起来绝不是一件好事,他要的是那个坚韧勇敢,可以看着他的眼睛对他说,“我是丑,但是我很好”的许砚然,是那个即使是在那种境地,也有勇气用一支发簪杀掉一个西羌悍兵的许砚然,思及此,李傲天心里仿佛着了火一样的热起来,伸手就拿掉了那条白面纱。   许砚然一惊,忙下意识地抬手挡住脸,却又被李傲天拉下,他一脸认真地看着面前几乎快要哭出来的人,“然然别怕,一点也不丑,然然信不信傲天哥哥的话?”   许砚然红着眼睛看了看他,咬着下唇轻轻地点了一下头,李傲天嘴角立时扬起一个明朗的笑容,看得面前的小人儿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抹浅红。   李傲天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眼睛,语气无比轻柔地道:“然然不要怕,等然然长大了,这疤就会慢慢变淡,到时候然然就会跟别的哥儿一样漂亮,不,是比他们还漂亮!”   “真······的吗?”许砚然有些不确定地看着他。   李傲天俊脸一沉,故作生气地道:“然然,你骗人,刚才还说相信我的话,明明就是不信的,我要罚你。”   见状,许砚然小小的身子忍不住缩了一下,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副“认罚”的表情看得李傲天心中大爽,一边唾弃自己无耻,一边做出一副思索的神情,其实他蛮想让这小家伙儿亲他一口,但是又怕太过唐突,平白在未来夫郎眼里成了小色鬼,只得一本正经地盯着盘里金黄色的橘子,“那,就罚然然剥橘子给我吃好了。”   完全不觉得自己被欺负了的许砚然伸出小手,拿起一个最大的橘子,一脸认真地剥开皮,掰下一瓣,仔仔细细弄干净,又老老实实地递给他,谁料李傲天并不伸手去接,反倒凑上前去一口咬住,惊得一直很安静的人连忙缩回了手,脸上更红了。   莫论李傲天重活一世,见多识广自不必提,他前世自命风流,一张嘴更是不知道骗了多少哥儿的芳心,如今面对少不更事的许砚然,自是甜言蜜语,笑话杂谈,奇闻异事,连珠炮一般地朝他砸过去,天生一颗玲珑心,就是那石头,也能被他说成一朵花,不多时,方才还有些局促不安的小人儿已是一眨不眨满脸崇拜地看着他,嘴里咯咯笑个不停。   难得见自家小主子这般开怀,默默立在一边的碧梧也不由得红了眼,原本对明显就在欺负人的李三公子很是义愤,但见主子少有的孩子气,碧梧心中反倒又有些感激,连带着李傲天闹得兴起,嚷嚷着要带许砚然去院子里捏雪娃娃,他也只是老老实实地给自家公子把外衣穿好,什么都没说,倒是青棋忍不住皱皱眉,刚想开口,却被他家少爷一眼给瞪了回去。   拉着小人跑到雪地里,李傲天捧了一把干净的雪没几下就捏成了一个模样讨喜的雪娃娃,又指青棋进屋拿了笔,画上鼻子眼睛,才献宝一般拿给乖乖在一旁看他动作的人,见他伸手来接,李傲天很是细心地拿布给他包了手,交代了一句,“仔细冻着了。”这才把雪人放进他手中。   “送给我?”许砚然一脸惊喜地看着他。   李傲天低头离得很近去看那双眼睛,果然一只柔和清亮,更衬得另外一只黯淡无光,他心头一阵酸楚,却仍是笑道:“你说喜欢我的话,我就送给你。”   许砚然微微一愣,并不知对方又在欺负他,想想对着爹爹他也常说喜欢,但是看着面前对他微笑的人,却是紧张得怎么也说不出口,看着小人儿一脸的窘迫,李傲天做了个要拿回来的动作,“呐呐,你不说的话,我就要拿回来喽!”   见状,许砚然眼中一急,那句一旦说出口,就注定了一生沦陷的话,还是被他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喜欢,傲天哥哥,我喜欢你!”   李傲天抬起的手僵了一瞬,看着面前的小人儿紧张得气喘吁吁的样子,还是觉得自己混蛋了,虽然知道许砚然并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意思,但是听着这句话,他脸上还是不自觉地浮起一丝很是诡异的红。   不愿被人看到自己的窘迫,李傲天打着哈哈又捏了几个其他形状的雪娃娃放到了院子里的树枝上。   碧梧看着那个极度不靠谱的三少爷把自家小公子扛上肩头放到头顶粗壮的枝干上,跟那几个表情滑稽的雪人一排坐下,几番吓得要滑倒,好在青棋扶着,青棋虽然心里同样没底,但还是笃定地安慰了他一句,“我家少爷有分寸的。”   看着自家主子兴奋地挥舞着小手,碧梧是一脸要哭的神情,抹了把头上的冷汗,若说李家三少爷做事有分寸,打死他,他也不相信!   因为人小,树枝虽矮,却也有一人多高,许砚然心里难免还是有些害怕,可怜兮兮地看着树下仿佛伸手就能够到的人,“傲天哥哥,我······我下不去了。”   李傲天张开手,“然然,下来吧,我接着你。”   闻言,边上的青棋碧梧就差跪地求饶让他这小主子消停点儿,谁料这厢还未开口阻止,那厢树上的人竟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树下的人稳稳将他接住,许砚然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李傲天抱着怀里的小人儿就地转了几圈,再次安全着陆的人口中溢出一连串清脆的笑声。   院门口来接儿子回去的许相夫夫和陪他们前来的李谦二人,看着方才的一幕,都忍不住心头一慌,李傲天不经意间撞上自家老爹那杀人一般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自我祷告了一番。   未等大人开口,小小的许砚然已是一脸欢喜地扑到王氏怀里,神情雀跃地叫着“爹爹”。   王氏眼眶一热,许久不曾见过孩子笑,连忙心疼地将人搂进怀里,李傲天面上有些尴尬地冲大人问了好,许进荣虽然方才也被吓了一跳,但见儿子尚好,还比往常开朗了不少,刚刚那点小意外也就自然而然地被抛到了脑后。   许家离开后,李傲天自是逃不了被老爹一顿臭骂,连带着背上因为逞英雄崩裂的伤口,又疼得他几天下不了床,倒是细心的玉长卿面色古怪地问了他一句,“儿子,来我们家的哥儿也不少,你为什么偏对然儿那般好?”   李傲天噎了一瞬,含糊道:“爹爹,不是你交代的让我好好照顾然然的吗?”   玉照熙微微一愣,见儿子面色如常,也觉得是自己想多了,不过儿子能对然儿好,也实在是让两家人都喜出望外的事情,就算将来成不了真夫妻,他拿来当亲生儿子养着也无妨,当年生天儿的时候伤了身子,此后再难有孕,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少了个贴心的哥儿,然儿那孩子虽然容貌毁了,但是性子却很乖巧,这就够了。   李傲天没想到原本有些唐突的行为,却给自己带来了意外的收获,那就是他终于无声无息地争取到了跟未来小夫郎单独相处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夫君   一转眼就是年末,除旧布新,家家户户也是一派盈盈喜气,每年守岁都是第一个睡着的李傲天今年却难得很有精神地一坐到天明,他看着歪在父亲怀里睡得正香的爹爹,趴在几上睡眼惺忪的二哥,还有桌前明明一脸困倦却仍在死撑的大哥,还有窗外一片安宁祥和的景象,嘴角又忍不住上咧了几分,上辈子他自以为活得逍遥自在,却从未有一天如现在这般安心快乐。   李谦当初只身一人来到京城,并无亲旧,所以若说走亲串友那也只是进宫拜见皇上和太皇夫,其余就是父亲一些相熟的同僚,所以相比旁人家里的忙碌,李家倒是清闲很多,但是每年仍旧是让几兄弟叫苦不迭,好在今年李傲天借口养伤避开了众多的应酬,只是年初进宫去见了见太皇夫,见着皇上并没有提及他痛揍九皇子的事情,他也就一脸坦然地装傻充愣,他很清楚,天家富贵,连带父子之情也有太多避不开的牵扯,李傲天忍不住看眼自家有板有眼的老爹,嘴角不由得大大地扬起,虽说动不动就请家法,但若是哪天老爹真转性儿不打他了,估计就该他哭了,上辈子,父亲对两个哥哥总是和颜悦色,唯独对他横眉怒目,似乎无论他怎么做都永远比不上哥哥,他被那些嫉妒和自卑蒙蔽了双眼,只看到父亲的苛责和严肃,却丝毫看不见他的体贴和关注,看不到他对自己的殷殷期待和良苦用心,再看看身边温柔漂亮的爹爹,李傲天更是忍不住一阵心疼,爹爹总是惯着他,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疏远爹爹?似乎是十五岁,知道他和砚然婚约的那一年,十五岁,年少轻狂,风流浪荡,哪里能够忍受这样一门婚事,偏生爹爹还百般说着砚然的好,只是那时他哪里听得进去,再好又怎样?那般丑,娶回家吓人吗?后来遇到兰若语,他想要他,爹爹又是一再阻挠,叫他心中更恼,后来因怕语儿受委屈,他索性搬出了家,连父亲病重都不曾回去过······李傲天,这些罪过,果真是万死难赎······   兀自沉思的李傲天被耳边的一阵笑声惊醒,玉照熙在他脑门上轻敲了一下,忍不住笑道:“傻儿子,你盯着爹爹看什么呢?”   李傲天看着他明艳动人的脸,不假思索地道:“爹爹好看······”   玉照熙脸上一红,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主位上的太皇夫扫了眼皇帝身边的一众君侍,也不由笑道:“这小子,这里这么些美人,眼里就瞅见你爹爹了?”   李傲天回过神来,一脸骄傲地偎进爹爹怀里,“那是,我爹爹是顶好看的,这天下第二的好样貌,谁都比不了。”玉照熙闻言,脸上又红了两分,笑得越发动人起来。   坐在太皇夫下手的皇帝不由好笑道:“天儿,你这是何说法?赞个第二,仔细你爹爹抽你的皮。”   李傲天故作天真地想了想,一脸委屈地道:“皇舅舅,天儿说的都是实话,爹爹如果是天下第一的话,那爹爹的爹爹排第几呢?只有天下第一的爹爹的爹爹,才能生出天下第二的爹爹,所以怎么说爹爹都只能做第二······”   听明白他口中一连串爹爹的复杂关系后,坐在上手的太皇夫不由大笑出声,看着身旁的儿子和外孙,直笑得合不拢嘴,“熙儿啊,你家这三小子真是天赐你的麟儿啊!有他在,怕是天天哄得你找不着北了。”   玉照熙连声笑道:“父后,什么麟儿,分明就是小皮猴子一个,不烦得我头昏脑胀,我就谢天谢地了。”   见着太皇夫高兴,皇帝也把李傲天狠夸了一通,李傲天三两句话将太皇夫哄得几番开怀大笑,自是得了老人家不少的赏赐,那厢皇上也不吝啬,跟着赏了一堆的好东西,端庄恭顺地坐在太皇夫下手的灵贵君,看着笑靥如花的玉照熙,不无羡慕地道:“长卿殿下真是有福气,云儿风儿懂事孝顺,天儿也是这般聪慧讨喜。”   玉照熙奉上一通恭维的话,李傲天看了眼那个温婉的男子,目光并没有留在他身旁的三皇子身上,上辈子两人交集并不多,但是现在,因为玉定辰的事情,他本能地知道,玉定辉对他并没有多少善意。   虽说是家宴,却也把李傲天累得够呛,毕竟把一个七岁的孩子演得真像那回事,也着实费了他一番心思。   回到家,他不无得瑟地一左一右拍了拍两个哥哥的肩膀,很是得意地道:“叫你们两个不说话,好东西都叫我得了吧?好在,你们弟弟我呢,还是很大方的,喜欢什么就挑吧。”   李霄云笑意深深地看了眼他恨不得把下巴翘到天上的小模样,很是领情地道,“既然弟弟如此大方,那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待李傲天知道这两兄弟毫不留情地把他的东西分了个干净的时候,只能欲哭无泪地哀嚎两声,叹道,果然好人不能做!   许砚然穿上爹爹特意做给他的新衣,一丝不苟地坐在镜前,记得他的脸和眼睛刚刚坏掉的时候,父亲下了令,全府上下都不准用镜子,起初他也害怕看见自己的脸,可是后来看着哥哥和爹爹伤心欲绝的模样,他开始强迫自己懂事,父亲爹爹甚至哥哥都对他越发的小心翼翼,却不知他们眼里的不忍和怜惜让他更加的自卑惶恐,也越发的不愿意见人。   爹爹怕他整日闷在房里,想着法儿地哄他出门,那日,父亲要带他和爹爹去赴陈家的宴,那陈家的小公子与他同年,两人从小就一起玩耍,所以他虽然有些胆怯,但心里还是高兴的,脸上的面纱他带了很久了,虽然有诸多不便,但是起码看着不是那么让人讨厌,陈家小公子还是和以前一样活泼可爱,尽管许久未见,儿时的情义却还是有的,只是他没想到,当面纱从脸上掉下来的那一刻,他终究是和所有人一样,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不假思索地将他大力推开。   从楼上掉下去的时候,他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害怕,甚至觉得如果自己就这么死掉,会不会让大家都好过一点,只是没想到,会被他救下,虽然许久不见已经有些陌生,但许砚然还是记得他的,因为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叫他然然,他记得小时候他们常常一起玩儿,那时候爹爹总是温柔地在他耳边说,然儿,那是天儿,他可是然儿未来的夫君哪!   后来自己大了些,他会好奇地问爹爹,夫君是什么,那时爹爹眼中总是有些他看不懂的惆怅寂寥,却仍是温柔地告诉他,夫君,是那个会疼他护他一辈子的人。   所有人都道他不晓事,可就算他再天真,从姨爹碰倒烛台,故意将他锁在房里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知道,这个世界远不像他眼中的那么简单,看着爹爹的眼泪,看着浓妆艳抹的姨爹们,他已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动摇,这个世上,除了爹爹和哥哥果真会有疼他爱他一辈子的人吗?   落地的一瞬间,被他大力地抱住,迷迷糊糊被放开,终于看见面前救了自己的人,那人脸上的血着实吓到了他,以至于他慌乱得都忘了去遮住脸上的伤疤,他叫他“然然”,仅仅一个称呼,却让他心里几乎已经淡忘的人渐渐苏醒,这才好奇地去打量他,他脸上血流得太多,都要让他看不清容貌,唯有那双眼睛,没有厌恶只有担心,想起那个紧得几乎让他窒息的拥抱,他突然再一次不由自主地想起爹爹的那句话,夫君,是那个会疼他护他一辈子的人。   那次以后,爹爹似乎又高兴起来,那句他很久很久都没有再说过的话,又被他扯出来不停地唠叨开,然儿,那是天儿,他可是然儿未来的夫君啊。   虽然每每爹爹这样说的时候,父亲都会不由自主地皱眉叹气,但是许砚然知道,自己心里是高兴的,起码那个人并不嫌弃自己,而此时,他眼中的不嫌弃,对他来说就意味着最大的疼爱。   将自己打理整齐后,许砚然带着碧梧走出自己的小院,路过花园,却正巧碰见自己的庶兄,他身后跟着五六个下人,许砚雅穿着亮紫色的百褶裙,外面罩着兔毛滚边的碎花小袄,衬得一张小脸很是娇俏可人,性子也活泼可爱,很得父亲的喜欢,他心不在焉地往前走,直到差点撞到许砚然身上,这才看见面前的人,面上一僵,脚下不听使唤地后退了两步,忙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顿时气红了脸,恼怒地道:“许砚然,你忘了带面纱了,还不回去!”   谁料这个向来默不作声的弟弟,面上扯出一个完全不能称之为笑容的笑容,语气很是平静地道:“砚雅哥哥,我以后都不会再带面纱了。”   许砚雅一脸吃惊地道:“你就打算这样出去,你是想出去吓谁呀!”   许砚然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砚雅哥哥害怕的话,可以把眼睛闭上。”说罢,也不待他答话便带着碧梧径直从他身边走开。   这一幕不仅吓傻了许砚雅身后的一干下人,也惊到了正好路过花园的许大少爷,一时的诧异过后,他心中更多的是欣慰,他的弟弟似乎终于长大了,虽然这种成长有太多的心酸,但是将来的路终要靠他自己走。   想起那个在他眼中至今还是草包一个的李傲天,许砚骐心中也不禁有些复杂,虽然然儿去李府的次数并不多,但是每去一次,回来时总会多多少少有些改变,就算什么都没变,起码脸上会多出些许笑容,他有时候真是想不明白,那个臭小子到底有什么本事,竟让他这个安静又固执的弟弟对他言听计从,审问了碧梧,看来也不过是些寻常招数,一年多来,他也没少哄,怎么就及不上那个死小子说几句话呢?心里不平衡那是肯定的,但是从对待然儿的态度上看来,这个李三郎还是不错的。   作者有话要说:   ☆、穷酸父亲   再次回到国子监的围棋盘上时,赵武发现这小子不仅没退步,反倒开悟了不少,不禁又对他高看了两分,更加地倾囊相授。   春天到来的时候,李傲天已不再把大把大把的时间花在棋盘上,用赵武的话来说,兵法战阵终是死物,两军对战,天时地利人和,瞬息万变,这些终究不是纸上谈兵可以得来的,而他已把能教的全部都交给他了,靠的还是李傲天自己的领悟。   尽管如此,李家少爷却仍旧是在他这院子里赖着不走,嚷嚷着赵武误人子弟,为将者,有勇无谋是莽夫,有谋无勇是软蛋,他只教了谋略,却未教勇武,半途而废,实属不该,奈何这小子缠功了得,赵武只得接着教他武艺。   李傲天选了长枪,他没说为什么,赵武也没问,只有他自己知道,是为了他老爹。   因他年纪尚小,虽然已经练了几年的的基本功,却还是远远不够的,赵武原以为这小子不过是嘴上说说,可就是这个任谁看起来都极为不靠谱的小子,却能将一个动作练上一千遍,两千遍,三千遍,乃至更多,却没有一丝懈怠与焦躁,能拿枪尖挑起七八十斤重的一桶水,在烈日下一站数个时辰而一动不动,赵武见过那么多的王孙公子,却没有一个能有这般毅力。   “师父,你知不知道当世最厉害的枪法是哪一路?”李傲天稳稳当当端着手里枪杆,扭头问向一旁独坐的人。   赵武微微一愣,目露感慨道:“最厉害的,自然是李家枪。”   李傲天面上有些复杂:“哪个李家?”   赵武不假思索地道:“自然是朔北靖边王李家,怎么?你想学?”   李傲天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光,不假思索地道:“师父,我想破李家枪。”   闻言,赵武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半晌颤声道:“小子······你这心思未免也太大了。”   李傲天并不接话,赵武接着道:“小子啊,有壮志是好事,但也不能好高骛远,那李家枪传承百年,可以说是精妙绝伦,战无不胜,李家先祖当年就是凭借这套枪法,带领李家子孙冲锋陷阵,平定北境,李家也被皇帝封为世袭的靖边王,世代镇守朔北,而这李家枪法更是不外传的绝学,莫说你想破,就是想学,我也教不了你。”   听罢,李傲天神色黯淡下来,尽管已有心理准备,听到这些话终究还是难免失望,赵武见状也不再多说,转身进屋,留他一个人去想。   整个人放松下来的时候,才发现浑身每一块肌肉都酸疼得厉害,有些脱力地爬到背阴的台阶上坐下,脑子里一片空白,如果不是前世的一次偶然,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穷酸的爹有那么显贵的身世,朔北李家的嫡子,当今名正言顺的靖边王,李家第二十一代长孙,李亦谦。   李谦是李家长子不假,然而却因天生体弱,不能习武,李氏以武起家,更以勇武著称于世,对武艺自然极为看重,因此,对于长子不能习武之事,李家家主心有戚戚,李氏是大家,王位的争夺向来激烈,所以一个不能习武带兵的嫡子,却占着所有人虎视眈眈的王位,这其中有多少辛酸苦楚李傲天不清楚,只是知道直到在李家呆到第十五年,爹爹去世,李谦这才离开了漠北,他生就一身傲骨,深信即使没有那些爵位,凭借自己的本事,也终有一天能够功成名就,光耀门楣,却谁料,他刚刚离开李府,那狠心的父亲就向朝廷上报了长子的死讯,将王位的继承人改成了他喜爱的二儿子,而心灰意冷的李谦这才改了名字,一路流浪到了京城。   李傲天抹掉脸上的泪水,一颗心又是疼又是气又是怨又是恨,他当初立志做武将,并不单单只是因为知道西羌会发兵南下,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他受尽委屈的爹,他心中恨极了李家,却什么都做不了,他知道最好的报复方式,就是将别人引以为傲的东西狠狠踩在脚下,所以他习武,他练枪,只要有朝一日,破了李家人自以为战无不胜的李家枪,那才是真真正正为爹出了一口气,他一直知道李家枪传承百年,必有他的过人之处,想破他人的绝学定然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是听闻赵武说得那般无望,他心中还是有着说不出的难受,这么些日子以来,面对这些枯燥乏味的训练,他不曾有一刻的懈怠,而支撑他坚持下来的唯一原因就是疼爱他的父亲,哪怕前一天已经累到爬不起来,但是只要一看到他爹温柔俊秀的脸庞,只要一想到那李家对他爹做出的事情,他便不能不逼着自己将兵书读到半夜,第二天再早早地爬起来,重复前一天做过的事情······   李傲天知道,有些事情不是想不想做,而是必须要做,不是做不做得到,而是你肯不肯去尝试,自重生之后,父亲一直是他引以为傲的人,他的父亲出身在世人眼中粗鄙的武将之家,却惊才绝艳,满腹诗书,抛弃一切家世背景却一路走到今天,作为他的儿子,他不奢望自己有父亲那样的才华,起码也要有他的毅力和坚韧,而且他也并不相信,世界上真有毫无破绽的东西,更遑论是武艺,所以尽管失望,他却绝不气馁。   推开窗户的一瞬间,赵武又看到了那个立在阳光下不动如山的孩子,眼中不自觉地浮起一抹暖意,他昔日的理想,或许有一天真的可以在这个特别的小徒弟身上实现。   天色暗下来,李傲天换下身上磨得不像样的粗布衣裳,提起井边的一桶冷水,将身上的汗水浇了个干净,擦干水渍,换上他那一身锦衣华服,走出赵武私人的偏僻小院,刚出宫门,却被人一把拽住,只见那人身姿颀长,一身御林军的装扮,李傲天尚未看清他的长相,那人便很是张狂地命令道:“后天来我家。”   这厢李少爷心情正糟,见对方这般态度,更是心头火起,不由得没好气地吼了一嗓子,“你谁呀?”   许砚骐微微一愣,刚准备抬手就揍,才想起这欠揍的小子并不认识他,强压怒气面无表情地道:“我叫许砚骐,后天然儿生日。”说罢,将人往墙上一推,转身大步离去。   李傲天看着那人的背影,只觉得周身涌起一股能把人冻僵的寒意,他这是已经把未来的大舅哥给得罪了吗?   然然的亲哥哥许砚骐他是知道的,虽是丞相长子,却与父亲不睦,拒绝了许进荣给他安排的职位,却在禁军中找了份苦差事,然然他爹夫侍众多,这些内宅之事,也不是旁人一言半语能够说得清楚的,好在李傲天他们家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盼自己快快长大,好把然然娶进门,让他及早脱离苦海。   作者有话要说:   ☆、生辰   回到家里,李傲天犹豫一番,终究是把这件事情告诉了爹爹,他人虽小,但始终是个男人,出入官家内庭本就有些不便,贸然去了,恐怕会影响然然的闺誉,毕竟这年头,哥儿的名誉是极受重视的,虽然然然将来一定会嫁到他们家,但是在此之前,他绝不希望未来夫郎被人指指点点。   听着李傲天一脸犹豫地说出心中的顾虑,玉照熙与李谦二人不由相视一笑,李谦揉揉他头顶的发,很是欣慰地道:“天儿果然是长大了,懂事多了,熙儿你明日就陪他去一趟吧。”   李傲天嘿嘿笑着凑到老爹身边,“爹,我当然懂事了,我还很聪明,还很贴心,还很孝顺,还很听话······”   没等他说完,李谦已经在他脸上拧了个麻花,“你还很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玉照熙体贴地把儿子从丈夫手里解救出来,有些好奇地道:“天儿,你怎么知道然儿的生辰?”   李傲天直言道:“今日遇到了然然的大哥,他随口告诉我的。”   玉照熙点点头,叹息道,“骐儿也是个好孩子,只是脾气太倔了些。”   五月春意寥寥,园子里一片葱翠,更显得生机盎然,看着儿子渐渐开朗,许进荣夫夫心里是说不出的高兴,所以便提了给孩子做生辰,许砚然为了让爹爹高兴,自然不会推辞,只是担心那些哥哥弟弟们不要被他这张脸吓得吃不下去饭才好,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起,看着姨爹和庶兄庶弟们脸上实在称不上很好的神情,他还是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只有坐在身旁的哥哥对他鼓励地笑了笑,他会意地点点头,却并不说话。   许进荣坐在主位上,看了看几个儿子和哥儿,难得心情好,也说了一通鼓励孩子们兄友弟恭的话,许砚然一一收了父亲爹爹和姨爹们的礼物,正将开席,却听门房来报,长卿殿下带着小少爷来了,原本安静的饭桌,顿时热闹起来,许进荣忙带着王氏亲自去迎,玉照熙拉着恪守礼节的李傲天进了内院,王氏亲热地拉住他的手,玉照熙抱怨了几句,说是然儿生辰,竟也不通知他,一脸的责备却给自己的闺中密友长足了脸,王氏在旁边一边赔礼,一边笑得合不拢嘴,只把园中的几个姨爹气得七窍生烟。   玉长卿身份尊贵,许进荣忙把主位让出来,玉照熙左手坐着王氏,右手是一身浅蓝色衣裙的许砚然,李傲天目不斜视地挨着许砚然坐下,右手是不时瞪得他脊背发寒的许砚骐。   方一坐定,那些刚才很是无话的姨爹连忙巴结上来,好在李家虽没有内宅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可玉照熙是皇室出身,又常年跟京里的贵夫人们混在一起,应付起来也游刃有余,既为自己的好友长了面子,也不落了其他人的脸,问了礼便再没开口的李傲天同样也是惹眼得很,小霸王的名头早在京里传遍了,许家的几个少爷还稍好,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满脑子传言的哥儿们恨不得在他身上盯出几朵花来,李傲天今日一身天青色底衫,外罩一件象牙色银线滚边暗花作底的窄袖缎袍,腰上一条青玉带,因未及冠,两鬓的乌发簪在脑后,露出整齐的鬓角和饱满的额头,整个人显得干净明朗,既不张扬,却又偏生让人觉得贵气逼人,虽然比同龄孩子高大,但终究尚未长成,一张光洁如玉的脸上还带着孩童的稚气,却也是生就一副好相貌。   虽然两人不是头一次坐得这么近,但是许砚然家教甚严,当着众人的面,仍旧是连看他一眼都不敢,李傲天坐在他身边,对面无数的视线都有意无意地落在他身上,让许砚然更加的不自在。   似是感觉到他的不安,李傲天在桌下轻轻拉了拉他的手,许砚然想不到他竟敢如此大胆,背上一僵,更是一动不动,李傲天自也不会为难他,捏捏他软软的手心,给他一个无声的安慰,便松了开去。   那边李傲天只觉得身侧射过来两道森冷的视线,下意识地回头正撞上许砚骐喷火的眼睛,心知方才的事情定叫这个大哥给看去了,不由尴尬地朝他笑了笑,又忙把视线移开,听见王氏那边声音低下来,许砚骐抬手架上李傲天的肩膀,承受着肩上仿佛千斤压顶的力道,李傲天心中泛起了苦水,好在只是一瞬,便听许砚骐微微笑道:“李三少爷,你可好些时候没来了。”   李傲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大哥莫见怪,马上又到年中考校,我忙着恶补,疏忽了,没能常来看望伯父和许爹爹,正好借着然然生辰,便央着爹爹带我前来。”他说着接过青棋手里自己亲手烧的瓷娃娃,递给身边的许砚然,“然然,我也不知送你什么,挑了个小玩意儿,你就放心好了,这个肯定不会化。”   许砚然接过手里白白胖胖模样滑稽的瓷娃娃,一眼就认出那模样跟李傲天冬天捏给他的雪娃娃一模一样,脸上腾得一下红了,记得那时他带着雪娃娃跟父亲爹爹离开了李府,坐在马车里,还没到家手里的娃娃已经化成了一滩水,害得他还哭了一场,不知怎的,竟被李傲天知道了,真是丢死人了,心头一慌,忙点头说了声谢谢,低头一看,瞧见那娃娃胸前的福巾上还写着“然然”二字,心下了然,定是李傲天亲手做的不假,心里忍不住泛起一丝甜意,又小心地交给身后的碧梧。   未及他回神,边上的玉长卿也将一个巴掌大的漆木匣子交到了他手里,笑道:“我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不过一串珠子,就给然儿拿着玩儿吧。”   心知长卿殿下拿出的东西定是不凡,眼见大家都央求着要看,王氏便交代儿子打开让众人看看,赭红色雕花的匣子启开,里面正静静躺着一串紫琉石手串,珠子个个浑圆饱满,晶莹剔透,阳光一照,更是耀眼非常,紫琉在御国并不稀奇,只是这般纯净的却极为难找,莫说这一串,就是一颗也是价值连城,众人一见,不由纷纷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许砚然有些为难地道:“玉爹爹,这······太贵重了,砚然不能收。”   玉照熙摇头道:“什么贵重不贵重的,不过是个小玩意儿,只要然儿喜欢便好。”   许砚然见王氏朝他点点头,这才犹豫地收下,又礼貌地道了谢,直引来无数羡慕嫉妒的眼神。   吃过饭,李傲天有些头疼地看了眼花园里七八个半大孩子,那些少爷似乎有些怕他,并不怎么亲近,倒是那几个哥儿,也不知道是不是那群姨爹跟儿子说了什么,大人一走,便一股脑地围到了他身边,李傲天被眼前花枝招展的小孩子绕得有些眼晕,叽叽喳喳更是吵得他一个头两个大。   许砚骐看了眼角落里习惯了被冷落的弟弟,又看了眼泡在一堆哥儿中笑得一脸欠揍的李傲天,当下就黑了脸,这小子怎么看都是个花心大萝卜,亏他前些日子还觉得他不错。   许砚然看着那个平日里会逗他开心的人,这时却丝毫没有将他看在眼里,又看了眼围在他身边,一个比一个漂亮可爱的哥哥弟弟,眼中刷地滚出两行泪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外。   一直关注着弟弟的许砚骐眉头一皱,连忙就要追上去,却被边上不动声色的李傲天抓住了手。   触到自家大舅哥那杀人一般的眼神,李傲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借口要回前厅去寻爹爹,便将人拉出了园子。   要说关注,李傲天比许砚骐更加关注自家小夫郎的一举一动,方才那般情状如何能够逃过他的眼睛,他仰头直视着对方差点就要喷出火的眼睛,皱眉道:“大哥,你莫气,我知道然然伤心了,我今日此番,也是无法。”   许砚骐冷哼一声:“小子,你是被迷花了眼吧,若是你不能对然儿好,就别招惹他,否则我要你好看!”   李傲天不由嗤笑一声:“大哥,你当你家里这些个没规没矩的都是天仙吗?若不是为了然然,你以为我会多看他们一眼?我也不扯旁的,许家的情况,想必不用我多说,大哥想一想,你每日当值,在家的时间毕竟有限,而许爹爹又是那样的性子,你家的这些个姨爹都不是好相与的,你指望谁来保护然然?你也看到了,你的姨爹们,主意都已经打到了我的身上,今日然然已经够让人嫉妒了,我这样做是为他好······”   许砚骐眼里渐渐平静下来,忍不住多看了这个一本正经的臭小子一眼,低叹一声,“原想着叫你来能叫然儿高兴呢,却平白惹了然儿的眼泪,却是我想得不够周全。”   李傲天见他明白,也不再多说,忙谄笑道:“大哥,你可要帮我说说好话,若是然然一气之下不理我了,那我可如何是好?”   许砚骐不由白了他一眼,“这忙我可帮不上。”说罢,扭身便走了,剩李傲天一人郁闷不已。   虽是如此说,舍不得弟弟伤心的许砚骐还是一离开就去了后院,果见自家的傻弟弟红着眼睛握着手里的瓷娃娃,虽然不情愿,却还是认命地帮那小子开脱了一番。   许砚然听罢,有些吃惊地抬起头:“他真的这么说?”   许砚骐很是认真地点点头,许砚然脸上不自觉地红了,夫君,是疼他护他一辈子的人,这句话,他不禁又信了两分。   作者有话要说:   ☆、婚约   李傲天没想到不过是去了一趟生辰宴,会带来那么多他意料之外的影响,与李家的婚约是王氏极为得意的事情,平日里就没少在府中夸,后来许砚然出了事,众人更是不约而同地认为,这事最后定然只能不了了之,然而玉长卿亲自带儿子走了一趟,还送了那般贵重的礼物,一时之间反而让人有些猜不透,可是这流言却还是在京里传开了,人人都知道了,李家三少定了相国家里的鬼公子。   作为流言中心的李傲天心里反倒舒了一口气,前世直到十五岁,爹爹才支支吾吾地提了这件事,而今提早,也没什么不好,他一早便想将然然划进私人所有的范围,却苦于一直没有这个名分,现在好了,终于能够名正言顺地痛揍那些说然然闲话的家伙们了。   原本并未打算太早跟儿子提及此事的李谦夫夫,心里却没什么底,李傲天看着几日来愁眉苦脸的李谦二人,终是不忍他们再纠结下去,瞅了一个下学的日子,便一脸随意地讲起了外面的流言。   看儿子说得漫不经心,显然并未放在心上,李谦夫夫忍不住对视一眼,都各自看见了对方眼中的复杂情绪,半晌,终是玉照熙吞吞吐吐地道:“天儿······若是爹爹告诉你,那些流言都是真的,你会怎么办?”   李傲天很是入戏地微微一愣:“爹爹······你在开玩笑吧?”   闻言,玉照熙脸上更是有些阴晴不定,犹豫着道:“天儿,爹爹没开玩笑,你和然儿确实是有婚约的·······”他一句三叹地将当年的情状以及两家的打算一一道来。   李傲天一脸认真地听他说完,发觉与自己所知的并无太大出入,唯一不同的是,这个婚约远没有李傲天自己想象中的稳固,两家只是嘴上有约,又彼此留了信物,往常,李傲天恶名在外,许家还很是看不上他,如今许砚然出事,这才又将婚事搬到了台面上。   待得说完,李谦夫夫神色复杂地看着似乎被惊呆了的儿子,半晌,终是李傲天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傻笑道:“然然,挺好的。”   闻言,李谦有一瞬的惊诧,然后对着这个小儿子满意地笑了笑,果然他的儿子不是贪恋美色,目光短浅之人。   见自己的爹爹半晌还是一脸吃惊没缓过神的样子,李傲天红着脸扑到他怀里,难为情道:“爹爹,然然现在是没有其他哥儿好看,但是如果我想看美人的话,看爹爹就够了,而且爹爹那么疼天儿,给天儿挑的夫郎肯定不会差!”   一番话将玉照熙说得又是喜又是悲,喜的是这从来只会惹他眼泪的小猴子越来越聪明,越来越懂事,越来越乖巧,悲的是,这桩婚事终究还是委屈了天儿,而且,孩子毕竟还小,若是将来懂得了何为情爱,冲动起来只怕会让两家更为尴尬。   这厢李家虽也是揶揄声一片,但却喜气洋洋,而许家却有些愁云惨淡,许进荣看着一边一脸茫然的夫人,恼羞成怒地砸了手里的杯子,王氏身旁的许砚然惊慌了一瞬,忙拿手里的绣花绷子给爹爹挡开了迎面飞来的碎瓷,不安道:“父亲息怒。”   许进荣见儿子在一边,强压下几分怒气,一脸肃然地看着泪光盈盈的王氏,“我问你,婚约的事情是不是你宣扬出去的?”   王氏微微一愣,紧张道:“老爷,可是出什么事了吗?”   许进荣气哼哼地道:“还有脸问我出什么事了?如今这件事闹得满城皆知,你若是想李家退亲大可直说!”   许砚然眼中有些复杂,张张口却并未插话,王氏仍是有些不明所以地道:“老爷,这婚约本就是定下了的,大家知道不也没什么?”   许进荣叹息一声:“也就是你,孩子丁点大,就开始乱叨叨这种事,婚约两家是知道,但是那李三小子却并不知道,如今满城流言蜚语,那三小子的暴脾气,你又不是没听说!”   许砚骐面无表情地走进大厅,盯着一脸盛怒的父亲:“你冲爹爹撒气之前,不如先管好你的后院,这件事明显是人有意为之,爹爹最近可是连门都没有出过,而这流言却是从韩夫人的赏花宴上传开的。”   听他此言,许进荣眉头皱得更深了,“怎么个有意为之?”   许砚骐冷冷一笑:“父亲又何须问我?父亲如此生气的原因是什么?还不是外面的流言,说得有多难听,爹爹想必也知道了,而这流言针对的却不是然儿,正是李家三少爷,那有心之人打得好算盘,李傲天年纪小不知事,脾气又冲,任谁被这样指指点点也不会好受,何况是他,所以李三少爷一知晓婚约的事情,必定极恼,因此要说同意那是万不可能,而李伯父和长卿殿下又极为疼爱这个小儿子,到时候等待然儿的便只有退婚这一条路······”   王氏听罢已是目瞪口呆,许砚然紧咬着下唇,却仍是一语未发,许砚骐走到弟弟身边,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话锋一转,朗声笑道:“却不知,爹爹这次是当真为然儿定了一桩天赐的好婚事,那李傲天恼是恼,这些日子更是疯魔,那些人但凡说了然儿半点坏话,这小子定二话不说扑上去与人厮打。”说罢,又别有深意地看了眼故作平静的许砚然,接着道,“这些日子脸上的伤就没消下去过,而且全城都知道了,李家少爷开了口,就是丑夫郎,他这辈子也娶定了。”   他话音刚落,已有门房来报,李三少爷来了,未及厅中众人反应,李傲天就迫不及待地奔了进来,朝许氏夫夫拜了拜,又热情地冲许砚骐笑了笑,一把抓住许砚然的手,急切地道:“然然,外面说什么,你切莫放在心上,那些杂碎我都教训了,你放心,我以后定当娶你,一辈子对你好!”   许进荣与王氏尚未反应过来,许砚然看着面前人嘴角眼角还来不及消下去的青紫,却是鼻子一酸,便哭了出来,这下反而吓到了一脸激动的李傲天,使得他顿时有些手忙脚乱起来,一边给他抹眼泪,一边道:“然然,然然,你别哭啊,唉,我······”   见状,许砚骐忙一脚踹到他屁股上,“赶紧滚,混小子,一来就把我弟弟弄哭!”   李傲天皱着一张调色盘一样的脸,不好意思地道:“那个······我不是故意的······爹爹说,我们大了,以后就不好常常见面了,对然然的名声不好,我怕那些人乱嚼舌头让然然伤心,才偷跑过来,我······我走了······”说罢,仍是有些担忧地看了眼埋在王氏怀里哭鼻子的许砚然,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悄悄抬起头,看了看那个有些狼狈的身影,许砚然觉得心中豁然开朗,爹爹的那句话,到今天,他彻彻底底地相信了。   待一脸笑意的许砚骐和转怒为喜的许进荣离去之后,许砚然红着一张脸从爹爹怀里爬出来,眼里很是认真地道:“爹爹,你告诉我,要怎么做我才能配得上他?”   王氏心疼地给儿子擦了擦小脸,看着他眼中的执着坚定,点点头,哽咽道:“好,爹爹一样一样地教你。”   许砚骐原本对于府中那些不安好心的姨爹颇为恼火,但是想来这件事最关键的还是当事人的态度,如果当事人够坚决,无论旁人耍什么样的诡计都能不攻自破,好在,李傲天那个臭小子到现在为止还从来没让他失望过。   风风火火闹了一阵子,到最后也只剩些无聊的人唧唧歪歪自娱自乐,只是这年中考核,李傲天却是惨不忍睹,直气得他老爹要对他再动家法,虽说他也并不是真的不学无术,只是前世喜的皆是淫词艳曲,旁门左道,对于圣人之言,却是弃如敝屣,考不好也是正常啊。   虽然每天仍旧是基本功占很大一部分,但赵武也开始慢慢教他枪法了,尽管他也觉得李傲天的目标实现起来颇有难度,但若是当真做到,未尝不是一件大事,所以便将他所知的众家枪法悉数传授,如果有朝一日李傲天见到李家枪,兴许也能摸索出一些破解的门道。   定了心的李三少爷练起来也格外卖力,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也清楚师父给他打基础的用意,所以更是不骄不躁,踏实上进,他其实知道老爹将李家枪谱藏在哪里,只是相比他自己去偷,他更希望老爹能亲手交给他,而现在他基础不牢,接触那些也无甚好处,所以并不心急。   作者有话要说:   ☆、好爹   这日,下了朝的李谦,想起李傲天年中考校的烂成绩,虽说过去了不少日子,但一想起来还是被气得够呛,一时心血来潮,便转身朝东南角的国子监走去。   他身为士林领袖,国子监的不少夫子先生都是他的门生,未等他开口发问,夫子们已是将两位少爷夸奖了个遍,说到李霄云时,虽有众多溢美之词,但是从几位先生的神色来瞧,对云儿确实是颇为满意,而说到三少爷李傲天时,那表情却是要多为难有多为难,要多尴尬有多尴尬,听着那些明显拼凑出来的好话,李谦也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忙问了儿子的所在,打算好好去教训一番。   一个年轻的博士有些支吾地道:“老师,三少爷聪明过人,对围棋兴趣尤深,所以时常在赵夫子院中与他切磋棋艺。”   李谦点点头,心想着棋艺虽不能谋身,却也是修身养性的正道,面色略好,便交代了几句,径自朝赵武的院中走去。   棋社中摆了十几张棋桌,却连一个学生也无,想来这些跳脱孩子,能静下心来下棋的也没几个,李谦顿时又对儿子高看了几分。   寻了个童儿,问了李傲天的去向,那童子不疑有他,便照实说了,李谦被他引着径直朝后院走去,却没料,眼前看到的竟然是这样一幅景象。   空旷的后院被收拾得十分干净,靠着院墙摆着各种兵器,平坦的院中,李傲天赤着上身,手中一杆白腊枪,舞得虎虎生风,大开大合,已有横扫千军之势,身随其足,臂随其身,腕随其臂,套路虽不见有多高明,却已熟谙运枪之道,一丈多长的枪,在他手中很令人意外地收放自如,出身于武将世家的李谦,不可能看不出,若不是经过苦练,绝对达不到这种境界,孩子身上的肌肉线条比他印象中要明显得多,身上的汗水也不时随着鼓荡的肌肉被震落下来,李谦脑中一白,眼前却不自觉地出现了李家的演武场,当阳关外的千军万马,凶神恶煞的外族士兵,父亲怒不可遏的冷脸,爹爹眼中擦不完的泪水,叔伯的蔑视,兄弟的鄙夷,还有下人们势利的眼神,和那些痛苦绝望的流浪的岁月,再看清楚面前的孩子,只觉脑中轰得一声,乱成一团,半晌压抑至极地低声吼道:“李傲天,你在做什么!”   其实在李谦与童子搭话时,李傲天便已经察觉到了,他脑中第一反应,便是拿哄骗自己大哥的那一套蒙混过关,他很想立刻抄起边上的棋谱,拿起衣服,蹿进屋内,做出一副苦思冥想的姿态,但这种想法却被他生生压下,这一关迟早要过,不若就顺其自然,于是心头烦闷的他,更是将手里的兵器舞得步步生花,气势惊人,直到李谦出声,他这才身形一顿,收了攻势,刻意忽略了老爹那扭曲的声线,脸上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奔到他身边,很是欢喜地道:“爹,你怎么来了?”   他话音未落,却被对方一巴掌甩到脸上,李傲天看着他如此激烈反应,心中一疼,虽然恨不得把那杆惹他老爹生气的枪折成百八十段,面上却仍旧不动声色,只是一脸无辜地看着面前的人,很是委屈地道:“爹······你为何打我?”   李谦看着儿子脸上通红的巴掌印,也有一时的愣神,可是看见他手边的那杆枪,却又是没来由的情,难,自,制,恼怒地道:“我送你来国子监念书,你倒好,成天却是在做什么!”   李傲天坦然道:“爹,儿真不是读书的料,倒是习武练枪对极了我的胃口,不如我再练一段,也让爹瞧瞧!”   李谦看着面前自己最疼爱的孩子,直觉心中万分酸苦,李家让他寒了心,从他离家的那一刻起,便已决定此生断不会再与李家有任何牵连,甚至这些年连他自己都已经快要淡忘了那些在朔北的日子,然而自己最爱的儿子此刻却用他最意想不到的方式,在他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再一次提醒了他,他是朔北李家的子孙,他神色复杂地盯着李傲天身上匀称紧实的肌肉,面上坦荡率真的神情,他不爱念书,这没什么,他想习武,自己也能依了他,可是为何,他却偏偏喜欢上了他一辈子都避之不及的长枪,天儿小小年纪,已能练到这个程度,足见他悟性过人,天分极高,李家上下,几代也不见得会有一个这样的奇才,有这等天赋的子孙,李家如何能够放过,想起李家那群蛮不讲理的莽夫,就是公然抢人的事情也不是干不出来,想到自己辛辛苦苦疼在心尖上的儿子将来会被人抢走,李谦就下意识地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   他拉起李傲天的手,就往外走去,“跟爹回家,以后爹看着你好好念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再不许碰了。”   原本以为老爹会再发一通火,谁料却是这种反应,李傲天顿时有些焦躁地顿住脚:“爹,我原以为自己一无是处,什么书都读不成,总是自卑得紧,可是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一件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真心想学好,爹,你莫拦我!”   李谦回过头来一脸严肃地道:“你若是想习武,回家跟你大哥学些剑术,强身健体,修身养性岂不正好,这等凶器,你学来作甚?”   李傲天忙道:“如何是凶器?爹,我学好了,将来保家卫国,上阵杀敌,自然是极有用处的!”   一听这小子连上阵杀敌这一茬都想到了,李谦更是气得两眼发黑,“上阵杀敌,如今这太平盛世,你杀哪门子敌?爹再说一遍,跟我回家,好好读书,你若是不听我言,我便再没你这个儿子!”   听他说得严重,李傲天也不敢再辩,只得乖乖跟他回家去,李谦罚他面壁思过,他自不敢不从,想着法子说服老爹,却听说他爹第二日便去了宫里狠狠参了赵武一本,说他误人子弟,胡乱教授,还对大哥动了家法,说他不好好管教弟弟,导致李傲天误入歧途。   李傲天一言不发跪在院子里,他知道这种情况下,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他心里很清楚,只要自己足够坚决,最后妥协的只会是那个疼他的爹,对他来说,只是时间的长短问题。   家里闹了这一出,对丈夫的过去心知肚明的玉照熙也不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丈夫心里的苦他是知道的,也不忍心开口劝,于是只能好好劝劝儿子。   李傲天看了眼身边苦口婆心劝他改变主意的爹爹,重又把头低下,“爹爹还是进屋去吧,天快黑了,莫着了凉。”   玉照熙愣了一瞬,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地道:“臭小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是父子,倔起来真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李胤风郁闷地看了眼自家大哥,“你不是向来心细吗?怎么竟没发现老三是扯着下棋的幌子练功去了呢!”   李霄云也很是头大地看着坐在一旁垂泪的爹爹,后悔道:“我哪里知道事情这么严重?棋夫子指点天儿武艺我是知道的,只是想着父亲并未禁止我们习武,况且他有事可做,总好过出去捣乱,便就没管他,谁知道······唉!”   李傲天在庭前跪了一天一夜,连带着一家人也是不眠不休地陪着,耗着,天明时,李谦终是一脸郁色地从书房中走出来。   看着父亲憔悴的脸色,李傲天眼眶一热,又默默地把头低下。   一家人欲言又止地看着似乎有话要说的一家之主,李谦慢慢走到儿子身前,万分疲惫地道:“罢了,你起来吧,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我也管不了你,你以后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闻言,打定了主意准备倔到底的李傲天也不由慌了神,脑门子不假思索地便往硬实的青石地面上磕得“咚咚”直响,没几下便见了血,“爹,爹你别不要我,孩儿不孝,爹······爹······”   李谦见状,哪里还想得其他,忙上前制住这不要命的蛮货,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地给他捂住淌血的额头,“臭小子,你是又疯魔了,爹何曾说过不要你,罢了罢了,爹不拦你了,但是年末的考校,若是通不过,仔细你的皮!”   见他好欺负的爹这般容易就松了口,李傲天更是心痛难当,就是因为他爹脾气好,所以被那李家人这般欺辱,思及此李傲天心里更是替他委屈不已,一个止不住,就扑到老爹怀里大哭起来,头一回见孩子如此的李谦也不由慌了手脚,心里连忙反省自己不该迁怒孩子,一整夜他也想通了,身为父亲,孩子有志向是好事,他岂能因为自己的恩怨,让孩子跟着受委屈,若是往后李家当真来抢孩子,他便是拼着老命不要,也不能叫他们得逞。   得了准的李傲天也不再把大把的时间花在赵武的小院,但是每天仍会抽上一个时辰去与他下棋,或者请教一些他不懂的东西,而仍是有些不满的李谦,每到儿子练枪,他便走得老远,可是李傲天却常常发现那个明明已经走掉很久的人却正躲在远处观望,心中好笑,却也不点破他,到年末的时候,李傲天一觉醒来,还是在床头看见了那本枪谱,封面被撕掉了,留下的却是一字不差的内容,想起自家老爹定是纠结了不少日子,他忍不住愣愣地笑了笑,决定年末定要考得好一些,让他千金不换的好爹高兴高兴。   看着门口鬼鬼祟祟的儿子,李谦敛起面上的笑意,板着脸道:“还不进来。”   李傲天一脸谄笑着走进书房,厚着脸皮跳到他爹腿上坐定,瞧见儿子这副模样,李谦也不禁莞尔,抱住怀里的半大小子,看了眼他手里皱巴巴的书本,好笑道:“你这皮猴子,又有什么事了?”   李傲天送上一个讨好的笑容:“爹,这不是快年末了吗?我不会······”   闻言,李谦不禁又黑了脸,沉声道:“平日里让你好好学,你不学,临到此了,该说不会了,我还能帮你去考?”   “爹,我有学的,不骗你,只是有些地方不明白,担心考到了,所以跑来向爹请教,爹的才华可比那些迂夫子们强多了,爹······”见他当真是一副来学习的模样,李谦心里高兴,更是不遗余力地于他讲道,看着儿子眼中两团名为敬仰崇拜的小火焰,身为老子的,心中难免得意,当下更是神采飞扬,绣口成章。   本就是“爹控”的李傲天,见父亲如此高兴,更是不愿打断他,而且他老爹才华横溢,讲论起来,旁征博引,引人入胜,让人没有一点反驳之力,父子俩一问一答,不觉也过了一个多时辰,终是李谦见他乏了,这才体贴地放他离去,不过心情倒是又好上几分,毕竟,两个大儿子,天资聪颖,又好学上进,往往一点就透,他这个做爹的连个发挥的余地也没有。   李傲天自然不知自己已是大大满足了他老爹的虚荣心,也无怪此后,李家老爷总是隔三差五追着他考校学问了。   作者有话要说:  情难自制也成了敏感词汇orz 虐心ing··· ☆、上元夜   李胤风看了眼身边明明才十四岁,却已经长到他下巴的李傲天,脸上露出一个郁闷地神情,“老三,你确定你今年只有十四岁?”   饭桌另一边的李霄云看着狼吞虎咽的三弟,忍不住笑道:“二弟,你若是像他这么能吃,十四岁也能长到这么高。”   听见两个哥哥揶揄自己,李傲天也不气,只是埋头扒饭,抬眼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李傲天脸上不由得多出几分自豪。   大哥数年前已是才名在外,再加上为人谦和有礼,进退有据,内敛稳重,容貌更是将父亲和爹爹二人的优点全搜刮了去,出众的品貌仿佛比画上还要精致几分,在哥儿的眼中,已经隐隐有大御第一美男子的称誉,只是李傲天心里清楚,他大哥表面上那副谦谦君子的模样,骗骗别人还行,本质上就是一只腹黑狡诈的黑心狐狸,想起他在捉弄自己这件事上乐此不疲的态度,李傲天面上不由落下几条黑线。   至于二哥,虽然李傲天一直觉得二哥的容貌丝毫不比大哥差,但是二哥自幼身体不好,所以相比大哥的挺拔俊朗,二哥李胤风就不免显出一丝文弱,不过这丝毫无损于二哥的魅力,年前国宴上二哥的一幅万里江山图,毫不费力便为他赢得了大御第一才子之名,只是相比大哥对人三分友善七分疏离的处世之道,二哥却显得有些冷情,而这种冷情却绝非所谓文人的清高孤傲,这种个性,有时连李傲天都觉得很是不可思议,除了家人之外,莫说只言片语,他更是连一眼也懒得看,好在父亲以他身体不好为由,挡下了众多应酬,不过让这个二儿子入朝为官的想法却实实在在被放下了。   夫贤子孝,爹爹也更加的容光焕发,温柔动人,这几年来五谷丰登,国泰民安,父亲这个官虽没有升迁,却也做得顺风顺水,只是前年出使北边诸国的右相还朝,左右二相,势如水火,或许这也是历代皇帝的驭下之术,因得李谦与左相向来交好,所以自然也成了右相的敌对一派,李傲天旁的不知,但有一点是清楚的,朝廷的主战之士不多,而右相段名光却是主和派的头目,所以李傲天对之自也没什么好感,所幸,国无大事,这些朝堂上的争斗也就成了朝臣们的吵架拌嘴,但是李傲天清楚地知道,盛极必衰,要不了多久一直打打停停的南疆,便会有新的情况,叛臣蒙兀会在四方城登基称帝,彻底与御国撕破脸,两方一度平息的战争再次打响,而战争一拖就是七年,御国空耗了无数人力物力,也没能把他怎么样,不仅使得国力大减,那裂土称雄的蒙兀也只是削帝为王,仍旧做他的土皇帝,不将朝廷放在眼里,南方未定,北面西羌又挥师入关,御国措手不及,难以应对,终是落得满境烽烟,城荒国破······   李傲天记得南疆蒙兀手下有一支强军,被御国军队用计围在铜鼓山,降了御国,谁料这些家伙实在朴实得很,几乎个个忠诚,只是跟了一个没有本事的将领,后来西羌攻破都城的时候,那个将领早就弃甲归降,这支蛮军却战至最后,李傲天对这支军队早已垂涎三尺,所以南疆这一仗他是一定要去的,只是偷眼看了看乐颠颠给他夹菜的爹爹和含笑看着他们兄弟的父亲,心头再次泛起了苦水。   “明晚花灯会你们兄弟都去吗?”玉照熙随口问道。   李胤风不假思索地摇摇头,“没兴趣。”   李霄云叹息一声,“我答应了二皇子,陪他转转。”   李傲天坏心地笑道:“那可完了,怕是到时车走不动,船行不走,大哥,你说怎么办呢?”   李霄云淡定地瞥了他一眼:“只怕某人不要见了未来夫郎迈不动步子才好。”   李傲天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再度完败,只得低头继续吃饭。   华灯初上,街市上渐渐变得热闹起来,各色花灯将这个富丽的新年,更衬托出了几分喜气,虽然极度不愿跟大哥一起出门当陪衬,但他若是一个人走,又着实无聊的紧,玉定辰看着李傲天手里精致的宫灯,故作惊奇地道:“三弟,莫不是你还惦记着表哥,特地做了花灯给我?表哥真是万分感动啊······”   李傲天郁闷地看了眼这个天性纯良却整日在李霄云面前近朱者赤的二皇子,好声好气地道:“表哥,我对你们没脾气,你们就欺负我欺负上瘾了是吧?”   玉定辰跟身边的李霄云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笑:“表哥哪里舍得欺负你?疼你还来不及?”   李傲天白了他一眼,“你不跟大哥一起整我就是了,我还能指望你疼我?”   玉定辰故作不满地道:“没良心的臭小子,你说要做灯,表哥二话不说就把那宝贝青玉给了你,不然你能捯饬出这么漂亮的东西去讨许公子欢心?”他说着又仔细看了灯壁上盛放的寒梅,忍不住赞道,“行啊,三弟,你这画功又见长了,这梅花画得颇有风骨,青玉的灯骨配上这盛放的红梅,真真是美极。”   闻言,李傲天有些难为情地看了眼自己的烂画,殊不知他这画功已是很好,只是家里几只怪胎都太过出色,相较而言就逊色了很多,反正他志不在此,只是听说然然会来,所以就匆匆给他做了这盏灯,想着又忍不住往四周看了看,却发现触目都是喧闹的人群,不禁又有些失望地收回了视线。   许砚然带着碧梧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家里的哥儿们嚷着要来看花灯,许砚然原不想来凑这个热闹,大哥却悄悄告诉他,那个人也会来,虽然嘴上说着不想见,可却仍是魔怔了一样,对着一堆的衣饰挑挑拣拣,也没能看到一件满意的,面上不在意,却眼巴巴地等着天黑,脚下更是不听使唤地跟着哥哥弟弟们上了马车······   五年中,他们见面的次数寥寥无几,有时就是见了面可能也只是遥遥的一瞥,他几乎都快要忘了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好在他的生活也很是忙碌,爹爹会教他很多东西,虽然容貌毁了,但是他仍旧觉得自己比其他的哥儿要幸运得多,起码他有一颗安定的心,他知道自己将来会嫁给谁,也知道他要嫁的人怎么样,最关键的是,他很喜欢那个会陪伴他一生的人。   哥哥弟弟们走累了,在路边的一家酒楼里歇脚,他嫌吵闹不愿多留,便带着碧梧出来逛逛,好在灯光很暗,没人看见他的脸。   李傲天揉了揉胀痛的额头,实在是佩服死了这个见人三分笑的大哥,同时更佩服死了那些自作多情的哥儿,明明笑得那么假,为什么每个追上来的都是以为大哥是在对他笑,并且还很温柔,很迷人?李傲天打了个招呼便自己走了,玉定辰了然地笑道:“我们在前边的飞烟阁等你。”   李傲天道了声“是”,瞅了眼四周痴情的漂亮哥儿,忙避之不及地走了。   平静的内河,上面满是各色的河灯,李傲天走到一处人少的地方,便停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河边夜色   碧梧揉揉有些酸痛的腿,看着远处渐渐暗下来的河道,犹豫道:“公子,不如我们回去吧,前面太黑了,再走就不安全了。”   碧梧抬头,见公子不仅不答话,反而还愣在那里,不禁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却见河对岸的人,不是公子朝思暮想的李家三少爷又是谁?心里当即高兴起来。   显然对岸的李傲天也看见了他们,隔着河对他遥遥一笑,许砚然直觉得整张脸都要烧起来,碧梧很是兴奋地拉拉他的袖子,“公子,我们要过去吗?”   许砚然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胡说什么?我们······我们快走······回······回去······”   碧梧回过神来,连连骂自己说错了话,自家公子是哥儿,哪有看见男人急忙扑上去的道理,至于回去吗,想来也是害羞之语,好在,他看着一眨眼就出现在不远处的人,跟着自家公子默契地停在了原地。   李傲天有礼地停在对方身前三步远处,默默打量了一番许久未见的人,虽然还是有些瘦,但是高了些,却似乎还是只到自己胸口的样子,不过同龄孩子谁也别想赶上李傲天这怪物的生长速度,面前人穿着一身浅碧色深衣,裙裾上绣着翡翠色的海棠花,头上只有一支青玉簪,更显得一头长发乌黑秀美,十二岁的许砚然,小脸慢慢长开,侧脸上的疤也不似儿时那样恐怖,虽说不是完美无瑕,可是在李傲天眼里却也算不上什么瑕疵,而且那一身清幽柔和的气质让人觉得很是舒服。   许砚然被他盯得一阵心慌,最后终是低低道了一声:“见过三少爷。”   李傲天微微一笑,“怎么,太久没见,竟这么生疏了?”   许砚然张张口,却终是没能找到应对的话,李傲天也不为难他,将手里拿了半晌的宫灯递过去,“给你的,喜欢吗?”   许砚然犹豫了一瞬,抬手接下,“谢谢······傲天哥哥。”   闻声,李傲天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两分,“打算去哪儿?我送你。”   许砚然愣了愣,这会儿他不是回去跟哥哥弟弟们在一起,就是直接回府去,要是前者的话,他倒是宁愿直接回去,话尚未出口,身后看穿他意图的碧梧忙道:“三少爷,公子只是随处走走,没有什么特别要去的地方。”   碧梧话已出口,许砚然也只好把要回家的话吞回了肚子,李傲天看了眼河心到此不算短的距离,皱眉道:“你们怕是也走了好久,不如坐下歇歇?”   许砚然听得出,虽然这是问话,可是他语气里却没有一丝一毫询问的意思,无奈只得点点头,想起哥儿在外和男子说话,还坐在一起,本是不应该的事情,但是开口的是他一直放在心上的人,所以拒绝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似是看出了他的顾虑,李傲天安抚地对他笑道:“不用怕,这里花灯都燃尽了,也不会有什么人来。”说着拉着人坐在了河边的木栅上。   许砚然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底气全无地道:“我才不怕,又没有做坏事。”   李傲天低笑两声,坏心地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可是我想对然然做坏事啊······”   闻言,许砚然倾了倾身子与他拉开了距离,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李傲天见他这副小模样,像极了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心情大好。   许砚然羞恼地在他硬邦邦的胳膊上锤了两下,委屈地道:“你就会欺负我!”   李傲天不以为意地道:“你是我未婚夫,我不欺负你欺负谁?难不成你要我去欺负其他哥儿?”   “不要!”两个字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许砚然回过神来,顿时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李傲天得到了满意的答案,点头道:“那不就是了,你就老老实实给我欺负一辈子好了,嗯?”   许砚然忍不住别过脸去,“你坏死了,我不理你了!”   见状,李傲天忙拉拉他的衣袖,赔礼道:“好然然,我错了,你莫不理我,难得见你一次,我不作弄你就是了。”   本就是羞大于恼,听他道歉,许砚然这才有些别扭地坐正回来,捧着手里精致的花灯,青碧澄明的玉骨被烛火照出一层暖色,灯身是一整张寒梅傲雪图,画工十分了得,他很是欢喜地道:“真漂亮。”   李傲天眼里带着几分宠溺:“你喜欢就好。”   许砚然点点头,不再说话,李傲天也只是静静坐在他身边,想起并不明晰的未来和那些不知是否能被改变的命运,李傲天不禁有些疲倦,看了眼身旁会一直陪伴他的人,突然觉得就这样一直坐下去,似乎也是件很美好的事情。   似乎是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许砚然有些担心地看了他一眼,入眼是一张动人的侧脸,英挺的剑眉,幽深明亮的眼睛,挺直的鼻梁,还有那习惯紧抿的唇,许砚然一直知道尽管李家大少爷被誉为大御第一美男子,但是李傲天容貌也绝对不比他差,甚至因为常年练武,比温柔潇洒的李霄云更多出了一分凌厉和悍勇之气,虽然整日嬉皮笑脸没个正形,但若是严肃起来,也是很怕人的,那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实在让人亲近不起来,所以自然不如他大哥那么招人喜欢,相比于李霄云的潇洒,李胤风的清冷,他还是更喜欢实实在在的李傲天,他不像小时候会说很多的话,却依然会哄他开心,虽然有时候仍是很不着调,但是实际上却很温柔,很细心,所以无论他说什么,许砚然还是会像小时候一样,无条件地相信他,就像现在这样,明明知道不应该,却还是和他这么近地坐在一起。   察觉到身边那道担忧的视线,李傲天回头对他安慰地笑了笑:“不用担心,我没事,最近还好吗?”   许砚然点点头,也并不多问,“很好,过年很热闹,就是爹爹总是拉着我出门。”   李傲天俊眉微挑,玩笑道:“许爹爹这是干什么?你都是有主儿的人了,还到处乱跑,莫不是打算寻了更好的人家好退了我?”   许砚然郁闷地瞥了他一眼:“你不退我,我们全家都烧高香了。”   李傲天闻言笑道:“然然那般好,我哪舍得退,巴不得现在就娶进门。”   许砚然心中一甜,脸红道:“就会哄我······”   “哄不哄,等你进了我的门便知道了,只是你的姨爹和庶兄庶弟们好像很期待我退婚的样子。”他若有所思地皱眉道。   许砚然故作不在意地扬起了下巴,“别说你不知道,砚雅哥哥和砚舒弟弟就差没扑到你面前说喜欢你了。”   见状,李傲天面上一乐,“然然你是吃醋了吗?”   许砚然的脸顿时烧得更厉害了,反驳道:“谁吃你的醋,我才没有······”说完,又很没底气地低下了头。   李傲天从腰间拿出自己那半块玉佩,递到他手里,许砚然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你真的想退婚?”   李傲天哭笑不得地揉了揉他的脸:“想什么呢?打条络子给我,我也好放在身上。”   也知自己反应太大,许砚然很是不好意思地嘟囔道:“街上那么多,你自己不知道买吗?”   李傲天一脸坦荡地道:“我就是喜欢你做的,旁人做的我嫌弃。”   许砚然面上是一脸的不相信,却还是小心地把玉佩收了起来,“那我做好了让大哥给你吧?”   “不用,总还要见面的不是?三月三踏青你记得来,到时我去取,两个月,你这两只小爪子就是再笨,也能做好了对吧?”   许砚然气恼地瞪着他:“我才不笨!”一想起自己竟跟男子私自相约,心里更是堵得不行,不假思索地道,“我不去!”   李傲天微微一笑,看向远方平静的河面,“我等你。”   许砚然噎了一下,心中气闷,奈何自己被他吃得死死的,莫说他说了那让他面红耳赤的三个字,即便他不说,到了那时,自己恐怕也会巴巴地跑去见他······   李傲天自然知道他在别扭什么,抓住他放在身侧的手,很是认真地道:“然然,别怕,我定不负你。”   手蓦地被抓住,许砚然心头一跳,知道使坏的是身边这个人,也只有任命地垂下脑袋,他从来相信他的话,即便玩笑也不例外,可就是负了又怎样呢?自己的心早就逃不掉了······   手被紧紧攥住,他掌心灼热的温度似乎连自己半边身体都要燃烧起来,摸到他掌心已经结痂的一道新伤,许砚然不自觉地回握住,担心地皱眉道:“这是怎么了?”   李傲天笑道:“你心疼我?”   许砚然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呸,我才懒得理你。”   李傲天犹豫了一瞬,很是认真地道:“然然,我想去从军。”   许砚然手上紧了紧,万分吃惊地道:“为什么?人人都视兵事为畏途······”   “我知道,御国重文轻武,武将晋升很难,但是以我的资质,很难以文官入仕,我也想为你拼个功名。”   “傲天哥哥,你别妄自菲薄,我知道,你的才学不比别人差,我不在乎功名,只要和你在一起,就算做个平民百姓,粗茶淡饭也没什么的,而且现在天下太平,就算你真的想做武官,和大哥一样在禁军中谋个差事也可以啊······”   听着他话中的焦急和无措,李傲天将他微凉的手暖在手心,点头道:“你莫担心,若是边疆无战事,我从军又有何用,只是南疆未定,陛下不会一直置之不理,这也只是我的一点想法,就算我想去,父亲也定然不会同意。”   许砚然完全没有被他这一通安慰之语说服,反而在心中打定了主意,明日就去寺中求神拜佛祈祷河清海晏,四境安宁。   见边上的人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李傲天不禁打趣道:“有人刚才好像说了,只要跟我在一起,粗茶淡饭也没什么,是不是?”   许砚然回过神来,红着脸连连摇头道:“我没有!我······我才不会说······这么······这么不害臊的话······”   李傲天呵呵一笑,笑得身边的人更加心虚了几分,周围渐渐安静,李傲天也不敢留他太晚,拉着人站起身来,“走吧,我送你回去。”   许砚然见周围果然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懊恼了一瞬,责怪自己竟然呆了这么久,忙道:“不用了,我跟碧梧回去就可以了。”   李傲天知他顾虑,摇头道:“放心好了,我跟你大哥约好了,在前面的桥上见,这会儿估计他已经到了。”   闻言,许砚然这才点点头跟上他的脚步,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许砚骐老远就看着弟弟红着脸乖巧柔顺地走在李傲天身边,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忙上前去将人带到身侧,一脸严肃地道:“然儿,这小子可有欺负你?”   许砚然微微一愣,忍不住剜了眼把他从头欺负到尾的人,还是垂下了脑袋,低声道:“没,傲天哥哥才没欺负我······”   许砚骐看了眼许砚然手里的花灯,对着李傲天微微笑道:“算你小子有心。”   “哥,我们回去吗?”   许砚骐回头道:“爹爹和姨爹们在紫云轩,我们先去找爹爹。”许砚然点点头,许砚骐一脸警告地看向面前的人,“听说李大少爷和二皇子在飞烟阁,那可是好地方啊······”   李傲天面上难得露出一丝尴尬之色,“大哥放心,我知会一声便回去了,我不是那种人。”   只听他冷哼一声,“最好不是。”说罢便领着不明所以的许砚然径直走了。   听着前方飘过来的只言片语,李傲天不禁有些郁闷地揉了揉额头。   “大哥,飞烟阁是什么地方?”   “哥儿家的不要问,总之不是好地方。”   ······   作者有话要说:   ☆、冬授   上元节后就是御国皇家的冬狩,李傲天被一身骑装,更是显得英气逼人,俊美绝伦的大哥晃得一阵眼晕,两眼飘着小星星,笑嘻嘻地拉住他的衣角,“哥,带我去嘛,好不好?”   李霄云睨了他一眼,把那块被捏皱的衣摆从他手中拽了出来,“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不准瞎闹。”   李傲天哭丧着脸道:“大哥,我不小了,你干嘛不带我去?”   李霄云抬手揉揉他的脑袋,“一边儿去,别给我添乱。”   李傲天心中着急,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他知道大哥的用意,历来冬狩,皇子们少不了一通较量,这其间多少阴谋算计,暗潮涌动,虽说李傲天的骑射功夫是一等一的好,李霄云却从不准他参加,但是他不会记错,在这次冬狩中,玉定辰堕马坠崖,落下一身伤病,李霄云也受了伤,后来怎样李傲天已然不记得了,但是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这件事一定不是一场意外。   李傲天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家大哥,“哥······”   李霄云神色严肃,眼中却满是宠溺地看着宝贝弟弟,“你再跟我胡搅蛮缠,信不信我揍你?”   李傲天很是受挫地垂下了脑袋,李霄云不做他言,吩咐墨松备马,又拍拍弟弟的肩膀,大步走了出去。   眼看着大哥离开,李傲天有些焦虑地皱起了眉头,猎场被禁军重重戒严,如果大哥不带他去,他就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李胤风从园中走出来就看见自家弟弟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微微笑道:“天儿,去给我把书房里的腊梅花换了。”   这边李傲天心急火燎,那边亲亲二哥竟然吩咐他去干这等无聊的破事,他转过身来,一脸委屈地盯着几步远处秀雅朗逸,风姿卓然的人。   李胤风见他这副表情,不禁好笑地摇摇头:“你去给我换了,我就告诉你怎么参加冬狩。”   闻言,李傲天眼中一亮,“二哥当真吗?”   “反正二哥说了,信不信由你。”他意味深长地道。   大摇大摆进了猎场的李傲天,不得不感慨还是自家二哥聪明,他看着骑马行在身前,背影笔挺,英武不凡的人,咧嘴笑了笑,大哥不带他,他还有个有本事的大舅子呢,许砚骐虽然平日里不给他好脸,但骨子里对他却是没话说,这不,他才说了几句好话,就大大方方跟了进来。   忙着布置外围警戒的许砚骐,看了眼身边有些心不在焉的少年,“这会儿皇上在训话,你在这里老实呆着,一会儿,各自行猎的时候,爱怎么跑都随你。”   李傲天听话地点点头,也知道不能莽撞,就是担心一会儿找不见大哥和辰表哥。   有些不安地在原地徘徊许久,得了允许,李傲天这才纵马跑开。   玉定辰虽也是一身骑射装备,但是显然对打猎的兴致并不高,座下马儿似乎感觉到主人的情绪,也并没有撒腿跑开的意思。   他望向紧随其后英挺俊美的男子,“霄云,你自便吧,不用跟着我,行猎本就非我所长,我就是应应景罢了,你莫要被我拖累了。”   李霄云神色不变,“无妨,难道我还要去争那个第一不成?”   玉定辰摇头笑道:“就算不争第一,也不能占个末脚吧?”   他话音未落,只听“嗖”的一声,李霄云放下手中的长弓,波澜不惊地道:“末脚倒还不至于。”   玉定辰看着数丈远处倒地挣扎的野物,兴起地叫了一声好,“如此,我可又要借你的猎物了。”   李霄云面上露出一丝笑意,“年年有借无还,也只有二殿下你好意思了。”   玉定辰不以为忤地点点头,“你我的交情,还及不上几只猎物吗?”   李霄云若有所思地叹息道:“交情是不假,不过都是些赔本的买卖。”   玉定辰眼中有一瞬的波动,不过很快又归于平静,“走吧,往前面去,说不定还有收获!”   见对方这般打哈哈,李霄云也不意外,只是讽刺地笑了笑,便提起马缰向前跑去。   坡地上一人一马,身披鹤氅立于马前的男人看着谷间的林地,面上浮起一丝冷冽的笑容,对着身后的侍卫道:“都安排好了吗?”   “回殿下,按照殿下的吩咐,一切准备妥当。”   男人面沉如水地点点头,“很好······”   李傲天隐在暗处,看着往林间聚合的杀手,眼神暗了暗,弯弓搭箭,数箭连发,几个白衣人应声倒地,一路射杀,到得林中见自家大哥虽然与人已经交上手,但还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   李霄云见着自家弟弟,眉头当即就拧了起来,震开身前的数个白衣杀手,急忙赶到弟弟身边,“你怎么来了!”   李傲天背对着他,“你不叫我来,我跟许家大哥一起来的。”   李霄云薄唇紧抿,并不说话,原本李霄云的身手已是让众人吃惊不已,如今兄弟二人联手,不多时,自知不敌的杀手们已是且战且退。   自家大哥被人暗算,李傲天气愤难当,正欲追上去探个究竟,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抓住。   “天儿,别追了。”   李傲天回头,不解地看着他,“哥?”   “不要多问,先去找你表哥要紧,怕是这些人只是为了拖住我,对付二皇子倒是真。”   李傲天微微一愣,果见玉定辰并不在附近,顿时大惊道:“哥,你们没在一起!”   李霄云摇摇头,“方才皇上传召他,我便在此等候。”   李傲天没有功夫细问向来与世无争的二皇子怎么也会有仇家,跑出林子便见着外面一片混乱,听闻玉定辰落崖的消息,李傲天脑中一白,他终究还是来晚了······   被刺骨寒风冻醒的人,听着不远处传来的人声,心中一片慌乱,费尽力气爬到一块背阴的巨石后,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这么多年,他从未跟他争过任何东西,为何那个人还不肯放过他!就因为他空占了一个嫡子的名分吗?所以对方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胸如擂鼓,面上却一片死寂,玉定辰抓起一把地上的白雪堵住口中溢出的喘息呜咽,他是与世无争,却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那个凭空朝他放箭的不是三弟的贴身侍卫又是谁!恐怕传旨的宫侍也是他安排的,玉定辉虽然不喜欢他,可是对他这个二哥也称得上恭谨有礼,而他对这个文武双全的弟弟也很是欣赏,只可惜······   下来寻人的侍卫走了一拨又一拨,呆呆靠在岩角的人却抱着自己已经冻僵的身体,不敢发出半点的声音,天色一点一点地暗下来,发抖的嘴唇已是一片灰白,僵硬的骨头挤在一起咯咯作响,他仰头看着头顶压抑的浓云,嘴角浮起一抹惨笑,就这么死了,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表哥!”   一声嘶哑的呼唤,让意识模糊的人心中一颤,玉定辰有些不可思议地抬起了头,直到那熟悉的呼唤一声比一声急切,一声比一声清晰,他这才回过神来,低低的一声应下后,已是潸然泪下。   李傲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场风波,却在死里逃生的二皇子一句“意外”之下,很快烟消云散,当他双腿被废的消息传来时,李傲天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说服自己相信这是事实,他不知道上辈子他是何时被救出来的,可是这比前世更为糟糕的结果,叫他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只是可惜,事实并不会因为他的不接受而改变,也许终是他去的晚了,又或是他将人背出山谷时不小心磕碰着了,他心里愧疚,也不敢再明目张胆地去见他,随之而来的亦是一晚接一晚不间断的噩梦,似乎在时时刻刻提醒他,命运始终是命运。   所有人都在说二皇子是因祸得福,虽说废了腿,却因皇上怜惜,破格封了亲王,并得以在京城建府养病,免了被发配边地就封的命运,李傲天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他就可以平平安安一辈子······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劫色   二皇子本就为人低调,如今更是几乎不再出现在人前,京里多了个王爷,也没有对任何人的生活带来任何影响,李傲天知道他身体还好,也渐渐放下心来,发生了的难以改变,上天也不会再给他第二次重回过去的机会,愧疚也好,不安也罢,终究只能埋在心底,不断警醒自己。   开年以后,大哥入了刑部,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员外郎,不过他毕竟年轻,官阶太高不是好事,只是李傲天倒觉得好得很,毕竟再没什么比这个变态职位更合适他那个变态大哥了,每天有牢里的一堆大小囚犯供他折腾,他自然也就没有精力回来折腾他这个弟弟了。   父亲和爹爹出门访友未归,饭桌上只剩下兄弟三人,李霄云一身官服未脱,看向对座吃相很斯文的李胤风道:“二弟,你明日要去慈安寺?”   李胤风点点头:“方丈差人来信说,寺里的千年老树开了花,邀我去赏。”   李霄云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先别去了,最近九峪山上闹山匪,不太平。”   李胤风微微一笑,疼惜地看向自从二皇子出事就一直闷闷不乐的弟弟,“不打紧,我叫老三陪我一起去。”   正盘算着明日去找夫子下棋的李傲天听闻,不禁郁闷道:“哥,你没说叫我去啊?”   “这么说你是不去了?”李胤风一记眼刀飞过去。   李傲天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陪笑道:“哪儿能啊,我自然是为二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霄云仍是有些不放心地道:“既如此,多带些人。”   李胤风摆摆手,“不必。”说着又看了眼自家弟弟,“若是老三连几个山匪都对付不了,那这些年的功夫也白练了。”   李傲天清咳了一瞬,一本正经地道:“二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学功夫那是为了强身健体,又不是为了跟人好勇斗狠的,不过二哥放心,莫说几个山匪,就是千军万马,弟弟也定当护你周全。”   李霄云嗤笑一声,“强身健体?亏你说得出口。”   第二日大早,李傲天郁闷地看着他二哥装了满满一车的东西,不由目瞪口呆地道:“哥,你不是去赏景的吗?带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干什么?”   李胤风一脸“这没什么奇怪”的表情,“若是好景,怎能不画?我只是带了一套笔墨,慈安寺后山上有一眼泉,是煮茶难得的好水,我带了一套茶具,既是入山,岂能无乐,旁的没拿,只有一琴一箫,父亲的生辰快到了,我打算为他刻枚章子,所以进山取石,我也带了一套工具······”   听罢,李傲天直有种想撞墙的感觉,指着他的变态二哥,颤声道:“难怪你不爱出门······这出趟门可真是不容易呀······”   任命地坐在车前,李傲天想着车里那一堆占地儿的东西,心惊肉跳地道:“哥,你想烤鱼,可是这么冷的天,你确定要下水吗?”   只听里面传来一个无比淡然的声音,“不是有你吗?”   李傲天噎了一下,接着问道:“哥,这么些东西,怎么往山上弄啊?”   里面仍旧是一副与我无关的口气:“不是有你吗?”   李傲天抹了把头上的冷汗:“这山中都是悬崖峭壁,采石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听着那句仍旧一成不变无关痛痒的话,李傲天险些一头栽到车下,崩溃至极地道:“哥,你一早就打算带着我给你干苦力是不是?”   问罢,李傲天只听到一句难得他二哥发自内心的赞叹,“老三,你真聪明。”   ······   初春的风还带着透骨的寒意,一路往山中走,路边的草木还尚未吐露新芽,慈安寺在京城外三百里处,九峪山是必经之路,感觉到四周不同寻常的凝重气氛,李傲天仔细地放慢了马车的速度,眼尖地看见远处草丛里正对着他们的箭支,果断勒马停下,对着空气扬声道:“前面的朋友不若出来一见,我兄弟二人出门在外,车上也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我不欲与你们为难,还请众位行个方便,放我们过去。”   正打瞌睡被吵醒的李胤风揉了揉鼓胀的太阳穴,没好气地道:“老三,你不走,在那里叨叨什么?”   李傲天看着从四周渐渐围上来的手执刀剑的人,任命地道:“哥,有山匪,我们要被打劫了。”   李胤风不紧不慢地从车里出来,抖了抖身上雪白的大氅,径直站在车边,一脸寂然,神色淡定,身姿笔挺修长,容貌清雅俊秀,被群山贼围在中间,李傲天瞬间领悟到了传说中鹤立鸡群的含义。   只听他望着李傲天道:“你下来,他们想要什么,尽管拿去好了,快些,我们还要赶路。”   完全跟不上他二哥思维逻辑的李傲天麻利地跳下车,刚想问问他二哥是为人大方呢,还是根本不相信他这个弟弟能打跑这几十号人,谁料话未出口,只听一个低沉朗润的声音道:“如果说我劫的是人呢?”   李傲天嘴角抽了抽,不自觉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人群散开,一个挺拔高大的年轻男子从人后慢慢走出来,只见他弱冠上下,一身青灰色的粗布麻衣,腰上配一柄短刀,一头长发拢起被一条破旧的布带扎在脑后,粗糙至极的打扮显出一些江湖人的朗利潇洒,他神色平和,全然没有传说中山匪的凶恶之态,一张蜜色的脸疏朗俊逸,英气逼人,李傲天刚准备感叹一句这男人长得不错,但是目光扫过他眉心浅浅的花印,顿时一口气哽在喉咙里,不自觉地傻了脸,山匪头子是个哥儿!   见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身边的二哥,李傲天心头一凛,感情是劫色来了!想到此,忙上前一步,拦在他二哥身前。   显然是感觉到了李傲天的戒备,那人有些尴尬地收回过于直白的视线,对着自己的一众手下,淡淡地吩咐道:“带走。”   见着人群围上来,李傲天拉着李胤风退后了两步,看着那个自己没来由觉得熟悉的人,高声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显然没有想到李傲天会这么问,但他的目光却还是落在了似乎正在看风景的李二少爷身上,很是认真地道:“我叫张青。”   李傲天看着不远处一副男人体魄,男人气度的哥儿,电光石火之间,脑中一片混乱,出身京郊匪寇,一副男人相貌,巾帼不让须眉,乱世英杰——张青!   他的印象中,这个人先是入山为匪,后来朝廷派人围剿九峪山,他下落不明。北方战乱,朝廷南迁,他独领一军,英勇御敌,就连朝廷也没有介意他是个哥儿,反而默认了他的英雄之举,如果只有这些,李傲天也不必这么吃惊,但是看着他盯着自家二哥那复杂又专注的眼神,李傲天知道,或许上辈子两人的关系就不简单,他记得张青曾千金求画,到处搜集大御第一才子李胤风的画作,可是他这个疯魔的二哥却嫌他粗鄙,扬言即便烧掉也不会给他这等不懂画之人,他记得,二哥在京城的时候,他就在京郊落草,山寨被围剿后,传言中消失的他其实就在李府对街的一家铁匠铺做活,二哥随李家迁都晔陵的时候,他就驻军新都,敌军攻破晔陵的时候,他曾亲自潜入府中想把他一家带走,李傲天也没忘二哥被万箭穿心的时候,身上压着的是另外一个伤痕累累的人······   到最后李傲天混乱的脑中只有一句惊得他胸口蹦蹦跳的话——这个人前世痴守了他二哥一辈子!   李傲天回头看了眼李胤风微微皱起的眉头,显然那样直白的目光也让他有些不舒服,上辈子,李胤风感情甚是淡薄,二十五六了还没有看得上眼的哥儿,后来爹爹就做主给他定了礼部尚书的千金,李胤风不想爹爹烦恼,便应了下来,因为他性子冷淡,又不喜欢那跳脱娇贵的小公子,所以夫夫生活并不顺心,没过多久,那孙家的公子终于耐不住寂寞,闹出了丑闻,因为李傲天不关心,所以也不知后来如何,只是知道孙公子并未被赶出家门,他淡漠的二哥从那以后更加的淡漠寡情了······   李傲天强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仔仔细细打量了不远处的匪头子张青,一个让他也觉得不可思议的想法,突然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如果这两人在一起······那个人的出身虽然不好,但是他能够默默地守护二哥一辈子,这是需要多大的毅力和勇气,他知道自己二哥虽然寡情,却绝不薄情,如果他能喜欢上张青,那简直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就算不喜欢,二哥也不会遭遇背叛,思及此,这个彪悍哥儿瞬间就在李傲天心里确立了地位——未来二嫂!   李傲天把李胤风拦在身后,警惕地看着越来越近的山匪,因为激动,声音都不由颤栗起来:“你们······别······别过来!我······我很厉害的!”他说着回头看了看神色有些凝重的二哥,“哥······是要我杀人吗?”   李胤风无语地瞟了他一眼,“你不是说你很厉害的吗?”   李傲天哭丧着一张脸,声音不高不低,“但是哥,我没杀过人啊······”   ······   当两人外带一辆车狼狈地被押着往山上走的时候,李傲天再次打量了一番走在人前那个背影坚毅的人,好吧,他是故意的,不被抓上来的话,怎么让他二哥和未来二嫂培养感情?从方才张青看他二哥的眼神就能看出来,两人是肯定认识的,当然更可能的是那人一片痴心错付,而他那没心肝的二哥压根不记得人家的存在,想起这种可能性,李傲天不禁又同情地看了眼未来二嫂。   爬到半山,李傲天担忧地看着身边脸上微微泛红的哥哥,但听他呼吸平顺,连半分气喘的迹象也没,虽然心中诧异,却还是不敢让他劳累,忍不住冲着前面皱眉嚷道:“哎,我哥累了,歇会儿吧!”   闻言,边上脚步轻快的汉子们顿时大声嘲笑开来。   “嘿,这点儿路就累了,果然是大户人家的少爷。”   “简直弱的像个哥儿!”   “哎,我看连哥儿都不如!”   ······   就在李傲天忍不住准备发火揍人的时候,前方的人一声低吼,“都住嘴!”众人这才噤声。   李傲天再看时,张青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仍旧是一眨不眨地盯着气得脸色铁青的李胤风,未等李傲天开口,他已经一个大力,将自家二哥扛到了肩上,脚下不停地向前走去。   李傲天再次吃惊地长大了嘴巴,看着自己二哥在那人肩上默不作声,却气得惨白的脸,顿时欲哭无泪地喊了声天,忍不住跳脚,这人也太实诚了吧!难怪二哥不喜欢他,那家伙到底知不知道怎么追男人哪!   作者有话要说:   ☆、未来二嫂   一路不停,终于在天黑之前到达了山顶的寨子,李傲天同情地看了眼终于被放下的二哥,他想说,其实那人在扛他二哥之前可以先说明,如果休息的话,天黑前就到不了寨子了,而且在山中过夜会很危险·······他想说,其实背着比扛着要好看······他想说,其实他这个免费苦力可以代劳,而且他的亲亲二哥更愿意这样······他还想说,这个笨蛋,他知不知道见面的第一天就把自己的心上人给得罪干净了!   很是不屑地瞥眼两个贵公子,边上凶神恶煞的汉子问向众人面前的张青,“头领,这两个关在哪儿?”   “请他们住东屋吧。”闻言,那汉子面上露出一个怪异的神色,却也并未多问,忙领着二人去了东边招待客人的房舍,其实照他的意思,这两个弱不经风的富少,就应该关进柴房冻上一冻。   扶着指尖发颤的李胤风坐在暖炕上,李傲天担心地道:“哥,你还好吧?”   李胤风薄唇紧抿,皱眉看着面前谄笑的弟弟:“老三,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傲天笑容一僵,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哥,被你看穿了······我是想啊,这些匪徒这么猖狂,朝廷肯定会派兵来剿,但是这九峪山地势复杂,必定易守难攻,所以我们不如先来打探一番。”   李胤风不怎么相信地瞥了他一眼,“正是地势复杂,所以上来容易下去难,你看着办吧。”   李傲天给他倒了一杯热水,试探着问道:“哥,你觉得那个头领怎么样?”   李胤风不自觉地皱皱眉:“什么怎么样?”   听着自家哥哥不善的语气,李傲天也知道他二嫂的第一印象毁干净了,却仍是不甘心地接着问道:“你没看出来吗哥?他是个哥儿······”   李胤风有些不耐烦地将手中的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三小子,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当我瞎子吗?是个哥儿又怎样,莫不是你小子还看上了?别说你喜欢这样的,我可没脸说你是我弟弟!”   闻言,李傲天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忍不住感慨,是不是一个不好的开始注定要有一路的波折啊······   照顾李胤风睡下,李傲天悄悄走出房门,也许张青交代过,房外并无看守,只是院子外面才有两个守卫,李傲天觉得自己必须尽早去跟未来二嫂沟通一下,不然容他再好心办错事,两个人就更走不到一块儿去了······   也许是因为二哥的关系,张青对李傲天很客气,李傲天看了看他房里简单的摆设,也不绕弯子,便坦然说到:“你是特意劫我们上来的?”   张青微微一愣,摇头道:“山寨的兄弟日日在此蹲点,见你们车马华丽,载物又多,便起了心思,带你们上来只是偶然。”   “你不觉得干这个挺伤天害理的吗?”李傲天皱眉道。   他神色平静,“半年前,我途径此地,被山匪打劫,他们抢我财物,还要杀我性命,于是我就杀了他们的头领,原本打算将他们送官,但是知道这些也都是穷苦百姓,无路可走才落草为寇,我便留了下来,我等只劫富人,而且只要钱财,从不伤人性命。”   李傲天点点头,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转而问道:“你认识我二哥?”   他微微一愣,点点头,从怀中拿出一块青鸾玉佩,“三年前,我流浪到京城,身无分文,只得行乞为生,那天在路上遇到了他,他给了我银子和这块玉佩······”   李傲天骂爹的心都有了,这个笨蛋不会就因为这点恩惠就爱上了他那没心肝的二哥了吧?他看了眼对方手中的玉佩,心中冒出一个让他极为尴尬的想法,那玉佩八成是这人不小心碰到了,结果他那个有洁癖的二哥就顺手送给了他,李傲天在心里泪流满面,他好想告诉这个傻兮兮的二嫂,其实他二哥是个混蛋哪!   压下心中的情绪,李傲天很是严肃地接着调查道:“你为什么会去当乞丐?”   张青神色一怔,一直没有什么表情地脸上浮起一丝惨痛的笑,很是认真地回忆道:“我家原在秦州,父亲经营着一家镖局,家里只有我和弟弟两个,后来父亲押镖在路上被歹人杀害,家里的田产也被叔伯霸占了,我和弟弟被赶出家门,没走多远,弟弟就生了场大病,很多人都看不好,我听人说京城有最好的大夫,便想带他来看病,结果走到半路,他就病死了,我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才将他葬下,无奈只能沿街乞讨······”   听着他神色平静地讲起自己的身世,李傲天知道自己揭人伤疤了,心里懊恼了一瞬,也知对方是因着他二哥才对他这般客气,不由一脸歉意地道:“对不起······”   张青摇摇头,“没什么,都已经过去了。”   闻言,李傲天也不再多说,脸上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几乎一字一顿地道,“你喜欢我二哥?”虽是询问,但语气中却是不容置疑的笃定。   张青神色一怔,沉默良久,最终只是无比诚恳地道:“我并没有恶意。”   李傲天深知不反驳就是认可,心里当即高兴起来,嘴上却不依不饶地道:“你是不是喜欢我二哥?”   见他如此咄咄逼人,好脾气的张青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却因这人是他的兄弟,所以仍是耐着性子道:“我对令兄绝无非分之想。”   李傲天有些郁闷地上前两步,一脸恳切地看着他,很是认真地道:“如果我说希望你做我二嫂呢?”   张青闻言,一时的惊诧过后,待得明白李傲天话中之意,那张向来无甚表情的俊脸也尴尬地露出了一抹红,李傲天知道这事有谱,接着道:“旁的你都不用考虑,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二哥?”   面前的人沉默许久,李傲天不由有些失望,他心目中的豪杰,就该是那种敢作敢为的人,如果他连承认都不敢,那么就是李傲天有一百个方法,这人又怎么有胆量放手去做?就在李傲天以为他不会开口之际,却听那人淡淡地道:“他才华横溢,我目不识丁,他出身贵胄,我低贱寒微,他俊美无双,我容貌粗鄙,三年前第一眼见他,便再难忘却,但是这般云泥之别,我非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人,所以即便心中念他,却从未多想。”   李傲天点点头,卸下最后一点心防,拉着人坐下,“你既然对我二哥有心,想必我们家你应该也有所了解,我父亲是当朝中书令,爹爹是皇室长卿,我大哥如今在刑部任职,我二哥无心仕途,剩下就是我,但是你别担心,我说这些并不是嫌弃你的出身,我们家在旁人眼中确实富贵,但是说到底也只是个普通人家,父亲爹爹都是好人,对我们三兄弟更是疼爱有加,我父亲当年也只是一介书生,身无长物,所以我们家对于这些并不很看重,你懂我的意思吗?”   见他一脸茫然地摇摇头,李傲天很是认真地道:“我的意思是说,只要我二哥喜欢上你,我这个二嫂你就当定了!”   张青看着面前真挚率性的少年,微笑着摇摇头,“三少爷,我谢谢你了,即便如你所言,要你二哥喜欢我,怕也是难如登天。”   看他如此坦荡,李傲天心里更是喜欢了两分,同时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青哥,你笨死了,第一天就把我二哥得罪了,想让他喜欢你,当然不容易!”   闻言,张青有些忐忑茫然地道:“我······做错了什么?”   李傲天哀叹一声,“青哥,你不知道,我哥纵是体弱,但哪有那般动作对待一个男人的?而且还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别说我哥,就是任何一个男人被人如此侮辱也是要生气的。”   张青懊恼了一阵,起身道:“确实是我疏忽了,这便向他道歉去。”   李傲天连忙将人拉回来,崩溃道:“你傻吗?你去道歉,不分明又是在提醒他!过去就过去,不要再提就好了,我哥也不是心胸狭窄的人,如果你真的愿意和他在一起,就听我的话,我会帮你。”   张青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为何帮我?”   李傲天无奈地笑了笑,总不能说你是最好的吧?“不瞒你说,我哥性子冷清,若是让他去主动喜欢谁,那是绝不可能,京里的那些哥儿你也知道,娇生惯养,足不出户,就算对我二哥有心,却也绝对不敢有所作为,到最后,我二哥最可能的结果就是随便娶个将就了,我不能让他这样,我希望有人能懂他,陪伴他,照顾他,捂热他,能包容他的烂脾气,也能容忍他的怪习惯,能真正跟他相濡以沫一辈子,还是说你忍心让他领个陌生人回家,欺他,骗他,辱没他,伤他,害他,背叛他······”   “为什么觉得我可以?”他仍是有些无措地问道。   李傲天叹息一声:“不是我觉得,是我在问你,你可不可以,愿不愿意。”   又是沉默,但是沉默过后,李傲天觉得自己听见了世上最好的承诺,那人对他说,“我会护他一辈子,无论他接不接受我,至于他的心,我会试着争取,但却不会强求。”   作者有话要说:   ☆、日久生情否?   李傲天计算着时日让人送了亲笔信回府,告知家人他们已经到达慈安寺,并且会多留些时日,但是能扯谎的时间并不多,他也只能暗自祈祷二哥不要太让人失望,这么好的二嫂如果错过了,那真是天怒人怨哪好不好!   每每念着他二嫂那句让他万分感动的话,他忍不住也想起了自己的小夫郎,他以为然然那么害羞,从来说不出什么动人的话,那晚情急之下,竟然如此直接地吐出心里话,想起他受惊的小模样,李傲天也忍不住咧嘴笑了,前世他心瞎眼盲,如今却无比感激上苍,让他有一辈子的时间来慢慢发现然然的好······   李傲天一门心思地撮合他二哥二嫂,他性子爽朗豪放,更是没几日就跟一群山匪称兄道弟,混在了一起,有时候心血来潮还会下山跟他们一起干上几票,这一来更是跟寨子里的人打成了一片。   本就随遇而安的李胤风,虽然不满弟弟成日厮混,但见他每日乐不思蜀,也就随他去了,而且这九峪山山势险峻,风景秀丽,他每日行走,却也是流连忘返,只是身后跟了个甩不掉的人,实在不是一件让人很自在的事情,用李傲天的话说就是——   “二哥,山中豺狼虎豹众多,青哥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   ······   “二哥,你出门带这么东西,总得有人帮你拿是不是?”   ······   “二哥,你也看见了,那群男人一个个凶神恶煞奇丑无比,难道你愿意让他们跟着吗?”   ······   其实他一直想说,“你是我弟弟,为什么你不陪我?”   谁料那李三小子却又理直气壮地道,“哥,你忘了吗?我要打入敌人内部,取得他们的信任,熟悉地形······”   虽然李胤风知道这臭小子嘴里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既然他不肯走,自己也决不能撇下弟弟独自离开,倒不如放松身心,只当玩乐。   身后的那个人跟了他好些日子了,不过好在,既不多言也不多语,从不问他去哪儿,只是默默跟随,只有他自己开口询问的时候,他才会答话,却也答得简洁明了,从不多说,他走得并不远,只是在山中转转,偶尔停下来,或者落笔作画,或者下笔成诗,然后乘兴而来,尽兴而归,这样的日子,倒也自在的很。   “明日山中有雾,行走不便,可是还要再来?”趁着歇息的时间,张青有些犹豫地问向一边闭目凝神的人。   李胤风挣开那双狭长清亮的眼睛,淡淡地道:“那便不来了。”   几步远处的人点点头,也不再多言。   次日,山间果然起雾,十步以外,便已看不见人影,屋里烧着暖烘烘的火炕,李胤风看着进屋来,俨然一副山贼打扮的李傲天,有些哭笑不得地道:“老三,你到底在搞什么鬼?瞧瞧你这副样子。”   李傲天嘿嘿一笑,放下手里粗制滥造的大刀,感叹了一句,“打劫就是爽!”   李胤风俊脸黑下来,警告道:“你可莫乱来。”   李傲天忙乖顺地点点头:“二哥放心,我省得。”   没过一会儿,李傲天又被人叫了去,李胤风枯坐屋中实在无趣,便携了笔墨往不远处的崖边走去,虽然山间雾大,但是群山尽隐雾中,山风吹动浓雾滚滚,却也别有一番壮阔,他心移意走,不多时,一副群山雾隐图便立笔而成,站起身来,对着画作看了又看,只觉满意非常。   张青走过来就看见这样一副景象,那人唇角带笑,立在崖边,身边薄雾缭绕,他一身素白如雪,宛若谪仙,但此时他却顾不得那个男人有多么的好看,只知他身前两步便是万丈深渊,来不及多想,连忙上前,手臂在他腰上一揽,很是强势地将人带离危险地带,而李胤风一惊之下,画却离了手,转眼就不知所踪。   张青惊魂未定,有些尴尬地松开手,抬眼却对上一双冷冽的眸子,鼻尖一抹清润的茶香,是这个男人身上独有的味道,和三年前一样,没有丝毫改变,被他方才拦在臂弯里的腰身,虽不似寻常男人那般壮硕,却也绝不是他想象中纤弱娇柔,被那清冷锐利的目光扫过,他顿时有些无措地退开两步,低声道:“对不起,那里太危险了,我一时心急······”   李胤风寒着一张脸,冷冷一笑:“那我是不是还要多谢寨主的救命之恩了?”说罢,再不看他,铁青着脸,径直走开。   接下来的几日,山中浓雾不散,李胤风不再画画,只是安静地坐在屋前的空地上出神,而那个人仍旧在他身后一言不发,似乎他坐一个时辰,他便陪他一个时辰,坐一天,他便陪他一天,虽然那天的事情他着实有些气恼,但是知道对方并无恶意,他也不愿做那心胸狭窄之人,加之李傲天那个臭小子,只要一回来就开始叨叨那个人有多好多好,见自家弟弟这般看重那人,他自己也就没有理由再生什么闲气,那个落到他身上一直不曾离开的目光,虽然让他不舒服,却也并不讨厌,他有自己的怪癖,那就是,尽管喜欢安静,却还是希望能有人陪着······   山间雾气散去的时候,那个人却似乎消失了,一天,两天,三天,这样的安静,让他莫名的焦躁,直到第三天夜晚,自家老三怒气冲冲地甩给他一张被鲜血和露水浸得面目全非的画,他兀自愣神中,却听李傲天气红了脸,冲他吼了句,“哥,你太过分了!”   他有些嫌恶地看了眼桌上的破纸,不明所以地道:“你在说什么?”   李傲天只觉得自己肺都要气炸了,郁闷至极地道:“不就是一幅画,丢了就丢了,是画重要还是人命重要,你知不知道,青哥为了给你找这幅画,下了那么高的悬崖!”   李胤风微微一愣,那人是给他找画去了······   李傲天见他薄唇紧抿,一副无动于衷的神情,直气得不能自已,当即掩面而去。   回到张青房中,看着床上一身是伤,脸色惨白的人,李傲天又是内疚又是生气地道:“二嫂,你怎么这么傻!不就是一幅画,你犯得着冒这种生命危险吗?”   他微微一笑,似是牵动伤口,又皱眉咳了两声:“你怎么还这么叫,叫人听见我就没脸见人了,不妨事,都是些皮肉伤,我以为等雾散了会容易找些,却没想到雾水会毁了那么好的一幅画······”   闻言,李傲天又在心里把他二哥骂了千百遍,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得留了药,嘱咐了几句,怏怏地回了房。   夜深人静,李胤风却盯着桌上的一片血红辗转难眠,虽然心中也气那人多生事端,让弟弟误会了他,但是不觉又有些慨然,除了家人,从未有谁将他这般放在心上······   他从不会为难旁人,却也不会勉强自己,终是听从心意,披衣起身朝外走去,一直也没睡着的李傲天见哥哥出门,忙轻手轻脚地爬起来跟上,见他朝张青的房中走去,李傲天心中不免欣慰了几分,自家二哥也不是那么没良心。   许是不小心睡着,他房里的灯并没有来得及熄,虽然山寨里都是些男人,但是无论从身手还是长相来说,张青无疑都是属于那种很安全的类型,绝不是说他貌丑,只是御国的男人还是大多喜欢娇弱的哥儿。   李胤风看着桌上未曾开封的白瓷药瓶,忍不住皱了皱眉,又看了看床上那人血色全无的脸,眉头皱得更深了,拉开被子,毫无顾忌地解了那人的衣服,触目猩红狰狞的伤口让他也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打开李傲天拿来的上好伤药,他不做多想,便倒在手上,涂到那些伤处上,似有所觉的人不自觉地蹙起眉头,有时低低地痛呼一声,却并没有清醒,但是坐在床前的人还是不自觉地一再放轻了动作,眼前的这具躯体,高挑健硕,肌肉紧实,却触手光滑,除了那些可恶的伤口,倒也十分的赏心悦目······   躲在窗外的李傲天看着他二哥大胆的举动,直惊的目瞪口呆,看到后来,他已是觉得头上闷雷滚滚,吓得他险些破门而入,他那毫无顾忌的二哥,竟然连人裤子也脱了,好吧,他承认,张青腿上也有几道伤,但是人家好歹是个哥儿,他哥怎么一点避嫌的意思都没有呢!   直到他的禽兽二哥,涂完了药,给人穿好衣服,拉好被子,李傲天这才心有余悸地长出了一口气,不过立马又担心了起来,看他二哥一副美人在前,毫无反应的表现,莫不是二哥当真不喜欢这类型的哥儿?完全没把他当哥儿看?这可如何是好?来不及多想,见李胤风起身吹灯离去,李傲天也忙一溜烟地奔回房间装睡。   因着他们车上所带都是宫中极好的伤药,加上张青身子底子也强,所以没几天就已是好得差不多了,因为自家二哥的禽兽表现,李傲天直觉得自己是不是为张青找错了对象,又是懊恼,又是纠结,没事只能去山下打打劫发泄一下,李胤风也仍旧不时出去走走,却再未落笔画画,只是有时携一张琴,有时带一支箫,那人依然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对着那流泉侧,山涧旁抚琴弄箫沉静幽远仿佛不惹尘俗的身影,投去他专注的目光。   山间枯草已露新芽,万籁俱寂更逢春雨,李胤风看着山里转眼忽变的天色,十分自然地拉起身后那人的手,指着前方一处凹下的岩壁,“去避避雨吧。”   被拉住的人,眼中溢出两分惊讶,点点头,仍旧一言不发地被他拉着朝前走去。   到了地方,身前的人同样无比自然地放开了他,手中残留的温度,让他不觉有些恍惚,却也随即释然,确实少有男人会拿他当哥儿看。   不多时外面便下起了雨,由疏到密,由缓至急,山中更趋静谧,也不知下了多久,天色放晴后,不远处一道彩虹,仿佛触手可及,头顶的岩壁上滴滴答答掉着晶莹的水珠,形成一道耀眼的水晶帘,李胤风心中悦然,不禁微笑着望向身边的人,“你身上可带有匕首?”   张青不由怔忪,那人容貌本就极美,这一笑,更是璀璨夺目,动人心神,他不由得心头一跳,只觉外面这万千美景都抵不过他的一个笑容,半晌,终于怔怔地解开腰上的匕首递给他。   李胤风也不问他在想什么,只是耐心地等他动作,接过手中尺长的匕首,转身在身后刻上了行云流水般的四个大字——“自在天成”。   张青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以刀为笔,然书写却未有凝滞之感,笔力雄浑,足见腕力惊人,丝毫也不见病弱之态,四个大字一气呵成,看得张青心中惊叹不已。   李胤风不无得意地看着自己的即兴之作,“你觉得这四个字是不是很应景?”   张青面上有些尴尬,却仍旧很是坦然地道:“我不认得。”   李胤风不由愣住,半晌万分吃惊地道:“你······不识字!”   张青点点头,“未曾念书,也没有习过字。”   李胤风神色变了两变,终是控制不住情绪,气恼地低声吼道:“那你每天跟着我都在看什么!”   面前的人难得脸上一红,却并不说话,李胤风很是郁闷地在本就狭窄的空间里来回走个不停,感情是他白瞎了,这些天,他的那些个得意之作,欣赏的竟然是个连字都不识的家伙,好吧,他虽被誉为大御第一才子,却并不是贪图美名的人,所书所做也绝非要拿来在人前夸耀,但是有人赏鉴不管是谁,都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结果这人连字都不识,还如何赏他的书画?   半晌,他终是顿住脚,死死地盯着面前人,“从明天起,我教你识字。”他想了想,忙又改口道,“不,回去就开始!”   张青微微一愣,点头,欣然应下。   知道他无比崇拜的二嫂竟然不识字,李傲天也是大吃一惊,不过借着这个机会让两人亲近亲近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每每想到油灯下,他亲亲二哥握着亲亲二嫂的手一笔一划地写字,偶尔含情脉脉看对方一眼的情景,李傲天就兴奋地难以明状,然而他看到的事实却是,他可怜的二嫂左手握着右手,艰难地在纸上鬼画符,他一脸严肃的二哥极力隐忍怒气地站在一旁,苍天呐······   作者有话要说:   ☆、如此禽兽   一晃他们来此已是半月有余,李傲天见二人没有一点进展,心中也是焦虑万分,他已经送回去了第二封报平安的信,若是爹爹想念他们派人去寺中迎接,恐怕不到他二哥二嫂海誓山盟,等来的就是剿匪的官军,李傲天不禁再次叹息,他果然没有拉媒的天分······   天色向晚,每日都会按时来习字的人却迟迟不到,李胤风皱眉问向边上磨刀的人,“天儿,山寨里今日可有什么事吗?”   李傲天微微一愣,摇头道:“没呀,今儿在山下蹲了一天,也没遇到一个人,好几天没活计了,再这样下去就要断粮了。”   李胤风不禁好笑道:“你小子还干得挺上瘾的?”想来那人并不是因为山寨有事耽搁,“青哥儿可在房里?”   听他问起,懒散的李傲天顿时来了精神,忙道:“该是在的,中午去查点了一番粮食就回房了,好像一直没出来,连晚饭也没吃,不知道是不是忧心兄弟们的去处,二哥不如帮他出个主意。”   李胤风沉吟一瞬,点头道:“你随我去看看。”   轻叩了叩房门,里面却迟迟无人应声,李傲天不禁出声道:“青哥,你在里面吗?”   “三郎······我有些累······睡下了。”闻言,李傲天听他语气很是疲惫,此时天色确也不早,刚准备叫他二哥先别打扰,谁知站在他身后的人,抬手就推开了房门。   屋子里一片漆黑,他身后的人沉声道:“天儿,去点灯!”李傲天虽觉不妥,但是从未见他二哥这般严肃,忙麻利照做。   油灯亮起,却见他二哥已经走到了那人身边,只见他僵直着身体半伏在木桌上,脸色惨白,头上全是冷汗,紧咬的下唇已经破皮出血,撑在桌上的手攥得死紧,李傲天顿时惊惶道:“青哥,你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他方一回头,却正对上二哥铁青的脸,未等李傲天开口,李胤风已是伸手攥住了张青的手腕,两指搭上他腕上脉搏,寒着一张脸死死盯着边上很是茫然的李傲天:“他今天上午都做什么去了?”   李傲天听他这般口气,也不敢多想,忙照实答道:“青哥早上下到后山那个水潭里摸鱼去了!”   李胤风想起午时桌上那两条鱼,深吸一口气,强压怒气吩咐道:“去烧热水,把行李中那副银针拿过来,再去弄个药炉煮些姜茶。”   李傲天急忙转出房门,李胤风抬手将那人抱上床榻放好,伸手在他额上试了试,额头果然烧得厉害,而四肢却寒如霜铁,他面上更是沉了两分,那后山寒潭他二人曾去过,潭水极寒,却从不结冰,潭中鱼儿亦是灵物,益寿延年是养补圣品,他前次不过随口一提······   李傲天不敢多问,找来东西忙即回来,却见他二哥已在房中升起大火,手上不闲正将张青身上单薄的衣服往下脱,李傲天呆了一瞬,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制住他解人衣带的手,气恼地道:“二哥,你做什么!”   李胤风微微一愣,沉下脸来看了他一眼,“天儿,你出去,把门关好,我不开口,谁也不准放进来。”   李傲天难见他二哥这般神色,顿时也被骇住,看了眼情况实在说不上很好的张青,终是咬咬牙,点头走了出去。   床下暖炕烧得火热,眼见李傲天关好门窗,坐在床边的人,双唇紧抿,目不斜视地将人身上衣物脱了个一干二净,张青又是慌乱又是羞恼,只觉五内热燃尤胜火焚,四肢更是疲软无力,推拒一番,奈何李胤风举止太过强势,他气力全无,只得任他摆弄。   不多时,身上几个大穴,已经被人用银针制住,虽然体内寒气是缓解了不少,可是他身上那点私密的地方,却也被面前的男人摸了个遍,就连现在,对方的手还隔着一条热帕紧紧贴在他小腹上,看着那人从始至终丝毫未曾改变过的神色,张青突然就觉得自己的那些羞意着实有些多余,毕竟,这样的身体,实在很难让男人感兴趣。   见他面色稍稍好了些,李胤风端来桌上熬好的姜茶给他服下,又面无表情地扎了几针,李傲天蹲在门外,咬着辛辣的生姜,无语望天,他怎么有这样的禽兽二哥啊······   完全对自己禽兽的行为没有一点觉悟的李二少爷,寒着一张脸看着床上脸色似乎比刚才还要难看的人,“你知不知道,哥儿的身体最是娇贵,那地方怎是说下去就下去的,你想死是不是!”   张青惨然地笑了笑,看着自己大张着双腿,衣衫凌乱,满身狼藉地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之下,屋子里很暖和,可心里却一片寒凉。   看着那很是刺眼难看的笑容,李胤风给他掖好被子,将人裹紧,未及再言,只听那人哑着嗓子低声淡漠地道:“原来你知道我是哥儿······”语气虽然平静,李胤风却听出了一种别样的讽刺。   未等他弄清楚怎么回事,那人已经疲倦地下了逐客令,“二公子,今日谢谢你了,我想睡了,你也为我忙了一夜了,且去休息吧。”   李胤风静静看了他半晌,直到将人看得忍不住再次面红耳赤,羞愤难当,才压下心中的烦闷之气,推门走了出去。   李傲天恨恨地看着面无表情大摇大摆地从房里出来的人,崩溃地喊了一声:“哥······”   李胤风低叹一声,“后山潭水融自岩底寒冰,寒气极重,远非常人所能承受,他体格虽强,却终是个哥儿,最忌受寒,如今这般恐是寒气入体,若是放任不管,损及内里,重则殒命,轻则危机子嗣。”   闻言,李傲天哪还敢有半分恼意,忙一把抓住他,担忧道:“哥,现在呢?怎么办?青哥怎么样!”   李胤风紧了紧身上的袍子,摸把额上的细汗,“无碍,我已将他体内寒气导出,吃几帖药,补足元气,修养一段,便无大碍了。”   听他这般说李傲天这才略略放下心来,思及自家二哥方才所为实在有些惊世骇俗,待他去后,还是犹豫地进了房,果见已经理好衣衫的人,见他进来,还是一脸难堪地闭上了眼睛,李傲天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将他二哥方才所言,又低低地重复了一遍,不无担心地道:“青哥,哥儿的身子最是娇贵,即便你平日身体好些,也不能这样糟蹋,我还指望你将来嫁进我家,早日给我二哥生个大胖小子呢。”   见他并不说话,只是一双饱满的嘴唇抿得发白,李傲天接着道:“二嫂,你别生他的气,我也没想到我那二哥这般混蛋,我原也是气得很,但是看在他也是担心你的份上,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吧,莫气坏了身子。”   床上的人强自笑笑,却没再多说,李傲天也没有立场替他二哥说话,只能忙前忙后,采药打猎,帮忙把人照顾得更好,他没想到,他二哥竟然还懂些医术,若是不想起他的那些兽行,恐怕身为“兄控”的李傲天,又要对着他二哥两眼飘满崇拜的小星星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心悦你   这日,李傲天正坐在寨门外跟一个豪爽的青年唠嗑,突然山道上手脚并用地爬上来几个人,老远就听见,那几个嘴里大声嚷着:“官军来了!”   李傲天心头一跳,大吼一声:“慌什么!跟老子去看看!”众人一听,顿时有了主心骨,却说这李三兄弟是个极有主意的,平日里寨主不出面,全仗他说话,他为人仗义,武艺又好,还很会做人,所以自然常常主事,说罢,李傲天便带着一群人冲下山去,山下蹲点的十几个山贼,已经缴械投降被禁军围在中央。   李傲天掀开遮住右眼的黑布,揉揉眼,瞧见带队的军官正是他家大舅哥许砚骐,当即放下心来,万分热情地迎上去,“大哥!”   边上的官军见状,忙拔刀将人挡住,许砚骐闻声回头,见一个一身破衣的独眼龙正对他招手,嘴里还一个劲儿亲热地喊着“大哥”,当即就没了好脸色,沉声喝道:“大胆贼人,休得胡言!”   李傲天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忙扯下脸上遮眼的黑布,“大哥,是我,李傲天!”   待得认出面前的人,许砚骐的脸更是黑得不像话,忙将人拉到一边,“李傲天,你在搞什么!”   李傲天嘿嘿一笑,挣开他,一脸正经地抱拳道:“大人容禀,我不是山贼。”他说着抬手指了指被官军围住的那些人还有随他下来的那一群,“他们也不是山贼。”   许砚骐咬牙切齿地瞪着他,“那你说,他们是什么!”   李傲天清咳一声,开腔道来:“······就这样,我们被抓上了山,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我不堪山匪头子打骂,趁他不备,使出一招黑虎掏心,被他侧身躲过,紧接着我又是一招横扫千军,他竟纵身一跃,再次躲过,我心中大急,再次发功,使出我祖传的铁头功,那黄山虎想是被我威势所摄,竟无暇闪躲,被我一头撞下山崖,那些匪徒见我神功盖世,当天就吓得跑了干净,这剩下这些被歹人们劫来的乡亲,今日我等终于等到官军了,真是苍天有眼哪······”李傲天手脚并用,捻腔作调,一唱三叹,硬是将那子虚乌有之事讲得活灵活现,仿似近在眼前,莫说一众官军,连那群山匪都不由有种错觉,他们怎能是强盗?分明就是被那恶贯满盈的黄山虎迫害的!   哪能信他的许砚骐嘴角抽了几抽,一脸警告地问道:“果真如此吗?”   李傲天打着哈哈问向那边已经跪了一地的山贼:“你们说,是不是啊?”   闻声,众山贼忙哭爹喊娘地应和道:“是啊,是啊,官爷,三兄弟说得没错······”   见许砚骐面上不为所动,李傲天上前两步,低声道:“大哥,我那些话虽然是编的,但是这些人确实都是普通的农人,迫于无奈才入山为匪的,而且从未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保证!”李傲天之所以敢如此担保,是他一早就跟张青调查过了,这些人他不说知根知底,却也都了解一二,再加上这些日子的相处,就更加没什么怀疑了。   许砚骐看着他不由皱眉道:“那你想我怎么样?”   李傲天心头一喜,这点他早就想好了,“大哥,你只要按我说的给皇上上份折子就可以了,匪头子死了,山贼都跑了,反正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干成买卖了,这么说大家一定相信······”   “你还干过买卖!”   瞥见大舅哥那杀人一样的眼神,李傲天忙道:“没有的事儿!哥,你听我接着说,你再提提让这些人回乡入籍,让当地好生安置他们,这样的话,就是求他们,他们也不会去做贼的,求你了,哥······”   许砚骐看着他恳切的神色,冷着一张脸道:“好,这件事交给我就是了,但是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他说着又一脸嫌恶地看了眼他一身的山贼打扮,接着道,“还有,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李傲天任命地点点头,似是想起什么,又接着问道:“大哥,家里知道我和二哥在这儿了吗?”   闻言,许砚骐很是震惊地道:“你二哥也在这儿!”   见状,李傲天随即放心下来,谁料许砚骐又道:“先别得意得太早,前日爹爹去拜会长卿殿下,长卿殿下正说想念你们,打算这几日就派人来接呢,你做好准备。”   目送一干衣甲鲜亮的官军离去,知晓了自己不但不会被抓,反而还能回乡领到田地,一众人等顿时欢欣不已,这才想起当日劫的李傲天兄弟可都是衣着富贵的官家少爷,竟连官军都认识,难怪寨主要劫人,果然还是寨主有眼光!   不知是不是许相从中帮了忙,第三日地方官便前来给这些人登记入籍,第四日山寨里已是空空如也。   张青只着了一件单衣站在窗前,李胤风皱着眉头给他披上外衣,这个人的话越来越少,呵,似乎忘了他本就是话少的人。   “你打算怎么办?”   张青微微一愣,很是认真地道:“也许会离开这里,找个活计,谋个营生,也许就在这里开山种田。”   李胤风抓住他的手腕,将人带到身前,“我不是问你这个!”   张青不禁神色茫然地望向他,却谁料,李胤风抬手按在他肩上,将人顺势压在身侧的木桌上,张口便贴上了他饱满的唇,温热,柔软,清清淡淡,味道比他想象中要好,趁着他的失神,果断撬开他的唇齿,长驱直入,绞住那一再闪躲的舌,凭着本能汲取掠夺。   一吻过后,李胤风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坚毅俊朗,微红的脸颊不自觉地染上了一丝柔美,被吻得有些红肿的唇,正泛着盈盈的水光,吸引人再度品尝。   张青抬手抵在他的胸口上,眼底一片复杂,“我虽出身微贱,却也不是随便之人。”   李胤风心头一松,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可以推开我,你知道,我打不过你。”说罢,再次覆上了那双他肖想不已的唇。   收拾完东西的李傲天正准备跟他二哥好好谈一谈二嫂的事情,谁料进门就看见他的禽兽哥哥正在光天化日之下干着禽兽不如的事情,李傲天只觉心中火大,上前就抓住他二哥的领后,将人一把扯开老远,抬手一拳就砸在了他脸上,失望至极地吼道:“李胤风,你还是不是人!”   李二哥被自家弟弟揍得一阵眼晕,扶着门框这才站稳,李傲天回头见身后的人虽然脸色不好,衣衫却还整洁,这才放下心来。   张青见他怒意不减,忙拉住他的胳膊,摇头道:“天儿,你莫怪你哥,是我自甘下贱······”   李傲天闻言,火气更足,“青哥,你别胡说,你放心,有我在,谁都别想欺辱你!”他说罢,拽着门前一脸无辜的李胤风便走了出去。   停在寨中的空地上,李胤风揉着生疼的嘴角,咬牙道:“老三,你魔怔了吗?对你哥也动手!”   李傲天恨恨地道:“我没你这样禽兽不如的哥!”   听他把话说得这般重,李胤风又是无奈又不无委屈地道:“你到底在气什么,反正我早晚都要娶他,提前亲一下又有什么不可以?”   闻言,李傲天不禁瞪大了眼睛,一脸惊喜地看着他,哪还有方才半分火气冲天的样子,“唉?哥······你说你要娶二嫂?”   李胤风见他这副神色,哭笑不得地道:“你都叫人二嫂叫了这么长时间了,我还能不娶吗?况且,他的身子,不是一早就让我看了去,你不是都知道吗?难道在你眼里,你二哥就是那般不负责任的人?”   李傲天仍是有些不放心地追问道:“哥,你是真心喜欢青哥的吗?”   李胤风难得有些尴尬地清咳一声,“方才都那样了,还能叫不喜欢吗?”   李傲天叹息一声,“哥,你既然喜欢青哥,就该多为他着想,我是你弟弟,我了解你,所以知道你没有恶意,即使有些越礼的举动,也是出于真心,幸而是青哥,若是旁的哥儿,怕是早抹脖子抹了多少回了!”   李胤风微微皱了皱眉:“我真的这么过分?”   李傲天崩溃地道:“哥,你也不想想,即便我跟然然已经有了婚约,我悄悄拉一下然然的手,许家大哥知道了,都要把我揍得爬不起来,这样的话,你还觉得你不过分吗?哥,青哥举目无亲,你别以为这样,仗着他喜欢你,你就可以随便欺辱他。”   李胤风一时怔愣,失神良久,看着弟弟一脸严肃终是无比认真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李傲天有些担心道:“哥,我知道除了咱家爹爹,你从未关心过其他哥儿,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可是现在你一定要清楚,对哥儿来说,最重要的是名节,我且问你,你打算如何对青哥?”   李胤风不假思索地道:“自然是等大哥把婚事定下之后就娶他过门。”   李傲天虽然心中高兴,却也不得不慎重地道:“哥,你说得容易,别忘了你的身份,要娶青哥,没有爹爹和父亲点头,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我知道,青哥那般好,父亲爹爹一定不会反对,可是你想过没有,即便咱们家里门户之见不重,但是你以为爹爹会让一个底细不明的人进门吗?哥,你且想一想,如果换做是我,我出门一阵,结果带了一个哥儿回家,告诉你我要娶他,这个人不仅出身草莽,而且做过乞丐,当过山贼,还是个寨主,你说说,你会同意吗?哥,成亲并不单单只是两个人你情我愿的事情。”   看着他面上复杂的神色,李傲天紧紧抓住他的手,“哥,我知道,青哥他很好,非常非常好,我也知道你喜欢他,若是旁的哥儿,你哪怕看一眼都会觉得嫌弃,更不会有这些越礼的举动,青哥喜欢你,无论你对他做什么,他都会容忍,即便你现在就不明不白地夺走他的清白,他也不会对你怎样,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动手打你,哥,青哥值得最好的,如果你是真心对他,就要顾及他的感受,也要顾及他的名声,不要以为他真的不在意。”   盯着自家二哥的背影,李傲天也只能默默祈祷,希望他不要再说错话。   李胤风想起自家弟弟那些语重心长的话,心中百转千回,他从未想过哪天能够遇到令他动心的人,他一直以为只要听从爹爹的安排,娶一房会持家的夫郎便是了,什么情爱,不过是人无端杜撰出来的东西,所以也从未关心过这些他眼中的俗事,却没想到,如今却吓到了自家弟弟,恐怕也委屈了那个他放在心上的人。   看着明亮的房内,一身布衣,却更显挺拔俊朗,沉稳坚毅的人,李胤风心头一动,还是上前越礼犯禁地将人抱住,在他耳边低声道:“阿青,我心悦你。”   张青有一时的失神,那句无比动听的话,一字一字敲在他心房之上。   半晌,他终是依依不舍地松开怀里的人,“阿青,对不起,是我疏忽,但请你相信,我虽举止有些放荡,却从未有轻薄羞辱你的意思,阿青,我心悦你,你可愿嫁我?”   躲在外面听墙角的李傲天一脑袋磕在门板上,却也知自己这时不宜插嘴,只是默默地摇了摇头,看向尚在震惊中的张青,似乎也在等他的答案。   张青看着对方认真的神情,脸上仍旧是终年不变的淡然沉默,眼神也一如往常般坚毅专注,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我不识字。”他淡淡地道,坦荡诚恳。   “我知道。”李胤风看着他的眼睛,脸上难得有了一丝笑意。   “我出身低贱,父母双亡。”他神色不变,不卑不亢。   “我知道。”李胤风表情平静,目光柔和。   “我做过乞丐,当过山匪,到处流浪,居无定所。”他一字一句,毫不隐瞒。   “我知道。”李胤风俊眉微挑,淡淡微笑。   “我手脚笨拙,不懂夫工。”他不加掩饰,一派坦然。   “我知道。”李胤风明眸璀璨,满不在乎。   “我心胸狭窄,没有容人之量。”他目色骤冷,神情肃然。   “我只会有你一个。”李胤风也收起笑容,拿出从所未有的虔诚与庄重。   他轻轻地笑了,明朗动人,暖如春风,“我等你提亲。”   李胤风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心头一荡,不觉失神,只是怔怔地吐出一个“好”字。   终于见识到了传说中的深情对视,李傲天也是一边感动一边感叹,瞬间也有了一种做媒人的成就感。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那是相思病   马儿刚刚跑出数里,车内焦躁的李二公子便一嗓子吼停了马车,李傲天掀开车帘,探头望进去,“又怎么了,二哥?”   “我的琴忘在山上了。”他故作平静地道。   李傲天嘻嘻笑道:“哥,你是把心忘在山上了吧!”   被看穿心事的李二公子面上一呆,瞥了一眼他幸灾乐祸的表情,“是又怎样,那荒山野岭的,他一人在那,若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   李傲天思虑一瞬,皱眉道:“哥,你也知道,青哥虽然好脾气,但是决定的事,也不是轻易能改变的,你不要太过担心,正是因为荒山野岭,所以人烟稀少,官军刚整治过,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倒也清净,而且青哥的身手很好,普通人进不了他的身。”   闻言,李胤风的眉头不禁皱得更深,“他那般不会照顾自己······”   李傲天郁闷地白了他一眼:“不会照顾自己的人是你吧,青哥行走江湖,经验丰富,自然不会让自己轻易受伤,你若不在,说不定他还安全些,起码不用下崖给人找画,也不必下水给人摸鱼了······”   明白自家弟弟是在挤兑自己,李胤风终是叹了一口气,却没有一丝放松的神色。   李傲天出言安慰道:“哥,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担心青哥在山上好不好,而是回去怎么说服爹爹和父亲接受这个儿媳。”   闻言,一向心胸开阔的李二哥沉默半晌,很是认真地道,“我不忍父亲爹爹为难,却也绝不负他,若是不能两全······”   李傲天打住他未出口的话,“哥,不要这么悲观,你只要记住,告诉爹爹和父亲,你的心意就够了。”说罢,也不待他反应,对着马屁股抽了一鞭子,马儿又接着往前跑去。   一路到家,看着爹爹欢天喜地的样子,李傲天这才确定家里并不知道九峪山的事情,李傲天拦下开口就要坦白的二哥,李胤风被弟弟好一通威胁恐吓,知道自家弟弟鬼主意多,无奈也只得听从他的安排暂时闭口不言,然而心有所虑,一面忧心那人独自留在山上,安危不定,一面百里相隔,思之心切,叫那心上之人,日日空等,不过几天,脸上已显出憔悴之色。   李傲天日日将他宝贝二哥的变化看在眼里,知道这相思病,他二哥定是扛不住,所以也正等着这一天,父亲和爹爹都是心思细密之人,二儿子连日来郁郁寡欢,他们又岂能没有察觉,大夫一句“思虑过重”,更是证实了他们的想法。   于是就有了这番场景,李谦和玉照熙端坐主位,李霄云侍立一旁,李傲天垂首站在厅中,一副三堂会审的庄严景象。   李谦睨了眼自己的小儿子,“天儿,你倒是给爹说说,慈安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怎的你二哥成了这副样子。”   李傲天抬起头来,咬咬牙,眼圈一红,终是又把头低了下去,小声道:“爹,你还是别问了,二哥心里够苦的了······”几人见他这般神色,更是急得不行。   “天儿啊,你倒是说啊,风儿这样,你是要急死爹爹吗?”玉照熙说着竟抹起泪来。   李傲天一见,连忙上前安慰他,半晌有些犹豫地道:“爹爹,你莫哭,我告诉你便是,二哥······二哥他有心上人了······”   三人闻言,皆是一愣,李霄云看了眼扭扭捏捏的李傲天,面上顿时有些古怪,倒是李谦似乎很是高兴地道:“这孩子,这是好事啊,风儿很快就要及冠了,孩子也该定亲了。”   玉照熙也面露喜色道:“是啊,天儿,风儿看上哪家的哥儿了?”   李傲天面色有些难看地叹息一声:“父亲,爹爹,你们别再问了,二哥这个样子,就是因为知道自己跟那人不可能在一起,却又一片痴心,放不下他,所以才会积郁成疾,若是父亲和爹爹当真为他好,就不要再提了,过些日子说不定就好了。”   李谦与玉照熙对视一眼,皱眉道:“莫胡说,这是心病,哪有那么容易好。”   玉照熙有些犹豫地道:“天儿,莫不是风儿看上的人,是人家的夫郎?”   李傲天连连摇头道:“爹爹,那怎么可能,二哥岂是那种人?”   他越是不说,将人胃口便吊得越高,最后只把李谦二人急得够呛,以请家法做威胁,才逼李傲天说了实话。   “爹······其实我们根本就没到慈安寺······”   于是出得他口,故事又成了这样一种版本,那便是,李傲天兄弟上路,遇上山匪,被劫上山,遇上了行侠仗义的哥儿,姓张名青,除了山匪头子黄山虎,救了连带李傲天兄弟在内的一众被害的乡亲,还劝得一众山匪弃恶从善,却说这张青形容俊朗,慷慨坦荡,自幼父母双亡,拉扯幼弟,然叔伯相欺,弟弟又生重病,奈何千里寻医,终是天人永隔,虽是哥儿,却生就一副侠骨柔肠,患难与共,李二公子渐生情愫,山匪被除,张青无处可去,仍居山寨,李二哥一片痴心,不忍离去,一来二去更是情根深种,然那张青却以身份不配为由,将那二公子断然拒绝,借口避嫌,更是将他二人赶下山去······   这其中定然不乏那些他未曾说出口的隐晦之意,比如张青其实也喜欢他二哥,比如他二哥对人做了越礼的事情,比如其实所有的事情只要他二位高堂点个头······   李傲天抱怨道:“我当时就告诉二哥,青哥这种身份,肯定进不了我们家,况且他又行走江湖那么长时间,就算是清清白白的,谁信哪?”   玉照熙看了眼面无表情的丈夫,他心中介意的就是这两处,如今被这小子这样一说,反倒觉得是自己多疑矫情了。   李霄云眼中笑意深深,一言不发。   半晌,李谦拿起桌上的藤条,毫不客气地甩到了李傲天脚下,一脸严肃地道:“臭小子,在爹面前还耍心眼,还不从实招来!”   李傲天任命地跪在了地上,脸上的表情垮下来,很是委屈地道:“爹,我是说真的,青哥人真的很好,若说这世上还有哪个人能配得上二哥,就只有他了,跟爹绕弯子,是我不对,可我也只是想帮帮二哥,这种事他说不出口,又不忍父亲和爹爹为难,还要挂念着青哥,只能折磨他自己,我看着心疼,爹······”   “天儿,这是你二哥的终身大事,不能儿戏呀!”玉照熙皱眉道。   李傲天点点头:“爹爹,我不敢儿戏,只是不想二哥痛苦一辈子。”   李谦接口道:“那好,你老实告诉爹,那张青到底是什么人?”   “寨主······”   “你说什么!”   ······   一通谎撒下来,再说出真相,似乎也没有那么难接受,当然无论哪个版本,“嫂控”李傲天也不会忘了一一列举二嫂那些数不完的优点,至于缺点,比如不识字什么的,好像跟父亲爹爹无关的样子,自然是略过不提,所以,他二嫂在家人心中的第一印象,就这么定下了,当然,这第一印象自然是极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再上九峪山   躲在院中,看着父亲和爹爹含笑从二哥房里走出来,李傲天嘴角恨不得咧到了耳根,看来这事多半是成了!未及多想,耳朵一痛,竟是被人一个大力给拖走了。   走到花园,李傲天拍开他大哥的魔爪,吃痛地揉着被拧红的耳朵,郁闷地道:“哥,你干嘛!”   李霄云抱臂靠在亭柱上,意味深长地笑道:“行啊,你小子,出门一趟,给二哥拐了个夫郎回来!”   李傲天白了他一眼:“什么叫我拐的?明明是二哥自己喜欢的。”   “少装蒜,你觉得老二那性子,像是会主动喜欢谁的样子吗?你就不担心识人不明,反倒害了你二哥?”李霄云神色有些严肃地道。   李傲天心头一凛,皱起眉头,无比认真地看着他:“你放心,我拿人头担保,青哥会是二哥的良配,还有,我别的本事没有,看人还是很准的,我告诉你,你只管成天在外头鬼混,拖得太久,让二嫂进不了门,就算你是我大哥,我也不客气!”   李霄云耸耸肩,“我还真是有些好奇,这个弟媳还没进门就一下子抢走了我两个弟弟。”   李傲天也不理会他的故作幽怨,很是认真地道:“哥,我先跟你说一声,以后大嫂也得过我的眼,你别说我霸道,我们家那么好,谁也别想来破坏,你到时莫被迷花了眼,领个害人精进门!”   闻言,李霄云面上好了不少,抬手揉揉他的脑袋,笑道:“好,那就劳烦三弟也为我配一桩好婚。”   李傲天看着自家大哥那张迷死万千哥儿的俊脸,不由陷入了沉思,前世大哥成亲,他因为跟家里闹翻,压根就没去,大嫂是谁,他竟一丝印象也无,想到这里,顿时难受得不行,心头一酸,狠狠抱了抱他,无比认真地道:“哥,等你成亲那天,我给你挡酒!”   蓦地被自家弟弟跑来一个热情的熊抱,李霄云顿时有些受宠若惊,拍拍他的背,笑道:“我看你小子,是催着我和你二哥赶紧成亲,你好把许公子娶进门吧。”   被人打趣,李傲天不禁脸上一红,郁闷地道:“我还早呢,哥自己也上点心。”   李霄云不由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摇头道:“我们不是普通人家,我身为长子,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我的婚事,父亲和爹爹自会张罗,你就不用替我操心了,我还有道折子没写,你自己先去玩儿吧。”   李傲天看着大哥的背影,心里莫名的不是滋味,作为李家长子,这个家将来自是要他来撑,父亲身家薄,纵有才名,但是在那些根基深厚的大家族眼里,李家靠的完全是皇家这一桩亲,所以大哥常日与那些贵族子弟处事,自然深有感触,若要李家不被人瞧不起,他这个做长子的首先就责任重大,所以婚事就更不能随心所欲。   李傲天坐在亭子里唉声叹气,是谁呢,是谁呢!前世他大哥到底娶了哪家的哥儿?而且麻烦的是,他大哥这般招人喜欢,对他一往情深的哥儿不少,却没见他大哥对谁有几分特别,烦恼啊······   他脑门贴在冰凉的石桌上,握拳的手对着桌子就是一通狠捶。   耳边传来两声轻笑,李傲天抬头就看见花园的小径上父亲和爹爹相携而至,一个温柔儒雅,一个婉转动人,说不出的美好,竟让他一时看呆了。   “傻小子,发什么傻呢?”玉照熙走过来,看着平日机灵的小儿子一脸傻乎乎的表情,不由笑道。   李傲天回过神来,摇摇头:“爹爹,你和爹怎么来了?”   李谦看了眼身边的夫郎,点点头,玉照熙会意地道:“自然是来找你小子领路,去瞧瞧你二嫂。”   李傲天闻言一喜,高兴道:“这么说,爹是同意了!”   李谦清咳一声,瞪了他一眼:“什么同意不同意的,你一个半大小子,成天不好好念书,尽操心这种事情,不务正业,婚姻大事,本是为父的做主,你却好,鼓捣你二哥与人私定终身,传了出去叫人家怎么看我们家?”   李傲天讨好地凑到自家老爹身边,拉着他的袖子,傻笑道:“爹,是外人的眼光重要,还是您亲生儿子的终身幸福重要啊,爹,您就同意了吧,青哥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哥儿!”   对于儿子撒娇卖萌一直十分受用的李老爷,面上也不禁露出两分笑意,“同不同意的,我和你爹爹见了人再说,你才多大点儿?就懂识人了?”   待得知晓父亲爹爹要去看看未来儿媳,得了李傲天一通安慰保证的李二公子,病也当即好了大半,惊得李傲天直想没良心地问一句,哥,你这病是不是装的?   不过数日,故地重游,李傲天扶着自家爹爹一步一步朝山上走去,忍不住看了眼他脚步轻快,脸不红气不喘恨不得一口气能爬到山顶的二哥,不由再次惊叹,他丫昨天不还病得起不来床!   折腾大半日,四人终于到达山顶,尽管是被自己儿子背上山的,压根没走几步的李谦二人还是累得形象全无,坐在路边的大石上大口喘着粗气,饶是李傲天体力好,轮着背两个人,还不时扶一把二哥,也是累的满头大汗,李胤风虽然脸上有些红,但精神却是很好。   悬崖边的空地上坐落着几间木屋,院子里很是干净,靠边上的一块地明显被翻过,正长着一簇簇嫩绿的菜叶,李傲天大声喊了几句,却无人应答,思人心切的李胤风,也顾不上发软的腿,把屋子一间一间地找开。   李傲天看不下去,将人抓到一边坐下,“哥,你别急,青哥肯定是出去了,这屋子都干净得很,定是离开不久,兴许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和父亲爹爹先坐着歇会儿,我去烧点水。”   天色渐渐暗下来,李傲天忙活一通,刚出房门就看见了他未来二嫂踏着落日的余晖,肩上扛着一头狼,手上提着一只野兔,站在院门口。   再看一眼他一脸惊喜的二哥和目瞪口呆的父亲和爹爹,他觉得这下二嫂的第一印象里,又多了“彪悍”俩字······   张青吃惊了一瞬,很是自觉地将猎物放下,李傲天忙上前将人拉到父亲和爹爹面前,热情地介绍道:“青哥,这是我爹,这是我爹爹。”   张青看了眼对他轻轻点头的李胤风,对着二人很是有礼地道:“见过李大人,长卿殿下。”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是见惯了众多娇柔漂亮的哥儿,猛然见面,李谦二人还是有些不适应,不由尴尬地笑了笑,李傲天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急得有些抓耳挠腮,李胤风几番欲言又止,却也知此时自己开口并不合适,半晌,终是李谦道:“天儿,你带你二哥到处转转,我和你爹爹有话跟青哥儿说。”   “父亲······”李胤风有些不安地低声唤了句。   李傲天不假思索地将人拉出了屋子,顺手带上了房门,甩了个竹筐到自家二哥手里,吩咐道:“挖点菜去,我去把那头狼和那只兔子收拾了,父亲爹爹累一天了,待会儿肯定饿。”   闻言,李胤风也不再多说,拎着篮子往菜地去了,在山上住了一个月,他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也学会干这些琐事了,这个李傲天倒不是很担心。   ······   厨房里闷着饭,屋子里的三个人,直到夜深时分,才结束了谈话,李谦率先从屋里走出来,看不出神情,倒是爹爹拉着张青有说有笑的样子,自家二嫂低着头,脸上一抹红看得李傲天顿时放下心来,跟自己二哥心领神会地对了个眼神,于是乎,李二公子很是“热情贤惠”地上前道:“父亲,爹爹,先吃饭吧。”   被李胤风这一提醒,张青略一怔愣,忙有些赧然地道:“多有疏忽,我这便去准备饭菜。”   这边李傲天挥着手里的围裙,嘻嘻笑道:“二嫂,哪儿用你准备?早就张罗好了!”   李谦清咳一声,似在提醒自己儿子注意称呼,然后盯着自家的鬼精灵淡淡吩咐道,“风儿带你爹爹和青哥儿去收拾桌椅,我跟你弟弟去端晚饭。”   明摆着老爹有话要说,自是无人敢违背,待那三人进屋后,李傲天讪讪地看着朝自己走来,脸色实在说不上很好的爹,干笑道:“爹······我烧了兔肉······”   李谦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这会儿知道心虚了?”   李傲天面上一呆,顿时一脸无辜地道:“爹,我哪儿心虚了?我对您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李谦故作生气地道:“可是你没告诉爹,他不识字,也没说他当过乞丐,还遇到过你哥,更没说过,是他先看上你哥才会劫你们上山。”   闻言,李傲天直觉得哭的心都有了,他这二嫂也太实诚了,刚欲开口认错,却见自家老爹又是一脸笑意,面上还带着几分捉弄人成功后的得意之色,一边点头,一边感慨道:“青哥儿是个温良诚恳的好孩子。”说罢,又看向儿子脸上沾着锅灰可怜兮兮的表情,顿时大笑道,“走,瞧瞧你们都张罗什么好吃的了。”   虽然被捉弄了,但是难见他爹这般轻快自在,李傲天心里自也高兴,忙举步追了上去。   饭菜上桌,东西有限,李傲天也就烧了盆兔子,炒了两个青菜,拣了些山菌炖了道鲜汤,玉照熙看了眼坐在三儿子身边的二儿子,揶揄道:“风儿啊,我道你整日钻进书堆里,所谓君子远庖厨,竟还能将厨艺学得一二,不错不错。”   李胤风面上一愣,复又笑道:“爹爹莫夸了,我哪有这等本事。”   李傲天夹了块肉给手边的老爹,阴阳怪气地道:“瞧吧,瞧吧,这好事儿爹爹总是第一个想到哥哥,感情我就一无是处似的。”   闻言,玉长卿吃惊地道:“原来是天儿做的?”说罢,又摇头道,“我就说,不得是你二哥,也就是你整日不学无术,不好好读书,有功夫捯饬这些。”   知道爹爹跟他闹着玩,他哪能不配合,立马放了筷子,抱住他爹的胳膊,委屈道:“爹,你看爹爹他,一件事,到了二哥那里就是好事,我做了去就是坏事,这世间哪有这般道理?二嫂还没进家门呢,爹爹的心就偏了二哥那去,以后指不定都不要我这个儿子了!”   李谦拿袖子蹭蹭儿子的脸,一脸笑意道:“你爹爹那是不识货,宝贝儿子爹要,这手艺真真是不错,等回了家我就把厨子辞了,还能给府里省下一笔开销!”   李胤风思索片刻,很是认真地点头道:“父亲说得不假,叫弟弟在家做饭也是不错,有了事做,也好过在外面惹是生非。”   闻言,李傲天是彻底不淡定了,他恨恨地放了碗,低吼道:“李胤风,你过河拆桥!”   却见他二哥一脸笑意故作不知地看向身边的张青和爹爹,“我有说错什么吗?”   张青面上不禁莞尔,玉照熙也笑得眉眼弯弯,他拉着张青的手,点头道:“我这儿子,今后就交给你了。”   张青脸上一热,不禁有些窘迫,一时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李傲天见状,忙出言道:“爹,让青哥跟我们回家好不好?”   李胤风眼中一亮,却终是忍着没有说话,玉照熙看了丈夫一眼,复又望着张青道:“我与你们爹也是这样想的,毕竟,哥儿一人在外总是不方便,风儿明年才及冠,若是一般人家,这个年纪也是可以成亲的了,但是你爹是官身,这亲事还是等风儿及冠以后再办妥帖,况且,你大哥现在还没有着落,风儿也不能赶在他大哥头里,于理不合,我跟你父亲商量了,你跟我们回家,先把亲事定了,便说你是他爹的远房侄儿,与风儿自幼定的婚事。”   张青有些犹豫道:“这······”   见他迟迟不应声,李傲天忙道:“青哥,你就答应了吧,你看我二哥,是真真把你放在心里了,回家这些天就把自己折磨成了这副模样,你若是真等一年后再回去,恐怕这人就不知成什么样了,你忍心吗?”   ······   头顶一轮明月,崖上阵阵清风,月光之下,清癯隽爽衣袂翩然的男人一张俊脸皎如珠玉,惯于疏离淡漠的瞳眸盯着崖边的人,已点染出几分春水般的柔和。   张青似有所觉,回头看着来人,有些意外地道:“为何还不去睡?”   李胤风微微一笑:“这话该我问你,这么晚了,为何还不去睡?”   “病可好了?”他仍是有些忧心地道。   李胤风点点头,“原就是相思病,见着你,自是全好了。”   张青面上一热,低声道:“我竟不知你何时也这般不害臊了。”   李胤风上前两步抓住他的手:“与其等着天儿那小子来编排我,索性我先与你说了,我没什么好害臊的,只要是你,我便喜欢。”   许是正因为知晓李胤风不是一般市井的浪荡子弟,所以他越是情真意切地说出的这些昏话,越是让人心慌意乱,不知所措,张青有些茫然地道:“为何喜欢我?”   李胤风看着他的眼睛,也不隐瞒,很是认真地道:“不怕你生气,我喜欢你,起先是因为天儿喜欢你,我因为好奇,这才注意到你,因为注意,所以越加发现你的好,老三那小子在九峪山下演的那一出,他以为我不知道,可是他二哥虽然有些不知事务,却也不是傻子,老三那小子的身手,我虽未见识过,却也是知道的,山寨里的这些人加起来也不够他打的,怎么会这么快就束手就擒?他有意带我上山,我不想弟弟失望,便遂了他的意,他趁我睡下,去了趟你那里之后,便开始时不时的讲你的好,我原不甚在意,即便知道他是有意撮合你我,却也只是一笑而过,当他小孩子心性,可是有些事情,渐渐的便不由人了,阿青,这些我不瞒你,只是想你相信,我对你,俱是真心······”   此番话听下来,张青那颗一直悬而未决的心似乎终于安定下来,他一直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活在云端的李二公子如何会喜欢他这样一个粗鄙的人,如今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却一下子变得真实起来,若是李胤风当真说些无边无际的动听话,他也许真的会考虑是不是要跟他回去,可是李胤风却给了他最真实也最让他安心的理由,他很清楚,想要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喜欢自己,无疑是强人所难,所谓爱屋及乌有时也并非轻视,不管怎样,最后他已得到对方的真心。   他微笑着点点头:“我信你,即便不信你,也信天儿,若你并非真心待我,他也绝不会让我受委屈。”   闻言,李胤风也不由笑开:“果然如此,我家那小子是真怪得很,旁人想入他的眼,那是难如登天,我也想不到,他竟会如此喜欢你,为了你连我这亲生哥哥都动手打。”   张青摇摇头:“我也不知自己有什么好。”   李胤风抓住他的手捂在手心,情真意切地道:“我知道便好。”他想了想,又接着道,“以后还会知道得更多更多,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发现你的好。”   张青心头微颤,有些尴尬地抽出了被他抓住的手,“你的才学莫不是都拿来说甜言蜜语了?”   李胤风手中一空,有些失落地僵了一瞬,想起自己似乎又“孟浪”了一把,也不由讪笑两声,负手与他并肩而立,“这下你可冤枉我了,这话是天儿说的,我原本未曾放在心上,直到遇见了你,才知我家三小子说的并非是玩笑话······”   见他神色有些郁郁,张青低声问道:“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曲折不成?”   李胤风叹息一声:“莫看老三总是笑嘻嘻的,心里的事儿不比旁人少,家里自小定亲的婚事,老三占了一桩,原是难得的良配,可那小公子幼时遭灾,毁了容貌,一只眼睛也难再复原,所以这门婚事也就成了父亲爹爹的一桩心病,若是悔婚,那是背信弃义,人所不齿,若是结亲,对老三却又极不公平,好在天儿懂事,不仅没嚷着退婚,反而对那小公子极好,我也曾问过他,为何如此,他当时只说,然然只是容貌不好了,却一定还有其他的好处,如果退婚,害得是两家人,娶了然然,他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发现他其他的好······”   想起那个开朗率真又有些蛮横的李三郎,又忆及李胤风方才的一番话,张青也不禁感慨道:“天儿有颗玲珑心窍,那小公子也是个有福气的。”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议亲   李二公子定亲的消息一传出,京里的贵夫人们,顿时唏嘘惋叹声一片,在知晓所定之人竟是一个粗鄙武夫之后,更是激起一片不平之声,只可惜人家当事人毫无反应,这些闲言闲语说多了也徒惹人生厌,只是这李家夫夫眼光也实在让人怀疑,好好的两个儿子,白白糟践了,一个配了许家的鬼公子,一个配了个身份低微容貌粗鄙的庶民,好在还有一个等着自家哥儿,所以这仅剩的李家大公子的抢手度顿时更上了一个档次,看着每天接待不完的贵客,李傲天都不禁心疼起自家爹爹了,但是心里更打定了主意不能叫大哥委屈将就。   午间春暖,一家人坐在院中闲谈,李胤风膝上一张琴,不知是不是因为身后多了一个默默凝视他的人,整个琴曲都不自觉地欢快起来,而与他相和的箫声似乎和不来心境,显得有些断断续续,玉照熙兴致盎然地翻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画像,李谦坐在他身边专注地看着手里的书,偶尔敷衍地应上一两声,李傲天仍旧在艰难地念父亲交代下来的一篇拗口文章。   箫声停下,玉照熙对着大儿子招招手,“云儿,快来看看,这些哥儿一个比一个好看,赶紧来瞧瞧你中意哪个,爹爹替你去瞧瞧。”   李霄云脚下并不动作,脸上仍旧挂着那个很唬人的招牌笑容,淡淡地道:“爹爹安排便好,孩儿相信爹爹的眼光。”   儿子的恭维让他这个做爹爹的很是受用,不觉又十分投入地翻了几卷,李傲天看着大哥脸上假得不像话的笑容,把手里的书一丢,嬉皮笑脸地凑上去,“爹爹,我也看看!”   玉照熙笑嗔了他一眼:“去去去,你小子看什么?”   李傲天不依不饶地拉着他的衣袖,“爹爹,你就让我瞧瞧嘛。”   玉长卿见着这小子死皮赖脸的就没法,任命地将人拉到身边坐下,警告道:“看看就是,莫捣乱。”   李傲天忙点头称是,看了他表面上浑不在意的大哥一眼,好奇地道:“爹爹您看中哪一个了?”   闻言,玉照熙不无得意地翻出一副绣像,连声赞道:“我看着王公子不错,人长得美,听说性子也是极好的,才情横溢,与你大哥很是相配,王家是书香世家,是京中的大户,几代都是朝中重臣,这王公子是王家嫡出的哥儿,可见是很看重我们云儿的······”   玉照熙自顾自地说着王公子如何的好,李傲天却觉得脑中“轰”的一声,那些他极力回想的东西一下子全部都涌了出来,就是这个王公子!但是李霄云却并不喜欢他,他大哥喜欢的那个人似乎与回雁楼颇有瓜葛,却又不像是楼中的妓子······   李傲天心上蓦得一抖,印象中那人生得妖娆妩媚,很是勾人,虽然李霄云也时常出入风月场所,但是在此之前,他从未听说过大哥跟哪个妓子有过多的交集,李霄云成亲那一晚,并没有进洞房,反而一连消失了三天,新夫郎自觉受了委屈大闹了一通,而三天后他回来,回雁楼的那个哥儿却不声不响地消失了,一年以后,有人送来一个孩子,因为李傲天已经分出来住,所以送孩子的那人以为是他李三公子在外欠的风流债,竟错送给了他,气得兰若语好几天对他不言不语,他当时恼羞成怒,打算将孩子送人,谁料他大哥却慌慌张张地跑来,说那是他的孩子,事情解决,李傲天也不再理会,却不料那孩子回府不到一个月便死掉了,大哥竟然伤心得一病不起,却说那王氏,虽生得高贵,好好的书香世家,却是心胸狭窄,富有心计之人,洞房花烛夜的事情他一直耿耿于怀,再加上李霄云的心也并不在他身上,渐渐地,便因妒生恨,那个孩子的死绝对跟他脱不了关系,王氏的哥哥王锦掌着一支禁军,后来西羌攻城,他却拒不出兵,大哥无法,只得亲自带人上阵,谁知这王锦竟叫人关闭城门,任由大哥在外与人拼杀,他则悄悄知会王家,带着他们举家降了羌人,那个一度消失了很多年的红衣哥儿,却在这时从王家带走了已经从府里逃回去的王氏,手段用尽将他折磨至死,为自己的儿子报了仇,后来一袭红衣的他上了城楼,看着城外浴血的李霄云,点燃了自己的衣裙,站在城楼上,用最惨烈的方式为他跳了一支惊艳世人的舞······   李傲天心里一团乱麻,玉照熙还在说着那王公子的好,李傲天想起那个惨死的孩子,心中一疼,不由恨声道:“这个不行!”   在座的人都是一愣,玉照熙更是吃惊地道:“天儿,你说什么?你说哪个不行?王公子?”   李傲天无比慎重地点点头:“爹爹,王公子不行。”想起他家的那些恶毒行径,嘴上更是不留情道,“什么大家闺秀,什么书香世家,明明长得就是一张克夫的脸,外表娇柔,骨子里说不定娇生惯养,心高气傲,不能容人,看着就很败家,这种人想进我李家门,绝无可能!”   众人不由都被他这一通恶毒的话给镇住了,半晌,玉照熙气急地打破了沉默,“口没遮拦的臭小子,这种话是你说的吗?什么克夫不克夫的?这话要是传出去,人家哥儿一辈子就毁了,可不准乱说!”   李傲天不以为然地冷哼了一声,李谦也不禁皱眉道:“天儿,不准乱说话,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李傲天微微一愣,顺着他爹的话道:“不瞒爹,我也是道听途说,但是所谓无风不起浪,不管怎样,这个王公子不是好夫郎,如何配得上我大哥,这种克夫哥儿,绝不能进我家!”   闻言,李谦面上也不大好,看了眼身旁目瞪口呆的夫郎,沉吟道:“这事还是缓缓再说,再挑挑看吧,急不来。”   听了丈夫的话,玉照熙也只有怏怏地点点头。   待得父亲和爹爹走后,李傲天看了眼仍旧不动如山的李霄云,笑嘻嘻地邀赏道:“哥,你怎么谢我?”   却没料李霄云沉默了一瞬,吐出一句将他气得半死的话来,“这本来是一桩好婚。”   李傲天郁闷地看了眼边上闭目养神晒太阳的李胤风,“二哥,你也这么觉得吗?”   李胤风睁开那双狭长清亮的眼睛,满是柔情地看着身侧拧着眉头正专心习字的人,一脸笑意地对着李傲天眨了眨眼睛,“天儿的眼光,二哥深信不疑。”   一句话说得李傲天心里成就感十足,忍不住对李霄云道:“哥,难不成你真喜欢那王公子?”   “王家与我家也算是门当户对,若是较起真来,反倒是咱家高攀了,王家的势力在朝中盘根错节,若是真能结下这门亲事,将来对我和父亲也是一大助力。”他语气平和,一板一眼地道。   李傲天白了他一眼,“叫你成亲,不是让你跟人做交易。”   李霄云警告地望着他,“我的事情不用你管,王家的事,别再多生事端。”   李傲天顿时被气得七窍生烟,感情成了他多管闲事了,他气哼哼灌了一大杯冷茶,扭身走了。   李胤风低叹一声,看着自家大哥严肃的神情,“天儿也是一番好意,你何必凶他。”   李霄云无奈地摇摇头,“我何尝不知,只是我也要为李家后世计,你不愿入朝,天儿又是这种性子,如今皇帝尚在,因着爹爹的关系,对李家眷顾几分,一旦百年之后,新帝又是何种态度谁也说不准,你和青哥儿将来闲云野鹤逍遥自在,自是不用我操心,可是天儿将来与许公子成了亲,难免不会卷入朝事,我这个做大哥总得给他做个靠山,爹爹这一层关系远远不够。”   闻言,李胤风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张青放下手里的笔,有些不赞同地摇头道:“比起将来的荣华富贵,天儿更在乎你。”   李霄云洒脱一笑,“正因如此,我更要护好这个家。”说罢,不无羡慕地看着面前心意相通的两个人,点点头,转身去了。   李胤风有些烦恼地看着身边不动如山的人,“阿青,你说是不是我太没用了些,让大哥肩上的担子这么重?”   张青摇摇头:“朝堂不适合你,这一点你大哥和父亲都是知道的,不必自责。”   李胤风眼前一亮,轻轻握住他的手:“阿青,我们可以干些别的,比方说,可以自己某个营生,将来如果父亲他们在朝中过得不如意,也能弄个富家翁来当当,你觉得怎么样?”   “好是好,只是经商本是贱业······”   李胤风摆摆手:“什么贱业不贱业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岂是那种在意别人眼光的人,如果你觉得行的话,不妨也帮我想想,我不怎么出门,对外界之事知之甚少,你见多识广,定是有想法的!”   张青见他如此认真,也不禁沉思道:“只是经商终究是有风险,眼下虽然国泰民安,但是南疆未定,朝廷定要用兵,再加上我以往经过漠北,见他们兵强马壮,传说几个王子都是野心勃勃之徒,一旦老王驾崩,恐怕北境的安定也不能长久,所以如果要做,还需好生思量······”   作者有话要说:   ☆、凤展翎   “他竟是这么说的?”轻轻挑起的眼角,溢出一抹藏不住的笑意,淡淡启唇,媚到骨子里的妖娆,令那榻前人一举一动都透着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是的,宫主。”立在他身前三步远处一身青灰色布衣的男子垂首应道,面色恭敬坦然。   那人点点头,声音清越悠扬,宛若流泉,竟是与那副相貌绝然不同的澄澈动听,“这个李家三公子真是有意思,连我都想见一见呢。”   “既然三少爷这般说,不如索性将那流言宣扬出去,这样的话,即便王家再好,王公子也嫁不了大少爷。”垂首而立的人有些犹豫地问道。   那人轻轻地摇摇头:“不可,王家势力不小,若是如此恐会连累李家,这样就得不偿失了,再说,没有那王公子,还会有陈公子,赵公子,难道我要一个个都毁了吗?即便是都毁了,那混蛋也不会看我一眼。”   听他这般说,面前人脸色也不由一暗,“宫主何必如此,天下好男人何其多,不差大公子一个。”   那人微微一笑,似悲似喜地道:“是啊,这天下男人是不少,可是我的心却只有一颗,罢了,我即便不愿承认,也知我配不上他,再说,他也根本未曾喜欢过我,墨松,这些事,你无须再来报与我听,只管护他平安便是。”   叫墨松的男人,顿了顿,终是点点头,应声而退。   从家里出来,在街上转了几转的李傲天看着不远处“回雁楼”的大字招牌,几番犹豫都没能进去,一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虽说是想看看他大嫂,但是他压根就不知道人家叫什么,这找也无从找起,二来,他已是有婚约的人,若是让大舅哥看见了,跑不了一顿狠揍,唉······好男人不好当,好兄弟也不容易做啊······   呆立半晌,却见楼中径直走出一个年轻男人,一身青灰色布衣,面容刚毅沉稳,一副忠厚的模样,不正是大哥身边的护卫墨松是谁?李傲天想了想,随即又疑惑起来,照他那样子不像是来嫖妓的,难不成是替大哥传情达意来的?那也不会啊,想不透,索性他也不多猜,连忙笑呵呵地上前截住他,一脸奸笑地抬手搭上他的肩膀,“墨松啊,你这是干坏事被我逮着了吗?”   难得这个忠厚男人面上尴尬了一阵,忙低声唤道:“三少爷······”   李傲天不管其他,又将人拉了进去,边走边道:“不管了,我不告诉大哥,但是你要保证给我介绍个最漂亮的哥儿,怎样?”   闻言,鸨公忙热情地迎上来,“哎哟,三公子,瞧您说的,我这回雁楼可都是顶漂亮的哥儿,难不成我还敢怠慢您吗?”   李傲天白了他一眼,又看向身边面不改色的人,“你看着办,我要最漂亮的。”   墨松沉吟一瞬,对着鸨公使了个眼色,“听说凤哥儿这会儿没客,便带三公子去见见吧。”   那鸨公闻言,面上惊诧了一瞬,李傲天将二人的眼神交流尽收眼底,却仍旧不动声色,只是隐隐觉得这个墨松不简单。   鸨公连声应下,墨松对李傲天抱了抱拳,“三少爷,大少爷找我还有事,您交代的事情,我已完成,便不能多陪了。”   见状,李傲天摆摆手,不作勉强,跟着鸨公一路走,却未料,不是引他上楼,反而向地下走去,李傲天虽然心中疑惑,却也并不多言,只是好奇,即将见到的人是不是就是未来大嫂。   顺着有些昏暗的木楼约莫下来百十级,转过梯角,眼前反倒豁然开朗,宽敞的外间,装饰别致清雅,各色乐器一应俱全,顶部透出的阳光,正好照在角落的一盆鲜花上,细密的花瓣儿被太阳镀得亮晶晶的,更是显得灵动可人,鸨公停在外间,指了指前方的绣房,示意李傲天自行前去,李傲天道了声谢,又大方地打赏了他,这才向里间走去。   撩开细密的珠帘,只见榻上半倚着一个红衣人,鲜红的袍子更衬得他发漆如墨,肤白如雪,虽然只是一个侧影,却已然能令人想见,那人是何等的销魂姿态,未等李傲天开口,只听那人饶有兴味地道:“听说三公子想见我?”   李傲天急于想确定这人是不是他大嫂,忙道:“我只说我要见最漂亮的,你又不让我看脸,我怎知你是不是最漂亮的?”   他话音刚落,只听那人一声轻笑,“难道墨松没有告诉三公子,我的价钱吗?”   李傲天呆愣一瞬,只听周身一阵窸窣的响动,脚下竟然已经满是形容可怖的爬虫,毒蛇,蜘蛛,蝎子······有些更是顺着他的双腿不自觉地爬到了他的身上,不多时,细长的蛇信子几乎要吐到他的脸上,而这时,那人也恰恰优美地转过了身,看见他容貌的那一刻,李傲天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真的是他。   嫌恶地看了眼身上的怪家伙,李傲天忙连声道:“好哥哥,你莫吓唬我,快收了这些小东西吧。”   却听那人噗嗤一笑:“同是亲兄弟,一个开口能把人气死,一个倒生了一张甜嘴。”他说罢,李傲天身上的东西,片刻便没了踪影。   李傲天抖了抖衣服,仍旧是有些不自在,对着已经坐到桌前的人,也不客气,“好哥哥,我想洗澡,你那些宝贝儿亲得我颇不自在。”   凤展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还赖上我了?就不怕我在那水里也放上些毒虫?”   李傲天嘿嘿一笑:“哥哥菩萨心肠,再说了,我这般乖巧的好弟弟,哥哥定是疼爱都来不及,哪里舍得吓唬我?”   闻言,凤展翎口中更是不自觉地溢出一连串动听的笑声,“好小子,这张嘴真是抹了蜜了,难怪全家上下疼你疼得没边儿,去吧。”他说罢,门外应声走进来两个引路的小侍。   李傲天原本以为那人可能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妓子,可是现在看来,事情恐怕远远不像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他不敢轻率,毕竟这个人不同于青哥,李傲天对他一无所知,就算他为大哥生了孩子,就算能对大哥一心一意,但是李傲天也不敢随随便便将人引到家里来,他大哥的心意暂且不论,这个人的身份是什么?有什么样的背景?人品又是如何?就算这些都不论,方才那一堆毒物恐怕就会吓到爹爹,虽然他不介意大嫂的出身,但还是希望大嫂是个人品端正,身家清白,会持家的贤良哥儿,想到这里,他不禁又有些泄气,他想的这些,爹爹花名册上的那些公子没有一个是不符合的,只是未来的事情又有谁知道呢?那王公子如今的温柔贤淑还不是人人称道?   收拾妥当,李傲天回到房里,有些受挫地趴在铺了绒布的圆桌上,凤展翎将桌上的点心推到他面前,“这是怎么了?刚刚还高高兴兴的,怎么这会儿眉头都皱起来了?尝尝这荷香糕,我亲手做的,外面可是买不到的。”   李傲天拿起一块放进口中,嘴里甜而不腻,清香可口的点心让他顿时呆住了,这糕点他在大哥房里吃过,而且大哥房里从未断过这东西,外面买不到?这俩人的关系不是一天两天了吧?家里从没见人送东西,这又是怎么回事?想起方才见过的墨松,李傲天立马明白了过来,墨松是凤展翎的人!他大哥不是笨蛋,身边定然容不下别人的眼线,这说明什么?墨松的存在是大哥默许的!思及此,李傲天又开心起来,不管是不是两情相悦,这俩人之间肯定有事。   李傲天点点头:“哥哥手真巧,好吃!”   凤展翎看着他毫无防备的样子,忍不住皱了皱眉,“我叫你吃,你便吃,怎么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若是我下毒害你可怎么办?”   李傲天微微一愣,心中略宽,只觉得面前的人已经有些长嫂风范了,教训起小叔子真是有模有样的,虽然心里如此想,他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道:“哥哥说笑了,哥哥长得这么美,怎会害人?”   面前人抬手对着他脑门轻磕了一下,“难道没有人教过你吗?越是漂亮的人,心肠越是歹毒,以后须得长点心眼儿。”   李傲天一脸茫然地点点头,又趴在桌上一副怏怏的神色。   凤展翎不禁有些担忧地道:“可是有心事?”   李傲天叹息一声,很是委屈地道:“大哥最讨厌,我明明是为他好,他却还凶我。”   想起方才墨松说过的事情,凤展翎笑着宽慰他道:“你大哥定是也有他自己的苦衷。”   李傲天面有深意地点点头,很是坚定地道:“正是因为我知道他有苦衷,所以我更加不会让他委屈自己。”   他神色一怔,有些茫然地道:“何来委屈?”   李傲天顿了顿,想想觉得自己似乎也说不出什么理由,有些郁闷地道:“反正那个王公子就是不好!”   凤展翎被他孩子气的话逗笑,随口接道:“那你觉得哪个好?”   李傲天面上一喜,抓着他的袖子道:“哥哥就很好。”   凤展翎神色僵了一瞬,垂眸掩住眼中的情绪,费劲地扬了扬嘴角,“小子又胡说了,我哪儿配得起你大哥······”   李傲天很是认真地道:“配得起配得起,哥哥这般漂亮,手又生得巧,会做那么好吃的点心,就是那些虫子吓人了些,二嫂可能还好些,怕是会把父亲爹爹都吓坏了,将来然然肯定也是害怕的。”   凤展翎见状,不觉好笑道:“瞧你说的,哪儿能对谁都用啊,只是些防身的小伎俩,旁人若是不害我,我吓唬他们干什么?”   李傲天不以为然地抬了抬下巴,“我也没有害哥哥,哥哥做什么吓唬我?”   莫名被人噎了一瞬,凤展翎抬手拧住他的耳朵,“我怎知你不是个登徒子?不是跟你闹着玩儿吗?再说你有害怕吗?面不改色还说我吓唬你。”   李傲天谄笑着从那只漂亮的手中将自己的耳朵解放出来,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李傲天这才告辞离去,收获不可谓不多,看样子这个大嫂是江湖中人,甚至手中还很有些势力,可是为什么要呆在这青楼里,凤展翎没说,李傲天也没打算一次就弄个清楚,未来大嫂给他的第一印象并不坏,不过想想以后要常常光顾这里,李傲天脑门上就不由得冒出两滴冷汗。   作者有话要说:   ☆、三月三   三月三,上巳节,正是临水宴宾,郊外游春的好日子,许砚然一脸烦恼地看着桌上摆了一堆的彩线络子,挑挑拣拣,竟是一条也看不中,碧梧好笑地看着自家小公子纠结万分的表情,“公子,这马上就要出发了,你莫不是还没选好?”   “碧梧,你说哪个与他更配些?”许砚然低声问道。   碧梧轻笑两声,“要我说呀,哪个也配不上咱家未来姑爷。”   “呸呸呸,休得胡言,哥儿家的怎么能说这种话,我跟你说正经的!”他说着不自觉地把手边的彩线揉成了一团。   碧梧点点头:“公子说的是,碧梧知错了,以后再不乱说,若说这络子,公子不若给傲天少爷打条跟您一模一样的。”   许砚然微微一愣,连连摇头道:“那怎么能行?这也太难为情了······”   “公子,你那条只是简单的梅花络,大街上到处都是,你再瞧瞧桌上这些,花样手工哪个不是数一数二的,熟悉您的人定是一眼就能看出出自公子之手,若是傲天少爷当真带了,那这私相授受之名公子可就逃不掉了。”碧梧很是认真地道。   许砚然“啊”的一声叫出来,气恼地看着身边的人,“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碧梧露出一个很是无辜的表情,犹豫道:“公子总是一边打绳子一边傻笑,任谁瞧见都知道开心得紧,我怎舍得打扰公子呢?”   闻言,许砚然更是羞得没办法,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追了上去,“好你个碧梧,竟敢笑话我!看我不打你!”   两人笑闹了一阵,碧梧告饶道:“我的公子,小的知错了,您还是快些打了络子吧,不然见了傲天少爷拿不出东西,傲天少爷定是要笑话你,原来然然的两只小爪子比他想象得还要笨。”   气愤地将人轰了出去,许砚然忙找出红线,手下不敢放松,很快编出一条很是精致的梅花络,又结结实实穿在玉佩上,看着跟自己身上几乎一模一样的东西,顿时又有些懊恼起来,这种东西送出去,也不知他会怎么想······   李傲天跟自家小夫郎有约,自然不会缺席,只是他二哥二嫂自己二人世界玩儿去了,没工夫搭理他,大哥因为议亲之事,也没心思陪他来,外人他也不好意思叫,而许家每年此时都会到郊外的别庄,他每到这时也只是跟大哥一起顺道前去拜会一番,这次他可不想再和其他的那些公子瞎搅和,得想个办法把然然带出来才好。   带着一些衣物,坐着马车一路到别庄,许砚然偶尔掀起车帘看看外面的景色,远处山峦起伏,田间是绿油油的秧苗还有波光粼粼的水塘,上面浮着一群群的野鸭子,这番景象看得人心里不由豁然开朗。   到了庄上,将东西收拾一番,许砚然便听见外面一阵笑闹,他知道哥哥弟弟们出去玩了,他们不喜欢叫他,他也不愿意和他们一起,大哥公务繁忙,今年也没有时间陪他来,想到这里,他微有些落寞地叹了一口气。   “公子,夫人叫您过去,有贵客来了。”碧梧躲在门边贼笑着对着屋里发呆的人道。   许砚然微微一愣,一脸茫然地道:“讨打的碧梧,哪有贵客用我见的?不吓走人家就是不错的了,一边玩儿去,少来唬我。”   碧梧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那我就去给傲天少爷回话了,说公子不愿见他。”   许砚然脸上一红,有些吃惊地道:“他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说是知道大少爷今年来不了,怕公子在庄上闷得慌,特地来接公子去玩的,公子您给个话,见是不见呢?”   许砚然难为情地嗔了他一眼:“坏心的家伙,回来我再收拾你!”说罢,无视了身后笑个不停的人,起身朝王氏那里去了。   未及进门,那个两月不见似乎又长高了不少的英俊少年一下子撞进他的眼里,对方一身浅碧色的窄袖对襟袍子,领间袖口是银线镶秀的流云图文,御国尚广袖,意在于庄重洒脱,而穿窄袖的历来是贩夫走卒行伍鄙夫,李傲天生得俊美,这般装束却将他衬得更加英挺干练。   王氏瞥见站在门边不肯进来的儿子,脸上笑意更浓,忙冲他招招手:“然儿怎么不进来?莫不是对着天儿还害羞吗?”   闻言,李傲天冲他微微一笑,许砚然见爹爹也戏耍他,心里气恼了一瞬,却还是认命地走进来,给二人见了礼。   王氏拉着他坐在身边,三人又闲聊了几句,但见两个孩子都恪守礼节,有问必答却从不多话,也知当着自己的面定然拘谨,很是贴心地笑道:“好了,叫天儿带你去玩儿吧,整日闷在家里,如今好不容易出来,去吧。”   许砚然有些犹豫地看了看自家爹爹,李傲天起身道:“许爹爹放心好了,我定会照顾好然然。”   看着自家越长越出色的儿婿,王氏直高兴得合不拢嘴,“放心,放心,莫回来太晚就是了。”   许砚然一言不发地跟着李傲天走到别院后门,想了半天终于低声道:“不用叫碧梧一起吗?”   李傲天听着身后怯怯的声音,不禁好笑道:“是不是还要再带两个侍卫?”   听出他口中的揶揄,许砚然有些心虚地闭了嘴,出门只见一匹高头大马正在草地上啃草根,许砚然吃惊地望向身边的少年,“要骑马?”   李傲天挑眉一笑:“不想试试?坐车太慢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许砚然看着高出自己很多很多的大马,有些担忧地道:“我不会骑,而且它那么大······”   李傲天闻言,忍不住笑道:“傻瓜,不是还有我呢吗?”他说着便扶着许砚然的腰将他送上了马背,那人顿时惊叫一声,下意识地俯身想要抱住马脖子,李傲天踏上马镫,翻身坐在他身后,拦腰将人拉了回来,“瞧你,有什么好怕的,靠着我,保证摔不到你。”   许砚然刚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却又发现两人之间近得几乎没有距离,自己僵直的后背甚至贴到了他的胸口上,隐约已能感觉到身后那人有力的心跳,不仅如此,对方的手臂还紧紧环在他腰上,吓得他一动也不敢动。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紧张,李傲天缓缓松开他,身体向后挪了挪与他拉开了些微的距离,双手拉住马缰,以另外一种方式将人固定在怀里。   感觉到背后的人把他放松了些,许砚然缓了一口气,又有些懊恼地低下了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么。   身前的人个子本来就小,小脑袋垂下去,背后的黑发落到身前,露出一段细白修长的颈子,看得李傲天心头一荡,忙又规规矩矩地移开了视线。   座下的马小步地跑起来,待得身前的人适应之后,他也适时提高了马速,春日的暖风迎面吹来,风里夹杂着田野的芬芳,马儿跑得很快却很稳当,许砚然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那人的脸,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却暖不过背后那人的胸膛,到处都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让他整个心都忍不住雀跃起来。   道路两旁的青山飞快地在眼前倒退,许砚然也不知道跑了多远,终于李傲天在一座山脚勒马停下,翻身下马,接着把他扶了下来,将马栓在边上的一颗大树上。   “傲天哥哥,我们到了吗?这是哪里?”他好奇地往四周望了望。   李傲天点点头:“马上就到了,你一定会喜欢这里,走吧。”说着理所应当地拉住了他的手。   许砚然有些不满地抿紧了嘴唇,却还是认命地跟着他往前走,为什么每次这个家伙吃他豆腐都这么心安理得呢!   山里似乎鲜有人来,杂草丛生,连条路都没有,但李傲天却似乎很是熟悉的样子,拉着他走了一小段,穿过一个窄小隐蔽的山洞,许砚然只觉眼前豁然开朗,山坳里放眼望去满目都是漂亮的鲜花,姹紫嫣红,娇俏可人,远处的崖壁上挂着一条银白色的瀑布,砸在下面平整的大石上溅起丈高的水花,瀑下一个石潭,潭水清浅,石缝里溢出的泉水将水里的石头冲刷得光洁如玉,嘤嘤的鸟鸣,还有因为看见人烟惊惶逃跑的小动物,许砚然惊喜地回头,正对上身后那人含笑的眼睛,顿时又有些害羞地移开了视线,低声道:“这里真漂亮······”   李傲天拉着他的手,一路向前走,前世他也是偶然发现了这样一个地方,常常会带着兰若语过来,后来因为他喜欢这里,更是索性叫人在此修了一座别院,却没想到这座别院正好成了他掩护西羌奸细的地方,想起那些来路不明他却连问都不问的小厮下人,李傲天只觉得自己蠢到了极点,牵着手里的人,他不假思索地道:“你喜欢的话,以后让人在这里修个庄子可好?”   许砚然不假思索地道:“不要,这样很好,不要别人!”   李傲天微微一愣,顿时明白了他的话中之意,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欣喜释然,他的然然是在说,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这样的秘密怎能告诉别人,前世他的想法又何尝不是这般单纯,可是却成了兰若语利用他的筹码,这样一颗纯澈的心他视而不见,狠狠伤害,却把自己的所有真心放在了一个城府深重别有用心的人身上,真是悔不当初,看着面前人自觉说错了话满脸通红的样子,李傲天很是开怀地笑道:“然然说得对,以后这么漂亮的地方,我只和然然一起来。”   “真的?”许砚然心中一甜,歪着小脑袋看过来。   李傲天伸手捏了一把他粉嫩的小脸,大笑着跑开:“当然是真的!”   知道自己又被人占了便宜,许砚然不禁气红了脸,提起裙子追了上去,“你讨厌!”   ······   两人追追打打闹了一阵,最后都气喘吁吁地躺在了草地上,李傲天揉着被捶得很是舒服的肩膀,表情夸张地道:“幸好你定了我,不然这般凶悍,看谁敢娶你过门!”   许砚然脸上一热,郁闷地道:“我哪有凶悍······”   李傲天撑起上身,侧躺在他身边,微微笑道:“还不凶悍?没过门呢就知道打我,将来还说不定怎么欺压我呢。”   被取笑的人抬手将他推倒回去,拍拍身上的草叶,站起身来又跑开了,李傲天笑吟吟地看着不远处采花的人,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头顶蔚蓝的天,怔怔出神,虽然还有很多棘手的事情,但是起码这一刻,真好。   作者有话要说:   ☆、美玉缀罗缨   虽然方才被李傲天气得半死,但许砚然还是片刻就将他那些恶劣行径忘到了脑后,拿着手中编好的花环兴高采烈地朝草地上的人跑过去,却不料草叶缠到脚上,绊得他一个趔趄,便直直地往地上倒去,李傲天忙坐起身来接住他,那人上身的重量复又将他压了回去,抬手扶住他的腰,下一秒唇上便覆上来两片温软,虽然不是头一次逾距,但是这般亲密却还是从所未有,两人不约而同地傻了眼,李傲天最先反应过来,心中一热,忍不住伸出舌尖舔舔他柔软的唇瓣,淡软清甜的滋味顿时让他一阵恍然,未等他细细品尝,身上那人却是慌乱地从他身上爬起来,坐在一边一下子就哭了起来。   李傲天也忙手足无措地坐起来,一脸担心地道:“然然,你怎么了?是不是摔疼了?伤哪儿了我看看!”   这厢他着急地在他身上看来看去,想确定他受没受伤,那边这个小泪人儿却红着眼睛,万分委屈地看着他,“我······我······呜呜······”   李傲天顿时傻了眼,一边给他抹泪,一边一头雾水地道:“然然,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许砚然闻言,哭得更厉害了,边哭边道:“我亲了你······呜呜······还抱在一起······呜呜······”   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李傲天顿时很没形象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捶着身侧的草地,“哈哈······然然······你真是······哈哈······”   许砚然也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一时竟也忘了哭,只是呆呆地瞧着他。   半晌,李傲天终于打住,拉过他的手,捋起他的袖子,指着他小臂内侧的红点,理直气壮地道:“笨蛋,我亲你怎么了?抱你怎么了?你早晚都是我的,再说亲一下这个东西又不会亲没了。”   许砚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也知道他胡搅蛮缠讲的都是歪理,抬头撞进对方眼中,漆如点墨的双瞳,彷如暗夜里最璀璨夺目的星辰,他心中一阵恍惚,便再想不得其他了。   李傲天晃晃他的手,一脸得意地道,“反正它总有一天是我的。”   “哼,那才不一定呢!”面前人扬起脸来,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神情。   李傲天挑挑眉,坏心地问道,“那你说它是谁的?”   李傲天见他一张小脸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红透了也不说话,更是兴起地出言威胁道,“你不说是不是,不说我亲你啦?真的亲你啦······”说着还故意朝他脸上凑过去。   许砚然气得再次将人一把推开,直臊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午时,李傲天捉了鱼,架起了火,烤起鲜鱼,许砚然不时捻起盒子里的点心送到他嘴里,很是惊奇地道:“竟然还带了椒和盐,傲天哥哥你想得真周到!”   李傲天得意地笑了笑:“那是当然,带你出来玩儿,怎么能让你饿肚子?”   他说着,将手里烤好的鱼递给他,“好了,小心烫。”   看着面前的小人儿两手并用抱着鱼,啃得满嘴是油,活像只小猫,李傲天也是开心不已,看着他脸上的疤,心中不自觉地冒出一丝连他自己都觉得可耻的庆幸,其实,这样也挺好的,若是漂漂亮亮的,然然这般好,保不准会有谁来抢,他李傲天是什么样的货色,他自己清楚,要是好好的然然,许家说不定还不情愿要他这个不学无术的姑爷。   午后的太阳暖烘烘的,山里也是一片静谧,许砚然熟睡醒来就发现自己躺在李傲天的怀里,身上盖着他的衣服,那人一动不动地抱着他,似乎这样一个姿势已经维持了很久,他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地爬起来,李傲天动动有些发麻的胳膊,许砚然很是贴心地上前给他揉了揉,“我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李傲天伸手捏捏他的鼻子,“吃饱了就睡,你是小猪吗?”   平白又被他取笑,许砚然也不回嘴,跑到水边,掬了一捧泉水扑在脸上醒醒神,抬头一眼就看见崖壁上的石莲花,顿时惊叹出声:“好漂亮!”   李傲天闻声望过去,果见石缝中生着一株莲花,不似那水中之物的娇俏,花瓣实厚,层层叠叠,倒像是白玉雕刻而成的一般,确实好看的紧,李傲天上前两步,拉开岩壁前的人,“走远些,我摘给你!”   许砚然连连摇头道:“不行的,太高了,我不要。”   李傲天捋起袖子揉揉他的脑袋,“乖,站一边去。”说着便借着石缝和凸起的石块,三两下很是麻利地爬了上去,许砚然看得心惊肉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人,心里把自己怨了千百遍,不该一时冲动夸了那花,让他冒险上去,看着崖壁上松动的石块儿,他吓得几番都要尖叫出声,又怕惹他分心,生生把那份紧张咽了回去。   不多时,李傲天终于从丈高的地方跳了下来,扑拉掉花上的尘土,递出手上的花:“给。”   却不想面前的人接过来,转手就丢了出去,只是抓着他的手,眼中啪嗒掉出两滴眼泪,李傲天这才发现手背上不知何时被剌了一道口子,伤口不深,只是缓缓地渗出细密的血珠,看见自家小夫郎这般紧张他,顿时也有些不好意思,愣愣地道:“只是不小心而已,小伤不打紧的。”   他说罢,面前的人更是使劲扑到他怀里,一个劲儿地说着,他不要花了,再也不要花了。   李傲天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把人带出来玩儿,一天之内却惹得人哭了好几场,他可真是个坏家伙。   走到水边洗了洗伤口,许砚然又拿随身的帕子给他缠住手背,见真的不再流血,这才稍稍安心了一点。   两人找了块石头,就乖乖地坐下来说话,李傲天口若悬河,不一会儿又将恼他的人逗得开心起来,他看着许砚然颈上的红绳,开口问道:“然然,你是不是忘了给我什么东西?”   许砚然愣了一瞬,忙从怀里拿出结在红绳上的半块玉佩,李傲天满意地接过来,一脸赞赏地道:“真好看!”说着又看向面前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的人,“然然,帮我戴上。”   许砚然有些吃惊地抬起头来,想到两人要带上一模一样的东西,怎么想怎么羞人,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自己不知道戴吗?”   李傲天理所应当地晃了晃他那只“伤残”的手,奸诈地笑道:“我这不是不方便吗?”   见状,许砚然又心疼了一阵,任命地用两手拿住线头两端,环到了他的颈后,微微前倾的身体不自觉地贴在他胸口上,远远看着正像一个亲昵的拥抱。   结好绳子,许砚然想起这个不安分的家伙,忍不住又多打了一个结,这才放心地退开。   李傲天忽然有些出神地道,“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   许砚然愣了一瞬,不自觉地喃喃道,“厕此丑陋质,徙倚无所之。自伤失所欲,泪下如连丝。”   李傲天顿时反应过来,这句话讲得并不是什么山盟海誓,后面还有一连串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无尽的等待和最终得来的无情伤害,心中蓦地颤了颤,在心里连声骂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一时的手足无措后,他忙一脸认真地道:“然然不是这样······”   似是被那首他从小就熟读的古诗勾起了额外的情绪,许砚然紧紧攥着他的衣袖,“他们都说你对我好只是因为同情我······他们都说你以后有了喜欢的人就不会要我了······他们都说是伯父逼你你才没有退婚······”   想起那群在他家小夫郎耳边嚼舌根的家伙,李傲天不禁心头火起,但是这群人不是然然的姨爹就是然然的兄弟,他顿时又觉得万分无力,半晌只得严肃地看着面前的人,“我问你,你是信我还是信他们?”   “我······我当然信你······”   听着他毫无底气的话,李傲天也不觉心下一沉,“如果你信我,那你怕什么?那你哭什么?如果你信我,为什么旁人的几句闲话就让你没了底气?除了你,我何曾正眼看过其他哥儿,你说,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能让你觉得安全?”   见自己又一次把人惹哭了,李傲天顿时抽自己嘴巴子的心都有了,他也真是气糊涂了,跟个十二岁孩子说这么严肃的话,他能懂什么!   看着面前咬着嘴唇,拼命忍泪,金豆子还是一颗接一颗往下掉的人,李傲天心疼不已,忙放柔了声音道:“好然然,是我不好,我不该凶你,不哭了好不好,我跟你道歉,是我说错话,是我脾气坏,你打我骂我都行,别难过了好不好······”   见他这般赔小心,许砚然知道自己总乱想也有些难为情,揉揉眼睛,故作委屈地道:“你皮那么厚,我打又打不疼你,还要被你说成凶悍。”   李傲天忙道:“那你告诉你大哥,叫他来打我好了,你知道我定是不敢还手的。”   他忍不住咧咧嘴,“打坏了你,心疼的还不是我······”   难得听见这般情真意切的甜言蜜语,李傲天心中一荡,一把将人抱进怀里,“然然你要相信我,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怀里人闷闷地道:“我知道了,是我笨······”   李傲天叹息一声,“你这个小笨蛋,不要觉得自己比不上别人,上天收回了你漂亮的容貌,却一定会给你另外的东西来补偿,你会过得比所有人都幸福。”   许砚然抬起头来看着他的下巴,吸吸鼻子,低声道:“上天是不是会给我一个好夫君,比他们的都好?”   李傲天神色垮下来,郁闷地道:“然然你可是在给我出难题啊,京中好男子何其多,我哪能比他们都好······”   许砚然见状,忍不住咯咯地笑起来,“可是他们都不愿意娶我。”   闻言,李傲天的脸色不禁又黑了几分,不自觉抬高了声音道:“他们愿意娶,你难道就嫁了吗!”   许砚然顿时愣住,这有什么关联吗?   不知道他在纠结什么的李傲天见他不说话,神经立时紧张了好几度,原本毫无危机感的心也涌起几分患得患失的情绪,盯着面前人,一脸认真地道:“不准想别人,别人再好都不准嫁知不知道?”   明明霸道又不讲理的话,许砚然却不由得心中一甜,玩笑道:“爹爹说等我长大可以嫁人的时候,傲天哥哥还要好几年才能成亲,你可长得比我还慢呢?”   李傲天的脸腾得红了,因为那句让他辩无可辩的话,很是郁闷地道:“谁说我长得慢了!”他比然然大两岁,等许砚然十五岁及笄的时候,确实还要等三年,到他及冠两人才能成亲,可不是好几年吗?想到这里,他忍不住气恼地道,“不管怎样,你等我就是了,我是一定会娶你的,不准想别人!”   太阳落山的时候,李傲天准时将人送回,远远地便看见碧梧等在那里,许砚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挣开了他的手,跑到碧梧身边,“你怎么来了?”   碧梧给李傲天见了礼,又对着自家公子道:“其他公子们都回来了,我在这里迎迎公子,若是让人看见三少爷送公子回来,雅公子他们不知道又要怎么折腾呢。”   “那我们快些回去吧。”他说着忙拉着碧梧往回走去,没走两步,又顿住脚,回头看着不远处立在原地的人,脸上微微有些泛红,“嗯······我······我回去了······”   李傲天含笑对他点点头,许砚然这才跟碧梧快步往回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何以结恩情”句出自:《定情诗》【东汉.魏】繁钦   我出东门游,邂逅承清尘。思君即幽房,侍寝执衣巾。时无《桑中》契,迫此路侧人。我既媚君姿,君亦悦我颜。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何以致殷勤?约指一双银。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何以结中心?素缕连双针。何以结相于?金簿画搔头。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何以答欢忻?纨素三条裙。何以结愁悲?白绢双中衣。与我期何所,乃期东山隅。日旰兮不来,谷风吹我襦。远望无所见,涕泣起踟蹰。与我期何所,乃期山南阳。日中兮不来,飘风吹我裳。逍遥莫谁睹,望君愁我肠。与我期何所,乃期西山侧。日夕兮不来,踯躅长叹息。远望凉风至,俯仰正衣服。与我期何所,乃期山北岑。日暮兮不来,凄风吹我襟。望君不能坐,悲苦愁我心。爱身以何为?惜我年华时。中情既款款,然后克密期。褰衣蹑茂草,谓君不我欺。厕此丑陋质,徙倚无所之。自伤失所欲,泪下如连丝。 ☆、两小无猜   玩了一天也着实累了,吃过晚饭洗了澡,许砚然就扑到床上睡着了,王氏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着儿子在梦中眉眼弯弯一脸开怀的样子,更感欣慰,对着边上的碧梧点点头,两人默契地一起走出了里间。   王氏仔细收拾起桌上的彩线络子,不由笑道:“天儿这小子还真会给然儿找事做。”   碧梧点头应道:“也只有傲天少爷能这般使唤咱家公子。”   王氏回头嗔了他一眼,“又胡说了,这俩孩子两小无猜,我看着也高兴,只盼着能一直这么好下去,不求天儿一心一意,能善待然儿我就知足了,对了,天儿说他明天还过来吗?”   碧梧答道:“今儿公子玩了一天,累坏了,三少爷说让公子好好歇一天,后日再来接公子。”   王氏忍不住叹息道:“你说,我让天儿就这么把然儿带了去,是不是不太好?这俩孩子虽说还小,却也到了知事的年纪,叫人看见了难免会说闲话。”   碧梧想了想,宽慰他道:“夫人放宽心,依我看,三少爷胆大心细,不是个没分寸的,再说,让公子跟着其他公子出去,少不了又要受委屈,除了跟三少爷在一起,我还没见过哪件事能让咱家公子睡觉还笑着呢,要我看,公子高兴,比什么都重要。”   王氏点点头,“你说得是,看着然儿高兴,我这个做爹的就知足了,天儿那孩子我放心。”   ······   第二天,许砚然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浑身更是酸痛不已,也知道是自己平日里不怎么锻炼,只玩了一天就累成这样,很是懊恼起来,不过想起明天又可以跟他出去玩,床上怏怏的人顿时又开心起来,起床将自己收拾好,没过一会儿却还是浑身无力懒洋洋地躺回了床上,碧梧进得屋来,看着床上睁着眼睛发呆的人,忍不住笑道:“哟,我家公子在想谁呢,一大早上就笑得像朵花。”   被撞破心事的人忙拉拉被子蒙住脸,“碧梧,你又笑话我!”   碧梧怕他闷坏了,忙坐到床边,拉下被子把那张小脸解放出来,“不敢不敢,公子快与我说说,昨儿都去哪儿玩了?高不高兴?”   许砚然唇角不自觉地扬了扬,想起昨日种种,不禁又是脸红又是懊恼,纠结半晌,终是别过脸去,“才不高兴,讨厌死他了,把我弄哭了好几回。”   碧梧一听,顿时义愤填膺地站起身来,故作认真地道:“这还了得?回去,我定要告诉大少爷,让他给公子出气!”   闻言,许砚然忙从床上坐起来,着急地道:“不要!”说罢,又用他细若蚊蝇的声音加了一句,“别······别给大哥找麻烦······”   碧梧面上一副了然的神情,点点头,“说得也是,那算了,明日三少爷再来,我就跟夫人说,让人把他轰出去好了,叫他欺负我家公子!”   许砚然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的脸不自觉地鼓成了个包子,死死拧住的眉头带着说不出的郁闷。   碧梧见状,叹息道:“瞧吧,见了人说讨厌,不见又舍不得,天下哥儿再没有比公子更口是心非的了。”   许砚然抱着被子坐在床上,面上有些哀伤之色,“哪个哥儿不口是心非?世界上最口是心非的是爹爹不是我,每次父亲去姨爹那里的时候,他总是嘴上说着不在意,却背地里偷偷地哭······”   碧梧神色一怔,摇头道:“公子,老爷的侍夫不算多了,公子以后也要学会习惯才好······”   许砚然小脸暗淡下来,“我以往也并不明白爹爹为何如此,可是现在我都懂了,每次傲天哥哥对砚雅砚舒他们笑的时候,我的心就想是被人拧住一样,又酸又疼,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笑容都会如此,那······”他顿了顿,略过了那些他不该说的话,“从小到大,爹爹教我最多的就是大度,我也在努力去做,对待所有人我都可以大度,唯有对待傲天哥哥的时候我做不到,他什么都好,我却还是忍不住斤斤计较,碧梧,你说,我是不是天生的心胸狭窄?”   碧梧一脸悲悯地张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许砚然摇摇头:“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对待喜欢的人,没有哥儿能做到真正的大度,越是在乎他就越是小气。其实总在考虑退婚的一直是我,按说我这副样子,早就不该有什么奢求了,有时候我真想随便找一个我不在乎的人嫁了,他对我好也罢,坏也罢,我都不会在意,这样也不会太辛苦,傲天哥哥那么好,所有人都说我幸运,但是我知道,将来的痛苦一定不会比爹爹少,我喜欢他,就注定了我做不到一个好夫郎,我总是想着,如果退了婚,是不是就能解脱掉,可是我舍不得······”   碧梧吃惊地听着他的一番话,虽然向来知道自家公子心思重,却也没想到能想到这些,他忙道:“我的公子,退婚这种事,可莫要再提了,傲天少爷若是知道,可该伤心死了!”   许砚然想起那人很是霸道的一番话,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大概不是伤心,火冒三丈还差不多。”   碧梧深吸一口气,“反正明日三少爷就来了,公子不妨亲口对他说一声,验证一下。”   闻言,许砚然想起那种场景,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连连摇摇头,“你少激我,我又不傻,不管将来如何,起码他现在是我的,我才不会主动把自己的心上人往别人那儿推。”   “我的公子唉,你知道就好,莫要想太多了,赶紧地出来吧,马上就到午饭的点儿了,夫人那里还等着你呢!”   收拾停当,许砚然去到大厅,见下人们已在上菜,连忙走到王氏身边坐下,见着姨爹和庶兄弟们都在,也一如往常般问候了一句,便目不斜视,默不作声起来。   许砚舒望向掌家的薛姨爹,“爹爹,李家的哥哥什么时候来?”   薛氏看了王氏一眼,神色温婉地道:“这个还要问夫人,舒儿莫多嘴,就是你李家哥哥来了也是来看你砚然哥哥的,人家都不着急,你在这里添什么乱?”   王氏面无异色地道:“李家今年不会来了,霄云公事繁忙,胤风也定了亲,天儿一人多有不便,听你们沈姨爹说,明日不是沈家和赵家的哥哥们要来吗?自会有人带你们去玩儿的。”   许砚雅捣捣碗里的食物,故作天真地笑道:“难怪砚然弟弟气色这般差,昨日连跟我们出去踏青的兴致都没有,原来如此。”   坐在他身边的沈氏佯怒嗔了他一眼,“小孩子家家的胡说什么?吃你的饭!”   许砚雅不满地撇撇嘴,“知道了,爹爹,我这不也是关心砚然弟弟吗?”   许砚然也好,王氏也好,对这些冷嘲热讽保持着一贯的沉默,这样的淡然,对于王氏而言,源于一个大家闺秀的矜持,对于许砚然而言,源于李傲天对他无法挑剔的好,这些无关紧要的人,他没必要反驳,如果真到了他必须大声嚷嚷着李傲天其实是喜欢他的一天,那才是最让人绝望的,想起明天还能见到他,许砚然心情顿时大好,连带着午饭也多吃了半碗。   天色微明,许砚然就在碧梧的掩护下偷偷溜出了庄子,李傲天见着自己的小夫郎,二话不说,骑着马带人飞驰而去。   清晨的风有些凉,许砚然紧紧抱住身前人的腰,小脸狠狠埋在他背上,身前高大的躯体替他结结实实地挡住冷风,感受到他不着痕迹的体贴细心,许砚然的心里也感到一种别样的暖意。   到了山脚,李傲天弃了马,又将人背到背上,往山顶走去,许砚然提着笨重的漆木盒子,有些不安地趴在他背上,“傲天哥哥我们去哪儿?”   “带你去看日出,这个山头最是好。”说罢,脚下不停地往上走去。   半晌,两人终于到了开阔的山尖,山中云雾未散,许砚然踮起脚尖,却仍旧够不到他,忍不住气恼了一瞬,低声道:“傲天哥哥,你低些。”   李傲天微微一愣,不作他想,忙依言躬身放低了姿态,许砚然这才拿出怀里的帕子给他擦掉额上的汗水,“我那么重,肯定累坏了。”   李傲天嗤笑一声,不屑地道:“就你?瘦的跟小鸡仔一样,还说自己重,我一只手就能把你提溜起来。”   许砚然气红了脸,将手里的帕子丢进他怀里,背过身去郁闷地道:“人家关心你,你还笑话我!”   李傲天扳着他的肩膀,将人转回来,“我知道然然关心我,莫担心,你哥哥我就算没有千钧之力,但是背你还是绰绰有余的。”他说着指向远处,“快看,太阳要出来了······”   许砚然顺着他的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天边不知何时燃烧起来的晨雾像一望无际的翻滚的火焰,无数金光透过云层射向四面八方,一轮红日跃出厚厚的云层,爬上山尖······最终在万物的顶礼膜拜之中,缓缓升上天空,万顷霞光落在层峦起伏的山丘上,山间的松林也在晨风中左右摇摆,天崇地广,山高水长,这一刻,人仿佛变得万分渺肖·····   许砚然怔怔看着身边的人,忍不住拉拉他的手,李傲天回过头来,俯下身子,只听他低声道:“傲天哥哥,我真高兴······”   李傲天捏捏他的小鼻子:“那就好,我还担心你怨我一大早把你呼啦起来呢。”   许砚然皱着鼻子从他的魔爪下退开,“才没有,我平时也起得很早。”   李傲天看了眼边上个头不算小的漆木盒子,皱眉道:“然然,你带的什么啊?这么大,也亏你能提得住。”   许砚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声道:“我带了吃的·······”   李傲天郁闷地拿开盖子,只见里面塞满了烧鸡,酱鸭,蹄髈,卤肉······还有不少包饭,白面馒头,李傲天看着面前小小的人,只觉得额上的青筋跳了跳,很是崩溃地道:“带这么多你吃得完吗?难不成昨天饿到了?”   许砚然脸上一红,低声道:“才没饿到我,可是你都没怎么吃,我听青棋说,你每顿至少也要三大碗,所以就多带了些······”   李傲天呆了呆,感情他家小夫郎把他当饭桶了?练功跟陪他出来玩儿,那能一样吗?想到这小家伙是关心自己,李傲天也很是领情地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今天想去哪儿玩儿?”   许砚然眨眨眼,“还去山谷里玩儿好不好?”   李傲天沉吟一瞬,摇头道:“昨夜下了雨,山里怕有些泥泞,不便于行。”   许砚然向远处望了望,瞥见山林间的一处飞檐,“傲天哥哥,那是座庙吧,不如我们去那里怎样?”   李傲天计算了一下距离,“有些远了,不过我们有马,你若不怕颠我们就去。”   “不怕不怕,傲天哥哥骑马最稳当了,一点也不颠!”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上签   马儿一路飞驰而去,虽然前面坐着更舒服,但是他也知道如今天色还早,马跑得快,风又急又冷,李傲天是为他好,后面就后面,他可以抱得紧一点,再紧一点,感觉似乎也不错。   前来踏青的人不少,山道上,人们三五成群,显得热闹不已,李傲天将马寄放在山脚的茶寮里,拿出怀里许砚然前日给他包裹伤口的手帕,递到他手里,“勉强做个面纱戴戴吧,这里人多,未出嫁的哥儿叫人认出不好。”   许久未曾带过面纱的人不禁愣了愣,但毕竟不是和爹爹一起出来,知他说得有理,便也乖巧地把脸遮起来,李傲天这才拉起他的手,沿着石阶,融入人群中。   路上多是文人雅士,不时能听见他们诗词唱和,谈玄论道,还有举家出来踏青游玩之人,笑闹不停,许砚然只是沉默地跟着李傲天一直走,李傲天知道自家小夫郎大概有些怕吵,便拉着人朝小路走去。   果然,人少的时候,扯下了脸上的面纱,小家伙又高兴起来,跑跑跳跳这才有几分孩子气。   李傲天忍不住笑道:“然然,注意你的公子形象。”   许砚然很是兴奋地回头冲他眨眨眼,“怕什么,又没有别人!”   李傲天细味着他家小夫郎这句不假思索的话,笑吟吟地点点头,不得不说,这真是个好现象。   寺庙在半山腰上,走在树林里还能听见远远传来的钟声,李傲天偶尔给他抓只兔子,又或是上蹿下跳的小松鼠,不多时,见他抱着累了,又会二话不说抓着尾巴丢出去老远,闹得他家小夫郎气鼓鼓地甩开他,去追小动物,结果累到半死坐在地上喘气,李傲天则是站在远处笑弯了腰,“小笨蛋,你要是能追到,你也成兔子了,哈哈!”   许砚然站起身来,扶着腰,盯着远处的人,“你知不知道那样会摔坏它们的!”   李傲天上前几步,见他这副模样,伸手揉揉他红红的小脸,“你当它们是你呢,一摔就坏,这些林子里的东西都精着呢,累不累?来,我背。”说着转过身去,蹲在他身前。   许砚然犹豫了一瞬,低声问道:“你累吗?”   李傲天俊眉一扬,好笑道:“就背只小鸡仔,你说我累不累?”   闻言,许砚然有些气恼地跳到他背上,抱着他的脖子不再说话。   不多时,两人到达山门之外,许砚然忙又把面纱带上,眼前的小庙不似其他寺院那般华丽庄重,斑驳的黑漆木门,显得古朴清净,因着这几日游玩之人众多,寺前的铜鼎中已经插满了香烛。   一脸虔诚的许砚然对着寺中的佛像,挨个拜过来,抬头瞥眼大咧咧站在一边,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的李傲天,顿感崩溃不已,抓住他的手,往下拽了拽,“傲天哥哥,你怎么不跪?”   李傲天郁闷了一瞬,理直气壮地道:“我又不求什么,有什么好拜的?”   闻言,许砚然一张小脸顿时皱在了一起,连声道:“哎呀,佛祖面前怎能妄言,你就当陪我拜好不好?”   李傲天任命地点点头,膝盖一弯,便跪在了他身侧的蒲团上,看着上方慈眉善目的佛像,他心中有些复杂,重生一世,若说不信神,恐怕连他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但是他早已打定主意,这辈子的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出神之际,见身旁的人已经俯身拜了下去,李傲天也忙跟着拜了三拜,看见许砚然脸上一副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神情,李傲天不由坏心地拿胳膊撞了撞他,低声道,“然然,你说,我们像不像是在拜天地?”   听罢,许砚然愣了一瞬,脸“腾”得红了,又万分焦急地边拜边念叨:“佛祖赎罪,傲天哥哥不是有意亵渎神灵的,佛祖赎罪······”   李傲天看着自家小夫郎这副紧张的样子,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这小家伙却硬是拉着他把庙里的大小神灵拜了个遍,直拜得他头晕眼花。   绕过前殿,转入签堂,李傲天掰着边上一堆绕得人云里雾里的签文,又看了看抱着签筒使劲摇的许砚然,微微笑道:“然然,你问什么?若是问姻缘的话,何必问菩萨,问我不就是了,你说对不对?”   许砚然狠狠瞪了他一眼,又费劲地摇了几下,这才摇出一支点着朱砂的木签,忙很宝贝地捡起来,跑到堂外解签的摊前,有些不好意思地交给木桌前坐着的老道士。   一头花发的老道捋着山羊胡,摇头晃脑地问道:“小公子,要问什么?”   许砚然绞着手里的帕子,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李傲天凑上前来,好笑地道:“道长,我替他说,问姻缘!”   许砚然看了眼面前含笑的老道,红着脸连忙起身将身旁的人推出老远,“去去去,傲天哥哥你不许偷听!”   李傲天任命地点点头,又瞧着他小跑着回到原地。   “痴心错付寒苑冷,一朝烽火烬朱颜,大梦初醒卧龙起,柳暗花明一双人。”老道摇头晃脑地读着手中的签文。   许砚然不由紧张地咬了咬唇,低声道:“道长······”   老道看了眼不远处含笑而立的少年,朗声笑道:“小公子,你抽了一支上上签!你的未来夫婿有扭转乾坤之力,必将名动天下,成一代英豪,更是难得的有情郎,小公子是有福之人哪······”   许砚然吃了一惊,高兴了一瞬,随即又忍不住担心起来,道长把这人说得那般好,如果不是李傲天该怎么办?他眼里早已容不下任何人,如果不是李傲天,旁人再好又有什么意义?想到这里,面上不禁又有些怏怏。   老道见状疑惑地道:“小公子得了这难得的好签,却为何不见欣喜之色?”   许砚然顿了顿,低声道:“道长,我已经有了心上人,万一这两个不是同一人该怎么办?”   听罢,老道更是大笑道:“贫道早说了,公子是有福之人,何必忧心这许多呢?”   闻言,许砚然眼中闪过一抹亮彩,接着道:“道长,前面两句又是何意?为什么听起来如此凄惨?”   老道沉吟一番,“有道是天机不可泄露,公子只须好好把握住良人,既有果,又何必穷究这个中因由呢?”   许砚然思索片刻,顿也释然,忙连声谢过,将身上所有的银子都搜刮了一遍,老道也不推辞,又附带着说了不少吉祥话。   见着自家小夫郎兴高采烈地朝自己走来,李傲天不禁笑道:“可是抽着好签了?”   许砚然并不回答,只是整个人都显得亮晶晶的,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李傲天也不多问,接着道,“听寺里的小师父说,后山有一片桃林,桃花开得正好,要不要去看看?”   许砚然点点头,主动抓住了他的手,一同向前走去,虽然道长没有说,但他也并不是笨蛋,他知道将来一定不可能一帆风顺,但是他会抓紧这个人,永远不放开。   沿着又高又窄的石阶绕到寺后,入眼一片撒金碧桃,雪白的桃花微带着细密的红丝,一枝或数枝粉色掩映其间,春风过处,花瓣落如雨下,飘飘洒洒,美不胜收。   许砚然被眼前的美景所染,一脸开怀地向前跑去,李傲天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眼见着这小子不看路,脚下石子一绊就往地上扑了去,他忙眼疾手快地在人着地之前将人一把捞起,皱眉道:“你也看着点路?小笨猪一个还想做猴子。”   许砚然脸上红了红,心里还“咚咚”跳个不停,要是方才那个姿势摔到地上,他就真没脸见人了,扒着李傲天的身体站好,他有些赧然地笑道:“反正有你在,肯定不会叫我摔到的嘛!”   李傲天很是受用地捏了捏他的鼻尖,“感情你是有恃无恐了是不是?”   他很好意思地点点头,笃定地道:“就是!”   穿过桃林,视线又趋开阔,眼见天色不早,李傲天低头问向身边的人,“然然,饿不饿?”   许砚然点点头:“有点饿了,可是我们的东西落在茶寮里了。”   李傲天好笑地道,“傻瓜,你好意思带着那些大鱼大肉到寺庙里来?亏得还说自己虔诚,走吧,去寺里吃素斋好了。”   两人刚欲返身,只听远处传来隐约的打斗之声,李傲天忍不住皱了皱眉,抱起身边人,轻身一跃上了林中的一颗大树,小心地将人放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弯腰在他身边坐下,顺带将人固定在自己的臂弯中。   许砚然安静地看着他蹙起的眉头,乖巧地没有说话,不多时,只见一群打手追着三人往这边跑了过来,一个年轻男人拉着一个容貌清秀的哥儿脚步踉跄地跑在前面,二人身后形貌粗犷的汉子一手握着柴刀,一手抓着一个中年哥儿,不时回头阻挡杀上来的人。   片刻,一行人便离开了李傲天二人的视线。   抱着许砚然从树上跳下来,李傲天面上很是平静,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牵起他的手,“走,吃饭去。”   许砚然微微一愣,有些担心地道:“傲天哥哥,那些是什么人?”   李傲天顿了顿,“总之与我们无关就是了。”   许砚然点点头,也不再多问,李傲天扫了眼地上的血迹,还是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那些人是谁,或许他是知道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孰是孰非   那汉子叫庄辽,前面的是他的弟弟庄梅,和弟婿傅宇,他手里抓着的人是他亲生的爹爹,这个人,在十年后带着一群流民起兵造反,傅宇做了他的军师,流寇一度直逼京城,许砚骐受命带领禁军前去剿匪,李傲天恰巧路遇这两军人马,无奈被卷入恶战之中,他衣着华丽,顿时就成了流寇们围攻的对象,他至今都清晰地记得,那个一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提着一把厚重的大环刀,仿佛一刀就能将他劈成两半,记得那个恨他入骨的大舅哥在千钧一发之际,替他挡下了致命的一击,记得许砚骐一身是血恶狠狠地攥住他的衣襟,神色狰狞地对他说,对然儿好一点,不然我做鬼都不放过你!而他却从未想起过,他口中的然儿是谁······   二人沿原路回返,却见寺前的空地上已经围满了人,李傲天目不斜视,拉着许砚然径直朝后殿走去,可被他抓在手里的人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李傲天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正见庄梅已被那些打手抓住,面上哭得梨花带雨,傅宇扑上去抢人,却被人按住毒打,庄辽杀红了眼,手里乱挥的刀吓怕了周围的香客,那个中年哥儿缩在一旁低声啜泣。   “我求你们,放了我的夫郎,我一定会把银子给你们的!求求你们放了他!”傅宇一身狼狈,一张斯文的脸被打得惨不忍睹。   “我跟你们走,求你们不要再打他了!”庄梅一脸绝望地向抓住他的打手告饶道,说罢,又回头看向被人按在地上的傅宇,“傅大哥,你回去吧,你我今生无缘,来生你要早些来娶我!”   “到底怎样才能放了我弟弟!”庄辽怒不可遏地吼道。   为首的青衣人面无表情地道:“你弟弟是你阿爹亲手卖到楼里的,我们做的是正经的生意,想要你弟弟就拿银子来换。”   “可是我们这种人家哪里能拿出五十两!”   那人闻言冷声一笑:“五十两?你阿爹是将庄梅卖了五十两不假,可是你前些时日去楼中抢人,砸了我们的东西,伤了我们的伙计,影响我们的生意,这些算来,如今就是一百两也不要妄想将人带走。”   ······   听着二人的对话,众人已经明白了几分,知道有人将亲生儿子卖到青楼,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纷纷指责那中年人丧尽天良,两方僵持之下,人后急匆匆赶来一个褐衣人,一把拉住庄辽,“老弟,大哥来晚了,这是如何了?”   庄辽一脸急切地道:“刘大哥,他们要一百两银子才肯放了梅子!”   那人不禁皱起了眉头:“我不是交代你们躲好吗?怎的又会被人发现?”   闻言,庄辽顿时怨恨地看向角落里的张氏,“都是这个老不死的,是他告发的!”   刘恪沉下脸来,语带痛恨地道:“虎毒尚且不食子,世间竟有这等恶夫!简直该死!庄兄弟,此人抛夫弃子,害你阿父已是罪大恶极,如今还将你的亲生弟弟卖入青楼,这种猪狗不如之人,不杀不快!”   看着儿子恶狠狠的表情,张氏顿时大哭道:“庄辽,我是你亲爹,你当真要杀我吗!”   “呸,我没有你这样的阿爹!今日我便要杀了你为阿父报仇!”说着举起了手里的刀,众人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庄辽双目赤红,将刀柄攥得死紧,却迟迟挥不下去。   为首的青衣人面露不耻,使了个眼色,便带着庄梅和手下往回走去,见此情景,庄辽顿时也顾不上被吓得半死的张氏,忙再次上前与人拼斗起来,此番有了刘恪的帮忙,虽然对方人多势众,倒也不如方才那般毫无招架之力。   许砚然不肯走,不时地拉拉李傲天的手,李傲天却始终一言不发,半晌,许砚然终是开口道:“傲天哥哥,你帮帮他们吧······”   侍立一旁的小和尚合掌对李傲天拜了拜,出言帮腔道:“施主,那庄施主是这山上的猎户,是个好人,施主若能大发慈悲,也算积了一番功德。”   李傲天低头看向一脸急切的许砚然:“你要我帮谁?”   许砚然沉默了一瞬,一脸认真地道:“那对兄弟真是可怜,那个阿爹竟然杀了他们的阿父,还把他弟弟卖到青楼,如今恶人又来抓他,他的夫君都快被人打死了。”他说罢,随即话锋一转,淡淡地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说来那些打手倒最是无辜。”   李傲天看着自己的小夫郎,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对着随侍的小和尚交代了一声,“还请师父看顾片刻。”   小和尚怔怔地点点头,一时竟有些想不通他话中之意。   李傲天不做他言,分开人群,劈手挥开了与庄辽缠斗的打手,庄辽以为李傲天路见不平,心中一喜,却未料,对方抬手抓住他的肩膀,他只觉肩上一痛,那只手却顺着他右手的经络一捋,他腕上顿时一阵发麻,手中的柴刀不自觉地掉在了地上,他反应过来连忙伸手变拳朝李傲天挥了过去,李傲天顺势握住那只铁拳,臂上借力回折,复又运力反手一拧,将这八尺的汉子整个人甩在了地上,庄辽滚倒在地一阵痛呼。   眼见对方已朝他走来,刘恪也傻了眼,他见这个少年一只手就撂倒了庄辽,不由心下一凛,但自己武功尚可,底气还在,也壮着气势扑上前去,若说对待庄辽,李傲天还留着几分面子的话,那么对待这个人他却一点也不想客气,眼见对方扑过来,他前身后仰,身如半月,那人径直越过他扑到了他身后的地上,就地翻滚两圈,复又屈膝向地,使出一招横扫千军,李傲天立在原地纹丝不动,并不退避闪躲,反倒上前一步,又快又狠地踏在了那人膝盖之上,众人只听一声脆响,紧接着就是瘫在地上那人的一通惨叫。   众人一时不明所以,缓过气来的庄辽连忙爬到李傲天脚下,求饶道:“这位公子,刘大哥是我的恩人,若是有仇,请尽来寻我,莫要为难他!”   闻言,李傲天骂了一声“蠢货”,就将人踹到了一旁,他弯下腰,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地上冷汗涔涔的褐衣人,冷笑一声,终于开恩退开一步,放开了他,刘恪触到少年幽深的目光,心中不自觉地打了个突,暗自思索自己不知何时得罪了他。   李傲天看了眼被人拧着双手的哥儿,对着为首的青衣人启声道:“劳烦大哥带个话,就说这哥儿,西城长宁街上的李三郎领走了,银子,回来我会差人给鸨公爹爹送去,叫他大可放心。”   闻言,那人一张黑沉的冷脸,当即换成了一副讨喜的笑颜,忙弯腰欠身道:“原来是三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他说着使了个眼色,手下连忙松了庄梅,将人推了出去,青衣人接着道,“三爷说哪里话,三爷要的人,天香楼哪敢说半个不字?还提什么银子?若叫爹爹知道了,哪里还能有我的好日子?”   边上的傅宇警惕地看了眼那个身份不明的少年,忙上前将惊魂未定的庄梅拥到了怀里。   李傲天也不多言,庄辽见状,再次爬回他脚下,连声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李傲天嫌恶地看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道:“似你这等愚不可及,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口中那个谢字,爷当不起!”   庄辽脸上一白,边上的傅宇顿时义愤填膺地道:“这位公子,你何必这般出口伤人!”   李傲天冷冷扫了他一眼,“你以为你又比他好到哪儿去?瞧你的样子,像个读过书的,却没想到竟也这般不顾礼义廉耻。”   众人看了眼庄梅一副未出阁哥儿的装扮,又看了眼二人紧紧抱在一起的姿势,顿时发出一阵唏嘘声,庄梅反应过来忙将他推开,一时羞愤难当。   见状,傅宇也不禁满脸通红。   李傲天看着一脸不服的庄辽,面无表情地道:“你觉得委屈?不若我来问问你,天香楼与你阿爹的买卖是有理有据,你却强闯民宅,将人擅自带走,当街伤人,目无王法,天子脚下尚敢如此,试问你眼中君父何在?你是这山中猎户,镇上的地方官清正廉洁,有此父母官,你不去向他伸冤说法,反倒自作主张,险些酿成大祸,如今不但不知悔改,还在光天化日之下,挥刀行凶,你倒是冤枉得很,可是你想没想过,那些险些被你误伤的路人冤不冤枉?被你惊扰的佛门之地冤不冤枉?因为你要一辈子躲躲藏藏的兄弟冤不冤枉?”   他说着又看了看角落里按自垂泪的张氏,“这人是你阿爹吧?即便他罪大恶极,即便对你没有一丝恩养之情,可终是十月怀胎受尽苦楚得你兄弟二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却敢丧心病狂,挥刀相向,岂是人子所为?你口口声声说他害你阿父,我且问你,你调查过吗?你拿得出证据吗?你能在公堂之上将他一状告倒吗?还是因为有人刻意挑唆,几句片面之词,就让你对亲生的阿爹恨之入骨!他卖你弟弟,你可问过他原因,问过他的苦衷?天下没有不疼亲儿的爹,你问都不问就冲动至此,可真真是天下第一的蠢货,就算他卖你弟弟是为了换钱,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们这两个儿子果然能够对他尽孝,能够让他有所依靠,那他改嫁做什么!”   他说着又看向地上脸色惨白的刘恪,“这种人,你口口声声唤作兄弟,可是他干了什么?鼓动你枉顾法纪,提刀抢人,鼓动你东躲西藏,避祸深山,鼓动你对亲生爹爹拔刀相向,喊打喊杀,鼓动你背上人命,一辈子亡命天涯,庄辽,你这般心盲眼瞎,这种一心害你家破人亡的兄弟,恐怕也只有你有胆子认!”   被他说得心惊肉跳的刘恪,本想破口大骂,但是抬眼对上李傲天那双仿佛一切了然的眼睛,不知怎的,又心虚地把话咽了回去,忙看向庄辽,“兄弟,你不能听信这小子的挑唆,他分明就是跟那群人一伙的!”   庄辽面上一片复杂,看着面前一脸真诚的兄弟,却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听起来慷慨激昂却危险万分的话,不禁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边上的傅宇,看着那个负手而立,俊挺英武的少年,眼中闪过一抹亮色,他早觉得这个刘恪不对劲,但他为人慷慨,急公好义,他也就不好说什么,却没想到这其中的险恶用心,叫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少年,几句话便剖析地明明白白。   李傲天走到暗自垂泪的张氏面前,拿出一张银票,放到他面前,“不管你是什么原因卖了自己儿子,这般作为总是不对,你既然已经嫁于他人,又出了这档子事,父子情分想必也难挽回,既如此,你以后好生过日子便是,他们兄弟也不必再去打扰,只是,我也是做儿子的,有些话还是要告诉你,既然是自己亲生的孩子,就没什么话是不能说的,一味藏着掖着只能加深误会,害人害己。”   说罢,回过头来,看着边上看好戏的青衣人道,“兄弟,你也看够了,还不走吗?”   那人朗声一笑,对他拱手道:“在下孙严,三爷果然名不虚传,早闻三爷为人豪爽,他日我必备上好酒,不知三爷可否赏脸?”   李傲天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兄弟我可是轻易灌不醉的,要是不管够,我可不依。”   孙严大笑道:“您可真是不客气,就我那点月钱,可招架不了您这千杯不醉,不如这样,我请客,三爷您出钱如何?”   李傲天挑挑眉,这人有点意思,当即点头道:“就这么说定了!”说罢,对人拱拱手,再不多言,径直牵了树下的小人儿,跟随引路的小和尚往后殿的客房中走去。   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众人的目光仍旧追寻着那少年的身影迟迟不曾回过神来。   “大哥,这李三公子着实不同凡响,只是大哥,这种官家少爷岂会真心与我等庶民结交,走得太近,少不得为之驱使。”手下的人不无担心地道。   孙严摇摇头,“李家三公子龙璋凤姿,气度不凡,今日一见你也当发现了,这李傲天与一般的王孙公子绝然不同,身手很有两下子,而且眼光独到,心思缜密,确实让人折服啊。”   “可是小公爷是咱天香楼的常客,他对这李三公子可无一丝好感,若是撞在一起,不出事才怪?”   孙严眼中一亮,思索道:“好主意,许久没有热闹看了,就这么办!”   边上的人顿时傻眼道:“大哥?你没开玩笑吧?这天香楼若是再砸了,鸨公爹爹非扒了我们的皮不可!”   孙严白了他一眼:“你放心,小公爷能是差钱的主儿吗?”   作者有话要说:   ☆、您看着办   李傲天宠溺地看着吃相很是斯文的小家伙,又夹了一筷子白菜进他碗里,“说你是兔子,你还真是兔子,居然喜欢吃白菜。”   守在一旁几番欲言又止的小和尚,见二人放了碗筷,终是忍不住出声道,“施主,你怎么知道那个爹爹是有苦衷的?那个猎户是被人教唆的?”   李傲天微微一笑,并未直接答话,而是欣赏地看向自家小夫郎:“然然,你跟小师父说说。”   许砚然点点头,“一个人就算再坏,也不会狠心去害自己的儿子,而且那个阿爹看着并不像个狠毒之人,那猎户模样忠厚老实,连寺里的师父都说他是个好人,既然是个好人,怎会有心做出这种事情。”   小和尚一脸恍然地抓抓了自己锃亮的后脑,有些赧然地道:“小公子蕙质兰心,小僧佩服。”   许砚然看了看李傲天,不无骄傲地道:“傲天哥哥才厉害,我只是觉得那人要杀亲爹,着实不可思议,其他的傲天哥哥不说,我也想不明白。”   小和尚点点头,很是敬服地道:“兄长风姿卓然,小公子自也不逊色。”   许砚然闻言微微一愣,倒是李傲天将人一把揽进怀里,很是霸道地道:“什么兄长,他是我未过门的小夫郎。”   小和尚见状,顿时满脸通红,连声说着自己失言。   许砚然羞恼地捶了他几下,“方才是谁骂那人不知礼义廉耻,这会儿倒又来欺辱我!”   李傲天很是享受地受了他几记粉拳,也不放手,只是不以为然地笑道,“殊不知你未来夫君便就是这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之人,想要那斯文守礼的,下辈子吧。”话音未落,他反应过来,忙又改口道,“下辈子也别想,总之,你没指望了然然,我李傲天好也罢,坏也罢,你注定了是我的人,生生世世都别想反悔······”   听着他口中这并非誓言,却比誓言更加情真意切的话,许砚然一时的失神过后,只是怔怔吐出似娇似嗔更似喜的两字:“混球!”   意外地听到一声不自然的清咳,两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当着出家人的面打情骂俏,顿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对视一眼,很是自觉地拉开了距离。   歇息片刻,二人便携手出了山门,却见方才那名青衣人的手下正候在院门之外,见二人出来,忙上前对李傲天耳语了两句,李傲天微微一愣,笑道,“劳烦转告,孙大哥的一番心意我领了,谢言不多说,他日必定登门拜访。”   那人点点头,回转而去。   “傲天哥哥,出什么事了吗?”   李傲天幽幽一叹,“你哥哥砚雅和几个弟弟正往这边来,马上就到了。”   闻言,许砚然顿时变色道:“那怎么办?傲天哥哥,我们······我们快走!”   李傲天见他这副紧张的样子,好笑道:“慌什么?他们来他们的,我们来我们的,难不成还怕别人知道?”   许砚然只是抿着唇不说话,李傲天见他一副快要哭出来的可怜样儿,也不再逗他,“我们走小路,与他们碰不到一起,放心好了。”   听他这般说,许砚然才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走到山下,远远看见许家停在一旁的马车,李傲天将人径直送上了自己的马,那一堆未动的吃食终究是被分给了路边的乞丐,天色尚早,座下的马跑得也并不快,暖意融融的阳光落在身上,还有迎面吹来的阵阵山风,许砚然舒舒服服地靠在李傲天怀里,不一会儿就迷糊了起来,一觉醒来,见已是到了别庄门口,不禁有些懊恼地道,“我怎么睡着了?傲天哥哥,你怎么不叫我,我还说要看风景呢!”   李傲天低笑两声,“要是叫得醒,某人就不是小猪一只了。”   许砚然闹了个大红脸,被他抱下马来,“那······我回去了。”   李傲天看了一眼院子外的马车,“我送你进去。”   许砚然微微一愣,“不用······”   李傲天摇头笑道:“你爹来了,我拐走了他的宝贝儿子总要进去交代一声。”   许砚然面上惊喜地道:“父亲来了吗!”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院中,果然厅堂中怒气冲冲的许进荣正在责问垂眸立在一旁的王氏。   见此情景,许砚然脸上不禁一阵黯然,忙又快步走了进去。   见着儿子,许进荣面上好了不少,看到随他进来的李傲天,更是怒意全消,这才有些内疚地看了眼方才受了他不少责难的夫人。   李傲天故作不知地笑道:“许伯父怎么来了?我听爹说,这几日朝中事忙,他总说忙得脚不沾地,不能陪爹爹,似伯父这般日理万机都能抽出空闲过来,亏得我爹还说他顾家,跟伯父比起来,简直是差远了。”   被未来儿婿这般恭维,许进荣心中高兴,连带方才与王氏的那点不快也消失得一干二净,“天儿误会你爹了,中书省事务琐碎繁多,你爹这几日确实没闲住,我也是忙里偷闲,这才过来看看孩子。”   李傲天点头道:“既然伯父来了,我便不多留了,未曾知会伯父便将然然带出去玩儿,是我的不是,还望伯父恕罪。”   许进荣很是大方地摆手道:“天儿能惦记着然儿,我自是高兴,小孩子总闷在屋子里也不是好事,我知天儿是懂礼的孩子,然儿与你一起,我是放心的,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吃了晚饭再走,宁儿说去打几只野物,待会儿就回来。”   李傲天看了眼默不作声的王氏,点头道:“如此,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说罢许进荣前去沐浴更衣,王氏去张罗饭菜,许砚骐一进门眼睛就钉在了李傲天身上,见许砚然不在,上前一把攥住了他的衣襟,“臭小子,这几天有没有欺负然儿?”   李傲天欲哭无泪地摇摇头:“哥,你又不是不知道,然然我疼他还来不及,哪里舍得欺负他?不信你问他去!”   许砚骐冷哼一声,松开他,“你倒是会说,叫我问然儿,就算你欺了,他也会说没欺,你以为我不知道。”   李傲天摆摆手:“哥你也别逗我了,我待然然如何你当是最清楚了。”   “我哪知你是不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李傲天不无得意地笑道:“我若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这个做大哥又怎么会有机会在这里吃干醋?”   见他这副欠抽的样子,许砚骐不禁恼火地道:“谁吃你的醋!”   李傲天拍拍他的肩膀,“你就放心好了,然然虽是你弟弟,你终归无法护他一辈子,然然交给我,不会让他受委屈的,许伯父怎么说也是你爹,就算心里有再多不满,还是要多为将来考虑考虑。”   许砚骐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不用你这个臭小子来教训我!”   李傲天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不巧了,待会我还会帮忙教训你父亲和爹爹,先在这里跟你通个气,别一会儿看不过去动手打我。”   许砚骐不无警告地看着他:“你别乱来。”   李傲天意味深长地道:“与其在这里警告我,不如赶紧物色一个好夫郎帮许爹爹掌家。”   天色渐暗,三个男人在厅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许进荣父子不和,平日里少有机会坐在一起,李傲天不时搭个话桥,两人倒也能对上几句。   “老爷,二夫人派人传话回来说天色已晚,路上不安全,恐怕要在祈山寺过一夜,明日再回。”门房紧走几步,立在厅前道。   许砚骐事不关己,许进荣微微皱了皱眉,摆摆手未说什么,李傲天面上露出一个似讥似讽的笑容,恰巧落在许进荣眼中,他面色微沉,却碍于面子,终是没能开口发问,只得岔开话题道:“既如此,通知夫人开饭吧。”   难得几个姨爹都不在,桌上只有许进荣夫夫,许砚然兄弟还有一个未来姑爷李傲天,人虽不多,但瞧起来却更像是一家人。   李傲天也不客气,边吃边赞道:“许爹爹的厨艺就是好,伯父您可真是有福之人。”   听见未来儿婿夸奖自己,王氏忙道:“什么好不好的,都是些家常菜,许久未做了,天儿喜欢便多吃些。”   许砚骐接着道:“三郎倒是没有说错,爹爹的手艺是极好的,小时候爹爹常常下厨,如今许久未曾吃到了。”   许进荣心情也是很好,微微笑道:“你这小子常常不着家,你爹爹就是做了,也没人吃,这时倒来抱怨。”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许砚骐冷哼一声,“是啊,做了也没人吃。”   此话一出,气氛顿时又有些尴尬起来,王氏忙道:“这是在说什么呢,天儿难得来,莫让人笑话了。”   李傲天闻言不依道:“爹爹,您这是拿我当外人呢!”   一声“爹爹”顿时叫得王氏心花怒放,连声道:“哪能呢,你打小我与你伯父就拿你当亲生儿子看了,如何是外人。”   李傲天得意地看了眼身边低头吃饭的许砚然,笑道:“然然,听见没,早说了我不是外人,你还不信,带你出去走走你还别别扭扭的,跟我要害你一样,我真是委屈大了!”   习惯充当透明人的许砚然听他将话题扯到自己身上,还净是些无中生有的,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你······你······你胡说什么!”   李傲天豁出脸面,朝他咧咧嘴,赖皮道:“我哪有胡说?哪有?哪有?”   许砚然咬咬唇,一脸警告却威慑力全无,“你······你······我不理你了!”   见两个孩子这般好,另外三人不觉会心一笑,方才的尴尬气氛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谁料李傲天却话锋一转,叹息一声,“你便是不理我我也要说,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该是清楚,我怕你无人陪伴,老远跑来,只是在附近走走,没多久你便吵着要回家。”他说着越过许砚然望向略微有些不安的王氏,“爹爹,你把然然管教得太严了,砚雅他们在外彻夜不归,都无甚要紧,叫然然与我多呆片刻,他都不依。”   闻言,许进荣脸色已经沉了下来,李傲天故作不知,仍旧是一副笑吟吟的表情,王氏只当他是孩子口没遮拦,忙道:“天儿,砚雅他们是跟姨爹一起,不比然儿单独跟你出去,毕竟你是男子多有不便。”   许进荣点点头,面上稍缓,谁料李傲天却故作恍然道:“原来如此,可是为何我明明看见同行的还有赵家沈家的少爷呢?”他瞧着自家岳父突变的脸色,又自顾自地道,“赵公子,沈公子风流倜傥,进退有据,不比我行事莽撞,伯父放心也是应该的。”说着脸上也随之露出一抹失落的神色。   王氏无言以对,许进荣的脸已经黑得不能再黑,怒瞪着身边的夫人,“那赵家沈家人随行,你因何不与我说!小孩子们胡闹,你这做主夫的为何连管都不管,难不成只有然儿是你的孩子,雅儿他们就都不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欠□□,我来   王氏红了眼眶,许砚然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许砚骐眼中冒火,当即就想发作,却被身旁的李傲天拉了一把,只得暂时忍下。   李傲天安抚了许砚骐,仍旧是一脸的云淡风清,仿佛丝毫也未曾感受到厅中紧张的气氛,对着许进荣笑道:“伯父,您瞧,又不是许爹爹的错,您责怪他做什么?分明是我多了嘴,惹得您老不快,我自罚一杯,跟您赔罪,伯父就莫要再气了,待会儿吃了饭,我跟大哥跑一趟,将人接回来便是了。”   话已至此,许进荣摆手道:“天儿有心了,是我教子无方。”   许砚骐瞪了李傲天一眼,见他仍是有话要说,便也知趣地未曾开口,李傲天接着道,“伯父莫要这般说,父亲教儿子,爹爹养哥儿是天经地义之事,大哥龙璋风姿,文武全才,是有大抱负之人,这京里谁人不知,您身为一朝宰相,位极人臣,却刚直不阿,连亲生儿子都一视同仁,绝不徇私,这等胸怀气度,谁人能及?”   许进荣看了眼边上的许砚骐,听着李傲天这通恭维之语,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李傲天也不打算再揶揄这位未来的老丈人,转而看向王氏,“倒是许爹爹,我却有些怨言,然然让您教得一板一眼,平白失了乐趣,明明我是他的未婚夫,可是每每我来,他不是避而不见,就是躲得老远,旁人见了,还以为我是什么洪水猛兽,好在砚雅砚舒他们对我亲近,热情得紧,叫我心生欢喜。”   许进荣听罢,脸上已是一片铁青,许砚骐似乎终于发现了李傲天的用意,眼中怒气尽消,反倒是一副看好戏的神情,王氏也是心思通透之人,自家儿婿这一番明贬暗褒,让他心里也好受了几分,聪明至极的许砚然眼里更是不自觉地闪过两朵崇拜的小火花。   未等许进荣发作,李傲天又是叹息道:“我虽心中高兴,却也知晓,与我有婚约的是然然,所以自然极力避嫌,只是几位小公子这般漂亮可爱,对我又好,闹得我都忍不住想,是不是然然不喜欢我,让伯父有些其他的想法,只是有一点我须明说,就算然然心不悦我,想退婚,我李傲天也不会自降身份去娶一个庶子。”   许砚骐在心里叫了一声“好”,许进荣却是一掌拍在了硬实的红木桌上,恼怒至极,“岂有此理!”   李傲天见目的达到,看了眼温婉沉默的王氏,还是决定再加一把火,于是复又看着许进荣正色道:“伯父,您拿我当亲生儿子,我也不把自己当外人,有些话不中听,您也别往心里去,从小到大我也见识过不少官宦人家,不过这姨爹掌家的事,却唯独在咱家开了眼,后宅之事,我这做男子的本不宜多说,您宠爱侧夫是您的自由,叫谁掌家也是您说了算,可伯父您是当朝宰相,士林表率,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皆是天下楷模,这宠侍灭夫四个字可不是轻描淡写,即便伯父不怕遭人非议,却也该想想,若是这些小辈不懂事,有样学样将来又该如何是好?”   许进荣面上变了几变,几欲张口,却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傲天冲他遥敬了一杯酒,也不管他喝不喝就径直往自己口中灌了下去,他放下手里的杯子,看向有些紧张地绞着帕子的王氏,“爹爹,伯父公务繁忙,没有精力理会内宅之事在情理之中,可是你作为主夫也该有个主夫的样子。”   饶是知道儿婿心向自己,李傲天说出这般重话,王氏也不由惊得嘴唇发颤,许砚骐在桌下狠拧了李傲天一把,他吃痛了一下,神色不变,接着道:“您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心中应该更清楚夫始终是夫,侍始终是侍,有时候不是忍让就能换来家宅安宁,有些下人,贪得无厌,心比天高,您待他们好,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男人有时难免糊涂,家宅之事本也不是男人该操心的,所以身为主夫最重要的就是持家有道,伯父说得不错,不仅然然是您的孩子,砚雅砚舒,阖府上下凡是姓许的无一不是您的孩子,所以该问就当问,该管就得管,该罚也没什么罚不得的,而姨爹就是姨爹,指望姨爹管教孩子,难保不教出一些同他们一样,毫无规矩,处心积虑,目无尊长,满腹心机,不知恭检礼让,一门心思只知道吹枕边风的哥儿,将来嫁出去,丢的可是许家的人,试问这个责爹爹您是负得起负不起?然然是您教出的孩子,也是我未来的夫郎,可是如今,您身为主夫不做出一番表率,我怎知将来然然会不会让我失望。”   王氏面上一片惨白,许砚然不着痕迹地瞪了李傲天一眼,安慰地拉拉王氏的衣袖,许进荣颜面扫地,气得两手发抖,半晌只是看着李傲天颤声道:“天儿有心了······”   李傲天微笑着摆手道:“伯父,瞧您说的,自家的事情,哪有不操心的道理。”他说着拉起边上的许砚骐,“天色也不早了,大哥,我们快去接弟弟们回来吧,再晚路上就不安全了。”说罢,冲主位上的人拱拱手,便径直走了出去。   许砚骐看了眼神色复杂的父亲,也沉默地跟了上去。   山道上,两人并骑而行,许砚骐看了看前方漆黑的路,不禁皱眉道:“又不会当真怎样,为何还要急着来接?”   李傲天摇摇头:“这叫趁热打铁,难不成你想等到明日,你爹气已消了大半,再让他们回来吗?那我这恶人岂不就白做了?”   许砚骐不无赞赏地看着他:“你小子,今日算帮我出了一口恶气,我还从没见过父亲气成这样却还要忍着一言不发的时候。”说罢,他又不禁叹息道,“我若如你这般能说会道,爹爹和然儿恐怕就受不了那么大的委屈。”   李傲天看了他一眼,很是认真地道:“大哥,你错了,这些话我能说,你却不能说,伯父和许爹爹疼我不假,可我终究是别人的儿子,打不得,骂不得,即便你爹再生气,他也不能对我怎样,就如同今晚,我话说得这么重,他也只能一言不发吃个哑巴亏,而你就不一样了,你是他的亲生儿子,他教训你是天经地义,这些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就是大逆不道,就是对你动家法也并不为过。”   许砚骐愣了一瞬,不禁沉着一张脸望向他,“我说李傲天,你小小年纪就这么多心眼儿,将来然儿被你卖了恐怕还要帮你数钱,经你这么一出,父亲应该会让爹爹重新掌家,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李傲天不无担忧地道:“你以为这是好事吗?你薛姨爹掌家也有几年了,府中上下恐怕大多都已经成了他的心腹,许爹爹的性子向来如此,要他一下子强势起来根本就不可能,压不住那些人,只会有更多的麻烦。”   许砚骐一听,顿时也有些焦急地道:“那该怎么办?”   李傲天长叹一声,“该怎么办我已告诉你了,赶紧娶个能干的夫郎回来帮衬一二。”   接了人回来李傲天不再多留,毕竟这终究是许家的事情,只是后来听说许老爷当晚大发雷霆,给几个公子禁了足,对姨爹们好一番教训,又将库房钥匙还有家中账目交给了主夫王氏,不过李傲天记仇的岳父也没让他好过,第二日一下朝就给李谦告了状,他老爹回来就赏了他一顿家法。   忙完了许家,李傲天终于又有时间跟未来大嫂唠唠家常了,有事没事就往回雁楼去,这日,两人正聊得开心,鸨公爹爹已是一脸惊慌地走了进来,担忧地道:“宫主,大公子来了,脸色可不是很好,这三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   ☆、大哥的过去   凤展翎眼中浮起几分苦涩,轻轻摆摆手,鸨公知趣地退了出去。他低叹一声转而对李傲天道,“怕是你大哥知道你总往这儿来,兴师问罪来了。”   李傲天忍不住皱了皱眉,见房中无处可藏,只得咬牙钻到了床下,他这边刚刚藏好,李霄云已经掀开珠帘大步走了进来,李傲天看见他大哥冷冰冰的一张脸,心里郁闷了一瞬,不由有些担心起大嫂来。   未等李霄云开口,凤展翎已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迎上前去,“稀客呀,李公子怎有空到我这里来?”   李霄云皱皱眉,别过脸去,并不拐弯抹角,“天儿是不是在你这?”   凤展翎面无异色地摇摇头:“不在。”   李霄云端起桌上尚还冒着热气的另外一杯茶水,眉头皱得更深,“果真不在吗?”   凤展翎见他这副模样,也收起了面上很是勉强的笑容,“李霄云,我开门做生意,来者皆是客,你不要以为能进到我这房里来的就你一个男人。”   面前人冷笑一声:“别乱说话,你不要脸我还要呢,这个地方就算你请,我也不想来,你爱接待谁是你的自由,不要说得自己有多高贵,装模作样何必呢?”   李傲天趴在床下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他以为自己二哥是禽兽,谁知道他大哥才是个人渣呀!对着那么喜欢他的哥儿竟然说出这么伤人的话,他脑子被驴踢了吗!   凤展翎本就爱他入骨,见着人面,更是强压下胸中感情才不致失态,却未料他竟一丝颜面也不留给他,眼中当即便不受控制地淌下两行泪水,“李霄云,你还要我怎么样?你说要我不再出现在你面前,我依你了,我舍不得你,又怕你厌烦,整日躲在这里难道还不够吗?你心中无我我也不能强求,你又为何这般羞辱我?”   李傲天听着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却没料他大哥丝毫无动于衷,反而冷冷一笑,“在我面前你还装什么柔弱?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有什么手段,难道还有人会比我更清楚吗?舍不得我?你还能说出比这更下贱的话来吗?凤展翎,以你的美貌,你的手段,什么样的男人得不到,为何偏偏揪着我不放?我李霄云究竟欠了你什么,你祸害完了我不够,却还不肯放过我的家人,我告诉你,不要在天儿身上打什么主意,你敢动他一丝一毫,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在你眼里,我便是这样的人吗?”他难以置信地道。   李霄云并不回答,反问道:“那你觉得你是什么样的人?”   “我是有错,我是不该,可是我都改了,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原谅我,为什么你连一个改过的机会都不肯给我,你以前明明······”   “够了,别再跟我提什么从前,你想回到从前有一万种方法,何必这样低声下气,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边上的红衣人已是惨白着一张脸泣不成声,李霄云心中烦闷,看了眼床下露出的衣角,冷声道:“李傲天,你还不给我滚出来!”   李傲天心中一突,知道大哥是真发了火,原本心里的诸多不平,见到他大哥铁青的一张脸,顿时也蔫儿了下来,老老实实从床底下爬出来,乖乖站在一边不敢言语,李霄云看着低眉顺眼立在一旁,只是偶尔气愤地看他一眼的少年,拉起人,再不说话,便径直走了出去。   李傲天回头瞥见呆立在房中面白如纸摇摇欲坠的人,心中不忍,却也知道自家大哥说的不是玩笑话,一时也是无法。   出了回雁楼很远,李霄云终于松开了他,李傲天捋起袖子,看见胳膊上结结实实紫了一圈,心头一阵恍然,还从来没有人能这般影响大哥的情绪。   两人一前一后默默朝家走,半晌,只听李霄云淡淡地道,“天儿,以后不要来这里了,你的心思哥知道,你若是当真为我好,凤哥儿的事情就不要再多问了。”   李傲天不由愣住,李霄云说得轻描淡写,但是李傲天却不知为何竟觉得这话里带着一丝让人难以置信的恳求意味······   “哥,我可以不管,但是你的心呢?”   李霄云低声一笑,大步朝前走了开去,李傲天却是一脸震惊地顿住脚,尽管声音很低,他却还是从他大哥口中听到了他认为最匪夷所思的四个字——早,就,死,了。   一连几天李傲天整日里神经衰弱,寝食难安,再看看他没有一丝异常的大哥,他终于再一次甘拜下风。   忍了几忍,他还是捉住了那个神神秘秘的护卫墨松。   看着自家三少爷一副严刑逼供的架势,墨松很是识相地道:“少爷,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您。”   李傲天不由愣住,“亏你是个做护卫的,怎的一点骨气也没有,我这还没开始问呢。”   墨松低叹一声,“不瞒三少爷,这些年宫主没有一天不为大少爷伤心落泪,我作为属下也于心不忍,只是这事始终是宫主有错在先,大少爷又是那般强势之人,我们做下人的也不知如何是好。”   李傲天心急,忙摆摆手,“快说,快说。”   “说来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不知三少爷可听说过魊影宫,魊影宫以制毒练蛊为业,是江湖人称的邪教,宫主原本心仪宫中的一位护法,可是这位护法却似乎对宫主无意。”   李傲天闻言大吃一惊,“那护法是个什么人物,这样的美人都无动于衷?”   墨松摇摇头:“三少爷且听我慢慢道来,若说无动于衷那是万不可能,只是谁都没想到那护法竟是正道中人安插在宫中的暗线,因着这一层,他才不敢对宫主有所回应,宫主那时年纪小,心中烦闷,便带着手下到庐山游玩,却没料恰巧在山上遇到了大公子,宫主那时满心都装着那护法,又年幼任性,见大公子风神如玉形容俊美,便想着以此来刺激一下心上人,于是便怀着这等心思起了相交之意,大公子对宫主也是很好,只是大公子一举一动不越雷池半步,言笑之间谨守礼节,也不曾表露过半分对宫主的爱慕,宫主年幼自是体会不到大公子的一番良苦用心,只当自己魅力不够,心急之下,便用上了宫中的秘宝,蛊虫。”   李傲天气恼地捶了捶手边的桌子,“翎哥儿也真傻,我大哥怎会与那些粗俗的江湖人一样,他越是守礼,就表明了心里越珍惜他,唉!”   墨松点点头,“谁说不是,可是宫主并不懂得世家大族的这些礼仪,加之又被感情冲昏了头脑,哪里想得了这些,便一时冲动办了错事,却说这情蛊种下,大公子也确实屡屡情。难自制,比以往热情主动了许多,宫主觉得计成,便邀大公子回魊影宫,情蛊控制之下的大公子哪里还能拒绝,二人回了宫更是百般恩爱,却说那护法,原本只是心有顾忌才屡屡退缩,如今碰上劲敌,竟是理智全无,穷追猛打,可是宫主与大公子朝夕相对,大公子这等风采如何是那一般的江湖男子可及的,宫主的心也在不知不觉间偏到了大公子身上,那护法如何肯依,竟暗地里对大公子下了毒,他一心想置大公子于死地,所用之毒竟是连宫主都难解,宫主无法,只得将毒过到自己身上,而这过毒之法,最快,对大公子伤害最小的便是……”他说着有些尴尬地抬眼瞧了下面前人,待见李傲天一脸“我都懂,你继续”的神色,他这才跳过那个不雅之词,往下说道,“虽然这些时日,二人如胶似漆,可是大公子理智还在,断不会对宫主做出那些禽兽不如的事情,无奈之下,宫主只好继续用药,原本打算以身代之,可是这番肌肤之亲过后,宫主对大公子更是万般不舍,好在宫主是哥儿体质,又偶从宫中的秘典上得到一法,若是能够怀上孩子,将身上之毒通过腹中孩儿流出体外兴许还能保得一命,于是便逼着公子日日缠绵,好在并不多久,宫主如愿有了身孕,宫主幼时丧父如何知道父子连心的道理,这孩子没有时,不甚在意,如今就在腹中,却是百般不舍,可这孩子就算生下来也活不了,宫主的随侍爹爹只得狠下心来逼着他舍了孩子,而此时,那个逃出魊影宫的护法却带着正道人士前来围攻,又设计让大公子知道了真相,宫主刚刚失了孩子,心力交瘁,哪里还能抵挡,好在,大公子智计超群护住了魊影宫上下,才使得我等转危为安,只是那之后他离开魊影宫就再也没有回来,宫主一时之间失去了爱人和孩子,痛不欲生,将养了足有一年方能下地,一年中,宫众们一直多方打听大公子的下落······”   李傲天听罢,一双俊眉拧得死紧,“难怪我大哥从三年前回来就开始花天酒地,以往青楼那种地方他是决计不会去的,我真该死,连他有什么异样都没能发觉。”   墨松也有些惨然地道:“三少爷能否帮帮······”   李傲天神色很是凝重:“我当然想帮,可是我哥是那般骄傲的人,他已说出了心死的话,还如何能够回头,这事你容我想想,一时半会儿急不来,况且我哥心里的结怕是不只这一个。”   墨松连连点头道:“三少爷肯帮忙那是再好不过了,这几年我这做下人的,看着两个主子也实在于心不忍。”   李傲天郁闷地回到自己的小院,心中烦躁,爬上房顶对着阴沉沉的天空哀嚎了几嗓子。   正走在小路上的玉爹爹顿时被这怪音吓得一个激灵,险些摔了手里的灯笼,抬头看见屋顶上使坏的小儿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也扯开嗓子骂道:“三小子,你大半夜的吓唬谁呢,还不赶紧给我滚下来!”   李傲天一见自己的宝贝爹爹,心中一喜,忙三两下跳到他面前,扑上去就是一个熊抱,“爹爹,我想你了!”   玉照熙乐道:“就知道说好听的哄我,想爹爹怎么不去找我,坐在房顶上乱嚎什么?”   李傲天不好意思地松开他:“这不是太晚了吗,怕扰了爹爹休息,爹爹你干吗去了?”   “你大哥明日要去柳州,我去问问行李收拾好了没有。”   李傲天很是吃惊地道:“大哥为何突然去柳州?”   玉照熙摇摇头:“前些日子不是南面遭了水灾吗,朝廷赈灾的银子迟迟不到,你舅舅让刑部调查。”   李傲天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水灾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可是他记忆中大哥并没有跟去······大概是近来太多烦心之事了,明日即要出发,此时阻止已经来不及,但是让他不安的是,不久以后南方就会发生瘟疫,会死无数人,大哥这个时候出门······会碰上吗?   “爹爹陪我说说话好不好?”   儿子有求,他如何能不答应,连忙点头跟他进了屋,玉照熙坐在暖榻上,李傲天盘腿就卧在了他脚边,脑袋顺势枕到爹爹腿上,玉照熙费了老大的劲儿也没能扯动这滩烂泥,便也随他了,只是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儿子鬓间的发,眼中一片温柔之色。   “爹爹那时为什么会嫁给爹?太皇夫难道就没有阻止吗?我爹以前那么落魄。”李傲天好奇地问道。   玉照熙微微一愣,回想起过去,面上有些难为情地道:“怎会没有阻止,因为你爹的事,可把太皇夫气得不轻,只是太皇夫向来疼我,拧不过也只得同意了。”   “爹爹为什么会喜欢爹?”   “这孩子怎么净问这些?”他思虑了一瞬,似是想起什么,忍不住笑道,“看上了就是看上了,谁知当时是怎么想的。”   “爹爹本可以嫁更好的,为什么不找一个家世好的?”   玉照熙皱眉道:“若是不喜欢,就是家世再好又有何用?”   李傲天面露惊喜道:“那爹爹的意思是,比起真心喜欢的感情,家世并不重要对吗?”   玉照熙沉默良久,叹息道:“你是想说你大哥对吗?我亦不是那刻薄的爹爹,如何会逼迫自己的亲生儿子,那是他自己的意思。”   李傲天点点头,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作者有话要说:   ☆、死城   第二日大早,太阳刚刚跳出云层,李霄云牵着马走在清早有些冷清的大街上,不时回头看眼身后像是牛皮糖一样死缠着他的弟弟,最终还是妥协地叹了一口气,冷声道:“你就打算走着跟我去吗?”   李傲天闻声,脸上顿时笑开,口中一声哨响,远处一匹黑马正背着行李撒丫子朝他奔来,他扯住缰绳,紧走几步跟上前面的人,讨好地叫了声,“哥。”   李霄云白了他一眼:“我是去办正事,你添什么乱?”   李傲天一脸不相信地撇撇嘴,“你一不带护卫,二不带小厮,一个人出门爹爹怎么能放心?”   “难道让你这个闯祸精跟我一起就让人放心了吗?”   “张嘴闯祸精,闭嘴闯祸精的,感情你就看不到我一丁点儿的好处。”李傲天故作不满地道。   “你倒是说说,你那一丁点儿的好处在哪儿呢?”   李傲天噎了一下,终究还是一言不发地垂下了脑袋,李霄云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嘴角,眼中浮起一抹宠溺的笑意。   到达城门跟此行的钦差会合之后,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往南行去,钦差是他哥的顶头上司刑部侍郎郑游,那人约莫三四十岁的模样,一张国字脸,模样端正,只是有意无意瞥向他大哥的眼神,带着三分轻蔑,三分嫉妒,三分警惕还有一分不易察觉的狠毒,只一眼李傲天就对他好感全无,气氛不太好,李霄云本不是话多之人,李傲天对官场之事更是一无所知,所以也跟着沉默了起来。   一路上李傲天跟他大哥可以说是寸步不离,他嘴上说是跟他出来玩儿的,可是行动上却更像个尽忠职守的护卫,不论何时总是保持着十二万分的警惕,闹得李霄云也有些不自在。   “天儿,今日并不急着赶路,若是闷了不妨出去走走。”   李傲天看了他一眼,“你去吗?”   李霄云也不隐瞒,“这案子我还有些地方没有想明白,你自己去吧。”   李傲天摇摇头:“我陪你。”   李霄云不觉好笑道:“我又没什么事,要你陪什么?莫总在我眼前晃。”   李傲天垂下眼帘,语气笃定地道:“那个郑游不像个好东西。”   李霄云微微一愣,“放心,他虽然对我心有不喜,却也不敢乱来。”   李傲天白了他一眼:“这不是京城,路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这件事主事明明是他,却将案子交给你来办,安得什么心?辛苦你受了,人你得罪了,事办成了,功劳却是他的,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知道弟弟是在为自己抱不平,李霄云点点头,“好了,这次本就是我主动请缨,怪不得别人。”   “主动请缨?这档子事,旁人都避之不及,你却主动请缨,哥,你在躲什么?是在躲那个人,还是你自己不想面对?三年了,还不够吗?你是委屈,可是他受得苦就少了吗?一辈子有多少个三年可以拿来忏悔,这样彼此折磨你心里就好受吗?”   “李傲天,你要是再扯这些有的没的,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回去。”李霄云沉下脸来,很是严肃地警告道。   李傲天不再说话,每次提到凤哥儿,他大哥都是这副死样子,心里没人家,谁信哪!李傲天又忍不住想起他二哥二嫂,还是这俩人好,一路顺风顺水,他二哥虽然白痴了一点,起码知道搞搞小动作主动出击呀,哪像这个糟心的大哥,提都不能提!   到达柳州的时候,李傲天觉得那个一路上皮笑肉不笑的郑游似乎对他们兄弟突然热情了起来,灾银的事,李傲天并不关心,他知道大哥会处理得妥妥当当,但是隐隐约约也听说了些,好像不是灾银没到位,而是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灾民,官场上的弯弯绕李傲天不愿多花心思,他只想护着大哥平安回家。   见过柳州的地方官,李傲天一行回到行馆,郑游很是谦逊和善地招呼李霄云坐下,“李大人,依你看这里到底有什么问题?”   李霄云也不避讳,直言道:“不瞒大人,如今银子的数额是对上了,可是灾民的数量却比地方上报的少了许多,这实在令人费解。”   郑游点点头,“许是地方上高估了灾情,错报了人数。”   李霄云皱眉道:“不可能,一州错报情有可原,数州一并出现这等纰漏就不正常了。”   李傲天听他们这般讨论,忍不住皱眉道:“这有什么好说的,人少了,不就是让人藏起来了吗?如果朝廷不来查,那么多出来的银子自然就进了他们的腰包,如果来人调查,就污蔑地方官错报人数,反正牵连不到那做怪的人身上。”   李霄云眼中闪过一丝精深的光,不禁赞赏地看着自家弟弟,郑游面上有些古怪,原本以为李傲天就是个毫无心机的直肠子,如今见他一语道破其中的玄机,心里也不由上紧了发条,多出几分警惕。   收到大哥警告的眼色,李傲天也不敢再多说,那两人又商讨了一番,最后得出结论,问题很可能出现在最南方的茂州,而那个不要脸的郑游,又把事情推到了他大哥头上。   目送李傲天兄弟二人离开,一个衙官模样的人不无担心地道,“郑大人,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问题?怎么会有问题?那茂州城如今已经成了阎罗殿,任谁都是有去无回,待我回去拟道折子,等焚城的旨意一下来,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大人高明。”   李傲天跟随大哥一路马不停蹄赶到茂州,不同于其他州郡的繁华热闹,这里却格外冷清,似乎越靠近城池,越有种诡异的寂静。   李傲天看着面前莫说来往,连人影也看不见的城门,不安地拉了拉身边的人,“哥,我们要进去吗?我总感觉这里怪怪的。”   李霄云眉头紧锁,“答案就在这里,想要知道不去不行,天儿,你在外面等我,我进去看看,天黑以前,一定出来。”   李傲天一把抓住他,低吼道:“屁话,要去一起去!”   知道是这种结果,李霄云只得妥协地点点头,二人进得外城,入眼一片荒芜寂寥,空气中还弥漫着浓重的腐尸的气味,李傲天脚下不停,不经意间踢起地上的尘土,却见薄薄一层湿土覆盖下,赫然是一具死尸,饶是他胆大,也不禁吓得一个激灵,李霄云紧紧抓住弟弟的手,面上一片铁青,“这恐怕已是一座死城了。”   “哥,怎么办?”李傲天有些无措地看着他。   李霄云抬手覆上他的眼睛,将他的视线与这地下的尸体隔开,轻声道:“天儿,不怕。”   李傲天扒下他的手,很是不安地道:“哥,我们现在能出去吗?”   李霄云脸上阴沉一片,“怕是出不去了,有人故意要我们前来,又怎会舍得放我们出去。”   李傲天平静下来,不再多问,点点头:“既然出不去,就往前走吧。”   进得内城,终于有了人烟,大街上竟满满的都是难民,多数双目浑浊,脸色蜡黄,骨瘦如柴,有些正趴在地上呕吐不止,有些还在呜咽哭泣,李傲天知道,他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更严重的是,此刻他们正处在瘟疫的中心。   李霄云面上露出一丝钦佩的笑意,“果然高明,此时上报朝廷,恐怕还要大受嘉奖,能将数州瘟疫控制在一州之内,到时,一把火烧了,谁又能知道这其中的险恶用心?”   李傲天不无疑惑地问道:“哥,这些人是怎么到这里来的?难道没有发现不对?为什么不出去通报消息?”   “我翻过上月的邸报,有人建议将灾民集中到一州来安置赈济,朝廷准了,所以他们便听从安排来了这里,那心怀叵测之人,便借机将他们控制住,所以,即便有人出去,也不可能活着将消息传递出去,如今城中发生了瘟疫,恐怕正合他们心意,如果这些人不声不响死干净,那是最好,若是事发,一道焚城令便是最好的掩饰。”   李傲天心上一阵发紧,尽管他素知官场险恶,却也没想到那些贪官竟歹毒至此,“我们现在怎么办?”   “先去衙门,看看能不能找到主事的,再说。”   闻言,李傲天舒了一口气,心中的不安也渐渐淡去,不管怎样,大哥是他的主心骨,同样,李霄云脑中也是一片清明,无论如何,弟弟在身边,发生什么事都会对他不离不弃,事已至此,他只需尽快想办法解决问题。   见着后衙中同样病怏怏的县官,兄弟二人心中也多了几分沉重,说明来意,县官指了二人去寻那未曾得病的师爷。到得师爷家门外,二人叫破喉咙他却不敢开门,最后还是李傲天硬踹开了大门将人拽了出来。   一脸惨然的师爷瞪着一双无望的眼睛,看着面前的两个年轻人,“我说公子,这是一座死城了,进来就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李霄云不紧不慢地道:“如果每个人都等死,最后都是死路一条,为什么不想一想如何起死回生?”   师爷摆摆手,惨笑道:“如何起死回生?这茂州城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   李霄云摇摇头:“这本就是瘟疫地带,瘟疫解除之前原本就不应该有人走出去,不瞒你说,我是朝廷派来的钦差,专门应对此次疫情,我且问你,城中现在有多少人?物资可还充裕?有多少名大夫?药材是否还有存货?没有染上瘟疫的还有多少人?”   “你当真是钦差?官家没有抛弃我们?”师爷两手发颤,又是惊又是喜地道。   李霄云点点头,拿出印信亮明身份,得到肯定答复的师爷顿时精神了起来,忙一板一眼地讲起了城中的情况。   李傲天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不起眼的师爷,倒还有些本事,不仅有问必答,还答得有模有样,顿时也对他改观了不少。   此处数州先发过大水,气温又骤然升高,不知从哪里发的病,只是不时有人腹泻呕吐,接着高烧不退,一旦昏迷,不久便会气绝身亡,李傲天虽然不通医理,但也看得出城中一片乱象,遍地污秽,恐怕想不生病也难。   了解了情况之后,李霄云立即召集人手按部就班地开始行动,知道朝廷来了钦差,一度绝望的难民又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城中有二十几个大夫,好在他们的卫生习惯都比较好,还尚未得病,李霄云当即组织这些人将城中病人隔离开来,又命人将外城的尸体刨出,集中处理,井水一律不用,从城外引水清理城市,一时间一座死城仿佛又渐渐浮现出新的生机。   作者有话要说:   ☆、谁把他弄来的   李霄云清点完城中物资,刚从后衙出来,便见李傲天扶着墙吐得浑天黑地,脸上一片惨白,全无血色,李霄云当即慌了神,忙走上前去,李傲天见状连连退开,“哥,你别过来······”看见他眼中浓重的忧虑,李傲天忙解释道,“哥,我没病,你不用担心,你别过来,我这身衣服没煮过,沾了秽物,你有事只管交代我去做就行了。”   “当真······没事吗?”李霄云仍是有些不放心地道。   李傲天笑着摆摆手,“没事,若是真病了,我哪还能站得起来?”   李霄云紧抿着唇并不说话,李傲天寻了个借口去换衣裳熬药,便又跑走了。   恢复了精神的师爷看着少年的背影,神色复杂地道:“大人,这些日子处理尸体,打扫街道,隔离病人,全靠了小少爷,你知道,有些事情若是没人带头,那定是无人肯干,小少爷是您的亲弟弟,却事事做在最前头,单这一点便牢牢拢住了人心,我听说小少爷还总往病人堆里跑,见谁都是一张笑脸,时不时还跟人聊天讲笑话,大家放了心,如今有人生了病都会主动上报······”   李霄云只是点点头,却不自觉红了眼睛,原本打算出去巡视的他终是回转而去,所有的事情弟弟都已经为他做了,自己再去冒险,只能增加他的负担,那个傻小子如今之所以还扛得住大概就是因为他这个哥哥还安然无恙······   城里的大夫们还在研究药方,虽然有少数人好转,但是死亡的阴影却仍旧笼罩在城郭之上,只是因为隔离做得好,使得疫情没有再扩大,好在他大哥还算听话,从不涉足危险地带,看着每天不间断地死人,若说不怕,李傲天恐怕自己也不会相信,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最不能有的情绪就是害怕,这些事情他不做,就要他大哥去做,他才舍不得大哥去冒险,有时候也许支撑人活下去的不是衣食,只是一种精神,一种知道自己没有被人抛弃,拼死求生的精神。   “倪爹爹,您今日气色可好多了!”李傲天笑嘻嘻地送上一碗汤药。   床上面黄肌瘦的中年哥儿有些吃力地避开他的手,撑着床梆坐起身来,“三郎啊,说了叫你少往这儿来,怎么就不听,若是染了病可怎么好?”   “倪爹爹,不用担心,我身体好着呢,您就安心吃药,大夫们马上就能配出治病的良方,到时大家都会好起来的。”他温声宽慰道。   床上的人点点头,就算再不相信,听他日日这般说,心中也免不了生出一种错觉,他这病兴许哪天真就好了。   “三哥······”边上的床铺传来一个怯怯的声音。   李傲天走过去看着缩在爹爹怀里的瘦小孩儿,“小豆子,你今天乖不乖?”   小孩儿咧嘴笑开,连连点头道:“乖,三哥带我去打兔子好不好?”他说着朝李傲天伸出了两条细胳膊。   李傲天不忍孩子失望,伸手去抱,却被床边的爹爹抱着孩子避了开去,他低头对着怀里的孩子宽慰道:“小豆子乖,别碰三郎。”   小孩儿垂下脑袋,懂事地点点头,李傲天心头一酸,掐着小孩儿的腋下就将人抱到了怀里,孩子爹爹秦氏惊惧地长大了嘴巴,却是怔怔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傲天抬手试试孩子额头上仍是偏高的温度,复又揉揉他的小脑袋:“小豆子好好吃药,等过几天,你好了,哥就带你去山上打兔子,不只兔子,还有野鸡,大个儿的野猪,还带你下河捉鱼好不好?”   闻言,孩子顿时雀跃起来,“三哥要说话算话!”   李傲天忙点点头:“大丈夫一言九鼎,绝不骗人!”   秦氏抹掉脸上的泪珠,忙把孩子抱了回来,哽咽道:“三郎,你的大恩,我来世做牛做马定当报答!”   李傲天连连摆手道:“秦爹爹,这么重的话我可当不起,我本也没做什么,都是我大哥跟大夫们在日夜操劳。”   “三郎,城外又发现一个病人,像是从外来的!”门外的医护有些焦急地道。   李傲天安抚了众人一番,忙往城外去,只见一个黑衣人昏睡在城门外,看身段像个哥儿,他不作多想,上前扶起那人,待看清楚他的脸,顿时大惊失色,见李傲天这副神情,边上的人忙问道:“三郎,这人你认识?”   李傲天点点头,“他是我大嫂!”说罢,不再多说抱着人便飞奔而去。   一路奔到后衙,李霄云安排完城中事务,正皱着眉头斟酌着大夫送来的几个药方,只听门外李傲天大声道:“哥,是翎哥,你快来看看!”   李霄云手上一颤,忙起身走到外间,看清李傲天怀里的人,顿时脸色大变,“他怎么会在这里!”   李傲天微微一愣,“我······我不知道。”   李霄云拧着一双俊眉,气极道:“李傲天,我说了你不要再管我的事情,这里能是谈情说爱的地方吗?就算他来了又怎样?除了一起死,你以为我们还会发生什么!”他说罢,沉着脸抱过对方怀里的人,大步走进房中。   李傲天也不多说,忙去找来干净的衣服,在门外撒上石灰,烧上热水,又送来食物和汤药,便一言不发地守在门外。   李霄云看着床上发着高烧昏迷不醒的人,眼中一片复杂,来不及多想,解开他那身脏衣服,衣中掉出来的一纸焚城令却狠狠刺痛了他的眼睛,收起那薄薄的一页纸,李霄云将人仔仔细细地清洗干净,又换上干净的衣裳,床上的人出落得比三年前更加妩媚动人,微微蹙起的眉,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爱,三年前的凤展翎不过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年,那些小心思如何能够瞒过他的眼睛,他故意接近他,利用他去刺激别人,他从一开始就清清楚楚,可是那又怎样,他李霄云是何等骄傲之人,想要利用他,便要付出代价,而凤展翎的代价就是他的那颗心,但李霄云没想到,自己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动了情,而更加可怕的是,让自己动心的并不是那个所谓“情蛊”,这个万没料到的意外让他乱了方寸,慌了心神,这才会让人有机可乘,他知道这几年他一直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也知道他过得并不好,他将这样的彼此折磨,更当做对自己的一种惩罚,如果当年不是因为太过任性,那个无辜的孩子就不会死······   手轻轻抚上那人的小腹,因为发烧的缘故,触手细腻光滑的皮肤竟比他的手心还要灼热,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他们的孩子,想到这里,他冷硬的神情不自觉地柔和下来,抬手轻抚着他亲吻过无数遍的眉眼,这具身体没有人会比他更熟悉,那些抵死缠绵,痴情放纵,到最后却都成了伤害,他会死吧?或许明天,或许后天,或许就在下一刻······   “三郎,怎么坐在这儿?”医馆的孟大夫笑看着门前的少年。   李傲天忙抬头,“孟叔,你怎么来了?可是有方子了?”   孟朝看着少年眼底浓重的青色,很是怜惜地道:“三郎,莫累坏了,身子要紧。”   李傲天点点头:“孟叔,我省得。”   “我跟你钱叔从医书上找到一个新方,兴许管用,正待与大人通报。”   李傲天犹豫了一瞬,“孟叔,我大嫂也病了,大哥在照顾他,怕是无暇分心,孟叔有法子直管去试,总归也是等死,试试总比不试强。”   孟朝愣了愣,复又笑道:“难得听你小子说这等丧气话,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大人骂你了?受了委屈跟孟叔说,三郎这般能干,大人若是还训斥你,孟叔可不答应!”   闻言,李傲天不禁有些难为情地道:“孟叔,你又取笑我,没有,大哥向来疼我,哪里还会训斥我,只是大家迟迟不见好,心急罢了。”   “那就跟孟叔煎药去吧,你钱叔都说了,一天没有你在眼前晃悠,他浑身都不舒坦!”   “钱叔才不会这么说,他只会说,三小子,你敢再晃一个试试!”李傲天一本正经地道,孟朝见状,心下不禁也松快了两分。   一连昏睡数日,凤展翎醒来,看见床边的人,顿时惊喜地道:“霄云,我在做梦吗!”他说着还有些不相信地抬手去摸他的脸。   李霄云一脸嫌恶地拍掉朝他伸过来的爪子,没好气地道:“要死死一边儿去,少来祸害我!”   闻言,意识到自己染了病,他忙拉起被子严严实实裹住自己,焦急地道:“霄云,你离我远点,快点离开!”   李霄云皱着眉头将被子从他脸上扯下来,“你消停点儿,这是我的地方,你让我去哪儿?”   他摇摇晃晃坐起身来,作势就要下床,很是紧张地道:“我······我走!”   李霄云抬手就将人按了回去,“你走?走哪儿去?好好在这里养病吧,别再烦我了。”   凤展翎见他神色严肃,也不敢多话,仍旧下意识地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低声道:“霄云,我是不是要死了?”   李霄云看着他苍白的脸,心尖一颤,却仍是冷着一张脸没好气地道:“你知道就好。”   谁料他听罢,不悲反喜,原本黯淡的一张脸瞬间变得笑靥如花,看得面前人都不禁有些失神,只见他很是欢喜地道:“真好,能死在你床上,我这辈子也值了。”   李霄云心头火起,一把握住他细白的颈子,恶狠狠地道:“贱人,你死都不肯放过我!”   凤展翎眨着一双漆黑的眼睛,笑得眉毛弯弯,挤出两滴眼泪,装出一副可怜兮兮却任谁看着都像是在撒娇的神情,“我都要死了,你还不肯对我温柔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后爹生的   却说那古书上的方子当真起了效果,主动试药的几个病人,不过几日便已是大好,李傲天看着面上并无多少兴奋之色的几个大夫,担心地道:“孟叔,可是方子有什么不妥吗?”   钱济世摇摇头:“三郎啊,这方子没问题,只是有一味药,城里的药铺都搜遍了,量不够啊······”   李傲天沉默良久,面上很是凝重地道:“救人要紧,先仅老弱用药。”他顿了顿,似是有话要说,却又迟疑半晌未曾开口。   孟朝了然地拿出一包药塞给他,“拿去煎给凤哥儿用。”   李傲天诧异地看着他,犹豫地道:“孟叔,我大哥不会答应的······”   “去吧,大人救了一城的百姓,大家就算知道也不会说什么的,凤哥儿的病要紧。”钱济世也微微笑着出言道。   李傲天咬咬牙,他不是圣人,做不到先人后己,沉默地点点头,转身就没了踪影。   因为房里多了个病人,李霄云也很自觉地不再出门,每日里李傲天会把要用的东西和熬好的汤药送来,却从不进去打扰他们二人,凤展翎自觉时日无多,心中反倒更加轻松自在,每日穷尽心思磨着李霄云对他好,李霄云心事重重,便也都由着他,竟没发现,他是真的一日比一日精神好。   因为药材不够,煮过一遍的药渣又拿来熬第二遍,第三遍,见着不少人都已经康复起来,城里也不自觉地多出几分喜气,李傲天自作主张拿了本就所剩无几的药,心里愧疚,更是几乎每天呆在隔离区煎药烧火照顾病人。   “三郎,是不是累着了?”已经大好却坚持留下帮忙的倪氏看着边上添着柴火,精神却不是很好的少年担忧地问道。   从早上起就有些昏昏沉沉,以为昨夜没睡好,李傲天便也没往心里去,听他发问,忙摇摇头:“倪爹爹,没事。”   倪氏搓搓手,试了试他额上的温度,顿时紧张地道:“三郎,你这是发烧了!”   李傲天不以为然地冲他笑了笑:“倪爹爹,你莫紧张,是火炉给烤的,没事。”   ······   “霄云,我渴了······”窝在床上的人抿着粉红的唇,看向一边拿着书却明明在走神的人。   李霄云回过神来,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不会自己去拿吗?”   凤展翎无比委屈地看着他:“我都是将死之人了,你就当发发慈悲对我好一点嘛。”   李霄云任命地将水杯送到他嘴边,很是郁闷地道:“将死之人,有你这样的将死之人吗?精神比谁都好,烧也退了,你可别告诉我这是回光返照!”他想起好几天没见过弟弟,不禁皱眉问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凤展翎不疑有他,老实答道,“我听说你来南方查案,回雁楼消息复杂,我正好无意中知道了他们的计划,担心你有危险,便赶了过来,半路还截下了郑侍郎向朝廷请的焚城令。”   “不是天儿告诉你的?”李霄云有些吃惊地道。   凤展翎微微一愣,“怎么会?你上次把他从我那里抓走以后,我们就没再见过,我也是到这了,才知道天儿跟着你呢,早知道三郎跟在你身边,我就不来添乱了,没能帮上忙不说,还要搭上自己的小命。”   想起自己竟然因为这个害人精误会自己的亲弟弟,李霄云杀人的心都有了,看着面前装模作样的人,最后一点好脸色也磨得一干二净,“凤展翎,你给我滚!”   见状,床上的人顿时崩溃地道:“你想让我克死荒郊吗!”   李霄云懒得理他,差人叫来了前衙值班的师爷,“吴先生,这几日有没有看到家弟?”   吴敬书面上有些复杂道:“三郎不在医馆就在东城忙,整日里两头跑。”   “医馆那里可有消息?”   “已经找出了新方子,孟先生他们已经用下去了,效果很好,许多人都大好了。”吴敬书照实答道。   闻言,李霄云也是万分惊喜,“可是当真吗?快带我去看看!”   吴敬书有些为难地道:“大人还是留在衙中吧,方子是有了,但病人还有不少,大人若是病倒了,谁来照顾夫人?”   李霄云无暇顾及他口中的夫人指的是谁,疑惑地道:“不是已经有了方子吗?为何疫情还没有控制住?”   吴敬书顿了顿,犹豫地道:“回大人,方子是有了,可是药材不够······”   李霄云回头看了眼已经从床上下来,小心翼翼躲在门边的凤展翎,知道又是李傲天自作主张,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推开面前的师爷便夺门而去。   秦氏看着总是神采熠熠一张笑脸的少年不过几日就成了这副样子,忙心疼地上前扶住他,“三郎,你这又是何苦?大家都知道了,根本没有人怪你,你这样死撑不行的。”   李傲天扶着木桩呕了一阵,却什么也吐不出来,一连几天,饶是他铁打的身子也病得没了人形,他推开秦氏的手,“秦爹爹,你莫说了,就算大家不怪我,大哥也会怪我,我自己也会怪我自己,我们的药本就少,我已自私地拿了一份,若是再用,就是不死,我也会内疚一辈子。”说罢,脚下有些踉跄地朝自己的小帐走去。   秦氏万般无奈地跟边上愁眉苦脸的倪氏对视一番,不约而同看见了对方眼中的焦急无措。   李傲天没走几步,猝不及防被人一巴掌甩到了脸上,脚下一软便狠狠地摔到了地上,眼前一阵发黑,半晌才看清面前的脸色铁青的人。   一时被吓傻的秦氏和倪氏连忙上前护住地上的人,倪氏一脸悲切地道:“大人,你这是干什么!”   李傲天捂着脸低着头并不说话,李霄云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冲动打了弟弟,心里也是懊恼地紧,可是想起他不计后果的行为又是一阵恼火,这种时候最忌的就是自私,一旦这种情绪蔓延开来,带来的将是意想不到的灾难。   “我教训自己的弟弟,你们让开。”   周围听见动静的人急忙围了过来,孟朝扯下脸上的布巾,走上前来,“大人,那药是我给三郎的,你要打便打我好了。”   李霄云长叹一声,“孟先生,你糊涂啊!”   孟朝眉毛一横,“糊涂的是你!”   闻讯赶来的钱济世抖着花白胡子,气哼哼地道:“谁敢动我家三小子!”他看了眼脸色黑沉的李霄云,没好气地道,“你还知道那是你亲弟弟呀,他病了好几天了你知不知道,你问都不问,一上来就甩耳刮子,感情他是你后爹生的是不是!”   李霄云闻言,反应过来后哪里还顾得上生气,忙上前去扶起靠在倪氏怀里的人,瘦得干巴巴的一张小脸,脸色蜡黄,因为发烧还透出一抹不正常的红,半张脸肿得厉害,红通通的指印清晰可见,嘴角带着血,黯淡的眼睛,不知是因为委屈还是因为愧疚,迟迟不敢看他,李霄云一把抱起他,比他印象中轻得多得多的重量让他动作不由一滞,少年身上凸出的骨头,咯得他胸口生疼,他犹豫地走到两个大夫面前,红着眼睛问道,“还······还有救吗?”   孟朝虽然有气,见状也是不忍,“有救是有救,可是这孩子太倔就是不肯用药,就是因为提前拿走了一副,三郎说了,只要城中还有一个人病着,那药他就绝对不能动。”   李霄云点点头,看了众人一眼:“大家都去忙吧,天儿我来照顾就是了。”   钱济世忙道:“你送他回去,我去把药端来。”   李霄云摇头道:“天儿说得对,药他已拿过了,还有那么多人病着,如何还能多用,还请先生们先救其他人吧。”说罢,转身朝身后简陋的小屋走去。   钱济世看着他的背影,气得跳脚,“这两兄弟怎么都一个德行!”   李傲天有些不安地抬手抹掉他大哥脸上的泪水,“哥······你别这样······”   李霄云紧紧攥着床褥的手抖得厉害,“你非要气死我才甘心是不是!”   凤展翎紧张地站在门口,想进去,又害怕被轰出来,李傲天虽然虚弱却还是一脸真诚地朝他笑了笑,他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   李霄云神色狰狞地朝他望过去,那眼神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凤展翎心里害怕,他看着那人通红的眼眶,脸上的泪痕,虽然狠戾却愈发显得脆弱的神情,心中蓦的一阵绞痛,他印象中的李霄云从来都是一副完美无瑕的模样,他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他脸上会出现这样的神情。   “你满意了吗?滚!”那人狂躁地怒吼一声,凤展翎不敢再惹他心烦,忙乖乖地退了出去。   “哥,经过这一次你也想通了吧?”李傲天焦急地道。   李霄云气恼地看着他,“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管闲事!”   李傲天叹了口气,“不是我想管,是这种时候由不得我不管了,爹爹有父亲照顾,二哥二嫂也鹣鲽情深,只剩大哥了,若是大哥能够解开心结跟大嫂在一起,我就死而无憾了······”   “不许胡说,小小年纪,说什么死不死的,哥不会让你有事的!”   “大哥和大嫂的婚礼一定很热闹······”   “是,你有言在先要为我挡酒,可不许食言。”   作者有话要说:   ☆、少废话,脱   “来,天儿乖,吃药。”   李傲天郁闷地看了眼床前拿他当孩子哄的人,“大嫂,那个······我自己可以。”   他伸手就想把药碗接下,却被人避了开去,“那怎么行?你病还没好。”床边的人说着又小心翼翼地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嘴角。   李傲天忍无可忍地对着门外吼道:“大哥,你去哪儿了,救命啊!”   李霄云擦着手上的水渍,急匆匆地走进来,就看见自家弟弟一副被磨得受不了的神情,面上不由露出一丝笑意,又板起脸来对着边上一脸无辜的人道:“行了,这里交给我就是,你去做饭吧。”   凤展翎见自己没被骂,心中高兴,捣蒜一般地点点头,将药碗递给他,连忙走了出去。   李傲天长舒一口气,从床上跳下来,佩服地看着自家大哥道:“我听墨松说,大嫂以前也是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天底下能把他逼成这副委屈样的,大概也只有你了。”   李霄云面无异色地道:“哥儿就要有哥儿的样子,好些了吗?”   李傲天拍拍胸脯,很有精神道:“好了,好了,这不活蹦乱跳的吗?哥,接下来该怎么办?”   李霄云淡淡地道:“等。”   “等?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郑游不会只上一道焚城令,上一个被劫,估计第二个也该到了,有人要把这里围成一座死城,可是围城的人心中定也害怕,设伏地点必然在十里以外,所以城内的消息他们很难得到,因此他们跟我们一样,一样在等,一是等城中的人死绝,一是等朝廷的焚城令,我们现在不宜轻举妄动,一来虽然疫情暂时得到控制,但难保不会复发,还需要观察一阵,二来,你的身体还要好好养,这副样子回家,父亲不吃了我才怪。”   “可是城中储备的粮食不多了,这么多人,熬不了多少日子了······”   “放心,我已计算过,还能再支撑十日,十日之内,朝中必有消息。”   李傲天一脸揶揄地看向厨房里忙活的大嫂,别有深意地道,“那我出去转转,晚些再回来吃饭!”   李霄云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见弟弟走远,这才走进厨房,拦腰扛起正做饭的人就往内室走去。   凤展翎有些紧张地踢腾了两下,就已被扔到了床上,面上带着一抹娇艳的红,“霄云······我们昨晚才······人家还疼呢!”   李霄云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少跟我装清纯,脱。”   凤展翎想起昨天一夜几次这男人把他折腾得半死还不够,这么快又要,心里顿时不知是高兴还是委屈,一边麻利地解着衣服,一边为难地道:“这大白天的······”   李霄云看着这个已经脱得光溜溜,嘴上却一副良家哥儿姿态的人,额上青筋跳了跳,二话不说便压了上去。   男人昨晚折腾得他一夜未睡,今早起来刚把人服侍舒坦了,这会儿又来,他红着脸承受着男人暴风骤雨般的狂肆入侵,李霄云冷声骂了句,“破烂货。”   凤展翎羞恼地捶着他结实的胸口,“我这身子只你一人碰过,我哪里是破烂货?”   “你不是?拿什么来证明?”   凤展翎顿时急红了眼睛,“证明?你一早就拿了去?还要我怎么证明?”   李霄云抓住他两只手腕,压在床头上,“我拿去?你别忘了,是你硬塞给我的,你这贱货!”   “不管是不是我硬塞,你总归还是喜欢我,这次我可没对你用药,你有什么可否认的?”他说着,身子一沉,成功听见男人压抑的闷哼,顿时又得意起来,挣开被制住的手,环上男人的颈,“做吧,就这么死了,我也是开心的······”   ······   自从前些日子不小心撞破大哥大嫂的好事,李傲天就尽量减少与他们二人呆在一起的时间,虽说他大哥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把人吃干抹净,还不知道吃了多少次,实在是有些不地道,可是他大嫂回回叫得欲仙。欲死,更让李傲天都觉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开始,他也不知道大哥发了什么疯,不分白天黑夜,逮着机会就跟大嫂那什么,后来也渐渐明白,他大哥不是唐突的人,而凤展翎早就失了清白,虽说也是他大哥干的好事,可就算他信,旁人也不一定相信,也许他大哥的意思,是要凤哥儿怀上孩子,这样回了家,爹就算不同意,也不能说什么。   李傲天说到做到,城里只要还有一个病人就绝不用药,却没想到绝处逢生,他未来大嫂是用毒的行家,所谓毒医不分家,对药物更是了如指掌,虽然少了一味药,可是凤展翎却找来了另外一种毒物,祛了毒之后,药效比原来的方子还要好,短短数日内,就把这瘟疫给治了个彻彻底底。   这茂州城是难民的聚集地,灾民众多,通常是一间房子里住了好几家。   “三郎,可是大好了!”   “好了,贵叔,劳您惦记了!”   ······   “三郎,快快,来家里吃饭!”   “梅爹爹,不了,大嫂在做饭呢,您快把孩子们喂饱吧!”   ······   “三郎,你王叔家的俏哥儿看上你了,你哪天可瞅瞅去!”   “哟,我可真是有福气!”   “是啊,王家哥儿模样可漂亮了!”   “可惜了,刘叔,我打小就定了亲,爹爹怕我将来没着落,我那小夫郎在他爹爹肚子里的时候就定下了!”   ······   李傲天站在城门下,说真的,他想家了,重生以来,头一次离家这么久,还经历了一番他意想不到的生死,那时说不害怕是假的,他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如果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甘心,如果爹在就好了,他一定会扑到爹怀里大哭一场,虽然爹爹更溺爱他,但是在爹爹面前,他是不敢哭的,因为爹爹会比他哭得更厉害,所以这种时候,他最想的人还是自家老爹,虽然爹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却总能够在他最脆弱的时候,给他最坚实的支撑,正出神间,李傲天突然被城外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思绪,他忙跑出外城查看情况,果见官道上一队人马疾驰而来,李傲天看见骑马行在人前的人,顿时呆立在原地,一下也动弹不得。   似乎也看清了城下的人,马上的人一个趔趄,未到城下,便勒马停下,脚步不稳地朝他快步走来,李傲天回过神来,忙迈开腿朝他跑过去,待到近处,只见面前的人发冠歪了,额前还有几缕发丝散落下来,面上因为连日赶路沾了尘土,模样很是狼狈,可是那双温柔深邃,看向他时总是带着责备和忧虑的眼睛却丝毫未变,那向来一丝不苟的神情,此刻却显得冲动又急切,李傲天一头栽进他怀里,喊了声“爹”,就很没出息地哭了起来。   多日来奔波操劳带来的疲倦,在抱住儿子的这一刻一扫而空,李谦喉头一阵哽咽,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他家三小子向来皮实,从小到大就没怎么哭过,如今这副样子定是遭了大罪,随行的官员已到二人身后,勉强将人从怀里拉出来,看着儿子瘦了好几圈的脸,摸着那原本结实如今就剩一副皮包骨的身子,李谦又是生气又是心疼,“浑小子,你这是怎么了,想要你爹的老命是不是!”   李傲天在脸上抹拉了两下,“爹,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傻小子,莫胡说。”他说着,习惯性地揉揉儿子的头,“你大哥呢?还好吗?”   李傲天忙点点头:“爹放心,大哥没事。”   李谦定定神,知道现在不是跟儿子说话的时机,转身对身后的一众官员兵丁吩咐道,“沈大人,你带人前去统计城中灾民人数,刘太医,你带着医官去查看城中疫情,王大人,你带人在附近全力搜索,我看哪个敢暗中设伏,杨大人,于大人,带人到附近征集物资,再火速传书给秦大人,将灾银速速运至此地。”   吩咐完毕,李谦这才回头看着自己的儿子,“天儿,带我去见你大哥。”   李傲天兴高采烈地应了一声,拉住了他爹的手,心里顿时安定了下来,想起自己曾经走进茂州城时阴森恐怖死气沉沉的情景,手上不由紧了两分,李谦安慰地拍拍他的手背,“没事了,爹在这里。”   数月不见陌生人,城里顿时热闹起来,李傲天跟大家一一打着招呼,并热情地介绍自己哪看哪好的老爹,不多时就到了住处,进门之时却突然顿住了脚,他见到爹一时太兴奋,竟然忘了他大哥大嫂正在那什么······   李谦见小儿子面色古怪,以为大儿子出了事,此时更是不待他说话,抬手就推开了大门。   李傲天站在原地不敢动,大门被推开,听见房里传出的声音,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   “不要了······不要了······嗯······霄云······求求你······呜呜······不要了······”   ······   李傲天没敢进去,只是不小心听见了他大嫂的尖叫声,他老爹惊扰四邻的狮子吼,或许还有他大哥被捉奸在床语无伦次的解释,他蹲在门口捂着肚子笑了一阵,窗子里忽得砸出一块砚台,吓得他连忙跑远了。   李谦这次带的官员都是好手,做事利索,灾民们都被登记在册,又发下来了充足的银两供他们回乡,虽然一同经过一场生死患难,但是茂州城对他们每个人来说都无疑是一场噩梦,所以少有人愿意留下来,同样,要离开的还有李傲天一行。   “三郎,我做了你爱吃的花糕,你回去给家人尝尝!”   “倪爹爹,你还要回乡,带着路上吃吧,放心,饿不着我的!”   “三郎啊,倪爹爹一点心意,你就莫推辞了。”   “那······谢谢倪爹爹!”   ······   “三哥,你下次还带我去打兔子好不好?”   “好啊,下次见面,我还带小豆子去打兔子!”   “还有野鸡,野猪,还要鱼!”   “嗯,通通带你去捉回来!”   ······   “三小子,你就这么走了,我这一身医术传给谁呀!”   “钱叔,也没见您医术有多高明啊······”   “臭小子,你说什么!”   “咳,我是说我不是学医的料,您又不是不知道。”   “算了算了,想我弟子那么多,也不差你一个,路上小心哪!”   “钱叔保重······”   ······   “孟叔,我走了。”   “有空回来看看,孟叔免费给你瞧病。”   “唉,看您说的,您就不能祝我百病不生啊!”   “呵,你小子生龙活虎,也不像会得病的人,回家去吧。”   ······   李谦看着走了一条街,搜刮了一堆东西回来的小儿子,微微笑道:“没看出来,你小子还挺讨人喜欢?”   李傲天一脸牛气地抬了抬下巴,“那是,所以爹,你以后要多疼我一点,大家都那么喜欢我,指不定哪天就把你比下去了。”   李谦抬手拧住了他的耳朵,“你说什么?”   李傲天一声痛呼,忙道:“别别,爹,我说着玩儿的,我最喜欢爹了······”   父子这边闹得欢,李谦看见正朝他们走来的大儿子和他身后的哥儿,顿时又没了好脸色,转身就上了车,李傲天也忙跟着爬了上去。   踏上回家的路,李傲天乖乖把脑袋放在他爹腿上,小心地道:“爹,凤哥儿挺好的······”   “爹没说不好。”   “那您就别总给大哥脸色看了,他也不小了,总是这样,以后在夫郎面前会没面子的。”   李谦赏了他一个暴栗,“说,你大哥这儿你又有几分功劳?”   李傲天揉着脑袋委屈地道:“爹,我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二哥那性子还能被我忽悠两下,大哥哪里能听我的话?”   李谦轻叹一声,并没说话,李傲天有些担心地问道:“爹,你会让大哥娶凤哥儿吗?”   李谦顿了顿,语气仍旧是不怎么乐意地道:“孩子都有了,还能不娶吗?”   “真的有了!”李傲天乐得一下从座上跳起来,却没料车顶太矮,脑袋正好撞上,疼得他一阵呲牙咧嘴。   “你这傻小子,马车上你还蹦跶什么?碰哪儿了?”   “爹给我揉揉,哎呦······”   “活该,多大人了还像个皮猴子。”   作者有话要说:   ☆、奉子成婚   李傲天不知道大哥都跟爹说了什么,他爹也从未问过他在茂州城都发生了什么,只是这次查得又严又狠,地方上牵扯进来的数十位官员,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连带着京中的两位大官也被抄了家,牵一发而动全身,他知道老爹这次是真发了怒,大哥手下也一点情面未留,郑游被罢了职,大哥连升数级,如今也坐到了刑部侍郎的位置。   比起这些,李傲天更加关心大哥大嫂的婚礼,李谦那里过了关,凤展翎肚子里又有一个小的,抱孙心切的玉爹爹欢喜之余也想不得其他了,急忙开始张罗起了婚事,李傲天知道,全家最高兴的恐怕就是他二哥了,大哥成了亲,他才能及早把二嫂娶到手,夫郎就在面前,只能看不能吃,就是圣人也受不了。   按照一般婚礼的程序,六礼行过,起码也要半年时间,如今凤展翎的肚子等不得,告诉外人的便是儿子刚经历一场祸事,办个喜事去去晦气,旁人就是有疑,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不知又有多少哥儿碎了芳心。   凤展翎的身世,不知道大哥有没有跟父亲和爹爹讲,李傲天只知道爹爹在外说的都是,大儿子的夫郎是茂州的商户,双亲都死在了瘟疫中,二人经历一番生死,渐生情愫,父亲和爹爹不忍棒打鸳鸯,便成全了他们。   印象中,家里多年不曾这般忙乱过,可就算忙乱也是欣喜的忙乱,出嫁之时,凤展翎是被一个李傲天从未见过的黑衣男人背上的花轿,他大哥骑在马上,一张俊脸黑得厉害,两个男人目光相撞时击出的杀气重重的火花,让正好看到这一幕的李傲天都不由得心惊肉跳,想来也是,大嫂这般美貌,爱慕者自不会少,看来大哥的情敌不只一个,直到后来,李傲天才知道,那个男人竟然是天下第一杀手组织的头领,江湖上让人闻风丧胆的人物,这让他忍不住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大哥能从这种危险人物手中抱得美人归,简直就是强人中的超强人哪!不过他大嫂的背景也着实不简单,小厮下人护卫成群再加上整整一百二十抬的丰厚嫁妆,李傲天不由得抹了把冷汗,就是京中的高官嫁哥儿也没有这般排场,得知这是魊影宫里的老人们安排的,李傲天也只得摇摇头,怕是这些江湖中人,对他们官宦人家还是多少有些警惕,这么丰厚的陪嫁,大概也是为了凤哥儿将来在李家不受欺负。   宾客满堂,李傲天有言在先,要为他大哥挡酒,大碗的烈酒愣是当成白水一般一碗一碗灌下去,许砚骐看着身边一脸担心的弟弟,低声打趣道:“怎么?还没嫁呢,就开始心疼了?”   许砚然有些难为情地忙把目光移开,“哥,你说什么呢?”   许砚骐点点头:“怎么说也是未来弟婿,我这个做哥哥的去帮他一把。”说罢,端着酒杯就朝格外热闹的那桌去了。   许砚然看着自家大哥没帮李傲天挡酒,反而一上去就灌了他三碗,顿时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茂州的事他也听说了一些,每每想起那人可能一去不回,就忍不住心惊肉跳,一早就想来看他,可是毕竟不方便,李家办婚事又忙得不可开交,如今这架势,怕是真要不醉不归了,二人定也没了说话的机会,不过见他平安总归让人安心不少。   见着大舅哥过来帮忙,李傲天更是万分热情,两人顿时勾肩搭背豪饮起来,一时兴起竟又跑去灌别人,一直闹腾到深夜,也成功地在席上灌倒了一大片。   借着去净房的机会,李傲天晕晕乎乎地拉着许砚骐,“大哥,今儿人多······人多忙不过来,我可能······顾······顾不上然然了,你帮我······帮我······给他说······说说······还······还有······”他说着在怀里乱摸一通,搜出一个木香珑塞给许砚骐,“把······把这个给······给他!”   许砚骐忙将东西收好,想起这家伙又干这种私相授受的事坏他弟弟清誉,心里就恨不得将人痛揍一顿,但是看着这小子醉得一塌糊涂,笑得傻兮兮的还没忘记他家弟弟,顿也好心地松了拳头,将人扶了回去。   烛影摇红,亮堂堂的新房里,李霄云看着桌前一脚踩在凳子上,喜服捋得老高,端着碗吃得稀里哗啦形象全无的新婚夫郎,面上说不出是什么神情,直到对方放了碗,他才有些嫌弃地道:“你不是两个时辰前才吃过吗?”   凤展翎拿起桌边的方巾抹抹嘴,指指自己的肚子,“哪是我要吃,是你儿子要吃!”   李霄云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深入讨论,只是阴沉着一张脸看着面前添了新夫妆容,更显得美不胜收的人,“凤展翎,你可以,成亲之日,叫独孤九玹来给我难堪,真是好得很!”   凤展翎很是无辜地摆摆手,“真不是我叫他来的!”他说着上前两步挨着李霄云坐下,“你也知道,我一直拿他当亲哥哥看待,而且总要有人送我出嫁的不是吗,再说了,如今我人都是你的了,连孩子都有了,你还吃什么醋啊?”   “我吃醋?凤展翎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吃你的醋我还犯不着!”   见着自家夫君打翻了醋坛子还一脸不承认的别扭样儿,凤展翎心里顿时就乐翻了,可面上还要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轻声哄道:“就是嘛,虽然九哥比你温柔一点,体贴一点,痴情一点,武功好了一点,又有本事一点,夫君你也不用自卑,我喜欢的不还是你么?”   李霄云看着这个在新婚之夜将自己的男人和别人作比,还把自己男人比成渣的家伙,眼里飕飕冒着寒光,攥得死紧的手上凸起的青筋格外狰狞,拿起桌上的酒杯仰头灌了下去,复又将手里的杯子重重地放在了桌上,冷声道:“你行,你厉害。”   一身红衣的人,面上露出一个委屈至极的神情,“可是妾身说错话,惹夫君生气了吗?若是如此的话,夫君你打我就是了,消消气。”他说着摆出一副逆来顺受的姿态,拉起男人的手按在自己小腹上来回抚摩,“来,打嘛,打嘛。”   李霄云铁青着一张脸,隔着衣服抚着他尚不明显肚子,看着他万分嚣张的样子,火冒三丈,却是半点动弹不得。   凤展翎嘴角弯弯,拿起桌上的空杯子,“看看,夫君你真是心急,这合卺酒怎么自己一个人先喝了?亏得是我,要是换了旁人,定然以为你不愿成亲,说不定一个想不开就过去了,来,我们喝了就早点歇息吧,今儿一天,可把我累坏了。”   李霄云强压怒气,将人抱到床上,给他去了金冠,喜服,不咸不淡地道,“累就赶紧睡吧。”说着也退了外袍,躺在喜床外侧。   凤展翎眼睛弯成了两个月牙,亮晶晶的格外好看,洞房花烛夜,他怎么舍得就这样放过这好不容易到手的亲亲相公呢?虽然世间男子千千万,又有哪一个比得上这个老谋深算,腹黑阴险,冷血奸诈却只为他一人动不动就炸毛的坏狐狸?   李霄云没怎么喝酒,这会儿时辰尚早,也无甚睡意,床里的人翻来覆去没个安生,嘴里也哼哼唧唧磨得人没法,李霄云有些担心地翻身坐起,却正见他的新婚夫郎里衣从肩上已经退下一半,扇着袖子,脸上媚态横生,“哎呀,这天气真热呀,你说是不是啊夫君?”说着一双玉手从颈上磨磨唧唧滑到了胸口,径直从上方撩开了身上单薄的衣衫,露出大片雪白的胸膛,原本就禁欲多时的男人哪里受得了这等诱惑,不多时下腹已经一片火热,却没料那人根本就没打算让他好受,一双手不仅在自己胸前乱摸,还时不时故意撩过那鲜红的两点,直闹得人心猿意马,欲。火肆燃。   凤展翎见他木着一张脸,眼中浮起一个媚笑,纤细的手指径直捻上了胸前的红豆,边玩还边叫得欢畅,“夫君,这里······这里硬了呢······嗯······嘶······夫君,是不是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呢?味道如何,夫君还记得吗?”他笑看了眼面前两眼冒着绿光,仿佛立刻就要扑上来的男人,忽得又捂住了胸口,“哎呦,我忘了,人家现在还不能行房······”   李霄云面上一滞,复又死死克制住,凤展翎媚笑着爬到他腿上,拉下丈夫的裤子,故作惊奇地道:“啊······夫君,你怎么硬成这样了?”说着还不忘伸手撩拨了一番,“好烫······嗯······好大······你看奴家一只手都握不住呢······”   李傲天醉得不省人事,自然不会知道他大哥在新房里生不如死,被下人扶回房里便开始呼呼大睡。   许砚然随许进荣夫夫早早离开,许砚骐回到府中已是不早,见弟弟房中还亮着灯,想起怀里的小玩意儿,还是上前敲了敲房门。   碧梧看着门前一身酒气的大少爷,有些诧异地道:“少爷,您怎么还没去歇息?”   “然儿睡了吗?”   “公子还没睡呢?”碧梧忙道。   许砚骐并不进屋,将手里的东西塞给碧梧,“拿去给公子。”说罢,这才朝自己的院中走去。   “碧梧,是大哥回来了吗?”正在灯下绣花的许砚然抬头问向迎面走来的人。   “嗯,还让我把这个交给公子。”   许砚然放下手里的绣花绷子,接过那个精致的木刻香珑,借着不甚明亮的烛火摩挲着那几个阴刻的小字怔怔出神。   碧梧看着自家公子不知是难过还是欢喜的神情,有些担心地道:“公子,是不是三少爷又说什么荤话惹你伤心了?”   许砚然嗔了他一眼,忙把物件收好:“你别胡说,才没有。”   “那公子你怎么掉眼泪了?”   闻言,许砚然赶紧擦了擦眼睛,“我才没有,是你看错了。”   碧梧故作恍然地点点头:“确实是小的看错了,应该是三少爷跟公子讲了悄悄话,哄得公子喜极而泣了对吧?”   “碧梧,你再说信不信我现在就让爹爹把你嫁出去?”   见自家小公子不似说笑的神情,碧梧忙告饶道:“公子,我不说了不说了,只是天色也不早了,公子这下可以安心睡觉了吧?”   许砚然仍旧一脸警告地盯了他半晌,这才笑着“嗯”了一声,藏好了东西,乖乖上床睡觉去了,闭上眼睛脑中不自觉地就浮起那人说那句话的样子,他说“等我来娶你”······   李傲天上辈子没有孩子,也不知夫妻之间有什么禁忌,只觉得大哥洞房花烛夜应该过得极为销魂,却不料第二天大早,大嫂早早地就去给父亲和爹爹请安敬茶,大哥跟在后面,眼底青了一片,一脸的精神衰弱,眼里还烧着两团邪火,实在是怎么看都不像新郎官该有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   ☆、狐朋狗友   虽然让许砚骐带了礼物,但毕竟是自己冷落了小夫郎,李傲天第二日还是专程跑了一趟许家,只是许砚然匆匆见了他一面,就避到了后院,闹得他半晌如坐针毡,最后还是好心的碧梧问了他一句,昨日里都说了什么胡话,羞得小公子脸上的红就没褪下去过。   李傲天也不好意思再去腻歪未来小夫郎,本来心里还有一通的情话想说给他听呢,此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对然然是责任大过喜欢,可是劫后余生,反倒豁然开朗,毕竟那时候,他觉得自己死了,他未过门的小夫郎就要被别人抱走,替别人暖床生孩子,气得他尽管浑身无力却也几欲暴走,还有什么比这最真切复杂的情绪更有说服力呢?   出了许家,路过街边的一家古玩字画店,正见店外围了一群人,店中两个华衣少年似乎正为了一幅画争执不休,李傲天事不关己正欲离开,却恰好被迎面而来的一个国公府的小厮撞在了身上,李傲天好心地扶了他一把,少年抹着头上的汗,连声告罪,见李傲天并没有责怪他的意思,忙道了声谢,又几步走进店中。   想来又是周子扬那个爱挑事儿的,李傲天也饶有兴致地跟了进去,正见小公爷周子扬对着刚进去的小厮一通臭骂,接着一把拽过他手里的银票,拍到掌柜的面前,“银子,这不是吗!”   掌柜的看了眼另一边气定神闲的陈家公子,对着那一脸嚣张的人一阵点头哈腰,却仍是为难地道:“小公爷,这画确实是陈公子先买下来的······”   周子扬两眼一瞪,“你欺我不懂行规是怎的!这画明明是我先定下的,我说取了银票再来拿,你却一转眼就卖给了旁人,是何道理!”   掌柜的一脸无辜地道:“这······小公爷,您说半个时辰后回来,可是都一个时辰了还没见人,小的以为您改主意了,这才卖给陈公子的······”   周子扬气极地捋起袖子,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老子闹肚子,搁巷子里拉泡屎都不行吗!”   陈以成与边上看热闹的人听见他粗俗不堪的言语,眼中不由露出两分鄙夷,大御尚文,京中更是风流才子云集之地,连路边摆摊的小贩不少也能识文断字,而这堂堂国公府的小公爷却不通文墨,言辞粗鄙,如何能不叫人笑话?   陈以成摇摇手里的折扇,面露讽刺道:“周小公爷,你如此大费周章与我抢这一幅画,不知是何用意?”   “屁话,什么叫老子跟你抢?明明是我先买下的!”他气急败坏地道。   陈以成不以为然地笑道:“可是小公爷拿钱来时,我这里买卖已经成交了,小公爷若真心想要,为何开始不买下?谁不知道小公爷向来是一掷千金的主儿,难不成身上还会缺那点儿银子,分明就是无意来买,这会儿又何必强人所难?再说了,小公爷不是向来不喜文墨?这些书画要来又有何用?你既不赏,却偏来抢夺,若是我让给了你,岂不是让宝物蒙尘?”   陈家公子一番话说得斯斯文文有条有理,周子扬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一肚子火却半点驳不回去,顿时有些后悔平日里没多念些书,如今吵架都憋不出词儿!   李傲天看着向来嚣张的周小公爷一脸的窘迫和陈以成一副志得意满高高在上的模样,不由得皱了皱眉,这些年李傲天的心思全花在练枪和骑射功夫上,几乎不再出去鬼混,便也渐渐淡出了少年们的圈子,倒是这个周小公爷纠集了一群纨绔子弟和游手好闲的小混混整日里打架斗鸡在街上称王称霸,李傲天对周子扬的印象不坏,他记得前世西羌人攻破南都的时候,周子扬已经接掌了国公府,家里的旁支逃的逃降的降,他却带着为数不多的家将跟西羌人一通血战,抵死不辱家风,倒是已经坐到兵部大员的陈公子献上几篇歌功颂德的文章,换了身皮跑去做了西羌的大官。   国公府虽然有个好听的名头,却已是空壳子一个,先祖从开国以来积下的余威,百年来似乎也消磨殆尽,周子扬这个小公爷听起来威风,但是对于京中稍微有些势力的人家却并没有什么威慑力,再加上周子扬本身不学无术,臭名远扬,那些附庸风雅的王孙公子们就更没几个将他放在眼里,那陈家在京中属大户,在地方上势力盘根错节,陈以成是家中嫡出的少爷,姑姑在宫中又深得皇上宠幸,在皇城中绝对属于能横着走的那类人,只是这陈公子自命风流,向来以谦和有礼著称,自是不愿在周子扬这等人面前损了风度,只是背后有些什么手段就不得而知了。   李傲天走上前去,展开那幅被两人苦苦争夺的名画,一幅空山踏月图,他看见落款上“吴远征”三个字,又看了眼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周小公爷,心里有几分明白,听闻老公爷最喜前朝名家吴远征的山水画,似乎过些日子就是老公爷的寿辰,看来这臭小子是要拿去表孝心。   两人见李傲天□□来,吃惊之余都有些不自在,陈以成有礼地冲他点点头:“莫不是李三公子也对这画有兴趣?”   李傲天朗声笑道:“我要这玩意儿有什么用?看也看不懂,拿回家里又占地儿,只是见这里人多,过来凑个热闹。”   周子扬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李傲天,你想凑热闹就滚一边去,别在老子跟前碍眼!”   李傲天一听乐了,他在别人面前称老子的时候,这货还不知道在哪儿哭鼻子呢,这会儿倒是嚣张!再说了,他可不记得自己哪里得罪他了,这就是迁怒也要认准对象才是吧?   “周小公爷,我可没得罪你,你还嫌自己不够丢人现眼,别像只疯狗一样见人就咬。”   周子扬知道李傲天七八岁就是没人敢惹的小霸王,本就是同岁的孩子,心里一早就不服气了,等自己出来混的时候,这家伙不知为何又低调了起来,这会儿一见面就跟那个怎么看怎么恶心的陈以成合着伙羞辱他,气得他一拳就朝那张俊脸挥了过去。   李傲天轻飘飘地就抓住了那只看起来吓人实则软绵绵没有力道的拳头,微微笑道:“这种东西,看得懂那是千金不换,看不懂就一文不值,你既不识货就别让宝物蒙尘,既然有人识货,不妨就成人之美。”   周子扬有些不相信地看着那个似乎毫不费力就把自己制得死死的人,面上青白一片,李傲天说完看似随意地松开了手,周子扬这才感觉到手上剧痛传来,拳头仿佛被人捏碎了一般,握拳的手半晌方能松开。   陈以成见状,朝李傲天欠了欠身,便带着随从扬长而去。   周子扬咬牙切齿地瞪着面前比他高了大半头的少年:“李傲天,明晚我在天香楼摆酒,你可敢来!”   李傲天点头笑道:“小公爷一片盛情,我却之不恭。”   周子扬冷哼一声,推开围在店门口的人,然后怒气冲冲地大步走了出去。   第二日晚,天香楼灯火通明,正欲开门迎客,周小公爷甩给店中帮工的孙严一叠银票,气冲冲地道:“今晚天香楼爷包了,要宴请贵客,其他人就不要接待了。”   孙严微微一愣见这位常客这副模样,心知不是好事,招呼了人便上楼去与爹爹商量,梳妆镜前一身鸨公打扮的哥儿听罢他所言,顿时愁眉苦脸起来,指着面前的儿子道:“你这个臭小子,你招来的都是些甚么人?瞧那架势,今晚我这天香楼又得遭殃,你就是不为爹爹想,也得为这楼里的哥儿想想,就是不赚钱,整日里这般受惊吓也不是个事儿啊!”   孙严面上也有些怏怏,“爹爹,小公爷为人大方,哪回不是照价赔了?”   孙氏一听,气恼地道:“照价赔了是不假,可是修铺子我要关门哪,这一关门,少挣多少银子?他能连这个也赔了吗!”   “爹爹,小公爷虽鲁莽了些,但是心地磊落,为人仗义,平日也帮了我们不少,爹爹就莫计较这么些了。”孙严劝解道。   孙氏气急地冷哼一声,背过身去,“我眼不见为净还不成吗,我不管了,你招待去吧,我这大半辈子的生意迟早要被你小子折腾垮!”   孙严无法,只得自己招呼哥儿伺候去了。   夜色正浓,这花街上歌舞笙箫热闹不已,倒是平日里生意不错的天香楼里一片诡异的寂静,周子扬大刀阔斧地坐在大堂中央,一帮随时准备动手的铁哥们儿也一言不发地坐在周围的圆桌上。   李傲天一进门便看到如此“严肃”的场面,忍不住笑道:“哟,感情周小公爷给我摆了鸿门宴,我李傲天真是好大的面子!”他说着,对着侍立门前的孙严点点头,那日祈山寺回来之后他一诺千金,第二日便去天香楼送上了庄梅赎身的银子,拜会了孙严,两人都是豪爽大度不拘小节之辈,一来二去倒有种相逢恨晚之感。   “只身赴宴,你倒是有胆!”周子扬出声赞道。   李傲天大咧咧往他对面一坐,看着空荡荡的桌面,“胆自然是不缺,只是不知小公爷拿什么来招待我?”   周子扬从桌下提起一坛酒,放在桌上,边上的人忙在两人中间一字排开三个大碗,周子扬将酒碗斟得满满当当,“是爷们儿当然用酒,只是不知道李三公子有没有本事喝。”   他说罢,周围的人便一拥而上,李傲天瞧见这种群殴的场面,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想起他曾经也是其中一员,心里别提是何滋味了,当即便起了兴致陪他们玩玩。   堂中顿时打斗声一片,李傲天也不起身,只是一味躲避,对方扑打到面前时,才会懒懒散散地出手将人撩开。   早知李傲天身手不凡的孙严,只是同情地看了眼火冒三丈的周小公爷,然后老老实实躲在一边看戏。   周子扬看着自己手下的“悍将”被人像抓小鸡一样抓在手里,又像丢沙包一样狠狠丢出去,再接着躺在地上哭爹喊娘半天爬不起来,顿感颜面无存,仗着自己有些武艺,明知打不过,却还是拼了上去,李傲天见他手上花里胡哨的招式,嘴角抽了抽,一拳揍在他那张不怎么帅但挺顺眼的脸上。   周子扬哀嚎一声,摔在地上,捂着被打青的左眼,仍旧一脸不服气地瞪着他。   李傲天干净利落地端起桌上的三碗酒,灌了个干干净净,点头赞道:“五十年的男儿红,果然好酒。”   周子扬咬牙切齿地道:“你就不怕酒里有毒吗?”   李傲天上前“爱怜”地拍拍他的脸,“若是连周子扬都如此卑鄙,那这京中还有坦荡之人吗?”   李傲天手上看着没使力,周子扬却觉得脸上像被甩了耳刮子一样火辣辣得疼,有些出神地回味着他嘴里那句听着让人很是舒坦的话,不觉有些飘飘然,虽然他对李傲天一直不服气,可这种不服气说穿了还是源于不如人,统共见面两回,每次自己都灰头土脸,尽管嘴上没说,心里却实实在在服了输,却没想到对方竟给了他一句这样的评价,他本就是个直肠子,旁人敬他一尺,他自会敬人一丈,李傲天虽然跌了他的脸面,却并没有瞧不起他的意思,再加上这般厉害的身手,他心中顿时好感倍增。   李傲天也不管他直着眼睛在想什么,抬手接过随从递上来的卷轴,这回是真正轻轻在他脑门上敲了两下,“说你不识货可一点儿没冤枉你,为了一幅赝品跟人争执不休,我从我爹那搜出来的,给你了。”说罢,将卷轴往他手里一扔,拍拍手转身朝外走去。   周子扬展开手里的画轴,正是那幅他找了好些日子的《空山踏月图》,看画轴,显然不是他白日里跟陈以成争抢的那一幅,想起李傲天当时就说他不识货,分明是在提醒他,他却当成了风凉话,心中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儿,看着那人的背影,不假思索地道:“李傲天,你这个朋友我交了!”   李傲天闻声顿住脚,回头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周子扬拍拍屁股站起来,上前两步,“今日之事,是我多有得罪,你便当我放了个屁,莫往心里去,我承你的情,却也不想占你便宜,明日便会把银子奉上。”   李傲天扫了眼一片狼藉的大堂,点点头:“我砸了严哥的店,就拿这画抵了,小公爷将银子给了严哥便是。”   孙严虽然不懂字画却也想得到那东西定然价值不菲,连连摇头道:“不过是些桌椅,当不了多少银子。”   周子扬冲他摆摆手,自来熟地搭上了李傲天的肩膀,“莫在这里矫情了,我的那一份也会赔给你,若是有多的,下回多备些好酒,招待我们哥俩便是了!”   李傲天瞥了眼肩上的那只爪子,微微笑道:“小公爷,三碗酒就想收买我?”   周子扬不由一愣,“那要怎样?”   孙严一副了然的神情:“起码得三坛!”   李傲天朗声笑道:“还是严哥知道我!”   周子扬眼神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半晌郁闷地道:“孙严,感情你们俩早勾搭上了?说什么好兄弟,竟然也不知会我!”   “我也想啊,可是一提到李三公子,小公爷就是一副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叫我怎么说?”孙严故作无辜地道。   周子扬刚待反驳,只听边上人阴恻恻地道:“周子扬,我哪里得罪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商家儿   “公子,他又来了······”一个模样乖巧的小侍对着柜台里专心看账本的年轻哥儿低声道。   沈玉抬头看了眼角落里一身戎装,身形高大,形貌俊朗的男人,复又面无表情地低下了头继续做手里的事情。   经过李傲天的一番提点,许砚骐也上了心,几番打听,最中意的莫过于柜台后面神情淡漠一丝不苟的沈家当家人。   沈家是京中的小户,家里的生意说起来也不算大,在京城中的贵人眼里,只属末流,沈家家主沈青山是个贪欢好色的主儿,主夫早逝,只留下沈玉一个哥儿,他十岁掌家,如今已有八年,八年中紧紧把着家中掌事之权,逼得父亲沈青山无法续弦,更是将他的一众侍夫制得服服帖帖,在许砚骐考虑过的人选中,该是最有手段的一个。   许砚骐虽是相爷家的公子,平日里却洁身自好,除了弟弟从未与其他哥儿有过深交,虽对这玉哥儿有意,却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知他常在这家酒楼打点生意,便也只能每日午时绕了远路来吃一顿饭,其他的就不知该做些什么了,如今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愣是一句话也没能与人家说上,心里懊恼得紧,却奈何半点法子也没有。   照例一碗饭两盘小菜,如今他来,小二连问都不用问,打个招呼就知道上什么,许砚骐心中发苦,瞥了眼目光一直黏在账目上的沈玉,只是寥寥动了几筷子,便放了碗,小二伶俐地凑上前来,“爷,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许砚骐微微一愣,忙道:“不是,很好,只是今日没有胃口,劳驾小二哥了。”   小二面上露出一个讨喜的笑容,低声道:“我家公子什么都好,就是因为家里的事,对这世间男子冷了心,爷若是当真有意,须耐心些才好······”   许砚骐面上诧异了一瞬,很是感激地道:“多谢小二哥提点,我省得。”说着摸出一大锭银子塞到他手中。   小二连忙推回给他,“若是公子知道了,我就该卷铺盖走人了,爷还是快快收回去吧!”说罢,脚下不停地往门口迎客去了。   许砚骐小坐片刻,走到柜台前,沈玉的贴身小侍好心地支走了前台的掌柜,许砚骐却只是直愣愣地站在柜台前一言不发,小桔气恼地瞪了他一眼,轻轻推推埋头算账的沈玉,“公子,这位爷结账呢。”   沈玉抬起头来,看了眼面前人,皱眉问向身边的小侍:“掌柜的呢?”   小桔故作不知地瞅了一圈:“大概闹肚子上茅房了吧!”   沈玉无奈,只得站起身来,很是有礼地道:“公子,两钱银子。”   清冷的嗓音传到耳中带着一股子波澜不惊的沉静,许砚骐不觉有些愣神,沈玉的相貌在见惯了美人的相爷公子眼中只能算作寻常姿色,但是弯弯的柳眉,狭长的眸子,尖尖的小脸,小巧的鼻子却透着一股小家碧玉的清新,周身清冷的气质,使他整个人有种清水出芙蓉的美感,虽没有那些大家闺秀的雍容华贵,但是许砚骐知道,他很喜欢。   沈玉只是看着他没再说话,小桔心急火燎地盯着这个两眼发直看着他家公子,却一句话不说的木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半晌仍是沈玉再次开口道:“公子可是没带银两,下次再结也不妨事。”   许砚骐回过神来,顿时臊得满脸通红,抬手在腰上摸了半天,这才捏着一块碎银子递过去,沈玉伸手接下,许砚骐瞥见他手心的创口,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还是一句话没说就出了酒楼。   小桔看着那人的背影,直在一旁气得跳脚。   沈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你不干活,在做什么?”   小桔郁闷地凑到他身边:“公子,那人真是个呆木头,明明喜欢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呢!”   “不许胡说!”沈玉冷冷警告了他一句。   “我哪有胡说?看他的样子,定是皇城里的禁军,可是禁卫营离我们这里这么远,他每日绕那么大一圈难道就是因为我们这里的饭菜好吃?鬼才相信,公子难道没瞧见,他总是瞧着你发傻,不是喜欢你是什么?”   从后堂回来的掌柜瞪了小桔一眼,“小孩子家家,莫胡说,当心害了公子的清誉。”他说着又看向面无表情无动于衷的沈玉,语重心长地道,“主子,你也别怪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多嘴,哥儿家的总要嫁人的,公子如今也不小了,您的终身大事可不能耽误了。”   沈玉盯着他,淡淡地道:“我爹变着法儿地想把我赶出沈家,难道掌柜的也被他收买了?”   满头花发的老掌柜面上尴尬了一阵,只得叹了一口气老老实实地做起了正经事。   却说出了门的许大公子,满脑子都是那人手心里碍眼的伤口,走了一阵,摸出身上常备的伤药,刚欲回转,却又嫌不够好,急忙跑回家翻箱倒柜一通,这才又往那不算近的如意楼去了,许是过了饭点儿,这回堂中已经没什么客人,只剩几个忙于打扫的跑堂。   许砚骐见那人还在,忍不住舒了一口气,有些犹豫地走上前去,小桔刚欲上前提醒沈玉,却被掌柜拉到了一边,许砚骐心里着急,嘴上却说不出话来,只是那么大一个人杵在那里,饶是沈玉再专心,也不得不抬头看向去而复返的人,他不无疑惑地道:“公子,有什么事吗?”   许砚骐摸出怀里的药递过去,蹙眉道:“你的手······”   沈玉微微一愣,并不伸手去接,只是露出一个淡漠疏离的笑容,“劳驾公子惦记,小伤而已,当不得公子的好药。”   饶是担心,只是对方这般拒人于千里之外,许砚骐也是无法,只得放下手中的药瓶,再次默默离去。   见人走远,小桔忙跳过去,拿起桌上彩绘的白瓷小瓶,拧开瓶塞闻了闻:“公子,挺香的,你试试吧,想不到这木头还是个细心的人!”   沈玉叹息一声:“把东西放好,明天还给他。”   小桔皱眉道:“公子,人家也是一番好意······”   沈玉白了他一眼,“你家公子这一双手也抵不了这一瓶药的价钱,还不放下。”   闻言,小桔顿时惊叫一声:“公子你胡说什么?这又不是金子,一瓶药而已,能贵重到哪儿去!”   “不是金子,就算有金子也买不到,这是南疆的贡品,每年贡给皇上的也不过几瓶,如今南疆反叛,这药更加是万金难求,你说能贵重到哪儿去?”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都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小二好奇地凑上前来,“这么说那木头公子来头不小。”   沈玉拿起手里的账本拍了他一下:“什么木头公子,岂不知祸从口出,左相家的嫡长子你说来头小不小?”   “太好了,公子要嫁到相府做夫人了!”小桔兴奋地道。   沈玉面露怒容,一脸警告道:“再胡说,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那宰相家的公子岂是我能高攀的,你们若是想着我多过几天安生日子,就莫要再瞎起哄,你家公子一不是什么绝色美人,二也不是什么好出身,三来整日抛头露面,名声也不好,不管他是真情也好,假意也罢,都不是我这种人能够肖想的,你们若是当真为我好,就不要再添乱了,以后我不会再到前堂来,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   听他这般说,原本很是看好这个未来姑爷的几人都不禁像是泄了气的皮球,面面相觑一番,又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许砚骐知道自己昨日太过唐突,担心那人生气,辗转反侧一夜难眠,好不容易熬到午时,下了差急忙赶过去,却见那人平日所在之处已空荡荡再无一人,连案上原先堆积如山的账本也不见了踪影,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儿,一时却也无法,只得愣愣地坐在自己常坐的位子上,桌上的饭菜从热放冷,却是一丝胃口也无。   小桔趴在二楼的窗户上又是同情又是难过地叨叨道:“公子,他走了耶,一口东西没吃就走了,哎呀,失魂落魄的样子真可怜······”   沈玉手上一顿,却并未接话。   一连数日,许砚骐仍旧每日按时前去,奈何那人不出现,他是半点法子也没有,更别说有什么吃饭的心情了。   每每趴在窗上现场直播的小桔故作气愤地道:“哎呀,什么人哪,要了东西一口不吃,就这么傻坐着,不存心浪费粮食吗?官宦人家的少爷就是不拿银子当钱花,活该他饿着!”   “你在那里叽叽喳喳地做什么?”第N次算错账的沈玉气恼地看着那个自言自语没完没了的少年。   小桔郁闷地道:“公子,你说这人也太傻了?每天守在这儿有什么意思?他难道就不会问问掌柜的,问问小二你去了哪?亏得还是相爷的公子,怎么脑子一点弯都不转呢?”   “你够了,脑子不转弯的是你,问了又怎样?即便知道我就在这,难道他还能闯到我房里来吗?他若是守礼之人,我不想见他,他便半点办法也没有。”   “那你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吗,公子?”小桔很有正义感地道。   沈玉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不是我请他来的。”   莫名被自家公子噎了个半死的小哥儿找了个借口就从后门溜了出去,正好截住出门没几步的男人,忙将人拉到一边,一本正经地道:“那个······我家公子不见你,你就不会想点办法吗?”   许砚骐微微一愣,半晌苦笑道:“我那日唐突,沈公子恼我自是应当,他若不气已是万幸,我还能有什么办法?”   小桔气恼地跺跺脚:“我就不信堂堂宰相家的公子连哥儿都不会哄,虽然我家公子不见你,你可以想办法讨他欢心哪,你若是真心喜欢我家公子,掌柜的,小二哥都会帮你的!”   许砚骐眼中一亮,忙朝他拱手道:“是我愚钝,多谢小公子提点了!”   少年摆摆手:“什么大公子小公子的,我就是个下人罢了,你叫我小桔就好了,我就希望你能待我家公子好。”   作者有话要说:   ☆、夫郎or管家   自从受了小桔的提点,许大公子开窍了许多,虽然仍旧是日日前去,吃顿午饭就走,可是临走时总不忘在桌上留下些东西。   沈玉看着小二哥送上来的物件,面上却并无欣喜之色,许砚骐变着法儿地哄他开心,送的东西日日不同,有时价值连城,及其贵重,有时又不名一文,随处可见,似乎送什么全凭心情,有时甚至只是些哥儿们喜欢的糖果点心,说不动容那是假的,毕竟长这么大,从没有人会对他用上这么多的心思,可是动容却不代表他会失去理智,嫁人的事别说他没有考虑过,就是考虑也不会疯狂到去思量那样的人家。   打开桌上的油纸包,一颗一颗剥开里面的盐焗杏仁,轻微的咸还带着清爽的甜,嚼在嘴里又脆又香,小桔躲在一旁偷看,正打算着明日让未来姑爷再买一包,却听沈玉唤道:“小桔,你过来。”   被叫到的人回过神来,忙跑过去,“公子有何吩咐?”   沈玉抽出袖口的帕子擦擦手,淡淡地道:“今日许少爷若来,带他来见我。”   小桔捣蒜一般点点头,半晌反应过来,顿时吃惊地长大了嘴巴:“公公公······公子,你要见许少爷!”   沈玉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什么问题吗?”   小桔连连摆手道:“没没没,没问题!我保证把他带来见你!”说罢,兴高采烈地跑下楼去。   兴奋地在大堂转了百十圈,终于看见了每日必至的人,小桔二话不说忙上去拉住他:“许少爷,公子要见你!”   许砚骐愣了一瞬,顿时难掩欣喜地道:“当真?”   小桔一边点头一边引着他往二楼去,许砚骐惊喜之余也有些紧张,自己刚从禁卫营训练回来,身上灰沉沉的,背后的衣服还被汗水黏在身上,不用想也知模样着实有些邋遢,虽然不想再次唐突佳人,可是难得有见面的机会,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放过。   小桔引他到二楼的一间客房前就停下了脚步,示意他自己进去,许砚骐朝他道了声谢,抬手打算整整衣裳,却见这身军装也着实无甚好整,便大步走了进去。   许久未见的人如同一朵青莲蓦地撞进眼中,乌黑的长发只一支木簪绾了一髻,一身无甚装饰的浅碧色衣衫堪堪显出那窈窕动人的身段,那张平静的脸还是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样看不出喜怒,许砚骐这次不敢再愣神,停在他身前三步远处,有些紧张地道:“沈公子······”   沈玉将放在桌边的匣子往前推了推,许砚骐一眼就认出那一堆乱七八糟的可不就是自己绞尽脑汁想出来讨好人家的玩物,抬眼看了看沈玉面上波澜不惊的神情,便也知道果然没起到什么作用。   “许少爷,你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这些东西,您还是请拿回去吧,我实在消受不起。”他语气疏远却不失礼数地道。   许砚骐嘴角勾起一丝苦涩的笑容,面上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神情,却仍是有些不甘心地道:“沈公子,我虽有些唐突,可是对公子绝无半点轻慢之意,公子为什么就不肯给我一点机会呢?”   沈玉细细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只见那人锋利的眉不自觉在眉心挤出一个本不该有的“川”字,漆黑的眸中,目光坦诚坚定,俊挺的鼻梁下紧抿的唇显得格外刚毅有力,两人隔着一张桌子静静对视,许砚骐身材高大,一身军装更是将他衬得英武不凡,许是刚刚经过一场训练,并不整洁的外表不仅未曾影响他的风采,反倒透出几分男人的豪气,沈玉不得不承认,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面前的都是无数哥儿梦想中的男人,若是爹爹还在,也许他也会偷偷地做场美梦幻想一下吧······   沈玉回过神来,看着匣子里的东西,平静地道:“我丝毫不怀疑许少爷的真心,也万分感激您的错爱,想必我的家世您也了解,配不配得上你暂且不论,我且跟你说说我自己的心意,我爹爹早逝,父亲也并不成器,我从小就跟姨爹们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这么多年,着实累了,若是将来有幸能嫁出去,我也只想嫁个普普通通的人家,相夫教子平平凡凡一辈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许少爷第一次进如意楼目的就是我,可见,在此之前您对我已经有过一番调查,而我身上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掌家的那点手段,能被相爷家的公子看上,那是我沈玉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可是许少爷你来之前是否想清楚了,你要的是一个你喜欢的夫郎,还是一个有心机有手段对你死心塌地的管家?”   沈玉的一番话说得许砚骐哑口无言,他既为这哥儿的聪慧坦白感到震惊,也对自己有目的的接近万分羞愧,连他自己都不禁有些恍忽,他要的是夫郎,还是管家······   闲不住的小公爷周子扬也每天无一例外地跑到李家门口吼两嗓子,撺掇李傲天出来鬼混,愣是把脾气好的李大人气得牙痒痒。   天香楼里一群少年闹得热火朝天,周子扬搂着怀里的漂亮哥儿,看着边上兀自饮酒的李傲天调笑道:“三郎,逛妓院哪有不叫哥儿的道理,莫不是你还不行吧?”   李傲天白了他一眼,“我行不行与你何干?”   周子扬推开怀里的人,挪到他身边:“行的话,美色当前还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装什么柳下惠呀?”   他说罢,边上的少年也起着哄地将怀里的哥儿往他身上推,李傲天顺手将人送到周子扬腿上,“我与你不同,我是有婚约在身的人,岂能乱来?”   周子扬愣了一瞬,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道,“你不会真要娶那鬼公子吧?丑成那个样子!”   谁料,他话音刚落,李傲天就变了脸,手里的杯子当即就砸到了面前的桌子上,乱飞的碎瓷吓得桌边的哥儿们连声尖叫起来,李傲天站起身来看着目瞪口呆的少年们,一脸严肃地道:“若是拿我李傲天当兄弟,就别拿兄弟的未来夫郎说事儿!”   周子扬在满堂寂静中率先反应过来,忙扯着人坐下,仍旧是一脸不相信地道:“我说你没搞错吧?你不会是真要跟那鬼公子······”看着李傲天吃人的眼神,他连连改口道,“是许······许公子!”   李傲天下手的孙严想起祈山寺里带着面纱的小公子,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却并未接话。   周子扬边上的紫衣少年,将军府的二公子林昭开口道:“三哥,打小定下的婚事又不是不能退。”   李傲天端起桌上的另一只杯子,抬手敬了在座诸人,“既然都是兄弟,咱就把话说开了,我跟许公子是从小定的亲,人活着无非信义二字,他出了事,我若退婚,那便是无信,我若对他不好,那便是不讲情义,我也不瞒你们,许家公子那是我这辈子认准的夫郎,美也好,丑也罢,不管旁人怎么说,我李傲天还就是非他不娶了,说来也不怕矫情,许公子人温柔,性子也好,心灵手巧,是难得的好哥儿,我打心眼儿里喜欢,大家若是拿我当兄弟,就莫再出言中伤他,我李傲天承诸位的情,他日定不敢忘,先干为净了!”说罢,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众人尚在震惊中回不得神,孙严点头赞道:“三郎果真是性情中人!”   周子扬狠狠在李傲天背上拍了一巴掌,哈哈大笑道:“真想不到你小子还是个痴情种子,好,既然是兄弟的夫郎,那也就是咱自家人了,今后再有人说咱兄弟夫郎的闲话,我周子扬第一个不答应!”   说着其他人也接连应和起来,本就都是些直脾气的年轻人,转眼就忘了方才的不快,又推杯换盏,称兄道弟地豪饮起来。   从天香楼出来时,夜已深了,夏夜微凉的风吹在脸上,使得心头的醉意也不禁消下去几分,李傲天路过城门角,被坐在地上的人绊了个趔趄,刚准备回头就骂,却见那人竟是他未来大舅哥,忙把嘴里的话吞了回去,万分庆幸自己没有一时嘴快,不然指不定又要招来一顿痛揍。   他凑上前去,看着地上的人一副垂头丧气,借酒浇愁的怂样,吃惊得许久没能说出话来。   半晌,李傲天回过神来,低声问道:“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许砚骐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仰头灌了一口酒,“是三小子啊,这么晚了,你又去哪儿鬼混了?”   李傲天蹲在他身边坐下,不无担心地道:“哥,你这是出什么事了?怎么跑这儿来喝闷酒?”   许砚骐拧着一双俊眉,目色茫然地看着他:“你说,我到底是该要个夫郎,还是个管家?”   李傲天不禁傻眼道:“夫郎?管家?这哪儿跟哪儿啊?”   许砚骐长叹一声,“他今天问我是要一个自己喜欢的夫郎,还是要一个对我死心塌地的管家,我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傲天明白了,这许大公子是碰上感情问题了,也不知哪家的哥儿有这等福气,细想了一番他口中怪异的问题,李傲天似乎觉得自己稍稍明白了一点,也不直接答话,只是若有所思地道:“以后然然嫁给我,我当然要让他管家,这是一定的。”   许砚骐微微一愣,似是明白了什么,连忙抓着李傲天站起身来,大笑道:“臭小子,还是你聪明,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竟不明白!”   李傲天嘴角抽了抽,其实他想说不是他聪明,是坠入情网的男人脑子都缺根弦。   周子扬进门就撞上自己没个安生劲儿的弟弟,“哥,你又去哪儿玩了?下次也带我去嘛!”   周子扬摆摆手:“去去去,一群大老爷们儿,带你个哥儿像什么话?”   周子恒一脸郁闷地道:“你不带我去,我就得跟爹爹去参加各种宴会,烦死了,还有啊,左相夫人还老是带着他那个丑儿子,真不知道那鬼公子是不是故意出来吓人的!”   他说罢,周子扬一巴掌就拍到了他的脑袋上,“屁话,哪个教你这般碎嘴道人是非!我可告诉你,以后再让我听见你编排那鬼······许公子,哥可跟你急!”   “哥,你吃错药了?对我这么凶!”他揉着脑袋一脸委屈地道。   周子扬安慰地拍拍弟弟的肩膀:“哪儿凶了?哥就是这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是我亲弟弟,我还跟你整那些虚头巴脑的做什么?那是你李三哥的未来夫郎,自家人,以后没事多亲近亲近,也不枉你三哥这般疼你。”   周子恒嘟着粉嫩嫩的小嘴吃惊地道:“三哥真要娶他呀!”   周子扬白他一眼:“这孩子!我还骗你不成,你三哥能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吗?他今日可都说了,不仅要娶,还非他不娶!”   周子恒眼中顿时冒出了一串崇拜的小星星,“唉呀天呀,哥,你瞧瞧,这才是真爷们儿哪!”   “混账!跟谁学得这些糙话,哪像个哥儿的样子,当心将来嫁不出去!”   “嫁不出怕啥,爹爹会养我,再说不还有哥你吗!”   作者有话要说:  周家兄弟萌哒哒hhhhh ☆、他的亲事不用你说   夏末的天仍是焦热难耐,小桔抹着头上的汗水看着自家公子安安静静地坐在柜台前,郁闷地道:“公子,你怎么好像一点儿都不热?”   沈玉并不抬头,只是淡淡回了他一句:“心静自然凉。”   小桔撇撇嘴,看了看他脚下扔了半筐的黄纸,嘟囔道:“心静还算错那么多?”   沈玉手上顿了顿,抬头看了他一眼,“热的话,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看见自家公子脸色不太好,小桔忙乖乖躲到一边,沈玉盯着桌上一晌才翻了几页的账本,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昨日他故意给许砚骐出了个难题,赶走了他,那人能被这样一个毫无道理的问题难住,足以说明他并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可越是这样他就越不能任其发展,在沈家这些年,他早已受够了,自己今年快十九了,哥儿过了二十就很难嫁了,他放下手中的笔,看向边上数钱的掌柜,“宁叔,你让人去把媒公请来。”   宁掌柜愣了一瞬,不明所以地道:“公子,突然请媒公来做什么?”   “宁叔前些日子不是说,我也该考虑自己的事情了吗?宁叔说得有理,再不嫁,爹爹留给我的嫁妆贴补沈家都快贴补干净了。”   宁掌柜心里涌起一股酸涩,玉哥儿在沈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心里最清楚,一早就盼着他快些嫁出去少受些折磨,本以为那许少爷才貌气度都是上上之选,谁知道竟有那般显赫的家世,他是希望玉哥儿嫁得好,可是心里也清楚高枝并不是好攀的,嫁进那种高门大户,以玉哥儿的身世少不得受人欺辱,许砚骐若是个好的还强些,若是将来侍夫成群,饶是玉哥儿再有手段,也免不得被人生吞活剥了,思及此,他忙点点头:“公子放心,我这就叫人去。”   许砚骐思来想去一整夜,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他是打算娶个有心思的夫郎不假,可是没想到自己先吃了个哑巴亏,他虽然不是那种自视甚高的人,但玉哥儿三言两语就把他绕了进去,着实让他郁闷不已。   踩着往日的点进店,许砚骐看了眼柜台后的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还真以为昨天那几句话就能把自己打发了!   小桔跟小二一脸痴呆地看向又按点跑来的人,小二回过神来,忙迎上前去,笑呵呵地道:“爷您怎么又来了?昨天我家公子不是都跟你说清楚了吗?”   许砚骐找了个位置径直坐下,面无表情地道:“开店做生意还有驱赶客人的道理吗?我来吃饭,老样子。”   小二嘴角抽了抽,忙打了个千儿,应声下去准备。   许砚骐盯着柜台那边视他如无物的人,心中郁结,反正他已经做好了死缠烂打的准备,有的是时间跟他磨,想到这里,心里又不禁哀叹两声,旁人娶亲这般容易,叫个媒公上门一提便就成了,怎的到了自己这里就如此艰难,不过想想便也释然,若是他叫爹爹上门提一提,那沈家难道还会拒绝吗?自己对这玉哥儿是真上了心,不仅想要他的人,更想要他的心,所以不想做那些强人所难的事情。   却说他终于想透了这些许,心胸开朗,本就累了一晌,这时也有些饿了,谁料来不及动筷子,就看见花枝招展喜气洋洋的媒公扭着腰身转进店来,那个看起来对什么都无动于衷的人竟然起身相迎,寒暄一番便邀他去后堂细谈,许砚骐这厢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了,死死盯着那花里胡哨很没眼色的人,冷声道:“这不是媒公吗?大晌午的这是要干什么呢?”   那媒公收了沈玉的钱,正与他说得热闹,突然听见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吓得心里一突,回头看见堂中人,顿时又眉开眼笑地走过去,“这不是许大公子吗?瞧我有眼无珠,竟怠慢了您,您大人大量,莫怪罪。”   许砚骐微微一笑:“您还没说这是来做什么呢。”   媒公连声笑道:“您瞧,我这出门能干什么?这玉哥儿也该议亲了,我这不是来替他说道说道吗?”   许砚骐不冷不热地瞥了他一眼:“我在这里吃饭,你在那里议亲,诚心给我找不痛快是不是?”   媒公面上一滞,也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位爷,忙道:“扰了您的清净,是我该死,我这便与公子到后面说去。”   “说什么说!他用不着你来说,给我滚!”   媒公被吼得一头雾水,心思一转,瞧着这许大公子两眼冒火的样子,顿时明白了几分,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两转,连忙在自己脸上拍了两巴掌,顾不得地上掉了一层的粉,“您瞧我这眼力劲儿,您说不用我说,那自是不用我说的,我这就滚,这就滚!”说着,忙提着裙子出了大堂。   这么一闹,他哪里还有半点吃饭的心思,起身便走到了柜前,看着那始终波澜不惊的人道:“我有话跟你说。”   沈玉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复又移开了视线:“昨日不都已经说清楚了,我想没什么好说的了。”   许砚骐轻叹一声,“你就连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   沈玉忍不住皱了皱眉,妥协道:“您有什么话便说吧。”   许砚骐扫了眼堂中几十双好奇地盯在他身上的眼睛,“你确定要我在这里说?”   沈玉薄唇紧抿,一言不发。   许砚骐一气之下话都已经到了嘴边,怕有损对方的清誉,却又生生把话咽了回去。倒是小二哥机灵,忙拉着小桔劝走了堂中的客人。   许砚骐感激地看了二人一眼,复又回头望着面前很是沉默的人,平静地道:“沈玉,你好得很,几句话就把我耍得团团转,好在我还不算太蠢,我问你,哪个男人娶了夫郎回家会不让他掌家?你这般刁难我,我认了,我也有句话要告诉你,我是喜欢你的,我也知道,你嫌我家世复杂,嫁了我少不了委屈和受累,但是我会等你,你若觉得我不值得,我不会勉强你,今日冒冒失失坏了你的婚事,是我不对,可我还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   沈玉神色复杂地叹息道:“许公子,你什么样的哥儿得不到,何必这样为难我?”   许砚骐苦笑,“我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却还是认为我在为难你。”   “你喜欢我也好,不喜欢我也罢,那都是你的事情,我给你机会也好,不给你机会也罢,那也与你无关,你只要一句话,多少个沈玉得不到,你没有仗势欺人,说明你心里尊重我,我很感激,我早已经说得明白,你却还要强迫我给你机会,这不是强人所难是什么?这些日子我也看出来了,许大公子是个有耐心的主儿,您这般与我耗着,对您来说不过多了些消遣罢了,对我来说也只是把婚事再往后推一推而已,可是许公子你有没有为我想一想,您是宰相嫡子,多的是哥儿投怀送抱,可我一介商家儿,过了年纪耽误的就是一辈子,莫不是你们权贵之家,都是这等自私之人?”   许砚骐一张俊脸刷得白了下来,长这么大,头一次有人把他拒绝得这么彻底,而这人还是二十多年来头一次让他动心的哥儿,心里的挫败感可想而知,若说以往的推脱之词,沈玉嫌弃的只是他复杂的家世,那么如今这番话便是挑明了他瞧不上他许砚骐这个人,他本就不是那种能言善道的主儿,此番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半晌终是如同每一次一样,默默地走了出去。   掌柜的看向眼眶发红,却强作冷静的人,摇头道:“公子啊,你话说得太重了······”   “不说重话,岂能叫他死心?”沈玉颤声道。   第二日,许砚骐果然没有再来,沈玉松了一口气,心里虽有些淡淡的失落,但仍旧按部就班地生活,只是议亲的事却没再提起。   不知为何,那人不再出现,耳中听到那人的事情却反倒多了起来,他以前不知道许家大公子十六岁便金榜题名高中探花,也不知道御笔亲提他却扭头跑去做了禁军,不知道日日操练一身狼狈的人已是一军统领,不知道他与家中不和,不知道父亲对他不满,不知道家中兄弟对他百般算计,不知道他洁身自好,是贵公子当中少有的没有通房不耽风月的好男人······   再次听到他的消息,已是大半个月以后,听说他带兵剿了雁荡山上的山匪,亲手杀了山贼头子,皇上龙颜大悦,他手下一整个禁卫营都受到了嘉奖,沈玉心里也有着淡淡的喜悦,只是这些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他的日子并没有什么不同,仍旧是每日回家跟姨爹们没完没了的唇枪舌战,跟弟弟们明里暗里较劲儿,替他爹挡开一波又一波上门要债的人,或者巡视一番京中仅有的几间铺子,又或是窝在如意楼中偶尔看着那个空空的座位发傻。   作者有话要说:   ☆、无情有情   李傲天最近很是有些焦头烂额,许砚骐不知发了什么疯,本不该他去,他却抢了旨意去剿匪,匪是让他剿干净了,自己却也受了重伤,生死难料,王氏整日哭得像个泪人,他担心然然撑不住,便日日去陪着,却没想到他的小夫郎远比他想象中坚强,一边安慰爹爹,一边还要照顾昏迷的大哥。   这日许砚骐难得醒了一回,只是和王氏说了两句宽慰的话就又疲倦地睡了过去。   许砚然拉着李傲天的衣角,面上带着一丝恳求道:“傲天哥哥,你带我出去一趟好吗?”   李傲天微微一愣,将人牵到一旁:“然然,这种时候你要去哪儿?莫不是要去寺院祈福?”   许砚然摇摇头,低声道:“大哥这样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从很久以前就总是失魂落魄的,前段时间我才知道他有了喜欢的人,可是后来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竟然问我,自己是不是很糟糕,我就担心是不是他和那人吵架了,第二天大哥就接了圣旨去雁荡山,我让碧梧问过大哥的副官,那副官说本来那匪头子跑就跑了,可是大哥像着了魔一样非要追过去,全然是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连他们都吓了一跳,我想去见见那人,想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得大哥碰到喜欢的人,大哥他不会说话,若是有什么误会,总要解开。”   李傲天想了想,也觉他说得有礼,那日许砚骐大半夜在城门下喝闷酒的样子他还记得,也不知哪家的哥儿有这样的本事。   李傲天带着许砚然悄悄出了门,许砚然毕竟知道得多一点,径直引着李傲天进了如意楼,时辰尚早,没什么客人,见两人前来,小二忙热情地迎上来:“二位这是要吃饭吗?”   李傲天对他摇摇头,许砚然温声道:“小二哥,请问沈玉沈公子在这里吗?”   小二微微一愣,点头道:“公子在楼上,两位可是有什么事吗?”   李傲天见他神情犹豫,出声道:“你不必有疑,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请沈公子说说话罢了。”   小二见二人衣着不凡,那少年锋利英挺,贵气逼人,小哥儿蒙着面纱,眉眼却温柔和善,确实不像什么坏人,这才道:“二位这边请。”   两人跟着小二一路往楼上去,李傲天跟在许砚然身后护着他,却没想这楼梯只上了一半,身前的人却停住了脚步,再不肯往前,李傲天诧异地低头看向他,许砚然突然抓住他的手,红了眼睛,颤声道:“傲天哥哥,我们走吧,什么都不用再问了······”   李傲天一时的手足无措后,未及开口,只见手里的人松开他,径直跑向楼梯拐角处乱糟糟的杂物堆,伸手就往里扒开,李傲天忙上前抱住他,“然然,你要什么,我给你找,当心伤着手!”   许砚然忍着眼泪从缝隙里拣出散落的零碎物件儿,心疼地抱在怀里,眼泪哗哗地就掉了下来,一会儿就哭湿了脸上的面纱,李傲天忙给他把面纱取下来,又拿袖子不停地给他抹泪,边上的店小二看见那哥儿脸上的疤,眼中有一瞬的诧异,终是很有眼色的什么也没说。   听见动静,从房中出来的人,皱眉看向垂首立在一边的小二,“这是怎么了?”   哭得伤心的许砚然抬头看向楼上的人,借着李傲天的手蹭干了眼泪,尽管心中难过,却仍是不失礼数地道:“打扰沈公子了,我们这就离开。”   李傲天看了眼那个亭亭玉立的青衣人,虽不是天姿国色,却也清秀可人,只是看起来清清冷冷的,很不可爱。   许砚然抱着一堆脏兮兮的小玩意儿不撒手,李傲天也只有小心地跟着他往楼下走,待他们下来时,沈玉也已经到了二人身后不远处,淡淡地开口提醒道:“小公子,你似乎带走了我的东西。”   许砚然步子一顿,回过头来,“你既不稀罕,我拿走又何妨?”   沈玉沉默良久,终是点点头,“替我向许公子问好。”   许砚然定定地看着他:“问好?你觉得他会好吗?你若当真希望他好,他现在就不会昏迷不醒,生死难料。”   沈玉神色一震,身子晃了晃,堪堪扶住手边的栏杆这才站稳,半晌颤声道:“出了什么事吗?”   许砚然抿着唇不说话,李傲天见沈玉那样子,也不像是真不在乎许砚骐,叹息一声开口道:“他受了重伤,很严重,不知道能不能挺过来。”   “怎么会······”   许砚然看着手里落满灰尘的物件,又是落寞又是悲伤地道:“你糟践他的心,他就糟践自己的命。”   李傲天将他手里的东西拿下来,把人按到凳子上,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接过小二递来的布巾擦干净,许砚然从他手里拿过干布,一件一件把东西放到桌上,他轻抚着手里的木簪子,低声道:“这个东西,他刻了整整一夜,刻废了几十支,才得了这一件,手上划了好多血口子,他一定没跟你说吧,他也一定没跟你说,这串琉璃珠子,也是他亲手磨的,一颗一颗磨出来,磨得一手的血泡还问我你会不会喜欢,这把扇子也是他亲手画的,自从他弃文从武以后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做些事情······”   沈玉紧锁着一双秀眉,强自平静地道:“二位公子请回吧,我知道许公子对我好,可是我配不上他。”   许砚然一把拉住身边的李傲天:“那你觉得我配得上他吗?所有人都觉得我配不上他,可我就是喜欢他,所以我死也不放手,你比我漂亮,比我有本事,什么都比我好,为什么连我这点胆量都没有呢!”   沈玉有些吃惊地看着他,李傲天听着自家小夫郎一番情真意切的话,又是高兴又是生气,刚准备说话,却见许砚然已经很认真地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道:“你别插话,我知道你非我不娶。”   李傲天一听乐了,忍不住笑起来:“然然,你听谁说的?”   许砚然脸上一红,嗫嚅道:“子恒说的,无忧也说了,他们说是你说的。”   李傲天大笑着点头道:“没错,是我说的,记住,以后就跟人这么说,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老子娶夫,干别人鸟事!”   许砚然瞪了他一眼:“傲天哥哥你又说粗话。”   李傲天尴尬地笑了笑,“你瞧我,这不是一时高兴吗?”   这个岔一打,气氛倒不似方才那样凝重,李傲天拉了他的手:“时辰也不早了,你该说的都说了,沈公子待会儿也要开门做生意了,我们走吧。”   许砚然点点头:“走吧,爹爹一个人照顾大哥也忙不过来,我得回去看着,指不定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又搞什么小动作。”   看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身影,沈玉只是沉默,小桔很是担心地道:“公子,你为什么不解释,那些东西根本不是你扔的······”   沈玉摆摆手,没有答话,“叫大家都准备准备吧,一会儿客人就该来了。”   许砚然坐在马车上问向身边的人,“傲天哥哥,你说沈公子会想通吗?”   李傲天沉吟道:“这样你还想他做你大嫂?”   许砚然很是认真地点点头:“沈公子很好,他能一次把大哥彻底拒绝,说明他有主见,不是那种欲擒故纵,贪慕虚荣,做事拖泥带水的哥儿,我把东西从那里扒出来的时候,他面上又是惊讶又是安慰,说明他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在那里,而且看样子他自己也找过,我想一定是人家不要,我哥就顺手扔了,虽然他一直忍着,可是知道我哥伤得严重,还是立即就露了情绪,站都站不稳,一下子就把嘴唇咬破了,就是我听说的时候,也没他这么惊慌,我后来说那些话,他虽然一句也没吭,可是手攥得死紧,手心都被自己掐出了血,我个子小,他站得高,手藏在袖子里,但还是被我看见了,明明那么在乎,却什么也不说,碰上我哥那个有话倒不出的,真没办法。”   李傲天越看越觉得自家小夫郎聪慧无比,心里很是高兴,但想起他刚才把自己说得一文不值,又有些生气地道:“所以你就贬低自己去刺激别人?”   许砚然拿小小的肩膀蹭了蹭他的胳膊:“我说得那么有底气,哪点儿像贬低自己的样子?”   李傲天若有所思地道:“有人好像刚刚跟别人说他喜欢我了呢。”   许砚然脸上一红,眼神在车厢里乱瞟一通,不好意思地道:“谁呀?谁说了?我怎么没听到?”   “呀呀,我好像听见了呢,难不成是我在做梦?”   许砚然定定地看着他,“难怪你说你听见了,原来是白日做梦。”   李傲天哭笑不得地道:“感情我想听你说句喜欢我就是白日做梦啊!”   许砚然动了动嘴唇,却没说话,李傲天坏心一笑,抱住他的小肩膀,偏头就在他的小脸上亲了一口,故作感慨道:“然然,我又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刚才亲你了!”   脸上温热的感觉尚在,从脸上蔓延到耳根酥酥麻麻的反应,让他半边身子都不觉软了下来,意识到自己被人轻薄了,许砚然顿时羞红了一张脸,狠捶了他几下,“你坏蛋!”   李傲天嘿嘿傻笑了两下,也觉得自己占了人便宜,嘴上却不承认道:“我什么也没做,白日做梦而已嘛。”   两人笑闹了一阵,许砚然又不禁难过起来,自责道:“我真坏,大哥伤成那样,我却还在这里说笑······”   李傲天安慰地拍拍他的手:“放心,大夫不都说了,大哥已经没有危险了,只要静养一段时间,也紧张那么多天了,你再不笑,就长成苦瓜了,我娶一只苦瓜回家干嘛?”   “呸,你就会逗我!”   作者有话要说:   ☆、柳暗花明   许砚骐此番元气大伤,勉强能下地走时已是秋末,虽然弟弟对他好一番鼓励,可是想起那人清冷淡漠的神情,他心里好不容易攒起来的一点底气,顿时又跑得无影无踪,不忍爹爹和弟弟日日小心翼翼地照顾他,伤势刚刚有了些起色,他便回了军营述职,犹豫了很久,还是在同样的时间不由自主地往如意楼走去,平日里他从没觉得绕这一大圈到底有多远,如今身体不争气,一路上竟歇了几歇,到了地方已是出了一身大汗,胸前的伤口也痛得他脸色发白。   小二见着傻站在街心,迟迟不进来的人,忙丢下手里的抹桌布迎了出去,“哎呀呀,许少爷,这外头风这般大您怎么不进去?”   许砚骐面上一阵尴尬,神色复杂地道:“我······我路过而已,这便走了。”说着竟是要转身离开。   小二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连声道:“这大晌午的,您想必也还没用饭,既然碰巧路过,就吃了饭再走吧!”   许砚骐刚欲出声拒绝,却见柜前端坐的人,已经抬头向他望了过来,四目相对,那人清泠如水的眸子是一如往日般的沉静,许砚骐犹豫了一瞬,终是对小二哥道了声谢,跟着他走了进去。   沈玉身边的小桔一脸笑意地冲他眨眨眼,许砚骐面上一愣,回了他一个尴尬的笑容,不自觉地望向那个习惯把他当透明人的沈玉,又不禁有些失落地移开了视线。   片刻,小二把饭菜张罗好,许砚骐伤口疼得厉害,心里别扭,也无甚胃口,吃了两口,便放了筷子,抬头却正见沈玉皱着一双弯弯的秀眉紧盯着他,许砚骐有些不明所以,看了眼面前比以往丰盛了许多却几乎没什么味道的饭菜,反应过来,忙又拿起筷子接着吃起来,不由自主地看了看那人的脸色,果然比方才好了不少,他这里也咽得更加卖力。   照例上去付钱,沈玉收了银子,忽又抬头望向他,低声问道:“味道如何?”   许砚骐微微一愣,老实答道:“太淡了,吃不出什么味道。”   那人找了把碎银子塞到他手里,“重伤未愈不知忌口就算了,还嫌我的菜淡。”   许砚骐有些诧异地看向他,“你······”   沈玉回给他一个难得的笑容,“为了吃顿饭,绕这么远,公子也当真不嫌累,北大街上的品月楼也是我沈记的铺子,若是公子有意照顾我家的生意,以后就去那里吧。”   许砚骐怔怔地点点头,张张口,却终究是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边上的小桔气得咬牙,却听也是有些无奈的沈玉微微笑道:“还真是个呆木头,小桔,你去与他说说,我明日的去向。”   闻言,小桔顿时两眼放光地看着他,“公子,你终于想通了吗!”   沈玉拨了几下手边的算盘珠子,“你再不去人可就走了,公子我嫁不出去,唯你是问。”   小桔心头大喜,忙蹦蹦跳跳地追了出去,拉住没走多远的人高兴地道:“许少爷,我家公子的意思你可听明白了?”   许砚骐微微一愣,点头道:“明白,沈公子一片好心,担心我伤势未愈,不愿我绕远路。”   小桔一本正经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却见对方已是一副“我已经说完”的神情,顿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道:“哎呀,哥儿的心思少爷你怎么一点都不明白呢?你的军营离北大街那么近,可听说那曾经有什么品月楼?这是公子专门为你新起的铺子,你想见他,以后到那里就能见到了,无须再跑这么远的路,公子心里有你,你这次受伤可把他吓得不轻,想必以后那心肠也硬不起来了,你懂的吧?”   听罢,许砚骐眼中顿时浮起一片惊喜之色,很是感激地道:“小桔,多谢你了!”   少年咧嘴笑了笑,抬头正好瞥见他胸前衣裳不知何时已晕开一片湿迹晕,顿时担心地道:“少爷,你是不是伤口裂开了?”   许砚骐低头看了一眼,复又冲他笑道:“无妨,我回去换了药就好了。”   他话音刚落,少年立马气恼地跑了回去,不多时却见他已是拉着沈玉慌慌张张地走了过来,他刚想开口说没事,那人却盯着他的伤处,冷冰冰地白了他一眼,一下子就把他嘴里的话给看了回去。   “小桔,让伙计去把大夫请来,你把他扶到楼上歇着。”   许砚骐面上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沈公子,不用了,我回去自己处理一下就好了。”   沈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现在回去的话以后就别再来了。”   一句话将面前人说得目瞪口呆,小桔也震惊地长大了嘴巴,不由在心里喊了声“天”,公子你对喜欢的男人这么凶真的好吗?沈玉对这两人的反应也不多做理会,扶着因为尴尬满脸通红的人就往店中走去。   因是给相爷公子看病,伙计不敢怠慢,忙请了城中最好的大夫来,被强按在桌边坐着的男人看着被请来的蓄着花白胡须的老大夫,眼中露出一抹无奈之色,就是这老头把他爹爹和弟弟唬得一惊一乍,如今还不定要怎么说。   许砚骐这厢正担心,那边老大夫看了他的伤口,已是气得当即就想拂袖而去,边上的沈玉忙拉住他,“郭老先生,许公子的伤势到底如何了?您不能就这么走了呀!”   老头指了指桌前一脸别扭的人,“我不走,留在这里供他折腾吗?我是千叮咛,万嘱咐,他这伤势需要静养需要静养,可是这小子他听进去了吗?”他说着犹不解气,复又上前两步,走到桌边,“许大人,不是老朽我啰嗦,此处伤在要害,能捡回一条性命已是不易,哪里能经得起你折腾,交代你的那些,少走动,少吹风,多进补,吃饭要忌口,决不能使力动武,你倒好,完全不当回事,这会儿弄得血呼淋拉的来恶心我老头子,年轻人哪,不怕死是好事,却也不能不要命哪!”   沈玉闻言心中也是恼得不行,但见他一个大男人老老实实表情乖顺地被人这般教训,顿时又觉得有些好笑,忙上前拉了吹胡子瞪眼的老先生,“郭老,您就莫说他了,先给他看看伤势要紧,若是他当真把自己折腾坏了,不是白费了您老这么多心思?”   老大夫许是也觉多说无益,给他换了药,便不再理会,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面前模样清秀的哥儿,拉着他出去交代了好半晌。   被许砚骐连累着听了一番训斥的沈玉心情着实不是很好,想着那个大男人这般不会照顾自己,心中更气,连带着想起他心情不好就干出糟践自己的蠢事,立时气不打一处来,虽然大夫交代了诸多注意事项,可是现在沈玉能管他的毕竟有限,想来也是烦躁得很,对着那个白着一张脸傻兮兮坐在那里不说话的人,顿时也没了好脸色。   小桔端着手里的药碗,看着自家公子冷着一张脸毫不留情地凶未来姑爷,忍不住抹了把头上的冷汗,他家公子不会是在自毁形象,好教未来姑爷知难而退吧?   盯着他喝了药,又歇了一阵子,沈玉这才放他离开。   那日以后,被未来夫郎教训得浑身舒畅的许大公子彻底转移了阵地,有事没事就跑到品月楼去磨他,沈玉常年抛头露面打理生意,也不似他们大户人家有这些许规矩,既已想通,心中又着实喜欢这呆木头,两人更是一日千里,越发的如胶似漆。   许砚骐有些忐忑地在床上挺尸,眼看着伤口都结了痂,一时兴起,便与手底下的弟兄试了试身手,谁知道乐极生悲,闹得伤势又反复,如此自是逃不了未来夫郎一通狠训,但是瞧着那人又是生气又是心疼的神情,他直觉得无心插柳使的这招苦肉计着实不错,药劲上来后,因着疲倦不觉便睡了过去。   睁眼时见窗外已是一片漆黑,屋子里亮着灯,床前坐着他心心念念的人,那人一头青丝如瀑,身上的棉衣遮住了窈窕婉约的身段,手上拿着绣花绷子,一针一线很是专注,橘色的灯光落在那如白瓷般细腻的脸颊上,更添几分动人的美感,一阵恍惚之后,看着未来夫郎这般温柔贤惠的样子,许砚骐心中顿时暖洋洋的。   沈玉见他醒来,扶他坐起,体贴地给他喂了些水,小桔也跟着端来了熬好的汤药,沈玉接过来,又顺手递过去,许砚骐也不接,这些日子磨下来,就算他真是木头也上道了。   沈玉见他一副小孩子要糖吃的神情,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地端起了勺子,舀了碗里的药汤,又送到他嘴边,那人这才乖乖喝起药来,沈玉抱怨道:“一碗药又没多少,你两三口就喝了,非要我一勺一勺喂,岂不更苦?”   许砚骐一本正经地摇摇头,“再苦的药,经了你的手,我吃着也跟蜜糖一样。”   沈玉白了他一眼:“我看是你不知跟哪个纨绔子弟学得这般油嘴滑舌。”   许砚骐抬手抱住他的腰:“我可当你在夸我了,从前你可总嫌我不会说话。”   沈玉笑着点点头:“是啊,不仅不会说话,还呆呆傻傻的。”   许砚骐一听,自己在心上人眼中形象这般糟糕,也不生气,见他放了碗,便顺势拉住他的手,“明日······我叫爹爹来提亲可好?”   沈玉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忍不住笑道:“我何时答应你了,竟这般心急。”   许砚骐下意识地抓紧了他的手,脱口问道:“那你答应吗?”   沈玉微微一愣,并未挣开他,沉吟道:“再给我一些时间,等我把沈家的事情处理完。”   许砚骐将那只细白的手拢在手心,正色道:“你可快些,若是有人来向你提亲,可不许答应。”   沈玉微微一愣,不以为然地道:“这还没过门,你便管起我来了?”   “就是没过门,所以我才要管你,若是过了门,便让你管我如何?”   沈玉嗔了他一眼:“又要管你家,又要管你,你当我那么有精力吗?到时给你纳两个侍夫管着你便是。”   他话音未落,已是被人一把拉进怀里,许砚骐有些气恼地低头咬上那双薄薄的红唇,沈玉想要抬手挣扎,又怕碰到他伤口,心里气恼,却只能任他为所欲为,许砚骐一时冲动就做了这般举动,原本打算抱一下便松开,可是口中却尝到了甜头,平日里总是紧紧抿在一起的唇在他轻咬之下,下意识地松开,不安分的舌不受控制地便钻进那人口中,凭着本能去侵入探寻,无意识地便加长了这个吻。   沈玉被他这般毫无顾忌吻得一阵眩晕,刚欲发怒,却听那人意犹未尽地在耳边轻声道:“玉儿······我除了你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这般露骨的话说得他又羞又恼,心里又有些甜蜜,沈玉尴尬地从他怀里退出来,“堂堂相爷公子,欺负起人来还真不计本钱。”   许砚骐对自己脑筋一热的行为懊恼了一阵,但见他并未生气,反倒脸上一片嫣红好看得紧,心头一荡,又将人整个抱进怀里,“你说,我俩到底是谁欺负谁呢?整日里凶我像凶小孩儿一样,我父亲都没你凶,明知我的心意,却故意说那些话寒颤我,你当我许砚骐是什么人?”   “嫌我凶你还想娶我?”沈玉故作生气地白了他一眼。   “哪里是嫌你了?喜欢还来不及,你哪回发脾气我回过嘴?”   怀里的人推了他一下,挑眉道:“现在是不回,以后厌了烦了,说不定还按在地上打呢。”   许砚骐听罢,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地道:“你这都是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沈玉并不说话,只是眸光深深地看着他,他知道,无论嫁给谁都是在冒险,可是自己似乎不会再遇到比面前这个更值得他冒险的男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 ̄- ̄)@撒夫奴一只 ☆、安心待嫁   跟小公爷周子扬差不多,李傲天那一群铁哥们儿,回家都或多或少地知会过家里的哥儿,如今许砚然也有了自己小小的朋友圈,比起以前也不那么排斥跟爹爹出门,偶尔还会受到周子恒他们的邀请去对方家里串串门。   沈玉对于成亲的事,迟迟不吐口,许砚骐虽然心急却也不愿勉强了他,这日刚刚下了差,却见小桔慌慌张张跑到了营房外,一见他就哭了起来,“少爷,公子······公子他不好了······”   许砚骐当即就变了脸色,一把拉住他:“怎么了!”   小桔被他攥得痛呼一声,语不成句,许砚骐问了那人的所在,把小桔交给身后的手下,翻身上马,便朝医馆飞奔而去。   像是早已料到他会来一样,安静躺在软榻上的人只是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许砚骐奔到榻前,看着从来都干干净净一丝不苟的人,此时却衣衫凌乱,脸上沾着已经干掉的血迹,手背上也是大片的擦伤,一副他从未见过的狼狈模样顿时叫许砚骐慌了神,不知他身上还有无其他伤势,许砚骐不敢乱动,只是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轻声道:“玉儿,出了什么事?”   沈玉抽回手,撑着榻边坐起来,许砚骐忙抬手去扶,却被他再次避开,沈玉沉默半晌,定定地看着他,缓缓地道:“我爹向我要钱出去鬼混,我没给。”   许砚骐闻言,已是杀气腾腾地沉了脸,“所以他就动手打你!”   沈玉眼中一片苦涩,“他只是找了几个地痞,在路上等着我······”   许砚骐神色一震,半晌没能回过神来,许久,他终是强压下心中的惊怒,再次握住他的手,担心地问道:“可还伤着哪里了吗?”   沈玉抿着唇不说话,站在一边的仆公低声道:“只是一些擦伤,并无大碍。”   许砚骐点点头,“既如此,好好养伤,安心待嫁,我明日便去寻了媒公上门提亲。”   沈玉手足无措地甩开他,“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在装傻?”   许砚骐忍不住皱了皱眉,“我说了,你只需要安心待嫁,其他都不用去想,别人交给我去解决。”   沈玉深吸一口气,眼神复杂地望着他,“这样······你还愿意娶我?”   许砚骐抬手抹掉他眼角的泪水,“看来这些日子真是把你惯坏了,自己男人的话都敢怀疑,好了,放宽心,养好身子是大事。”   “可是这样我如何进你家的门?”   许砚骐叹息一声,将人抱进怀里,“进不了,我们就分出来单过,如今我官职虽然不高,养家糊口却是足够,只是武将晋升不若文官那般容易,你不要嫌弃我才好。”   语罢,沈玉终于情难自制抱着他大哭起来,守在边上的仆公见状也忍不住红了眼睛,兀自抹起泪来。   沈玉的隐忍坚强许砚骐是知道的,如今这般无助地在他怀里哭,更是让他心疼不已,忙连声温柔地哄着。   半晌,怀里人收住哭声,从他怀里退出来,许砚骐拿袖子给他擦擦脸,“好了,不哭了,一切有我。”   沈玉眼神飘忽地瞟了他两眼,顿了顿,难得有些害怕地道:“要是我骗了你,你会怎么办?”   许砚骐微微一愣,任命地道:“你骗我骗得还少吗?说吧,这次又是什么?”   沈玉侧脸贴在他胸口上,两手搂上他健硕的腰,低声道:“我没做对不起你的事······”   许砚骐并不说话,沈玉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有些紧张地坦白道:“我也没怎么说谎,我爹是找人对付我,要毁我清白,可是我事先知道了,没叫他们得逞,身上的伤是我自己摔的,我爹一心想将我轰出沈家,我便借了这件事跟他断了关系······”   “顺道再借这件事试探我一番,你可真不愧是个做生意的!”   沈玉坐直了身体,一脸黯然地道:“那你打算怎么发落我?”   许砚骐任命地将人抱回来,“还能怎么发落你?自然是赶紧把你迎进门,叫你欺压我一辈子,你没事已经够我谢天谢地了。”   “砚骐······”   许砚骐抬手理理他散乱的长发,“你说沈家没解决的事就是你爹吗?”   沈玉点点头,一脸正色地看着他:“沈家都是些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你是丞相嫡子,若是我爹他们知道我攀上了你这个高枝,以后定会给你带来数不清的麻烦,我不能害了你。”   许砚骐坦然一笑:“我哪里还会怕麻烦?你跟沈家断了关系,于你名声却是不好。”   沈玉神色肃然地摇头道:“你不怕我怕,你一家在相府本就不顺畅,娶了夫郎却又给你惹出一堆的麻烦,岂不是更叫人笑话,你姨爹们原就嚣张,若是再添我这样一个笑柄,夫人以后恐怕更抬不起头来了。”   “委屈你了,玉儿······”许砚然叹息道。   ······   许进荣看着跪在堂前的儿子,眉头皱得死紧,“你自甘堕落也就罢了,还要娶一个被赶出家门的商人之子,你还嫌我们许家不够丢人吗?”   许砚骐跪得笔直,面无表情地道:“父亲,我行得正坐得端,自问丝毫未曾堕过许家的颜面,今日你能阻止我娶沈玉,试问明日你是否还能阻止我娶林家的公子?”   许进荣劈手砸了手里的白瓷盏,站起身来,气哼哼地指着堂下的儿子,“你威胁我!”   许砚骐摇头道:“儿子不敢,只是长这么大,我未曾求过父亲什么,唯独这件事,望父亲成全。”   许进荣冷哼一声,这个儿子就从没让他顺心过,年纪一早就到了,却拖着不娶亲,闹得底下的几个弟弟即便谈好了人家,却也迟迟不能完婚,如今好不容易看上了,竟是这样的出身,林御史一早就看上了砚骐,明里暗里跟他提了不只一次,可是林御史是当今六皇子的外祖,一旦两家联姻,许家势必要参与到皇子间的大位之争,这是他极为不愿的,所以没少想法子逼着这小子成亲,可是如今,这小子却给他出了个这样的难题。   许进荣无法,不由看向一边默不作声的夫郎,皱眉道:“你好好劝劝他。”   王氏看了眼一脸倔强的儿子,又抬头看向自己的丈夫,很是平静地道:“老爷,你说我目光短浅也好,不明事理也罢,我只知道没什么能比骐儿的幸福更重要,不管那玉哥儿是什么出身,骐儿喜欢他自有骐儿的道理,我嫁入许家二十多年了,做夫,我伺候不好老爷,做父,我照顾不好儿子,如今,孩子有他自己的主意,我不会再难为自己的儿子。”   许砚骐有些不可思议地望向他,紧抿着嘴唇,冲他使劲叩了个响头。   许进荣也很是震惊地瞪着自己的夫郎,王氏是什么性子他最是清楚,二十多年来,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王氏从未说过半个不字,他认准了这个夫郎软弱又没有主见,正因为如此,也同样无趣得紧,这个对他言听计从的夫郎他虽然称不上多么喜欢却一直很满意,没想到今天竟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许进荣恼羞成怒地看着这父子俩,“父子同心,真是好得很,这个儿子我管不了,你既然同意,我也无话可说,随你们的便吧!”   许砚骐看着怒气冲冲拂袖而去的父亲,跪行到王氏脚下,内疚地道:“爹爹,对不起。”   王氏轻抚着儿子的鬓间的发,摇头道:“是爹爹对不起你,这些年都怪我这个做爹爹的不争气,让你和然儿受了不少苦,这便罢了,往后玉哥儿进了家门,我总不能还让他跟着受委屈。”   虽然许进荣心中别扭,但毕竟是嫡子的婚事,怎么说也要办得风风光光,这边许府忙得不可开交,那边李家也没能闲着,眼看着大哥连儿子都快有了,李二公子日日对着心上人却只能看不能吃,急得就差在脑门上写明“我想成亲”四个大字了,所以许家的婚事一完,李府也忙着张罗了起来,许砚骐禁军中的弟兄多,用不着李傲天出什么力,倒是二哥的婚事,他操了不少心,二哥的朋友不多,多是一些文人墨客,却也几乎都是点头之交,二嫂就更不用说了,独来独往惯了,也没有娘家人,不过李家的面子放在那里,客人自然也不会少,加上李傲天又拉了一帮能闹腾的弟兄过来,李二公子的婚礼反倒比大公子的还要热闹上几分,酒席上大半的男人都被那群小子灌得七荤八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的比比皆是,直气坏了一众随行的贵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离家   廊外是纷纷扬扬的大雪,雪花掉在一平如镜的水面上,顷刻间便消融得无影无踪,这是今年的第三场大雪了,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南疆传来急报,叛臣蒙兀在四方城登基称帝,立国曰齐,改年号为永光,正式与御国分庭抗礼,朝野皆惊,天颜震怒。下第二场雪的时候,蒙兀发兵北上,攻破南境十数城,掳走百姓数十万计,昨日皇上已经颁下圣旨,调京郊驻兵八万于开春前往南疆协同当地军马镇压叛贼。   自重生以来,六年时间一晃而过,当年莽撞顽劣的孩童,也在不知不觉中脱胎换骨,六年来,深知未来的他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虽然老爹惊叹他一年之内就能学会李家枪,实在是天赋异禀,但是只有他自己清楚,这其中他付出了多少努力,六年来,百家枪法他已是融会贯通,恩师赵武又引导他将众家武术运于长枪之上,使得他如今不仅让人瞧不出他所用套路,更为重要的是,他多年以来的梦想,终于在一点一点地实现,李家枪法再不是当世无敌,他终于有机会替爹扬眉吐气,虽然有些破解之门他还在苦思,但是其中至少大半的招数已经不足为惧。   一身锦衣的周子扬一脸怪异地拍拍躲在假山边的弟弟,“喂,你看什么呢?”   周子恒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看见自家大哥,这才舒了一口气,气恼地抱怨道:“哥,你干嘛,吓死我了!”   周子扬看了眼假山那边凭栏而立的人,不无警告地瞪着自家弟弟:“子恒,我可告诉你,别因为你三哥对你好,你就动什么歪脑筋,咱不能干那坏良心的事儿。”   周子恒小脸一红,无比崩溃地看了看身边一脸正色的人,“哥,你想到哪儿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三哥长得好看,我就是多看两眼而已嘛,不会多想的,你放心,抢朋友的夫君,我岂是那种人?”   周子扬见他神色坦然,不似作伪,这才放下心来,有些惋惜地道:“是你没福,若是三郎没有婚约在身,哥无论如何也会帮你把他弄到手。”他说着递给他一条火红色的毛皮斗篷。   周子恒接过来,展开一看,竟是整张狐狸皮缝合的红斗篷,厚厚的狐狸毛浓密平滑,柔软丰润,他摸了几下,便爱不释手,很是兴奋地道:“哥,三哥送我的?”   周子扬点点头,又有些郁闷地拍了他一巴掌:“好事尽想你三哥?你哥就不能抽风一回,送你件东西呀!”   周子恒拿小脸蹭了蹭软软的狐狸毛,“你要是送我件首饰什么的,我还相信,这火狐狸可是只有在深山里才能猎到,就你那点儿骑射功夫,能打只兔子我都觉得稀罕,别说这精明的狐狸了。”   听宝贝弟弟把自己说得一无是处,周子扬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道:“你就把你哥说成渣吧,看到时候丢脸的是谁!”   周子恒冲他灿然一笑:“我这不是实话实说嘛,是不是林二哥他们来了?我这就去叫三哥去前厅!”说着忙一溜烟地跑走了。   一群少年聚在一起,几杯黄汤下肚,一连串豪言壮语便嚷嚷开来,听到周子扬他们要跟随京军去南疆平叛,李傲天微微一愣,也只是一笑而过,他们这群贵公子去得了去不了暂且不说,即便去了,京军将领熟知他们的身份,恐怕也不会给他们涉险的机会,到时分些微末之功给他们恐怕就对得起那些京中贵戚了,到头来只会是白走一趟,所以南疆,李傲天是一定要去的,但却从未想过随京军同往。   今年的年夜饭比起往年要热闹许多,家中刚刚办过喜事,又逢新年,大家脸上都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景象。   凤展翎六个月的身子,全家上下小心翼翼地供着,生怕有个闪失,李霄云对这个夫郎虽总是一脸嫌弃,熟识的人却也都知晓,这就是对冤家,哪天不吵才让人担心。   二哥这朵奇葩,李傲天已经不忍直视了,洞房花烛夜把夫郎吃干抹净就罢了,新婚第二天书房里就添了一书架的香书艳册,说是新婚夫郎太害羞,便整□□着他在书房里参详这些个东西,着实欠揍得很,但见两人如胶似漆,过得比蜜糖还甜,也就没人舍得打扰了。   吃着丰盛的年夜饭,似是受了家里两对新人的感染,严肃的李老爷举手投足对夫郎也多了些柔情,时不时就让身边的人羞红了脸。   李傲天犹豫半晌终是开口道:“开春我想南下从军······”   他话音未落,玉照熙手边的碗“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李谦手上一颤,杯中的酒尽数洒在衣袖上,李霄云手中的筷子掉在碗上,发出两声脆响,凤展翎正往口中送的一块鱼“咚”地掉在面前的碟子里,李胤风温柔的笑僵在脸上,张青不自觉地蹙起一双俊眉,脸色实在称不上好。   原本热闹的大厅,顿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李傲天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不大好意思地问道:“怎么了?”   玉照熙柳眉竖起,气哼哼地道:“是不是又是周子扬那几个臭小子撺掇的你?天儿,你要还当我是你爹爹,以后就不准再跟他们一起鬼混!”   李霄云把手边的筷子摆好,“过了年,让砚骐在他手下给你安排个差事。”   李傲天刚想拒绝,他大嫂哭丧着脸道:“天儿,你别去,南疆那个鬼地方,根本就不是人呆的!”   李胤风好容易调整好脸上的神色,沉着脸看向默不作声的弟弟:“好男不当兵,这等胡话,以后别再说了。”   张青见李傲天神情不似说笑,思索片刻,慎重地道:“天儿,南疆地势复杂,多毒虫瘴气,若非当地人,实在很难在密林中生存,更别说行军打仗了。”   李傲天抿着唇并不说话,南疆他是一定要去的,这是他唯一的机会,若是不把握住,到时西羌南犯,恐怕不等他立下军功,能够独领一军,御国就亡了。   玉照熙见儿子不说话,顿时心急地拉拉身边的丈夫,“你倒是说说他呀!”   目光从未离开过儿子的李谦放下手中的杯子,长叹一声,“你想好了吗?”   李傲天抬头,无比认真地望向自己的父亲,点头道:“我想好了,爹。”   玉照熙见丈夫沉默,一脸惊恐地道:“你不会真想让天儿去吧?你个老糊涂!我可告诉你,你若是让我的儿子去冒险,我跟你没完!”   李谦无奈地看了看急红了眼睛的夫郎,“你自己养的儿子,你会不知道吗?他决定了的事情,你拦得住吗!你今天拦着他,明天他不会背着你偷偷跑去吗!”   闻言,玉照熙顿时大哭道:“我不管,我死也不让孩子去那种地方,天儿,你若是敢偷跑,我就死给你看,你若是不要爹爹了,直管出这个门!”   见状,李傲天也慌了神,忙起身上前跪到他脚下,“爹爹,你莫哭,是我不好,是儿不孝,莫哭了······”   玉照熙俯身抱住跪在地上的儿子,“天儿啊,你是爹爹心尖上的肉,刀剑无眼,你若是有个好歹,叫爹爹可怎么活呀······”   李傲天也心疼地红了眼睛,将脸埋进他怀里,妥协道:“爹爹,我知道了,我不去就是了,哪儿也不去了······”   听他这般说,玉照熙脸色这才好了些,却仍是一千一万个不放心,狠狠瞪了身边的丈夫一眼,抱着儿子不愿撒手。   这件事虽说不了了之,但却成了一家人的心结,那以后李傲天没再提从军的事情,也听话地不再出门,只是任谁见了都瞧得出那是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玉照熙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是一想到战地凶险,却也只能选择视而不见,除了从军这件事,其他的越发对儿子千依百顺。   李傲天本就不是少年心性,因此也并不似其他少年那般执拗,他想从军做武将,最终目的还是为了保护家人,若是一开始就让爹爹这么伤心,那他想做的一切也就没有了丝毫意义,他是闷闷不乐,却并非众人所想的那般,只是因为暂时想不到其他方法使自己更有能力去应对未来。   “霄云,你倒是想想办法啊!”凤展翎不安地摇着身边的丈夫。   李霄云烦躁地瞪了他一眼:“你吵什么吵?我若是有办法还用听你在这里唠叨?”   凤展翎往他怀里缩了缩,郁闷地瞥了他一眼,“原来这世上还有你没办法的事情,我不管,我才不要天儿离开家,不要!”   “难道我就愿意吗?我们兄弟中,天儿最是孝顺,莫说爹爹以死相逼,就是哭上两场,天儿就是有再大的决心也不敢多说一句。”   “可是他心里难受啊,整日里强颜欢笑的,真真是心疼死人了。”凤展翎皱眉道。   李霄云摇摇头,“家里什么都能由着他,可是这件事怎么能依着他的性子来?”   ······   李胤风心烦意乱地放下手中的书卷,翻身搂住床里的人,“阿青,你说老三到底是怎么想的?”   张青抬手给他掖了掖被子,“天儿是有主见的人,他有这个想法看样子不是一天两天了。”   “爹爹整日以死相逼也不是办法,那小子虽然没说什么,可怎么看也不像是打消了念头的样子。”   张青摇头叹息道:“你跟大哥都这般优秀,天儿想干出一番事业也在情理之中。”   李胤风抓住夫郎的手,“瞧你说的,咱家老三也不差呀。”   张青微微笑道:“不瞒你说,难得见到天儿这般懂事大度的孩子,我弟弟小时候和天儿一样,顽皮任性,不务正业,我却喜欢跟父亲习武,父亲和爹爹时不时便拿我们兄弟做比,本想着激励弟弟上进,却没想只是让弟弟越来越讨厌我罢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是微妙,兄弟之间看似亲近实则更难相处,我在家里呆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日日听着父亲和爹爹夸奖你们两兄弟,却总把天儿说得一无是处,虽然大家都知道这是父亲和爹爹疼爱小儿子,可若是天儿稍稍小气那么一点点,恐怕家中就全然不似今日这般景象。”   李胤风慨然道:“你说的我何尝不知,咱家三郎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孩子,也正因为如此,我实在是舍不得,更何况,这从军不单是吃苦受罪,还时时有性命之忧。”   李谦站在院中见小儿子房中亮着灯,抬头看着空中高挂的一轮明月,口中滑出一声叹息,从五年前他把枪谱交给儿子的那一刻,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却没想来得这般早。   李傲天听见敲门声,忙把门外的人迎进来,忍不住抱怨道,“爹,这么晚,你怎么来了?晚上风大,着凉了可怎么好?”   李谦看着已经快长到自己这么高的小儿子,又是欣慰又是心酸地道:“是打算和京军一同出发吗?”   李傲天不由愣住,半晌不可思议地道:“爹······”   李谦抬手揉揉他的后脑,“我让人给你打了一杆枪,去拿着耍来我看看,若是当真有资格上战场了,爹便让你去。”   李傲天顿时惊喜地抱住了他:“爹,你真好!”他说着瞅了一圈,“在哪儿呢?”   李谦尴尬地瞪了他一眼:“死沉死沉的,难不成还要爹给你拿进来不成?”   李傲天忙又是惊喜又是激动地跟他往外走去,到了院子里果然见假山旁立着一杆长枪,李傲天刚欲去拿,只听身后的人无比严肃地道:“这杆蟠龙湛金枪,乃混铁精钢打造,掺了紫金砂,分量非一般长枪可及,长一丈三尺七寸,重九九八十一斤,枪锋锐利,点到必死,枪身极重,扫到必亡,你若是有本事用它,必能助你冲锋陷阵,所向披靡,若是没本事用,拿了也不过掣手掣脚,伤人伤己。”   李傲天紧紧盯着面前的神兵,因为掺了紫金砂,银白的枪身泛着淡淡的紫色,枪头一条蟠龙,龙口吞刃,素缨蓬散,正是威风凛凛的一口神兵,李傲天心中欢喜,伸手握住枪身,试了试,果然分量不轻,手中冰冷平滑的触感却让他心头一阵火热,李傲天不由回头看着身后几步远处的人,“爹,你走远些。”   李谦神色复杂,一边后退,一边担心地道:“儿子,你行不行啊?”   李傲□□他嘻嘻笑道:“爹,那你希望我行不行啊?”   李谦瞪了这个嬉皮笑脸的臭小子一眼,若说内心深处,他还真不知自己是作何希望的,当然希望他行,给自己扬眉吐气,却更希望他不行,乖乖留在家里,平平安安一辈子······   听见响动,家里的其他人早已经不声不响地走到了院外,一言不发地看着院中的这对父子。   李傲天将手里的长枪横在身前,舞了两下,第一次用这种重枪,动作难免有些凝滞,李谦见了反而很是欢喜地道:“还是不要勉强了吧,你年纪还小。”   李傲天立起手中的枪杆,使力扎进雪中,“爹,你可看好了。”说着脱了身上的外衫,除了左右两只手上缠着金钢的护腕,又解开了腰上的负重,丢到一边,李傲天得意地摆摆手,“爹,这些死沉死沉的我带了两年了,这杆枪不过八十斤,你说我行不行?”   他说罢,索性扒光了上身,提起手边的枪,枪身一抖,便舞了起来,一杆长枪仿若蛟龙翻江出海,势如霹雳,勇若奔雷,八十斤的重枪在少年手中破风裂地,点石石碎,扫树树倾,枪花绕雪如赤龙抖麟,挺枪而刺又似蟠龙入海,枪尖上下翻飞,犹如灵蛇吐信,跃舞于前,手不露把,枪随腕转,金门石开,鬼神难挡,一招一式震如飞鹰,骁似猛虎,一收一掷横扫天下,荡破乾坤,直教人看得又是惊艳又是惊叹。   李傲天将李谦给他的李家枪从头到尾使了一遍,直到持枪沉气结束收势完很久很久,院中众人这才从震惊中慢慢缓过神来。   李谦叹息一声,缓缓走到泪流满面的夫郎身边,轻声道:“夫人,我们的儿子若是英雄,你怎忍他无用武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   ☆、结队入伍   李傲天离开家独自南下后,京军也整装待发,预备即日起行,周子扬看着哭哭啼啼没完没了的爹爹,郁闷地吼了一声,“别哭了,你儿子出去建功立业,哭什么哭,到时候挣个将军回来,有你笑的!”   主位上一本正经的老公爷捋着长须看着一身戎装精神百倍的孙子点头道:“这国公府好几代没出过将军了,我这孙子有出息呀······儿媳你也莫哭了,孩子出门你总哭哭的也不是好事。”   赵氏勉强收住眼泪,不安地道:“子扬啊,你这只带两个护卫一个通房够不够啊?要不要爹爹再给你多带几个?”   周子扬不耐烦地摆摆手:“够了够了,我是去打仗又不是去郊游,你怎么还给我带通房?就这吧,一会儿就要出发了,莫再收拾了。”   周子恒兴奋地抓住他的袖子,“哥,到时候你骑着高头大马凯旋而归的时候,我去接你!”   周子扬神采飞扬地点点头,“借你吉言!哥一定凯旋而归!”   到得城门外,瞅见熟人,周子扬忙几步迎了上去,“林昭,文昀,你们都来了!”   另外二人也很是意气风发地点头道:“说好了我们兄弟要一起建功立业,哪能不来呢!”   周子扬瞥了眼张文昀身后“浩浩荡荡”的随从,不禁大笑道:“文昀,你确定不是出去享福的?”   年纪最小的张文昀脸上红了红,不好意思地道:“我不带的话,爹爹死活都不让我出门。”   一边的林昭搭上他的肩膀,“无妨,我也是,等走到半路打发他们回去就是了!”   周子扬不以为然地看了他一眼,“我看不行,你林二爷没人伺候能活得下去?”   “子扬,你又挤兑我!咱还就试试了,说不定到了外头,你还得指望老子照顾呢!”林昭郁闷地白了他一眼。   周子扬大笑两声,“那我就等着二爷你的照顾了啊!”   他说着回头看了看四周,还真瞧见不少熟人,不过像他们三个这样的家中嫡子却是少见,纡尊降贵来当兵的多是些不受重视的庶子,指望经过打点谋个功名,以后从大家里分出来之后不至于沦落成庶民。   “哟,这不是周小公爷吗?”人群里传来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   周子扬看见朝自己走来的眉眼秀逸的少年,冷哼一声,很是不屑地别过脸去。   他身后的林昭皱眉望着来人,“秦煜,你来凑什么热闹?”   一身军装的少年嗤笑一声:“凭什么你们能来‘建功立业’,我就不能呢?”   周子扬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秦少爷,你老爹不是打算在户部给你谋个肥差吗?你还用得着到南疆去冒险?”   秦煜脸上红了一阵,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只听背后张文昀看似无意地道:“我听说好像原本要来的是秦大公子······”   三人故作恍然地“哦”了一声,原来这秦大人宠幸侧夫,这差事是留给嫡子秦煜的,而他庶出的大哥有从军的打算,谁料他姨爹知道以后,不愿儿子犯险,忙去求老爷,秦大人架不住美人垂泪,就将那差事给了大儿子,秦煜气不过,这才一怒之下跑来从军。   周子扬打打袖子,“秦少爷,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去吧,手无缚鸡之力还想上战场,你爹本就喜欢你姨爹,你要是不小心战死了,你爹还不立马把你姨爹抬成正夫,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周子扬!”他说着拳头便朝他脸上砸了过去,周子扬反应敏捷地跳开两步,秦煜身后的人急忙将他拉开。   “姓秦的,子扬是好心提醒你,你何必那么大火气?”林昭很是不屑地扫了他一眼。   未等几人再吵,那边号角已经响了起来,带队的军官看了眼带着大堆行李和随从的贵公子,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心知得罪不起,也就没再多说,只是带着整了整队伍,便跟着前军举旗开拔。   那边京军正在路上,这边李傲天到达南疆已二月有余,他径直在南境征兵的小城报了名便就地做了一名小兵,因为对环境战况颇不了解,行事也低调得紧,连他爹给他的枪都被他藏了起来,呆了不少日子后,才发现南疆的情况远比他想象中复杂得多,于是也只有小心再小心。   林昭百无聊赖地在营地外踱着步子,午睡醒来的张文昀掀开帘帐,揉着眼睛郁闷地道:“林昭,你不睡觉在那里走什么?”   林昭闻言,瞟了他一眼,烦躁地道:“睡什么睡?你是猪吗?亏你睡得着,又湿又潮,衣服黏在身上快难受死了,到处都是虫子,真恶心。”   张文昀委屈地道:“都怪你,让我把仆人都赶走了,路上还要自己拿行李,快累死了,晚上我睡不着,白天好不容易睡一会儿,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了······”   从远处走来的周子扬听见两人的谈话,不禁皱眉道:“你们两个又在抱怨什么?这才刚刚进入南疆,再往前走环境更差。”   林昭懊恼地找了块石头坐下,想起昨天遇到的毒蛇,又心头一跳,忙站了起来,“早知道跟姓于的他们一道回去算了!”   “我没听错吧?自诩将门出身的林二少爷竟然想回去。”   林昭看着从不远处走来的一脸刻薄的人,拧眉道:“姓秦的,你少说风凉话,不回去干什么?老子来杀敌立功,他们竟然让老子押运粮草,就那几车粮,用得着我们这么多人吗?分明就是不想我们立功!”   闻言,秦煜也深有同感地沉默下来,难得没有驳他的话。   边上啃着窝头的两个老兵听见少年的对话,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本就心头郁结的少年人听见对方这毫不掩饰的嘲笑声,更是忍不住气红了脸。   林昭上前两步,恼羞成怒地吼道:“你们笑什么!”   两人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我说少爷,你们还是消停一点吧,运完这批粮食,到大营里呆上几个月回家算了,杀敌?就凭你们?一个蛮军能杀你们一群。”   张文昀走到两人身边,有点不相信地道:“两位大哥,那蛮军真有那么厉害?我们也是从小习武练功,不会那么不堪一击吧?”   两人摇摇头:“你们若是不信,我们也没有办法,若是公子们安安分分的,我想功劳定是少不了,你们能跟来,想必家里都交代过,跟敌人交手的事恐怕也轮不到你们做,众位只要小心一些,不要被毒虫咬伤就是了。”   少年们闻言不禁都臊红了脸,林昭气恼地一脚踢在身边的大树上,张文昀摸摸身上还剩了不少的解毒药膏,心下安了不少,周子扬扯了扯黏在身上的衣服,心中也是烦躁不已,秦煜拔出腰上的匕首使劲划着地上的一块石头,围在一边的少年,有的在窃窃私语商量准备回家,有的唉声叹气后悔不该随军前来,有的低声说着南疆的妖魔鬼怪。   一晃又行了十数日,原本抱怨连天的运粮队不知不觉间变得安静了下来,密林中浓雾不散,层层堆积的林木隔绝了头顶的银河星斗,身处其间,那种不见天日的压抑感便不自觉地笼罩下来。   两眼通红的张文昀缩在帐角,看着一边同样脸色灰白的人,颤声道:“林昭······谭英真的死了吗?”   林昭张张口,摇头道:“不会的,那么小的虫子,一指头就能捏死,不会因为咬一口就死人的······”   “可是前两天你也说廖方年只是拉肚子,可他还是死了呀······”张文昀像是想起什么,脸色越发惨白。   周子扬从外面走进来,一言不发地躺到铺上,张文昀小心地爬过去,轻轻推了推他,“子扬······谭英他没事吧?”   周子扬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以后都小心些,不要一个人单独出去。”   林昭闻言,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子扬······他真就这么被一口咬死了?”   周子扬紧抿着的嘴唇也不自觉地开始颤抖,“脸黑了······肿得像个馒头······身上流着脓水······”   “别说了!别说了!我要回家······我想爹爹······”张文昀手足无措地跌下床,跌跌撞撞就往外跑去。   林昭一把拉住他:“你干什么去?还怕自己死得不够快吗!你出来时是怎么跟家里说的?就这么回去,你还有脸出门吗!”   张文昀嘴唇一抖,眼睛红得更厉害了,“那也比送命强啊······子扬,林昭,我们回家去吧!”   周子扬翻身坐起来,不无沮丧地道:“反正我是没脸就这么回去······”   林昭也忍不住低下了头,“如果现在回去,一定被叔伯他们笑死了······”   四方城内,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自封齐国君主的蒙兀一身赤色龙袍高坐大殿之上,望着底下一应俱全的众位臣子启声道:“众位爱卿,听说御国已经派了精兵对付大齐,众位可有对策?”   他右下手形貌粗豪头戴翎羽的黑脸汉子上前道:“陛下不必担心,我大齐地处南疆,环境恶劣,地势复杂,那些所谓精锐,在京城养尊处优,若是遇上我们的强兵,定然不堪一击。”   蒙兀捋捋颌下的虬髯,点头道:“话虽如此,我等也不可轻敌。”   说罢,他左下手一副文臣打扮的中年人上前一步,“陛下,我看轻敌的是御国,区区八万人,只要入了林子,分而击之,不足为患,而且京中有消息说,不少贪功的贵族竟让子嗣随军,以图分功,他们此时正在押送一批粮草往九江城去,不若我等派出一支人马,将这群王孙公子一网打尽,到时京中必然震恐。”   蒙兀鹰眼微眯,思索片刻,点头道:“还是军师有办法,就这么办,传令前军,给孤劫了这批粮草。”   作者有话要说:   ☆、敌袭   林子渐稀,阳光落下来却丝毫没能消减空中的潮热之气,少年们哭爹喊娘地坐在路边。   领路的军官无可奈何地看着这群公子哥,“少爷们,今日天气正好,我们还是赶路要紧,再耽搁下去,晚上又要在密林中过夜,若是行程赶得紧,今夜说不准能够到达驿站,岂不比林中更好?”   闻言,累得气喘吁吁的少年也来了几分精神,磨磨唧唧跟上了队伍。   “我快要臭死了······”张文昀抹了把头上的汗,抬手在袖子上闻了闻,一脸嫌弃地道。   林昭在微微敞开的襟口抓了抓,黏腻的感觉也让一向爱干净的少年郎几欲作呕。   周子扬摸出怀里的馒头,不过两个时辰已经发了霉,心头一阵恶心,抬手就扔了出去。   “小公爷,前方没吃食的将士到处都是,你却这般糟践东西,不怕天打雷劈吗?”边上传来一个凉飕飕的声音。   周子扬面上有些厌恶地望过去:“你觉得浪费,捡回来吃了不就是了,装模作样教训谁呢!”   秦煜冷冷瞥了他一眼:“将来没得吃,看你后不后悔!”   “老子后不后悔干你屁事!”   “周子扬,这里不是国公府,你嚣张给谁看呢!”   “姓秦的,你爷爷的找死!”   ······   眼见几句话不和两人又厮打在了一起,带队的军官忙叫人上前将人分开,强压着继续赶路。   又行了数里,眼见多半人都坚持不下去了,一队百十人这才就地休整。   张文昀拉拉怒气不减的周子扬,“何必跟那种人一般见识?要是三哥在,看他敢说半句!”   坐在一边的林昭微微一愣,郁闷道:“也不知道三哥去哪儿了,前一阵去找他,长卿殿下死活不让他出门,不知出了什么事,哎,子扬,你知道吗?”   闻言,周子扬怒火稍熄,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出发前我去找过他,你也知道,伯父看见我就恨得牙痒痒,哪里会让我见他。”   张文昀忍不住笑起来,“谁让你名声那么差!”   周子扬啐了他一口,“老子哪里名声差了?不就是喜欢斗个蛐蛐赌赌钱,喝喝小酒斗斗鸡,逛逛妓院溜溜狗,还伤天害理了不成?”   “呸,吃喝嫖赌你占全了,还好意思说!”林昭也故作感慨地道。   周子扬脸上一热,有点尴尬地道:“我是不怎么样,可三郎不也没被我带坏吗?”   “那是因为三哥样样都比你厉害,除了嫖妓,你哪样能赢得了三哥?”林昭不以为然地道。   周子扬年轻的脸垮下来,“我又不是不晓得,还用你再说一遍?”   “我想三哥了······想跟三哥一起喝酒,一起打猎,一起听戏······”张文昀很是沮丧地道。   周子扬白了他一眼:“瞧你那点儿出息?我说你们才认识多长时间哪,一个二个的就跟他亲成这样?”   林昭微微一愣,也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说不上来为什么,我家兄弟那么多,我还是觉得,如果三郎是我亲哥哥,我就死而无憾了。”   周子扬故作不甘地咧咧嘴,“大老爷们儿,真不怕矫情。”   张文昀揉揉鼻子,“林昭说得没错,明明三哥就比我大了半岁不到,可是总感觉和我们不一样,跟三哥在一起特别踏实,就像是即便天塌下来也有人替你撑着一样。”   “我就奇了怪了,他也没少揍你们哪,挨揍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这么说?”   张文昀抓抓头发,“说得也是,长这么大也就三哥敢揍我,不过说真的,我一点儿也不恼他,有时候想想还挺高兴的。”   这边两人还未来得及接话,边上便传来一声冷哼,紧接着又听那人说了句把三人一齐惹火的话,“算是知道什么叫下贱了。”   张文昀气得满脸通红,刚准备动手,林昭已经抢先一步,朝那人扑了过去,秦煜没练过功夫,又长得瘦弱,两下就被推到了地上,林昭挥拳便打,却被张文昀拉住,“我来。”   林昭看了看一向斯文秀气的张文昀动了真火,也体贴地起身让开。   秦煜看着居高临下站在自己面前恼羞成怒的少年,不甘示弱地道:“怎么?是被我说中了,还是不想承认?”   张文昀抬起拳头还未来得及砸过去,只听“嗖”的一声,长箭破空而出,在他尚未反应的情况下竟擦着他的头皮钉在了不远处的一颗大树上,紧接着队伍中呼声四起,“敌袭!敌袭!快隐蔽!”未等他动作便是一轮箭雨从四面八方飞来。   张文昀僵在原地,林昭周子扬忙拉他躲到树后,随行的士兵展开盾牌阻挡,却仍有不少利箭擦着他们的衣角飞过,吓得三人一动也不敢动弹。   周子扬看了眼不远处被扎成刺猬死状恐怖的几个少年,心头一阵颤栗,那边从密林中蹿出的南疆人披发文身,形貌粗壮,手中的大刀毫不留情地就斩下了几个士兵的脑袋,喷涌四溅的鲜血顿时就吓坏了一众少年,周围尖叫声,惨叫声,哀嚎声,喊杀声,一片惨然。   “耿七,你西边,王福,你南面,李傲天,你去东面,方圆三十里,查到敌情,速速来报!”   “是!”三个矫健的人影,无比迅捷地朝着不同方向隐入密林之中。   李傲天背着弓箭,腰上带着短刀,靴中藏着匕首,面上涂着潮湿的青泥,飞快地跃入丛林深处。   小队长望着少年的背影暗自点头,斥候一职,在军中虽然没有什么职衔可言,地位却十分的重要,能胜任此项任务的,一般皆是熟悉环境,身手敏捷的当地人,李傲天来此不过三月,却已能在这危险重重的雨林中来去自如,可见定有过人的本领。   林间阴风阵阵,各种嘶哑恐怖的虫鸣使得这样的夜晚更加让人胆寒,看着迎面走来的两个高大粗犷的蛮汉,秦煜惊惧地向后缩了两下,一张隽秀的脸此刻因为紧张扭曲得厉害,“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别······别过来!”   “想不到男人也能长成这样,今个儿老子真是长见识了,好几天没开荤了,兄弟,虽然是个男人,看在长得不错,我俩就将就一下吧。”一人□□着对着另外一人道。   那人呵呵笑了两下,已是有些迫不及待,“真是跟哥哥想到一块儿去了。”   明白过来的秦煜顿时吓白了脸,虽然京中一些贵人确实有些龌龊的烂癖好,他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如今万万没想到会落到自己身上,想到要被这两个蛮子……这等侮辱他如何能受得了?眼见脱困无望,他抓起地上的石头就往自己脑门上磕去,却不料一把就被人攥住了手,他一声惊叫,那人已经扯下腰带,将他两手捆住,牢牢拴在一颗大树上,另外一个男人拉住他的脚踝稍一使力,他整个人就仰躺在了潮湿的地面上,几番挣扎过后,身上的衣物已是被脱得只剩残破的中衣,他下意识地踢腾喊叫,却让两双狼一样恐怖的目光更添几分欲。色。   粗糙丑陋的大手贴上身体的时候,他总算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绝望地挣扎哭喊了一阵,换来的只是耳边更为聒噪的虫鸣,眼见着跪在自己腿间的男人已经掏出了裤中粗硬黑紫的东西,他一口咬住自己的舌根,却被箍住他肩膀的另一个男人察觉了意图,两指一捏就卸了他的下颌,让他最后一丝保留尊严的希望也落了空,他呼吸一滞,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李傲天老远听见喊声,潜至附近,正见两个伪齐兵在干这档子龌龊事,心下作呕,两人淫心正起,本就毫无防备,李傲天弯弓搭箭,“嗖嗖”两声,压着少年的两个汉子便应声倒地。   李傲天忙上前去查看那少年的情况,待看清他的脸,一时也有些吃惊,御史台秦大人的公子秦煜,虽然知道京中会来这样一批混功劳的家伙,可是这秦煜在家中地位不低,竟也来凑热闹,着实让他没想到,见人已经昏了过去,他忙将人解开,那副凄惨的样子叫他也不好意思往他身上多看,只是拿起掉在地上的衣服给他盖上将人放在一边,拔出靴中的匕首,但见那二人着实恶心,他也不稀罕这两个人头的军功,又把匕首放回了鞘中,把尸首拖到远处的草丛里,回来看着昏迷的人,李傲天不禁犯了难,这秦煜平日里也是个嚣张的主儿,跟周子扬他们一直不怎么对盘,李傲天跟周子扬走得近,所以跟他也算不上一路人,只是就这么把人扔这儿,却也还不至于,无法,只得就地过夜,明日再做打算了。   清晨林间雾重,李傲天小心翼翼地将人扶起来,抬手拍拍他的脸,低声唤道:“醒醒,秦煜,醒醒······”   少年在恍恍惚惚中睁开眼睛,看见面前似曾相识的人,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刚欲起身,瞥见胸前的青紫,昨夜的一切仿佛再一次回到眼前,他顿时惊叫一声,拔出李傲天腰上的短刀就往自己身上戳去。   李傲天面上一惊,忙捏住他的手腕,将凶器卸下,恼怒地道:“秦煜,你发什么疯!”   少年掀开盖在身上的衣服,看着身上屈辱的印记,眼中当即就流下了绝望的泪水,口中却漏出两声尖锐刺耳的笑,李傲天有些担心地把衣服给他盖上,“都过去了······”   他恍若未闻,抱着头就往身后的树干上磕去,李傲天忙一手挡在他额头前,一手将人拽回来,抬手就甩了他一巴掌,“够了没有!”李傲天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儿,顿了顿,接着道,“我带你去洗洗。”说着就半扶半抱,将人带到了附近的一处水谭。   李傲天手上也不客气,一把就把人推了进去,虽然不放心,却也有些难为情,转身走开几步,找了块大石径自坐下。   浸在冰凉的潭水中,遍体鳞伤的少年渐渐清醒过来,一边使劲搓着身上耻辱的印记,一边难以自制地失声痛哭,李傲天坐在一旁也是心酸不已,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让他自己发泄。   半晌,哭声水声渐歇,李傲天有些不安地回过头来,却见水面镜平,连丝波纹也无,更何况人影,心头火起,当即走进水中,摸索着捞出一心寻死的人,粗暴地将人拖到地上,巴掌狠狠地就甩到了少年惨白的脸上,“寻死觅活的你算什么男人!”   少年捂着被打得通红的脸,两眼赤红,撕心裂肺地道:“我这个样子还算是个男人吗!”   李傲天对着他另外半边脸又是一巴掌扇过去,“你哪样了?你这样子怎么了?要死要活的你吓唬谁呀?”他说着取下腰上的刀丢到他面前,“你不是想死吗?死吧!”   秦煜颤抖着拾起地上反光的刀刃,咬牙就往胸口扎下去,刀尖还未触及皮肤,又听那人冷冰冰地道:“你想好了,死了我可没那么大力气挖坑埋你,你可要做好暴尸荒野的打算。”   “暴尸荒野就暴尸荒野,我不受你恩惠!”他一脸倔强又愤然道。   李傲天低笑一声,“你可想好了,那些南蛮子可不知道什么礼义廉耻,憋得狠了,连尸体都用······”   秦煜脸上一白,咬牙道:“劳你为我收尸,我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你!”   李傲天沉下脸来,“你想死,我不拦,可是你须想好了,你死了,欺辱你的人却在别处逍遥快活,你死了,厌恶你的人说不定还要摆酒庆祝,你死了,你那姨爹立马就能坐上正夫之位,你死了,你大哥轻轻松松便成了嫡子,从此你的一切都是他的,你死了,没有任何人会记得你,你就这么懦弱地死了,你对得起自己,对得起你死去的爹爹吗?”   李傲天每说一句,秦煜抖得就厉害一分,待到最后一句话出口,他手中的刀已是“咚”得一声掉在地上,捂着脸泣不成声。   李傲天叹息一声,“大丈夫能屈能伸,你自己考虑吧,我现在要回营地了,你要想死,就死远点儿。”说罢,捡起地上的兵器,收刀入鞘,起身离开,再不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秦公子的乌龙   秦煜失神良久,直到那个背影隐入密林快要消失,他才急忙抓起地上的衣物套在身上,跌跌撞撞地追了过去。   李傲天听见身后凌乱的脚步声,微微一笑,也不回头,却体贴地放慢了步子。   两人一前一后,三十里的路程对于李傲天本不算什么,只是身后跟了个弱不禁风又带着伤的少爷,走走停停竟已是一天。   快到营门前,一路无话的李傲天顿住脚,很是慎重地转过身来,看着身后跟了一路的人,“我带你去见上官,只要你表明身份,他定会派人护送你回京。”   “我不回去!”他不假思索地道。   “那你有什么打算?”   秦煜咬咬牙,眼底闪过一抹寒光,“此仇不报,生不如死!”   李傲天不再说话,进得营中,因为秦煜长得漂亮,顿时吸引了不少兵痞子,更不乏对李傲天出言打趣者。   “这不是李三郎吗?在哪儿捡的漂亮哥儿,模样可真好看。”方才经历了那种事,本就异常敏感的人闻言,更加羞愤难当。   李傲天看了眼靠在兵器架旁身材高大,神情猥琐的男人,冷声道:“耿七,瞎了你的狗眼,男人你都认不得!”   闻言,那黑脸男人拳头捏得咯咯直响,“李傲天,你别欺人太甚!”   “我欺你又如何!看清楚了,这是我兄弟,别怪我没警告你。”他说罢拉着秦煜便往大帐中走去。   叫耿七的汉子口中骂骂咧咧,却不敢当真动手,李傲天刚来时,两人没少较量,那小子手底下不留情是出了名的,这军中本就是拳头说话的地方,他打不过也就不敢明着跟他叫板。   南军建制跟京军不同,尚古制,五人一伍,五伍一司,四司一卒,五卒一旅,五旅一师,五师一军,李傲天如今能说上话的也就是自己的伍长罢了。   那伍长也是个稳重的老兵,一见秦煜便皱起了眉头,“三郎,你这兄弟身手如何?”   李傲天也不隐瞒,坦然道:“没练过武。”   “那能开几石的弓?”   “目前拉弓恐怕还不行。”   闻言,王盛摇摇头:“这样的话,若是要当兵,就到新兵营去训练几个月,直接入伍我看不行。”   秦煜有些紧张地看着身边的人,李傲天犹豫一瞬,“王大哥,我来带他吧,我这兄弟怕生,对这里也不熟悉,就让他跟着我好了。”   王盛思虑一瞬,看少年弱不禁风的样子,也不像个能在新兵营熬得住的,李傲天身手好,入营没多久给他立了不少功劳,他很是器重,这也不算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他想了想,点头道:“既如此,就让他跟着你吧,只是我有言在先,若是出了事,你可要全权负责。”   “多谢王大哥,我知道了。”   “行,那就领他去后勤登记吧。”   秦煜跟着李傲天从帐中出来,看着他步履沉稳的身影,低声道:“我不会拖累你······”   李傲天微微一笑,“你敢拖累我,我就拿你的脖子来磨刀。”   头一次见识真正的军营,若说适应那是万万不能,空气本就潮湿,加上秦煜,帐中足足挤着六个大男人,各种味道熏得他几欲作呕,李傲天指指中间那片窄小的床铺,“你睡这里吧。”   秦煜有些不安地看着他,“那你呢?”   李傲天把手边正打呼噜的黑胖子往边上推了推,面无表情地道:“我睡你旁边。”   秦煜心下稍定,磨磨唧唧爬上去,见被褥虽然破旧却还算干净,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知道是李傲天把自己的床铺让给了他,心里有些不好意思,可是要他去睡李傲天现在身下那块脏兮兮的,他想想都觉得实在难以忍受,于是也只有乖乖地不再说话。   秦煜左手边睡着李傲天,右手边却是一个他不认识的陌生男人,正呼呼大睡。闻着那人身上的腥臭味儿,他只是一个劲地往左边挪,床铺狭小,他也不敢乱动。   李傲天自入军以来,一向浅眠,身边那人使劲挤他就不说了,那动静也吵得他睡不着觉,半晌实在受不了,低声道:“你怎么了?”   秦煜低低地呻吟道:“我······我肚子疼······”   李傲天不由愣住,忙轻手轻脚地抱着人跳下床,走到营后的树林里,又去打来一桶水,“你是不是没洗干净?那东西留在肚子里会生病。”   见那人一脸茫然,李傲天欲哭无泪地将人往怀里一捞,一把就抓下了他的裤子,秦煜顿时惊惶地挣扎起来,李傲天一巴掌就抽到他白嫩的屁股上,秦煜痛叫一声,抱着他的胳膊就狠狠咬了上去,李傲天蛮横地分开他的双腿,见那地儿干干净净,丝毫没有受伤的痕迹,脸上顿时黑了一片,又使劲抽了他一巴掌,粗暴地把人丢了出去,甩了甩被他咬得生疼的手臂,冷喝道:“你属狗的吗!”   秦煜被摔得头晕眼花,却不忘拉紧自己的裤子,惊慌地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李傲天提起边上的水桶,一点情面不留地泼到了他身上,秦煜惊叫一声,“你混蛋!”   李傲天恼怒地砸了手里的木桶,“你玩儿老子呢,什么事没有你给老子要死要活!”   秦煜心里一阵委屈,泼在身上的冷水冻得他一个激灵,“你干嘛这么对我?我还不够惨吗?”   李傲天欲哭无泪地道,“姓秦的,你自己的屁股开没开花你不知道吗,什么事都没有还寻死觅活地跟老子演戏,你行啊!”   秦煜秀美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又有些不相信地道:“你······你······你说我没有!”   “有没有你自己不知道摸吗?你以为叫男人开了花,你那还能好生生的一点痕迹没有吗?”   秦煜这才反应过来,那里确实从头到尾也没什么不适,来不及庆幸,看着李傲天恼羞成怒的神情,他又是难为情,又是不好意思地道:“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李傲天气不过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将人踢得老远,“你当老子有病吗?没事看你屁股!”   秦煜脸上腾得烧起来,见李傲天不理他,已经转身往回走去,他这才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急忙跟上。   精神衰弱地刚刚睡着,边上的人又像炊饼一样死死地贴在他身上,李傲天深吸一口气却见他右边那人一条腿已经架在了秦煜腰上,李傲天抬腿就将那人踹翻过去,看着少年黑夜里泛着光可怜兮兮的眼镜,抬手揉揉他的脑袋:“好了,没事了,睡吧,乖。”   秦煜心头一颤,喉头一阵哽咽,这才靠着他沉沉睡去。   第二天大早,李傲天推了推睡在身边的人,秦煜昨天吓得不轻,好不容易劫后余生睡个好觉,中途被人叫,大少爷脾气顿时就上来了,“干什么?爷还没睡醒呢!”   边上大咧咧穿衣的汉子见状不由得大笑起来,李傲天面上一阵尴尬,一手将这小子翻过去,抬手就在他屁股上抽了起来,秦煜痛呼两声,睁眼瞧见陌生的环境,吓得一个激灵,瞥见边上一大早就逮着自己揍的人,也蔫蔫的没了气焰,忙乖乖地爬起来穿衣服。   虽然是个拖油瓶不假,可是好在秦煜性子倔强坚韧,诸多辛苦,却都忍了下来,李傲天也毫不客气地训练他,该打打,该骂骂,这小子倒也服帖。   岩壁上的水滴答滴答地落下来,天又黑了,对困在岩缝中的少年来说,似乎又是一个难熬的夜晚。   “呜呜······子扬······林昭······我好怕······我不想死······呜呜······”   边上的人绝望地吼了他一声,“别哭了,哭有什么用!”说着又不死心地将手扒上了湿滑的岩壁,奈何壁上滑溜的苔藓让他根本没有使力的地方。   “别白费力气了林昭,爬不上去的······”   “呜呜······子扬······我好冷······好饿······好想回家······呜······”   周子扬抬抬手,才想起根本就够不到他,只得有气无力地低声道:“文昀别哭了,不是还有我们陪着你吗?”   闻言,张文昀哽咽得更厉害了,“都怪我······如果不是我拖累,你们就不会掉下来了······”   “不掉下来也要被敌人杀死,跟你掉下来还多活了两天。”林昭自嘲道,“老子算是知道什么叫‘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周子扬啐了他一口,“屁,连我都知道这话是说英雄的,可我们呢,狗熊都不算!”   张文昀许是哭累了,声音小了下来,却在这时,反倒是头顶上传来了人声,“咦?老七,明明听见有人说话,怎么到这儿又没了?”   “我就说你听岔了,天快黑了,什么妖魔鬼怪没有?”   “万一是敌人的细作呢?”   “哪儿来那么多细作?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好虐的后台,看着上章后面三个鲜亮的大红字“待高审”,我已深深的内伤了,这是被锁文的前兆吗T^T ☆、重逢   听见人声,三人顿时一阵狂喜,又闻外面的人要走,尽管已经精疲力尽,却还是声嘶力竭地呼救起来。   听见脚步声去而复返,三人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不知是敌是友,担心张文昀口没遮拦,林昭忙抢先道:“大哥,我们是附近的村民,不甚落入险地,请救救我们!”   耿七看了看深有两三丈的岩缝,浑浊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阴森森地笑道:“村民?呵,小子说谎之前不用先过过脑子吗?这附近的村民对这地形可比谁都熟悉,会困在这里,你觉得说出去有人信吗?”   周子扬心头一凛,接口道:“这位大哥,我们的确是附近的村民,只是刚刚搬来此地,求你大发慈悲救我们出来吧!”   耿七边上的胖子呵呵一笑,“小子,你一口官腔,说话也酸不拉几的,可不像是‘村民’哪!”   张文昀心中慌乱,生怕他们走掉,此时也顾不得其他,忙老实道:“我们是京军,路上被伪齐兵袭击,跟队伍走散了!”   林昭低唤他一声,见他已经脱口而出,也只有皱皱眉不再多话。   周子扬面上一片苦涩,露出一副听天由命的神情。   耿七跟边上的胖子对视一眼,若有所思地道:“原来是京里来的,早听说京城繁华,不知是不是如此?”   张文昀天真地以为对方又在试探自己,连声道:“当然,当然,京都是御国最繁华的地方,亭台楼阁,鳞次栉比,酒坊瓦肆,彻夜不歇······还有,京里最有名的妓院是回雁楼,那里的哥儿一个比一个美,天水阁的珠宝最是名贵,京中贵夫只会去那里看首饰······”   张文昀兀自滔滔不绝讲着京都的繁华富庶,不知因为想家还是因为害怕,竟不自觉地又哭了起来,林昭有些烦躁地吼了他一句,扬声道:“够了,如今我等落难于此,两位若是相救,我等自是感激不尽,若是不想施以援手,我们也无法责怪二位,请速速离去吧!”   “林昭,你说什么?我还不想死呢!我······我要出去!”张文昀有些失控地道。   耿七低笑两声,“还有两分血气,我又没说不救,只是也不能白救,你说是不是啊兄弟?”   胖子连连点头道:“七哥说的是,我们也累了一天了,这力气也不是白出的。”   闻言,三人心里顿时又燃起了希望,周子扬开口道:“只要我们能出去,二位的救命之恩,必定重重酬谢!”   “呵,空头许诺谁不会呀?”那人不屑地笑道。   三人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周子扬下意识地在身上摸了摸,跑得匆忙,莫说银票连一两银子都没有,林昭忙将自己随身的玉佩扔了出去,见状,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的张文昀也忙扯下颈上挂着的上品暖玉丢了上去。   耿七捡起地上的两块玉,一青一黄,虽说不怎么识货,但是成色却还是会看的,两块玉晶莹剔透,一丝杂质也无,不用想也知道差不到哪儿去,胖子一脸垂涎地偏头望过去,耿七却已经快速地塞进了怀里。   “这······这下可以救我们出来了吧?”张文昀满心期待地道。   他说着瞪大了眼睛抬头往上看去,却没料,下来的不是救命的绳索却是催命的石头,未等他反应,边上的林昭闪避不及,顿时一声惨叫没了声息。   “阿昭!”周子扬愤怒至极地唤了一声,“你们不要欺人太甚!”   见周围没什么散石,耿七随手抓了两条毒蛇扔了下去,“慢慢享受吧。”说罢,扬长而去。   待到脚步声已经完全消失,惊魂未定的张文昀这才绝望地哭道:“阿昭······阿昭······呜呜······你没事吧······呜呜······”   见那人仍无声息,周子扬也心急地连声呼唤起来,半晌林昭强忍着剧痛喘息一阵,低声道:“没事······用胳膊挡了······”   “手······没事吗?”周子扬哽咽道。   林昭咬咬牙,没说话,张文昀茫然地道,“明明都给他们了,为什么他们还不救我们?还要杀我们?”   夜幕降临,被逼着练了半天臂力的秦煜终于能够勉勉强强拉开一张轻弓,李傲天看着角落里两手发颤的少年,顺手丢了个杂面馒头过去,秦煜抱着手中冷硬的食物眼中已没有了最初的嫌恶之色,反倒饿极了一样,大口地啃了起来,李傲天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前世的自己恐怕远做不到这些。   秦煜瞟了眼那个一言不发转眼又没了踪影的人,不禁气恼了一瞬,看了看手里啃剩下的半个馒头,心里又有些说不出的暖意,又不是第一天到这里,他焉能不知这是李傲天把自己地晚饭匀出来给他做宵夜的,所以就算再难吃,他也会一口不落地吃完,或许张文昀林昭不知道他自己为何这般依赖这个明明不比他们大的人,可是现在秦煜却是知道的,那所谓的安全感是因为对方没有半点的私心,这些日子以来,李傲天对他并不好,稍不满意便又打又骂,除了指使他锻炼,甚至连话也很少跟他说,自己明明应该恨死他,却连半点厌恶之心都生不不来,谁说不是呢?那种被人关注的感觉实在是很好,出了错他会提醒你,教训你,做得好他也毫不吝惜自己的赞扬,受了委屈他会替你出气,遇到危险他会挡在你身前,总是毫不客气地踢开你的脆弱孤高,轻而易举地打碎你的自怨自艾,毫无私心地给你包容和依靠。   他苦笑一番,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家中的兄长,是,他儿时确实张狂霸道了些,可是谁能说他没想过那种兄友弟恭的景象?大哥从来做得很好,对他更是千依百顺,无论他要什么,无论他想做什么,他都会帮他得到,做到,小时候他确实也曾对这个哥哥产生过依赖,可是那种让人抓不住的复杂感觉却仍是让他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后来长大懂事了,他才觉得自己当初的感动是多么的可笑,那表面上的宠溺之下无比险恶的用心让他心中不时一阵阵发寒,大哥从不告诉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一手将他培养成了后来那个是非不分,黑白不明的蠢货,大哥也从不拒绝他的任何要求,处心积虑地让他变得自大又骄纵,大哥每一次都会在父亲要罚他的时候苦苦哀求,而每一次求过之后,落在他身上的惩罚却会统统加倍,他的大哥就是用这个顽劣愚蠢的弟弟成就了自己贤兄孝子的美名,而一早就在对方圈套里的他从一开始就无从反抗。   这么多年,他霸着的除了嫡子的名头,什么也没有,而现在那人却连这个也要抢走,或许他们遇袭的事情早就传到了京都,或许他那黑心的姨爹早就公布了他的死讯,所以他不敢回去,或许根本就回不去,就算出了南疆,他的好大哥还不知安排了多少杀手在路上等着他······   他吸吸鼻子,又咬住了手里的馒头,像是咬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知道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会在乎他了,但他还是固执地维持着自己仅存的那一点点的骄傲,但可悲的是,那混蛋一巴掌就能将他这最后一层防护打得烟消云散。   李傲天见那小子顶着一双泛红的兔子眼,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可怜兮兮的一点也不像那个张扬跋扈的秦少爷,李傲天走上前去,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想家了?”   秦煜抬头瞪了他一眼,“没什么好想的。”   “那你委屈个什么劲?像只没人要的可怜虫。”李傲天郁闷地道。   似是被人说中心事,少年一下子从地上跳起来,恼羞成怒地冲他吼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委屈了!”   李傲天一脸无奈地耸耸肩,“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秦煜气得憋红了脸,恶狠狠地瞪着他一言不发,李傲天上前揽住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少年,一双隐含促狭的眼睛在夜幕中仿佛一池星光,格外璀璨明亮,“好了,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放不下的,不是还有三哥吗?”   秦煜心里别扭了一瞬,气恼地一把推开他,“少一口一个三哥,谁比谁大还不一定呢!”   李傲天也不跟他计较,与往常一般拉着人回营帐睡觉去了。   没走几步,正听见暗处有人争吵,李傲天本不欲理会,却正巧瞥见那二人手中争抢的物什,脸上一下子冷了下来。他回头看着被他攥在手中仍旧是一脸气愤的少年,“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秦煜被他盯得浑身发抖,这种眼神是他从未见到过的,不管李傲天对他如何严厉,可是眼底总还带着一抹发乎熟稔的温情,而此时那眼神,锋利如刀,仿佛一瞬间就能剐得他体无完肤,冰冷锐利,似乎一下子就洞穿了他最晦暗虚伪的内心,那种可怕的强势威压,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那种冷硬霸道的神情,让他觉得自己的生死似乎只在那人一念之间,秦煜哆嗦着嘴唇却是一句话也没能说出来。   李傲天一早就问过其他人的下落,可是秦煜却只字不提,只说走散了,李傲天身在军中也不好贸然去找,秦煜偶尔神情闪烁,李傲天虽看在眼里却也没想到他果真心狠至此。   李傲天没再多说,将秦煜交代给了两个相熟的老兵,打听了耿七胖子今日的行踪,便揣了伤药和食物趁夜出了营地。   周子扬仰头看着黑漆漆的上方,悲叹道:“克死异乡就算了,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我就说你不该来······国公府几代单传,你爹不在了,若是······若是你有个好歹,叫你爷爷爹爹他们怎么受得了?”林昭强忍着断骨的剧痛喘息道。   “我不是也想振兴国公府吗?虽说顶着个小公爷的名字,可是实际上怎样,我都清楚,说来你们几个权贵愿意结交我这个破落户,我都有点受宠若惊了。”   “什么······权贵不权贵,你们一个是小公爷,一个是小侯爷,我还是个白身呢,少拿这······来挤兑我。”   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打发等死的时光,忽听边上一直很沉默的张文昀颤声道:“我······我······我好像听见三哥的声音了?”   两人微微一愣,来不及笑他异想天开,张文昀已经哭嚷起来:“三哥······呜呜······快来救我······我在这里······三哥······”   林昭无奈地道:“别喊了······方才喊来两个催命鬼,你想直接把阎王喊来吗?”   张文昀不理他,多日来的煎熬早已将他折磨得近乎崩溃,此时那声若有似无的呼唤,终于还是击垮了这从未受过挫折的少年,使得他放声大哭起来,“呜呜······我不要死······三哥······爹爹······呜呜······”   李傲天边找边唤,又怕惊了野兽或者敌人不敢太过大声,倒是这突然传来的哭声让他心头一震,忙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赶去。   锁定声音的位置,根据对此处地形的了解,李傲天径直走向一处枝叶覆盖石缝,出声唤道:“阿昀,阿昭,子扬,你们在里面吗?”   张文昀一个劲儿地哭,丝毫不觉,倒是另外两人一阵恍惚,李傲天又连唤几声,周子扬有些不确定回应道:“三郎······真是你吗?”   李傲天忙道:“子扬,是我,莫急,阿昀阿昭跟你在一起吗?”   “在!在!都在这里!”   强撑了这些日子的林昭也忍不住哭了起来,“三哥······救我出去······”   林昭一向要强,李傲天被他这一哭,也闹得心酸不已,连忙安抚道:“阿昭莫怕,三哥在这儿,没事的。”   张文昀听见他们说话,脑中一片空白,未及多想,只听那个他最熟悉不过的声音道:“我把绳子放下去,你们抓好,若是没力气,就拴在腰上,我拉你们上来,一个一个来。”   他愣愣地听话照做,腰上一个大力他整个人就被扯了上去,下意识地扒住湿滑的岩壁借力往上爬,只是手脚都软哒哒的使不上力,不多时还是靠着李傲天将他拉出了困境。   接着夜中昏暗的光亮,张文昀看着面前的人,一下子扑到他怀里大哭起来,李傲天无法,只得搂着人轻声安慰,“没事了,没事了,三哥在这里,乖······不怕了······”   张文昀抱着他不松,忽得又听底下一声咆哮:“爱哭鬼,你别磨叽了,林昭快不行了!”   李傲天忙将人哄到一边,把另外两人拉上来,待得看见林昭受伤的左手,李傲天眼中闪过一抹冰冷的杀意,看着三个抱着自己可怜兮兮哭个没完没了的家伙,眼底又浮起一丝无奈的笑,怕是这几天没少吃苦。   一边给林昭包扎上药,一边询问了这些天的境况,看着三个大少爷狼吞虎咽地啃着手里的窝头,李傲天眉头皱得更紧了,秦煜的刻意隐瞒的确让他很是生气,可是该怎么处理呢?赶他走,他恐怕就是死路一条,留下他,难道就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半晌,三人慢慢从劫后余生的惊恐中缓过神来,李傲天慎重地问道:“有什么打算?会回京吗?”   小脑袋搁在他右肩膀的张文昀连连摇头道:“不回去,我要跟三哥在一起!”   疲倦地靠在李傲天左肩的林昭嗤笑道:“不知道是谁吓得哭了一路,天天嚷嚷着要回家。”   张文昀白了他一眼,“跟三哥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李傲天也不禁哂笑,林昭沉默了一瞬,点头道:“文昀说得不假!我也想跟着三哥。”   李傲天看向坐在一边低垂着头一言不发的周子扬,并没有开口问他,他清楚经过这一场生死之劫,他想得恐怕要比张文昀和林昭多得多。   周子扬苍白的脸上一片挣扎之色,林昭那句话虽然随意,却实实在在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周家几代单传,他是家中唯一能指望的男人,若是他死在这里,国公府不只绝嗣,也会失了祖宗苦苦挣下的爵位,他不仅对不起爷爷,爹爹,更对不起死去的父亲和周家的列祖列宗。   张文昀看着周子扬有些凝重的背影,忍不住拉拉李傲天的手,似乎是希望他能说几句话开导开导他。   李傲天拍拍他的手背,看向那个向来跳脱爽朗的少年,“子扬,战场是随时都会丢掉性命的地方。”   周子扬背上僵了一瞬,缓缓点头道:“我知道,我明天就回京去。”   林昭闻言,顿时有些焦急地道:“子扬,你不打算振兴国公府了!就这么走了?难道这点事就把你的胆子吓破了?”   周子扬看着前方,语气平静地道:“振兴国公府,也要国公府能保留住才行。”   林昭刚欲再劝,只见李傲天对他摇摇头,林昭这才一脸信赖地闭了嘴。   李傲天叹息道:“子扬,振兴国公府是每一代国公爷的夙愿,我知道你也不例外,你不做,就要等你的儿子来做,你又怎知你的儿子不会为了周家的香火将这件事情交给孙子?”   张文昀吸吸鼻子,一本正经地道:“子扬,你放心好了,我们是兄弟,我会保护你的!”   这话一说,不仅林昭被逗得哈哈大笑,连神色凝重的周子扬也有些绷不住地弯了弯嘴角,李傲天宠溺地揉揉他的脑袋,“此事你们还是考虑考虑再做决定吧,毕竟这地方实在苦得很,我怕你们受不住,先跟我回营地,是走是留你们想好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家信   回到营地已是黎明时分,林昭三人看见等在营门外的人顿时变了脸色,张文昀指着那个脸色苍白神情晦暗的少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身边面无表情的李傲天,“三哥,他怎么会在这里!”   李傲天沉吟一瞬,语气平静地道:“我前些日子从外面救回来的。”   张文昀咬牙切齿了一阵,扑上去就将他揍倒在地,拳头雨点一般落在他身上,秦煜并不还手,一动不动地任他打。   李傲天放下背上的林昭,忙上前将人拉开,皱眉训斥道:“阿昀,这是干什么!”   张文昀被扯到一边,红着眼睛瞪着地上的人,“你说,是不是你不让三哥去救我们的!是不是你!”   李傲天将人拉回来,拧眉道:“大呼小叫的,像什么样子!秦煜受了伤,一醒来就告诉了我你们的情况,是我走不开没能及时去救你们,有气往我身上撒就是了!”   张文昀咬着发白的唇一脸委屈地看向他,“三哥······”   李傲天见他一双漂亮的大眼马上又要掉出金豆子,忙习惯性地揉揉他的后脑,轻声哄道:“好了好了,都是我不好,是我的错······”   秦煜见状,很是不屑地冷哼一声,怒上心来,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李傲天,你装什么好人?你以为你替我遮掩我就会感激你?”他说罢,又看向另外很是狼狈的三个人,“没错,就是我故意不告诉他你们往哪个方向去的,你们的死活与我何干?你们哪点儿比我好?凭什么谁都要对你们好!就是我故意的!”   “我就知道你这个小人安不了什么好心!我们就算得罪了你,你也没必要这么狠毒!”张文昀气冲冲地道。   “姓秦的,老子就算说过几句不好听的,你也没必要把老子往死里整啊!”林昭扶着刚刚接好的胳膊,咬牙切齿地道。   “秦煜,我虽说不地道,但起码做事光明磊落,你可真他爷爷的太过分了!”   见着秦煜再次成功惹恼了身边的三个人,李傲天有些头大地扶了扶额头,出声打住众人的争吵,“够了!”   闻言,四人这才神色各异地住了口,恰在这时,换岗的士兵神色匆匆地走过来,“李傲天,你们伍长正找你呢,中军要调拨两千支援前军,快去吧!”   李傲天冲他点点头,看着剩下四人:“怕是彭城的战事打响了,我不能多耗,你们考虑清楚,如果要回京,就去中军主帐表明身份,如果想留下就去新兵营。”   张文昀一脸惊喜地拉住他,“三哥,你是要去战场吗?带上我们吧!别丢下我!”   李傲天对他摇头笑道:“军中有规矩,通不过新兵营考核的不能上战场。”他说着看向一边赌气的秦煜,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莫耍小孩子脾气了,我此去何时回来还不一定呢,往后你们要互相照顾。”他又扫了眼欲言又止的另外三人,“你们也听着,以往什么恩怨总归患难一场,都别小家子气记仇。”   听见号角吹响,李傲天也顾不上再安抚劝说,忙向校场赶去。   林昭有些担心地道:“三哥不会有危险吧?”   周子扬和张文昀有些沮丧地低下了头,秦煜一言不发,抬脚朝东面走去,张文昀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你往哪儿去?”   秦煜并不停步,只是冷哼一声:“新兵营,没胆就别跟来。”   北方的五月,原是草长莺飞,百花盛放的时节,可向来繁华的京都如今却是一片愁云惨淡,不少大户家里挂出的白幡让京师的气氛一时之间变得格外凝重。   李府内,一身天水碧长袍的李老爷无奈地看着自己的亲亲夫郎,告饶道:“夫人哪,这天儿都来信报了平安了,你怎么还哭啊?”   玉照熙拿起手里的帕子抹抹眼睛,怒嗔了他一眼:“我这不是高兴吗?亏得这臭小子还有点良心,知道我惦记他,一走几个月可舍得来信了。”   李谦叹息道:“孩子信里不都说了,南疆路途遥远,军中寄一封信不容易。”   玉照熙不满地拧着手里的帕子,“唬我的不容易,朝中的邸报最晚三天一封,哪里不容易了?”   李谦摇头笑道:“我的夫人哟,你当我们儿子一去就能当大将军吗?可不是人人都能用八百里加急的。”   玉照熙将手里捏皱了的信封捋了又捋:“惹急了我,我现在就进宫要皇兄给天儿封个将军做做!”   知道自家夫人是高兴坏了,一时戏言,李谦也只是笑而不语,这些天他又何尝不是食不下咽,寝不安眠,如今这心里也算稍稍定了。   十三岁的许砚然出落得更加清泠秀雅,窗外的蝴蝶还在花间翩翩起舞,可是似乎窗里出神的人却无半点赏花的心思,手里一直没有机会送出去的平安符被他日日摩挲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新意,虽然知道那人一定会走,却没想到走得这般匆忙,自他走后,这颗心就没有一刻放下过,随着边境传回的一个又一个噩耗,带给他的更是日日夜夜的提心吊胆。   王氏进得屋中,就看见儿子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一疼,脸上却扯出一个笑容,走上前去,“然儿,怎么闷在屋里,今日可是你的生辰,看爹爹给你拿什么来了。”   许砚然闻声连忙起身迎上去,接过他手中那一盒贵重漂亮的首饰,“谢谢爹爹。”   王氏伸手捋捋儿子肩上的发,叹息道:“好孩子,莫想太多了,你大嫂吩咐了厨房做了你爱吃的,快跟爹爹出去用些。”   许砚然微微一愣,展颜道:“爹爹安心,我并没想什么,这便随爹爹出去。”   王氏抓住儿子的手,扫了眼桌上抄了厚厚一摞的佛经,低声安慰道:“天儿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许砚然垂下眼帘,点头道:“让爹爹担心,是儿子的不是。”   王氏张张口,却也知不好再说什么,这便拉着人往园中去了。   园中花团锦簇,景色正好,小径上的风也夹杂着阵阵花香,许砚骐看着不远处缓缓走来的人,捏捏夫人的手心,“李傲天这个臭小子真不让人省心,说走就走了。”   沈玉一身月蓝春罗衫,头上别着一支碧水琉璃簪,端庄雅致之中愈显得清丽动人,他幽幽一叹:“我都不记得多久没见过然儿开心笑一回了。”   闻言,许砚骐更是怒上心头,“这小子回来要是再干这不靠谱的事儿,我定要弟弟把这婚给退了,一天到晚的叫人操心。”   知他说笑,沈玉只是莞尔,并不多言。   许砚然走进亭中,对兄嫂福了福身,王氏拉了他径直在桌边坐了,许砚骐夫夫忙给弟弟送上生辰礼,许砚然一一谢过,沈玉指了指桌上的点心,“然儿尝尝,厨房专门做的,都是你爱吃的。”   “谢谢大嫂。”他说着捻起一块放进口中,虽然心不在焉没尝出什么味道,却还是笑着道了声好。   许进荣站在园外看着几人聊得开心,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自从儿子忤逆他娶了那商人子后,父子就再没说过话,连带着王氏那里他也是能不去便不去,他们倒是亲热得很,闹得自己越来越像个外人。虽说对长媳的出身仍是有些不满意,可是他也看得出,这儿媳确实是个有本事的,偌大的家业打理得井井有条,日日请安从不缺了礼数,待人接物比之那些大家闺秀更是不逊分毫,虽说自己一早就认了,可就是拉不下脸来。   犹豫半晌终是往亭中走去,王氏诸人见着来人,一时间神色各异,连带着方才轻松的气氛也变得凝滞下来。   许砚然见状,忙亲昵地上前挽住父亲的胳膊,将明显有些尴尬的人拉了过来:“父亲,你今日下朝很早。”   许进荣笑看着越发懂事的儿子,“然儿生辰,为父自然要早些回来陪然儿庆祝。”见另外三人已经低眉顺眼地站了起来,许进荣有些不自在地清咳一声,“都站着做什么,坐下吧。”   许砚然忙将他拉到王氏身边坐下,被夫郎教导得收敛许多的许砚骐也跟沈玉一起向他问了礼,两人这才一前一后落座。   许进荣心中高兴,问了他一些职务上的事情,许砚骐很是耐心地一一作答,许进荣满意地点点头,看来娶了夫郎果然是不一样了。   他看向儿子身旁端庄清秀的儿媳,“这些日子你管着府中大小事务辛苦了,莫累着自己,早日给骐儿添个孩子要紧,家里的嫡长孙马虎不得。”   沈玉脸上微微一红,乖顺地点点头,“多谢父亲教导,儿媳知道了。”   许砚骐面上古怪了一瞬,难见他爹这般和蔼,复又释然,还是玉儿说得对,若是他态度好一些,焉知他爹不是个好父亲。   许进荣看向一言不发的夫人,有些不自然地道:“我这腰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晚上你给我揉揉。”   王氏诧异地看向他,回神后,又有些担心地道:“老爷,可要请个大夫来看看?”   许进荣摆手道:“不必,我信得过你。”   许砚然看着王氏耳下可疑的红色,心里也高兴,爹爹对父亲的感情他最是清楚,自从两人闹别扭,爹爹可没少掉眼泪,他拉住许进荣的衣袖,“父亲,你今天这么开心,是不是有好事了?”   许进荣点点头,“我儿生辰,为父自是要想办法给儿子寻件礼物,今日寻着了,自是件高兴的事。”   许砚然好奇地道:“那父亲要送我什么?”   许进荣从袖口掏出一封信,递到儿子手中,许砚然见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心里顿时紧张得“咚咚”跳了起来。   有些犹豫地看了父亲一眼,许进荣对他点点头,许砚然这才有些忙乱地拆开信,只是一封普通的家信,收信人也并不是他,却让他悬着许久的心终于落了地。   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许砚然才红着脸折好,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身边含笑的父亲,许砚骐好奇地伸手抢过来,看完之后不无气愤地道:“这个三小子,然儿好歹是他未过门的夫郎,竟然只字不提!”   许进荣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胡言乱语!然儿与天儿有婚约不假,终究还是没过门,他若是贸然写了什么,叫旁人看了去,这私相授受的罪名然儿能担得起吗?”   莫名被父亲呛了话,许砚骐刚想出言顶回去,身边的夫郎察觉到他的意思,狠掐了他一下,许砚骐忙把口中的话咽了回去,低眉顺眼地道:“父亲教训得是,是我思虑不周。”   难得儿子没像个炮仗,许进荣心下满意,揉揉许砚然的后脑,“为父这份礼物,我儿可满意?”   许砚然脸上红透了,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父亲你取笑我······”   许进荣看着儿子娇羞的小模样,大笑两声,邀功道:“我儿高兴便好,也不枉我豁出老脸从你李伯父那里弄过来。”   ······   皓月当空,王氏只着了里衣跪在床里,一丝不苟地为丈夫按揉腰背。   许进荣不着痕迹地轻叹一声,这个人向来话少,也不似其他侍夫那般会对他亲近讨好,每每来他房中,两人说不了几句话便熄灯歇下,今日他有意与他和好,偏生这个死心眼的半点眼色也没有,连句话都不会说。   他有些挫败地翻身坐起来,看着夫郎烛火映照中格外柔美的侧脸,心中柔和了两分,伸手揽住他的腰,抱着人一同躺下,“夫人,你可怪我这些年冷落了你?”   难见丈夫对他这般亲昵,王氏有些局促地靠在他怀里,“是我自己不讨老爷喜欢。”   许进荣苦笑道:“原来你还知道自己不讨我喜欢,这么些年,你就不能试着让我喜欢喜欢?”   王氏心头一跳,有些不知所措地道,“老爷······”   “还知道我是你老爷!”他说着翻身压住很是紧张的夫郎,“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现在教你还来不来得及,你可要慢慢琢磨着。”   见他动作,王氏脑中已是一片空白,身上的火不一会便被他挑了起来,到处的酥麻痒胀的感觉直羞得他无地自容。   正值壮年的男人见着夫郎这般青涩的反应,心头更是欲。火高涨,“夫人,孩子都这么大了,你怎的还是如此害羞?”   王氏忍不住嗔了他一眼,按住那只在自己身上作恶的手,娇羞的模样一时间更添风情,许进荣心头一荡,没曾想动作稍大,身下的人已低呼一声,大口地喘了几下,强自忍耐的人也并不好受,两人房事本就不多,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自家夫郎也有这等别样风情,一时的懊恼过后,紧接着便是意外的惊喜,看着身下人有些难耐地神情,他抱着怀里的柔软的身体,顿时一室月光,一室春光。   天色已白,许进荣给床里熟睡的人掖好被子,看着自家夫郎温柔沉静的睡脸,心上一阵疼惜,又是一阵惋惜,都怪自己没耐心,这些年总忽略他,一直嫌弃他少言寡语,奈何自己从没想过跟他多说,一直不满他不懂迎合,其实是自己从未想过与他亲近,撩起他落在枕上的发,他忍不住低叹一声,“往后,为夫定会好生补偿你,只愿你不对我死心便好。”   说罢,他打理好衣服转到外间,一边任下人们伺候着洗漱,一边交代:“夫人累着了,莫吵他。”   众人面面相觑一瞬忙点头称是。   许砚骐从花园里出来,正撞见满面红光的父亲,原准备装作没看见,却又想起亲亲夫郎的一再警告,还是恭恭敬敬地立在原地,等他走来,垂首问了安。   许进荣本就心情极好,见着儿子这般恭顺,更加高兴,“一同去吧。”   许砚骐别扭了一瞬,却仍旧是任命地落后一步,举步跟上。   王氏一觉醒来,屋子里竟已是亮堂堂一片,他心头一惊,连忙坐起身来,谁知身上的酸痛感又将他扯了回去,昨夜的一幕浮现在眼前,脸上顿时臊得通红,他有些惊慌地掀开被子,入眼荒唐凌乱的痕迹让他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听见响动,守在外间的下人,忙欢喜地道:“夫人可是醒了,洗澡水已经烧好了,夫人可是要沐浴?”   王氏低低地应了一声,一时也有些茫然,自己已经不再年轻,若说丈夫会突然转性喜欢他,恐怕说出去谁都不信,可是昨夜······   作者有话要说:  默默删掉和谐内容(=@__@=)…… ☆、五人成伍   周子扬四人在新兵营里熬了两个月终于听见了军队得胜的消息,张文昀蔫蔫地趴在破旧的床铺上,“太好了,三哥再不回来,我就要死在这儿了······”   周子扬揉着被打青的半边脸,“我操他大爷,竟然跟老子玩儿阴的,要是光明正大地打,他能打得过老子才怪!”   林昭郁闷地磕着手里的大刀:“没理由啊,同样一把刀我的怎么一下子就被磕飞了?那家伙还没我高,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秦煜拨着手里的一张轻弓,虽然拉开已经不成问题,可就是没个准头,而且拳脚功夫上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四人正在帐中唉声叹气,顶头上司铁青着一张脸走进来,“你们四个,收拾东西走吧。”   林昭微微一愣,一下跳起来,不明所以地道:“上哪儿去?”   那人瞥了他一眼,冷声道:“自然是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林昭不服气地道:“凭什么赶我们走?”   “凭什么?连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吗?考核通不过还有脸问为什么!”   闻言,四人顿时气闷地憋红了脸。   “什么嘛,不就是一把破弓箭,有本事跟我比弩箭,保证百发百中!”张文昀不服气地道。   “我明明都要赢了,是他耍阴招,哪有这样的道理!”   “比武就比武,那家伙竟然跟我比力气,太可恶了!”   三个人吵吵嚷嚷,唯有秦煜一言不发,但也确实很不甘心。   那将官见状,脸色更是差到了极点,他一早就看不上这几个娇生惯养的白脸少年,如今自己没本事还好意思狡辩,更是让他怒到了极点,于是也懒得理会他们,冷哼一声就径直朝外走去。   军将凯旋,校场上军容整肃,一脸虬髯的中军主帅高广德慰问了一番此次立功的将士,又将目光转到右边列队齐整的新兵上,对着新兵营的营长吩咐道:“此番合格的新兵有多少?速速安排下去,马上就有大仗,正好是历练的机会。”   新兵营长一丝不苟地上前一步,汇报道:“禀将军,新兵一共两千零八十人,有三百二十四人不合格,其中三百二十人已打发回乡,还有四个······”   见他欲言又止,高广德皱眉道:“还有四个如何?”   那人面上尴尬了一瞬,垂首道:“还有四个赖着不愿走······”   “为何?”   “这······”   见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高广德皱眉道:“带上来我瞧瞧,若当真是好苗子,一次通不过,多训练俩月也许就好了。”   那人犹豫了一瞬,终究是让人把周子扬四人给带了上来。   站在队伍中的李傲天看见垂头丧气的四人,额角的青筋不由自主地跳了跳。   高广德看见来人,脸上有些失望,四个少年形貌倒是好,可是当兵打仗要形貌何用,瞧着一副要力气没力气,要精气神没精气神的样子,不禁沉着脸摇摇头,“你们为何不听命返乡?”   见他脸上胡子拉碴的,虽然有些威严,一身铠甲却做工很是粗糙,比家里祖爷爷那套黄金战甲差远了,林昭也不怕,昂首道:“要死要活两个月,现在走了也忒不划算了!”   闻言底下的人纷纷低声笑起来,高广德身边的副将唐齐冷冰冰地喊了一声肃静,众人这才又安静下来。   高广德皱眉问道:“你们来此,到底为何?”   周子扬不假思索地道:“杀敌立功,光宗耀祖!”   高广德嗤笑道:“那还不如回家老老实实考个状元,也比在这里提着脑袋过活要强。”   周子扬脸上红了红,张文昀有些懊恼地道:“考得上的话早就考了,谁叫不是读书的料。”   此言一出又是引来一阵哄笑,高广德摇摇头,“你们还是回去吧,莫要在这里闹了,军需官多给他们分些干粮,安排他们返乡。”   “我不走!”张文昀着急地道。   副将唐齐冷喝一声:“少在这里撒泼,拳脚刀剑没有一样出挑,还处处挑三拣四,哪支军队敢要你们这样的兵,哪个将领敢要你们这样娇气的公子少爷!”   四人一脸不服气地瞪着他,却迫于对方的气势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李傲天从人群中走出来,单膝跪在高台之下,“将军,我此番的功劳做个伍长想必应该够了,不如就让这四人跟着我吧。”   四人心中一喜,但见那台上将领神色不愉,也就没敢多做表现。   高广德看着底下的少年,“你起来说话。”   李傲天依言站起身来,直视着居高临下的军中将领,唐齐忍不住皱了皱眉,此次一战,底下的少年不仅立得大功,斩获无数,甚至还间接救了他一命,李傲天的身手他十分看重,他此次的军功,莫说做个伍长,就是连升三级也绰绰有余,他原本有心将人调到自己麾下,却没想他竟在这时开口。   “我听唐将军说了,你是个有本事的,我本有心提拔你做我的亲军,你确定要为这四人只做一个小小的伍长吗?”高广德意味深长地道。   李傲天不温不火地道:“将军厚爱,我感激不尽,只是我有几斤几两,我自己心里还是有谱的,以我的资历能做个伍长已是不易了。”   高广德沉吟一瞬,“你此番立功不小,若是开口叫这四人留下,我可以破格允了你,只是将来这四人若是惹出什么事端,你要全权负责,你能担当得起吗?”   李傲天微微一笑,“他们即便今日稍有不足,谁能保证来日不会封侯拜将,人是我挑的,他日有事,我定一力承担,决不让将军为难。”   眼前的少年穿着一身破旧的军装,一张英气勃勃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伤痕,他就那般站在那里,不卑不亢,不动不摇,如青松翠竹一般傲岸挺拔,口中吐出的话语平和沉静,却带着一股子不容置疑的狂放自负,整个人如同一把破空而出的兵刃,锋利耀眼,通身逼人的气质却又融于眉宇之间的沉稳淡然,丝毫不显得轻挑惹眼,既不卑微隐忍,也不锋芒毕露,高广德点点头,别有深意地笑道:“好,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让他们封侯拜将。”   人群散开后,四人有些不安地走到他身边,李傲天看着垂头丧气的四个人,“怎么了?多大的委屈,至于吗?”   “三哥,我们是不是连累你了?”林昭沮丧地道。   李傲天抬手揉揉他的脑袋,“伤势怎样了?”   “都好了。”他说着活动活动左手给他看。   李傲天见状,点点头放下心来,他看向站得稍远的秦煜,又扫了眼手边的三个人,“我不在你们三个有没有合起伙来欺负秦煜?”   被提到的人神色怔了怔,张文昀万分委屈地道:“三哥,你真偏心,他不欺负我们就够好了,我们哪里还能欺负他?”   李傲天饶有兴致地笑道:“哦,你倒是说说,他怎么欺负你了?”   说起这个,张文昀顿时气鼓鼓地道:“他不告诉我们吃饭是要靠抢的,害我们一开始饿了好几天,他还不提醒我们军纪,害得我们都被纪律官罚了,他还骗我说半夜蛇多,害我不敢起来,差点尿裤子······”   张文昀数落得起劲儿,秦煜不以为然地别过脸去,李傲天自然也没有精力去调解他们的小打小闹,虽然秦煜势单力薄,可是他心眼多,想来也不是个好欺负的,李傲天安慰地拍拍张文昀的肩膀,从怀里抛出两块玉佩给他和林昭。   两人吃惊得捧着手中失而复得的贴身之物,张文昀一脸惊喜地道:“三哥,你真的把那两个王八蛋宰了!”   李傲天并没接话,面无异色地朝前走去。   秦煜拦住正要跟上的三人,阴测测地扫了他们一眼,“看样子,受的教训还不够,那两个人是战死的,记住了。”说罢,也不待他们反应,转身跟着走了。   林昭气恼地跺跺脚:“他算什么玩意儿啊!”   周子扬横了他一眼,叹息道:“他没说错,他天天骂我们猪脑子,只怕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张文昀若有所思地拉拉林昭的袖子,“是我口没遮拦,这话说出去,会给三哥惹麻烦。”   五人分到了一顶小帐,终于不用跟那群脏兮兮的家伙挤一张通铺,这是令他们最高兴的事情,李傲天把行李刚一放上,张文昀就跳上了他身边的铺位,“我要和三哥睡!”   他年纪小,李傲天一向宠他,自是什么都由着他,他扭头看了眼站在帐帘边上的人,“秦煜,过来,你睡我这边。”   闻言,秦煜没动,张文昀却不高兴地黑了脸,“没见过这么偏心的!”   李傲天好笑地捏捏他的鼻子,“阿昀何时变得这般小气了?”   林昭不满地冷哼一声:“不是阿昀小气,是有人实在讨厌。”他说着把铺盖放到了张文昀的位置旁边。   周子扬见状,不屑地看了眼一言不发的秦煜,也笑嘻嘻地道:“三郎,还说你不偏心,我晚上也好做噩梦来着,你怎么不说也让我睡你边儿上呢?”   李傲天气闷地踹了他一脚,“哪来这么多风凉话,赶紧地收拾,出门给我训练,考核都通不过,还有脸在这里说笑!”   这话一说便戳到了众人的痛处,四人也收起了其他的心思,赶忙把东西放好。   “阿昀,你给每人做一把弓弩,现在练习射箭来不及了,不出几日,怕是还有战事。”   “林昭,你臂力不行,这里的石锁,先用小的,练两个时辰。”   “秦煜,你体力上吃亏,绕着校场跑,我不喊停,不准停下。”   “子扬,过来我跟你对招。”   ······   “三哥······怎么还不到两个时辰哪?我手要废了······”   “早着呢,废了也给我忍着!”   ······   “秦煜,够了,先别急着坐,也先别喝水,原地走走坐下休息一盏茶再接着跑。”   ······   “啊!三郎,你怎么使阴招!”   “知道你是怎么输的了吧?你死我活的事情,谁管你用什么招!”   ······   直到入夜,李傲天才放这几个累得要死要活的人回去休息,张文昀推推边上的人,“林昭,你臭死了,你要熏死人吗?”   林昭抖着两只胳膊,求饶道:“明日再洗吧,我实在是不行了,再说我就是出了一身的汗能有那个赵大牛臭吗?”   周子扬无动于衷地一脚将他踹了下去,“老子忍他忍了两个月了,赶紧洗去!”   片刻,见着四人都收拾完,李傲天看着准备睡下的几人,挑眉笑道:“这就准备睡了吗?”   周子扬看着他意味深长的笑容,莫名打了个冷战,“三郎,还练哪?”   李傲天摇摇头,几人这才放下心来,谁料他拿出背在身后的几页纸,发给他们每人一页,四人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小字,顿时一阵眼晕。   “这是军纪,从今天晚上起,每晚背半个时辰才能睡觉,三日内背完,今天先背前五十条。”   林昭哆嗦着嘴唇道:“三哥······我快累死了······”   李傲天点点头,“我知你累坏了,可是你身子累坏了,难道脑子也累坏了吗?”   林昭委屈地看了他一眼,终究是任命地背了起来。   几人拿了纸看了没多久,帐内就响起了一片呼噜声,李傲天将倒得歪七扭八的人塞进被子,这才躺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不偏心   数日过去,张文昀一脸得意地凑到监督另外三人训练的李傲天身边,“三哥,弓弩我做好了!”   李傲天瞧着他一副小孩子要糖吃的表情,忍不住笑道:“阿昀,还是你厉害,做好就发下去吧!”   张文昀得意地仰了仰下巴,“那是当然!军器监的师傅都没我做得好!”他说罢,连忙将手里的弓弩给了林昭和周子扬,又塞了一把给李傲天。   李傲天看着一旁被忽视的秦煜,顺手又给了他,接着面无异色地启声道:“今晚都休息好了,明日临我们做探马,到时候先杀几个伪齐兵练练手,我们以偷袭为主,玩弓弩你们都是老手了,想必不难。”说罢,转身走了。   张文昀恨恨地瞪着面无表情的秦煜,气恼地坐在一边,林昭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行啊,文昀,这弩做得不赖,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   张文昀领情地“嗯”了一声,却也只顾着生闷气去了。   周子扬揉揉酸疼的肩膀,“气什么呢,你把自己气坏了,指不定谁高兴呢!”   明白他的意有所指,秦煜也不理会,将手里的弓弩别在腰上,径直回了营帐。   林昭看着他的背影,不屑地哼了一声,“他还不得了了!”   午时,早已经验丰富的林昭带着张文昀抢回了几人的午饭,看着碗里满登登的饭菜,李傲天朗声笑道:“还是我家阿昀心疼我!”   张文昀麻利地坐在他身边,嘻嘻笑道:“那是,你是我哥,我不疼你疼谁?”   李傲天微微一愣,这句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又从面前这个天真的少年口中说出来,比当年别有深意的自己,更显得情真意切,李傲天笑弯了眼睛,他一直遗憾的是少个弟弟,这臭小子倒是全了他的心意。   林昭哼哼着挤过来,“这会儿知道邀功了,我抢的时候他早不知道被挤哪儿去了!”   李傲天将站在身边的人拉下来,“所以说我家阿昭有大将之风嘛,坐下吃饭!”   林昭脸上一红,眼里却亮晶晶的。   周子扬夹起碗里的一块肉,惊奇地道:“林昭,你连肉也能抢到!”   林昭努努嘴,“今儿都是文昀被挤跑了,不然肯定多弄点儿回来了!”   秦煜一言不发地走过来,张文昀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递给他一碗饭,李傲天看着那碗里少得可怜的几片菜叶,手快地与他换了过来,也不待众人反应,便低头扒了起来。   片刻,他这里都吃了一大半了,身边围坐的四人却没有丝毫动静,他故作不知地抬头道:“怎么了?吃饭哪,刚才一个二个的喊饿,这会儿都不动?”   秦煜端起桌上的饭不紧不慢地吃起来,张文昀伸手去抢,却被李傲天抬手拉住,他警告地低唤一声:“阿昀。”   张文昀气恼地甩开他,很是委屈地道:“他有哪点好?你处处偏心他!他凭什么!”   李傲天放下碗筷,面沉如水地看着另外三人:“恐怕不只一个人觉得我偏心,那么你们说,我的心偏在何处了?”   三人低着头默不作声,李傲天揽住张文昀的肩膀,“我知道你们恼我,可恼的不是我的偏心,气的却正是我的不偏心,我跟子扬是铁打的兄弟,阿昀和阿昭,我更是当做亲弟弟来对待,我们之间的情义不是一日两日了,而秦煜我与他相处不过短短十数日,算上以往恐怕冤仇还要多些,所以,我若偏心才是正常,我说得对吗?”   张文昀气红了眼睛,“可是他那么坏!以前总跟我们作对就算了,还不让你去救我们,你不在还老是欺负我们!”   李傲天看了眼一脸木然的秦煜,拔出腰上的匕首塞到张文昀手里,“既然这么恨他,就去杀了他。”   张文昀握着手里的刀,不觉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李傲天对他点点头:“去,杀了他,有什么事我担着。”   张文昀看了看面前人不似作伪的神情,又看了看蹲在一边吃饭对他们视而不见的秦煜,张张口,却一句话也说不出,他是讨厌秦煜,却从没想过要杀他······   “下不了手?”李傲天说着又看向另外两人,“他不行,你们去试试?”   林昭和周子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李傲天将张文昀手中的利器收回鞘中,拍拍他的后背,“所以,本就不是什么深仇大恨,何必这样耿耿于怀,男子汉大丈夫难道连这点气魄都没有?我当着全军的面保你们今后封侯拜将,没有容人之量,以后怎么为军为将!”   桌上一阵沉默,秦煜放下碗筷,走到桌前,看着三人,面无表情地道:“以往在京城我说话刻薄多有得罪,请你们见谅,他救我的时候,我是有私心没想让他去找你们,险些害你们性命,你们要杀要剐我无二话,在新兵营你们犯错我是没有提醒,可你们也没让我好过,所以没什么好道歉的,至于其他罪过,我不知道。”   显然没有想到秦煜会主动道歉,三人面上一阵尴尬,明显有些措手不及,秦煜这副样子反倒显得他们三个没有气量,张文昀讪讪地道:“好了,我以后不刻薄你了,跟受多大委屈一样······”   周子扬林昭也有些忸怩地表示以后和平相处,李傲天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虽然都是些小打小闹,可是时间久了,也难免闹出乱子,而以前的秦公子,哪里会受这等委屈,果然是成熟了吗。   翌日,五人伏在草丛之中,看着二十步以外原地休整的七个敌军探马,李傲天低声道:“一会儿,你们到小树林中埋伏好,我将这几人引过去,待他们一进入射程你们就放箭,明白了吗?”   四人有些紧张地点点头,周子扬担心地道:“不如我跟你一起去吧,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李傲天摇摇头:“无妨,只是要你们先看一看,心里有谱,知己知彼,下次再与我一起。”   周子扬闻言也不再坚持,李傲天摆摆手,四人忙埋伏下去。   李傲天潜行几步,一箭射穿了一个伪齐兵的脑袋,其余六人神色一震,反应过来后,李傲天已是大动作地逃将开去,六人见他身着御国军衣,忙拿起弓箭追了上去。   身后箭雨一轮接着一轮,只见那影子犹如猎豹一般迅捷,腾空,翻转,跨越,奔跑在林中为闪躲攻击而不断变幻身形,健壮有力的肌肉带着难以估计的爆发力,每一个动作都风驰电掣般干净利落,直让几人一脸崇拜地看傻了眼。   一瞬间的失神过后,秦煜率先放箭射倒了一个伪齐兵,见另外三人还没动静,顿时有些焦虑地吼了一句:“你们是来看风景的吗!”   三人回过神来,大惊之下也忙加入行动。   片刻,将敌人消灭干净之后,李傲天赞赏地看着几人,“干得漂亮!”   林昭两眼冒星星地抓住他,“三哥,你好厉害,教我!”   李傲天点点头,“只要你不怕苦,很快也能有这般身手。”   周子扬激动万分地给了他一个熊抱,“好你个三郎,这么好的功夫竟然都不告诉我!”   张文昀有些懊恼地道:“三哥,我刚才看傻了,要不是秦煜吼我,我都忘了动······”   李傲天安慰地揉揉他的后脑,“第一次难免紧张,以后就好了。”   他说着上前一一查看地上的伪齐兵,统统补上一刀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扫了眼立在一旁的四人,“去,把人头割下来带走。”   张文昀手上一抖,“割人头干什么?”   李傲天一脸肃然地道:“人头就是军功,没有凭证,你说自己杀敌了谁信?这是南疆的规矩,叫尚首功,去吧,都是死人,别怕。”   “就是死人才怕······”张文昀咕哝了一声,见另外三人已经往前走去,这才犹豫地走向一个方才被他射死的伪齐兵。   李傲天饶有兴致地看着几人人生中艰难的第一次,周子扬嘴上骂个不停,自己给自己壮胆,林昭嚷嚷着以后一定要改了这个破规矩,张文昀捉着短刀一脸惨白无措,秦煜压下心中的怯意,脸上露出一副冷辣的神情。   作者有话要说:  发晚啦ORZ ☆、代报平安   南方的夏夜比起燥热的白天多出几丝凉意,秦煜半夜醒来,见身边的床铺空着,有些不放心地披衣起身,却在营门外的空地上找到了几日来似乎一直心事重重的人。   他有些犹豫地走上前去,“怎么了?”   李傲天看着来人,诧异道:“你不睡觉怎么到这来了?”   秦煜盯着他,“这话该我问你才是。”   李傲天不禁怔忪,自从两日前得到京中的消息开始,他的心里就有些不平静,虽然知道秦煜他爹不是个好的,却没想到能混蛋至此,儿子的尸体没找到,秦家就办了丧礼,丧礼一过,秦煜的姨爹就被抬成了正室,这还不止,如今竟又有了身孕······   他踌躇半晌,终是摸出了怀里的信件递给他。   面前的人一脸平静地看完,又面露讽刺地盯着他,“你就是为了这个睡不着?”   李傲天没答他,秦煜低声笑起来,“他们一早就巴不得我死呢,你说他是有多开心,竟能让那老蚌怀珠?原来我姓秦的如今已是入土的人了!”   李傲天看着他狰狞的神色,听着他由低笑到放声大笑,眼见他脸上的冷酷笑容到最后的泪流满面,有些无措地上前拥住他,低声道:“秦煜,算了······”   “我不算了还能怎样?那个家里我从头到尾都是多余的,早就该死了。”   听着压抑至极的呜咽啜泣声,李傲天紧了紧这样一个类似安慰的拥抱。   半晌,怀里瘦弱的少年终是收住眼泪,使劲推开了他,恶狠狠地道:“该死的,我狼狈的时候都被你撞见了,你信不信我为了面子总有一天要杀了你!”   李傲天不禁苦笑道:“那我不是太无辜了?”   秦煜冷哼一声,抹抹脸,眼中换作一片坚毅决然,“就算不是秦家人,我也不会比任何人差。”   李傲天点点头,“少了一个混账爹,还有我给你做靠山嘛!”   秦煜飞了个白眼过去,一脸不屑地道:“就凭你?一个小伍长?”   李傲天郁闷地道:“伍长怎么了?伍长也一样是你上司!”   夜凉如水,丝丝缕缕的风挑起窗前轻薄的纱帘,王氏有些为难地看着如同往日一般拉着他往床边走的丈夫,许进荣已经在他房中宿了一月有余,百般宠爱让他至今都觉得如坠梦中,丈夫的温柔体贴给了他即使在新婚时期都未曾感受过的幸福甜蜜,他虽然高兴,可自己毕竟是家中主夫,平日他不受宠时几个侧夫就对他一肚子怨言,如今他霸着家主,本就不平静的后院更是日日让人不得安宁。   许进荣将夫郎鬓间落下来的一缕发丝别到他耳后,亲昵的动作让面前人不自觉地便红了脸,这些日子两人的感情与日俱增,他心里也是高兴不已,因为这个夫郎是当年父亲定下的,他一直颇有怨言,所以对他总是不喜,如今知晓个中滋味,竟也有些情不自禁。   “老爷许久没有去其他院子了······”犹豫半晌,王氏终是低低地说出了这句连他自己都觉得别扭难堪的话。   许进荣微微一愣,面上顿时有些古怪:“你的意思是要我去侧夫那?”   “我······老爷身为一家之主,当顾着家宅安宁。”   “胡言乱语!我在主夫这里过夜,家宅就不宁了吗!还是说伺候我委屈了夫人!”他不禁恼火地道。   王氏低着头一言不发,许进荣见他这样更是怒不可遏,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   外间吓坏了的侍人忙进来奉上汤水,“夫人,您这又是何苦呢······”   许进荣走出惠清苑,便径直朝后面几个侧夫的院子走去,没走几步,心里又有些气闷,这些日子习惯了王氏的温柔自然,想起几个侧室的刻意讨好,他反倒觉得别扭,半晌忍不住长叹一声,还是转身往书房去了。   将丈夫往别人那里推,任谁都不会好受,王氏坐在床边,心中酸楚,片刻,守夜的小侍却匆匆忙忙走了进来。   王氏不着痕迹地抹掉脸上的泪痕,“老爷去了哪个院子?”   小侍连连摇头道:“夫人,老爷哪儿也没去,到书房睡去了。”   王氏不由愣住,一时也不知心中是喜是愁,机灵的小侍见状忙道:“夫人,老爷很少睡书房,房里没有准备熏香,蚊子多老爷定是睡不安稳的。”   王氏犹豫片刻,摆摆手,“你下去吧。”   见着夫人迟疑半晌终是披衣走了出去,下人们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老爷宠爱夫人,连带着他们这些下人出门脸上也有光,可不能再让夫人把老爷推出去了。   许进荣面朝里侧躺在书房的木榻上,心头烦躁自是难以入眠,不多时就听见轻微的脚步声,知晓是谁,却也并不扭身,那人站在榻边迟疑了一瞬,便小心地坐到榻沿上给他打扇,夫人的体贴让他胸口一热,他抓住那只一丝不苟摇着蒲扇的手就将人拉到了怀里。   王氏没来得及出口的惊叫就被一个火热的吻堵了回去,那人翻身将他压下,几下就剥干净了他身上轻薄的罗纱,王氏有些惊慌地低唤道:“老爷······”   “好好的扯话来气我,瞧我今晚怎么罚你!”   ······   第二日醒来又是日上三竿,王氏见自己身在卧房中,心下稍宽,浑身上下的酸痛感仿佛在刻意提醒他,昨晚竟然在书房中······想起平日里一本正经的丈夫动情时竟然逼他说出那种羞人的话,他脸上顿时热了起来,一时又羞又恼,直不知如何自处。   许进荣进门便瞧见自家夫人的娇羞之态,脸上也不禁多出两分笑意,王氏见着来人,更是有些掩饰不住的慌张,“老爷······今日不用办差吗?”   许进荣走到床头坐下,体贴地给他揉揉肩:“夫人忘了,今日休沐。”   “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他赧然道。   身后的人意有所指地低笑一声,“哪里年纪大了?夫人昨夜的风情比那花园里正值韶华的玉兰芍药还要动人,倒是为夫有心无力,不知伺候得夫人满意否?”   王氏回头含羞带媚地嗔了他一眼,险些被他折腾死了,这般还叫“有心无力”?   许进荣从身后将人抱住,微微笑道:“今早长卿殿下送来了帖子,邀你带然儿去李府,昨晚累着了夫人,是我的不是,不如我叫人送个话,今日就不去了?”   王氏摇摇头:“哪儿能不去?自从京军在南疆遇袭以后,京里就一片愁云惨淡,然儿相熟的几个小公子也好些日子没来找他了,我正愁闷坏了他,正好带他出去走走,兴许天儿又有信寄回来了。”   闻言,许进荣仍是有些不放心地道:“也罢,索性今日无事,我便陪你们去好了。”   轩敞秀丽的小园中,一身牡丹湖绉衫的人,头上斜插三支银晶御凤钗,将怀里粉雕玉琢的长孙交给坐在他下首一身大红色盘金绣密罗衫的长媳,“这个三小子,他走到天边儿了还不忘劳碌我。”   凤展翎逗弄着怀中的儿子,看了看对座穿着翠蓝色罗缎长衫一身男装打扮的张青,轻声笑了笑。   张青神色恭顺地道:“爹爹,天儿这般是帮爹爹施恩呢,将军府,侯府,国公府虽然地位有差却都是御国盘根错节的大家,天儿就算平日里与几位小公子交情甚好,可也比不上救命之恩,如此一来,三位夫人岂有不感恩戴德之理,父亲与大哥在朝中不说多出几分助力,起码要平顺些。”   玉照熙低叹一声,“这我也知道,虽然皇兄没明说,可是我看那三皇子做太子的可能性大得很,偏生天儿又与他不和,皇兄如今顾着我们家,可是谁知道那表面上温文尔雅的三儿骨子里又是如何。”   “爹爹,慎言。”张青有些担心地道。   玉照熙也觉得对儿媳说这些太沉重了,便也神色怏怏地沉默下来,凤展翎眼角挑起一个明朗动人的笑容,“爹爹,天儿不喜欢三皇子自有他的理由,天儿的眼光一向好,不然怎么能给爹爹挑回我们两个这么好的儿媳呢?”   饶是已经习惯了这个有点不靠谱的大嫂,张青听了他的话还是忍不住露出几分窘迫,倒是玉照熙眉开眼笑地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确实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儿媳!”   听见门房来报,几位夫人都已经到了,凤展翎和张青这才一同告退。   将军府的林夫人孟氏和定远侯府的张夫人刘氏一前一后被引进园中,孟氏穿了件妆花罗缎衫,容貌说不上多美,通身的派头却也端庄华贵,刘氏一身海棠串绸袍子,二人过于恭敬的神色反而带出一丝疏离,玉照熙也只是点点头便着人招呼,林老将军是武官,素来与文官不同路,两家也无甚交集,而林昭是二房的嫡子,二房素来被大房压制,林昭他爹只在兵部做了个小官,孟氏没想到长卿殿下没请他大嫂却请了他,心中不免忐忑,定远侯是个谨慎的,张家对皇亲国戚一向敬而远之,所以刘氏的唯唯诺诺玉照熙也并不放在心上,反而大大方方受了二人的大礼。   与之相熟的国公夫人赵氏就显得随意多了,只带了一支兰花珠钗,边上簪了一朵小绢花,倒也亮眼,他身边的小公子一进园子就欢喜地跑过来,冲石桌旁的人福了福身:“长卿爹爹好!”   玉照熙亲热地将人拉到面前打量一番:“子恒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周子恒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自家爹爹一眼,赵氏心中高兴,嘴上却连连谦虚道:“殿下莫夸他了,这般顽皮,我都要愁死了。”   “性子活泼些是好事。”他微微笑道,说着又回头与另两位夫人介绍了一番。   王氏带着儿子进来时,没想到园子里这般热闹,两人一时怔愣,玉照熙忙热情地招呼他落座,周子恒也跑过去拉了许砚然到身边。   “清仪,这些日子气色越发好了。”玉照熙意有所指地道。   本就是无话不谈地好友,王氏也只是冲他微微一笑:“劳殿下惦记,然儿,还不见礼。”他说着忙看向被周子恒亲热地拉到一边的儿子。   许砚然上前几步,“见过玉爹爹,几位夫人。”   早被儿子洗过脑的赵氏对这孩子很是怜惜,连声夸了几句,倒是一边的孟氏和刘氏面上有些尴尬。   玉照熙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对方对待自己未来儿媳的态度让他很不高兴,所以他索性也不往正题上说,拉着几位夫人便开始东拉西扯一气,周子恒和许砚然也乖巧地在园子里玩儿,几位贵夫人一说就是一个多时辰,赵氏王氏倒没什么,而一直如坐针毡的孟氏和刘氏眼中却有些焦虑之色。   半晌,被丈夫刻意吩咐过的刘氏终是起身道:“多谢殿下的款待,府中还有些事,我可否先告退了。”   他说罢,一边的孟氏也连连起身,“是啊,殿下,父亲近来身体不适,老爷也叮嘱我早些回去伺候。”   玉照熙微微一笑,神色淡然地道:“既如此那便不远送了。”   两人面上很是尴尬地一再告罪,玉照熙也懒得给他们好脸色,直到两人快要走出园子之时,他这才拉了赵氏的手,温和地道:“梓衿啊,天儿从南疆来信了,他见到子扬了。”   赵氏一时的失神后,顿时失控地攥紧了他的手,眼泪刷地就掉了下来,“三郎······三郎······见到子扬了!我儿······我儿他还没死吗?”   闻声,一边正跟许砚然聊天的周子恒几步跑过来,也紧张地哭了起来“长卿爹爹,我哥······我哥真的还活着吗!”   听得此言,孟氏和刘氏哪里还走得动,自家儿子跟谁亲近他们还是知道的,这小公爷还活着,那自己的儿子是不是也还有希望呢!   思及此两人再顾不得其他,忙返回园中,玉照熙与王氏安慰了赵氏一番,他面上虽然还是泪盈盈的,却也难掩喜色,而兴高采烈的周子恒早拉着许砚然欢呼了起来。   孟氏“扑通”一声跪在脚下的石板路上,“殿下,可有我儿的消息吗?”   见状,紧跟过来的刘氏也忙反应过来,不假思索地跪到了他的旁边,颤声道:“殿下赎罪,殿下赎罪,若是殿下知道我儿的下落,可否告知一二,我愿意为殿下做牛做马!”   见二人伏在地上泣不成声,玉照熙也不是个心肠硬的,思子之痛他又不是不知,尽管那个小没良心的知道写封信给他报平安,他不还是一样日思夜想寝食难安,更何况那几个生死不明让人担惊受怕的,他叹息一声,抬抬手:“今日请二位前来,本是一片好意,可是二位却着实气煞人也,我李家的门槛低,巴结不上侯府跟将军府,若不是小儿交代要我代为报个平安,我何必费这等劳什子心,两位公子安然无恙,话已带到,且回吧。”   知道儿子尚在人间,二人已是欢天喜地,还想再问些消息,却又不好意思开口,此时哪里还能走得了,只得忝着脸站在一边。   王氏搂着怀里的儿子知道好友方才是在为然儿出气,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启声问道:“殿下,天儿可还好。”   提起儿子,玉照熙神色有些复杂,“他说很好,可是谁知道这小子是不是报喜不报忧,只是说军队里伙食不好,总是饿肚子······”   孟氏和刘氏不敢说话,心里却也跟着担心起来,这样的话,自己的儿子岂非也饿着了?   赵氏有些焦急地道:“殿下,三郎和子扬如今在哪儿?”   玉照熙摇摇头,“不知,南疆路途遥远,捎封信不容易。”   周子恒神采奕奕地道:“爹爹,你莫担心了,哥哥跟三哥在一起定然没事的!”   赵氏连连点头道:“放心,放心,子扬平日里最听三郎的话,两人在一起有个照应我就安心了。”   王氏忍不住皱眉道:“若是知道所在,也能叫人捎些物什去,总是饿肚子,孩子还小,身子岂能熬得住?”   许砚然眉间郁色难掩,“男子汉志在四方”这句听起来豪迈的话如今却尽是苦涩。   玉照熙叹息道:“孩子大了,管不了了,只要孩子平安,其他的我就不求了,叫他吃点儿苦头也好,指不定哪天受不了就自己回来了。”   南方的夏夜比起燥热的白天多出几丝凉意,秦煜半夜醒来,见身边的床铺空着,有些不放心地披衣起身,却在营门外的空地上找到了几日来似乎一直心事重重的人。   他有些犹豫地走上前去,“怎么了?”   李傲天看着来人,诧异道:“你不睡觉怎么到这来了?”   秦煜盯着他,“这话该我问你才是。”   李傲天不禁怔忪,自从两日前得到京中的消息开始,他的心里就有些不平静,虽然知道秦煜他爹不是个好的,却没想到能混蛋至此,儿子的尸体没找到,秦家就办了丧礼,丧礼一过,秦煜的姨爹就被抬成了正室,这还不止,如今竟又有了身孕······   他踌躇半晌,终是摸出了怀里的信件递给他。   面前的人一脸平静地看完,又面露讽刺地盯着他,“你就是为了这个睡不着?”   李傲天没答他,秦煜低声笑起来,“他们一早就巴不得我死呢,你说他是有多开心,竟能让那老蚌怀珠?原来我姓秦的如今已是入土的人了!”   李傲天看着他狰狞的神色,听着他由低笑到放声大笑,眼见他脸上的冷酷笑容到最后的泪流满面,有些无措地上前拥住他,低声道:“秦煜,算了······”   “我不算了还能怎样?那个家里我从头到尾都是多余的,早就该死了。”   听着压抑至极的呜咽啜泣声,李傲天紧了紧这样一个类似安慰的拥抱。   半晌,怀里瘦弱的少年终是收住眼泪,使劲推开了他,恶狠狠地道:“该死的,我狼狈的时候都被你撞见了,你信不信我为了面子总有一天要杀了你!”   李傲天不禁苦笑道:“那我不是太无辜了?”   秦煜冷哼一声,抹抹脸,眼中换作一片坚毅决然,“就算不是秦家人,我也不会比任何人差。”   李傲天点点头,“少了一个混账爹,还有我给你做靠山嘛!”   秦煜飞了个白眼过去,一脸不屑地道:“就凭你?一个小伍长?”   李傲天郁闷地道:“伍长怎么了?伍长也一样是你上司!”   夜凉如水,丝丝缕缕的风挑起窗前轻薄的纱帘,王氏有些为难地看着如同往日一般拉着他往床边走的丈夫,许进荣已经在他房中宿了一月有余,百般宠爱让他至今都觉得如坠梦中,丈夫的温柔体贴给了他即使在新婚时期都未曾感受过的幸福甜蜜,他虽然高兴,可自己毕竟是家中主夫,平日他不受宠时几个侧夫就对他一肚子怨言,如今他霸着家主,本就不平静的后院更是日日让人不得安宁。   许进荣将夫郎鬓间落下来的一缕发丝别到他耳后,亲昵的动作让面前人不自觉地便红了脸,这些日子两人的感情与日俱增,他心里也是高兴不已,因为这个夫郎是当年父亲定下的,他一直颇有怨言,所以对他总是不喜,如今知晓个中滋味,竟也有些情不自禁。   “老爷许久没有去其他院子了······”犹豫半晌,王氏终是低低地说出了这句连他自己都觉得别扭难堪的话。   许进荣微微一愣,面上顿时有些古怪:“你的意思是要我去侧夫那?”   “我······老爷身为一家之主,当顾着家宅安宁。”   “胡言乱语!我在主夫这里过夜,家宅就不宁了吗!还是说伺候我委屈了夫人!”他不禁恼火地道。   王氏低着头一言不发,许进荣见他这样更是怒不可遏,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   外间吓坏了的侍人忙进来奉上汤水,“夫人,您这又是何苦呢······”   许进荣走出惠清苑,便径直朝后面几个侧夫的院子走去,没走几步,心里又有些气闷,这些日子习惯了王氏的温柔自然,想起几个侧室的刻意讨好,他反倒觉得别扭,半晌忍不住长叹一声,还是转身往书房去了。   将丈夫往别人那里推,任谁都不会好受,王氏坐在床边,心中酸楚,片刻,守夜的小侍却匆匆忙忙走了进来。   王氏不着痕迹地抹掉脸上的泪痕,“老爷去了哪个院子?”   小侍连连摇头道:“夫人,老爷哪儿也没去,到书房睡去了。”   王氏不由愣住,一时也不知心中是喜是愁,机灵的小侍见状忙道:“夫人,老爷很少睡书房,房里没有准备熏香,蚊子多老爷定是睡不安稳的。”   王氏犹豫片刻,摆摆手,“你下去吧。”   见着夫人迟疑半晌终是披衣走了出去,下人们忍不住松了一口气,老爷宠爱夫人,连带着他们这些下人出门脸上也有光,可不能再让夫人把老爷推出去了。   许进荣面朝里侧躺在书房的木榻上,心头烦躁自是难以入眠,不多时就听见轻微的脚步声,知晓是谁,却也并不扭身,那人站在榻边迟疑了一瞬,便小心地坐到榻沿上给他打扇,夫人的体贴让他胸口一热,他抓住那只一丝不苟摇着蒲扇的手就将人拉到了怀里。   王氏没来得及出口的惊叫就被一个火热的吻堵了回去,那人翻身将他压下,几下就剥干净了他身上轻薄的罗纱,王氏有些惊慌地低唤道:“老爷······”   “好好的扯话来气我,瞧我今晚怎么罚你!”   ······   第二日醒来又是日上三竿,王氏见自己身在卧房中,心下稍宽,浑身上下的酸痛感仿佛在刻意提醒他,昨晚竟然在书房中······想起平日里一本正经的丈夫动情时竟然逼他说出那种羞人的话,他脸上顿时热了起来,一时又羞又恼,直不知如何自处。   许进荣进门便瞧见自家夫人的娇羞之态,脸上也不禁多出两分笑意,王氏见着来人,更是有些掩饰不住的慌张,“老爷······今日不用办差吗?”   许进荣走到床头坐下,体贴地给他揉揉肩:“夫人忘了,今日休沐。”   “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了。”他赧然道。   身后的人意有所指地低笑一声,“哪里年纪大了?夫人昨夜的风情比那花园里正值韶华的玉兰芍药还要动人,倒是为夫有心无力,不知伺候得夫人满意否?”   王氏回头含羞带媚地嗔了他一眼,险些被他折腾死了,这般还叫“有心无力”?   许进荣从身后将人抱住,微微笑道:“今早长卿殿下送来了帖子,邀你带然儿去李府,昨晚累着了夫人,是我的不是,不如我叫人送个话,今日就不去了?”   王氏摇摇头:“哪儿能不去?自从京军在南疆遇袭以后,京里就一片愁云惨淡,然儿相熟的几个小公子也好些日子没来找他了,我正愁闷坏了他,正好带他出去走走,兴许天儿又有信寄回来了。”   闻言,许进荣仍是有些不放心地道:“也罢,索性今日无事,我便陪你们去好了。”   轩敞秀丽的小园中,一身牡丹湖绉衫的人,头上斜插三支银晶御凤钗,将怀里粉雕玉琢的长孙交给坐在他下首一身大红色盘金绣密罗衫的长媳,“这个三小子,他走到天边儿了还不忘劳碌我。”   凤展翎逗弄着怀中的儿子,看了看对座穿着翠蓝色罗缎长衫一身男装打扮的张青,轻声笑了笑。   张青神色恭顺地道:“爹爹,天儿这般是帮爹爹施恩呢,将军府,侯府,国公府虽然地位有差却都是御国盘根错节的大家,天儿就算平日里与几位小公子交情甚好,可也比不上救命之恩,如此一来,三位夫人岂有不感恩戴德之理,父亲与大哥在朝中不说多出几分助力,起码要平顺些。”   玉照熙低叹一声,“这我也知道,虽然皇兄没明说,可是我看那三皇子做太子的可能性大得很,偏生天儿又与他不和,皇兄如今顾着我们家,可是谁知道那表面上温文尔雅的三儿骨子里又是如何。”   “爹爹,慎言。”张青有些担心地道。   玉照熙也觉得对儿媳说这些太沉重了,便也神色怏怏地沉默下来,凤展翎眼角挑起一个明朗动人的笑容,“爹爹,天儿不喜欢三皇子自有他的理由,天儿的眼光一向好,不然怎么能给爹爹挑回我们两个这么好的儿媳呢?”   饶是已经习惯了这个有点不靠谱的大嫂,张青听了他的话还是忍不住露出几分窘迫,倒是玉照熙眉开眼笑地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确实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儿媳!”   听见门房来报,几位夫人都已经到了,凤展翎和张青这才一同告退。   将军府的林夫人孟氏和定远侯府的张夫人刘氏一前一后被引进园中,孟氏穿了件妆花罗缎衫,容貌说不上多美,通身的派头却也端庄华贵,刘氏一身海棠串绸袍子,二人过于恭敬的神色反而带出一丝疏离,玉照熙也只是点点头便着人招呼,林老将军是武官,素来与文官不同路,两家也无甚交集,而林昭是二房的嫡子,二房素来被大房压制,林昭他爹只在兵部做了个小官,孟氏没想到长卿殿下没请他大嫂却请了他,心中不免忐忑,定远侯是个谨慎的,张家对皇亲国戚一向敬而远之,所以刘氏的唯唯诺诺玉照熙也并不放在心上,反而大大方方受了二人的大礼。   与之相熟的国公夫人赵氏就显得随意多了,只带了一支兰花珠钗,边上簪了一朵小绢花,倒也亮眼,他身边的小公子一进园子就欢喜地跑过来,冲石桌旁的人福了福身:“长卿爹爹好!”   玉照熙亲热地将人拉到面前打量一番:“子恒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周子恒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自家爹爹一眼,赵氏心中高兴,嘴上却连连谦虚道:“殿下莫夸他了,这般顽皮,我都要愁死了。”   “性子活泼些是好事。”他微微笑道,说着又回头与另两位夫人介绍了一番。   王氏带着儿子进来时,没想到园子里这般热闹,两人一时怔愣,玉照熙忙热情地招呼他落座,周子恒也跑过去拉了许砚然到身边。   “清仪,这些日子气色越发好了。”玉照熙意有所指地道。   本就是无话不谈地好友,王氏也只是冲他微微一笑:“劳殿下惦记,然儿,还不见礼。”他说着忙看向被周子恒亲热地拉到一边的儿子。   许砚然上前几步,“见过玉爹爹,几位夫人。”   早被儿子洗过脑的赵氏对这孩子很是怜惜,连声夸了几句,倒是一边的孟氏和刘氏面上有些尴尬。   玉照熙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对方对待自己未来儿媳的态度让他很不高兴,所以他索性也不往正题上说,拉着几位夫人便开始东拉西扯一气,周子恒和许砚然也乖巧地在园子里玩儿,几位贵夫人一说就是一个多时辰,赵氏王氏倒没什么,而一直如坐针毡的孟氏和刘氏眼中却有些焦虑之色。   半晌,被丈夫刻意吩咐过的刘氏终是起身道:“多谢殿下的款待,府中还有些事,我可否先告退了。”   他说罢,一边的孟氏也连连起身,“是啊,殿下,父亲近来身体不适,老爷也叮嘱我早些回去伺候。”   玉照熙微微一笑,神色淡然地道:“既如此那便不远送了。”   两人面上很是尴尬地一再告罪,玉照熙也懒得给他们好脸色,直到两人快要走出园子之时,他这才拉了赵氏的手,温和地道:“梓衿啊,天儿从南疆来信了,他见到子扬了。”   赵氏一时的失神后,顿时失控地攥紧了他的手,眼泪刷地就掉了下来,“三郎······三郎······见到子扬了!我儿······我儿他还没死吗?”   闻声,一边正跟许砚然聊天的周子恒几步跑过来,也紧张地哭了起来“长卿爹爹,我哥······我哥真的还活着吗!”   听得此言,孟氏和刘氏哪里还走得动,自家儿子跟谁亲近他们还是知道的,这小公爷还活着,那自己的儿子是不是也还有希望呢!   思及此两人再顾不得其他,忙返回园中,玉照熙与王氏安慰了赵氏一番,他面上虽然还是泪盈盈的,却也难掩喜色,而兴高采烈的周子恒早拉着许砚然欢呼了起来。   孟氏“扑通”一声跪在脚下的石板路上,“殿下,可有我儿的消息吗?”   见状,紧跟过来的刘氏也忙反应过来,不假思索地跪到了他的旁边,颤声道:“殿下赎罪,殿下赎罪,若是殿下知道我儿的下落,可否告知一二,我愿意为殿下做牛做马!”   见二人伏在地上泣不成声,玉照熙也不是个心肠硬的,思子之痛他又不是不知,尽管那个小没良心的知道写封信给他报平安,他不还是一样日思夜想寝食难安,更何况那几个生死不明让人担惊受怕的,他叹息一声,抬抬手:“今日请二位前来,本是一片好意,可是二位却着实气煞人也,我李家的门槛低,巴结不上侯府跟将军府,若不是小儿交代要我代为报个平安,我何必费这等劳什子心,两位公子安然无恙,话已带到,且回吧。”   知道儿子尚在人间,二人已是欢天喜地,还想再问些消息,却又不好意思开口,此时哪里还能走得了,只得忝着脸站在一边。   王氏搂着怀里的儿子知道好友方才是在为然儿出气,心中涌起一股暖意,启声问道:“殿下,天儿可还好。”   提起儿子,玉照熙神色有些复杂,“他说很好,可是谁知道这小子是不是报喜不报忧,只是说军队里伙食不好,总是饿肚子······”   孟氏和刘氏不敢说话,心里却也跟着担心起来,这样的话,自己的儿子岂非也饿着了?   赵氏有些焦急地道:“殿下,三郎和子扬如今在哪儿?”   玉照熙摇摇头,“不知,南疆路途遥远,捎封信不容易。”   周子恒神采奕奕地道:“爹爹,你莫担心了,哥哥跟三哥在一起定然没事的!”   赵氏连连点头道:“放心,放心,子扬平日里最听三郎的话,两人在一起有个照应我就安心了。”   王氏忍不住皱眉道:“若是知道所在,也能叫人捎些物什去,总是饿肚子,孩子还小,身子岂能熬得住?”   许砚然眉间郁色难掩,“男子汉志在四方”这句听起来豪迈的话如今却尽是苦涩。   玉照熙叹息道:“孩子大了,管不了了,只要孩子平安,其他的我就不求了,叫他吃点儿苦头也好,指不定哪天受不了就自己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将功折罪   紧张的战事并没有给少年们太多训练的时间,张文昀握着手里的弓弩,手心已满是汗水,今日营中出动了三百人,目的是伏击途径此地的伪齐军师,机会只有一次,一旦此人进入伪齐阵地,想杀就难了。   沿着他死死盯住的那条路,伪齐兵渐渐出现在视野中,一个,两个,三个······列队成阵,井然有序,一百步,八十步,五十步······眼看目标已经快要进入射程,张文昀紧张得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下意识地回头,目光正扫过身边的人,看着同样满头大汗的秦煜,他心中舒服了两分,原来不止他一个人害怕,然而待得看清已经缠住秦煜半个身子的梭头巨蟒时,他脑中一白,全然不受控制地一嘴就喊了出来,“三哥,有蛇!好大的蛇!”   一瞬间可怕的静默消失后,紧接着是敌军惊惶的叫嚷,“有埋伏,快撤!”   埋伏在另一边的军将见势不对,连忙率军追上去,李傲天听见叫声的那一刻,便已闪身到了受困的秦煜身边,拔出匕首就刺向了蛇首,蟒蛇受激,血口大张,他紧接着将手中利器直插蛇口,刀刃横切,顷刻就将手臂粗的蟒蛇削成两半,拎起尾巴,扔到了一边,拉起已经僵住的秦煜,担心地问道:“怎么样?伤着了没?”   他白着一张脸缓缓地摇了摇头,周子扬有些不安地道:“我们要追过去吗?”   李傲天摇摇头,张文昀一出声,大势就已经不可挽回,对方原就人多势众,失了打伏击的机会,不可能有胜算。   果然,不多时追过去的将官便垂头丧气地将人带了回来,领头的校尉看着面前被将军和主帅交口称赞的少年,冷声笑道:“李傲天,贻误军机,论罪当死。”   “当不当死,由不得你说了算。”他面无表情地道。   蒋越怒极反笑:“好得很,我看你嚣张到何时!”   李傲天按住身边怒气冲冲的林昭,张文昀有些不安地看着他,“三哥······我是不是犯了大错?”   李傲天揉揉他的脑袋,扯起嘴角笑了笑,只是这笑容落在几人眼中却是难看得紧。   回到营地,蒋越二话不说就将五人绑到了军法处,执法官只是扫了几人一眼,神色漠然地道:“五师三旅第四卒第二司第三伍,按照军法第五条,贻误军机,论罪当死,五人连坐皆当死罪。”   蒋越讽刺地笑了笑:“来呀,将人推出去砍了。”   几人面上一白,却见李傲天已经挣开手上的绳索,站起身来,冷冷扫了他一眼。   “李傲天,你想造反吗!”蒋越见他死到临头还一副高人一等的模样,更是恼羞成怒。   李傲天对他并不理会,只是一脸平静地看向坐在桌案后的执法军官,“现在就判我等死罪,大人不觉得太早了吗?”   那人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那你倒是说说如何早了?莫不是你还有狡辩之词?”   “张文昀,大声说出来,军法第五十八条是什么。”   被厉声唤到的人,一时愣住,待反应过来忙颤声道:“有······有罪将官亦······亦可戴罪立功······”   李傲天神色狰狞地踹了他一脚,“没吃饭吗?我叫你大点儿声!”   张文昀心中一寒,忙跪直了身子大声道:“南疆军法第五十八条,有罪将官亦可戴罪立功,死罪亦不例外!”   “大人可听到了?”   白约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临危不惧的少年,“你觉得你还有戴罪立功的机会?”   “机会不是靠旁人给的。”   他话音未落,唐齐已经一脸冷然地从帐外走了进来,“我倒要看看你要如何创造机会!”   李傲天面无惧色地回望着他:“给我三日时间,我带伪齐军师的人头来见。”   “小子,太过狂妄是要吃亏的。”他不无警告地道。   李傲天淡淡一笑:“卑躬屈膝一样要死,拼死一搏也许还有生路一条。”   唐齐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给他们松绑,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兑现这三日之言。”   坐在主位上的军法官微微笑着看着这个向来铁面无私,毫不容情的冷面将军,“唐将军疏忽了,就这样放了,若是这五人相携逃匿岂不大大折了我军的颜面?把那四个押入军牢好生看管,小子,我等你将功折罪。”   “三哥!不要去,太危险了!”林昭急红了眼睛。   “都是我的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我不怕死,你们快把他们放了!”   “三郎,你不能去!”周子扬使劲撞开了身后的卫兵。   白约皱眉摆摆手:“把他们给我带下去!”   李傲天对着唐齐点点头,便大步走了出去。   白约看了眼一脸不服气的蒋越,也吩咐了一声,叫他退下。   唐齐刚欲离开,却被身后的人叫住,白约意味深长地道:“弟婿呀,我父亲虽然有些不地道,可是与我弟弟无关,你莫迁怒了他。”   唐齐面上诧异了一瞬,“兄长多虑了,我与白雨相敬如宾。”   白约摇摇头,也不好再多言,这本是一门极好的婚事,唐家也是南疆的大家族,却谁料一夜之间被伪齐洗劫一空,白家救了伤重逃亡的唐齐,却半是胁迫半是威逼地让他退了原有的亲事,娶了白雨,相敬如宾还是相敬如冰,看他那平日骄纵的小弟每次回家哭个没完还能不知吗?   四人窝在简陋的军牢里,林昭焦急地走来走去,“怎么办哪?三哥一个人不是去送死吗!”   “都怪我们几个拖累,不是顾着我们,三郎早就做将军了!”   “我······我们表明身份吧,三哥是何等身份,若是他们知道了,肯定再也没有人敢为难三哥了!”   秦煜瞪了眼异想天开的张文昀,“你这蠢货,可以闭嘴了!”   “姓秦的,这次是我不对,你骂我我不跟你计较,你也别太嚣张!”他气愤地道。   秦煜揪着手里的干草,神色阴郁地道:“如果你不想害死他,就忘了你侯府世子的身份。”   听他说得严重,张文昀不禁打了个冷战,“为······为什么?”   秦煜抛给他一个“愚不可及”的眼神,周子扬,林昭也有些不安地靠过来,秦煜看了看三人面上茫然的神色,冷声道:“你们三个蠢货平日里嚣张惯了,在新兵营就把人得罪光了,到了这里更是不知收敛,李傲天纵着你们,也不知道开罪了多少人,他们不知道你们的身份还好,若是知道自己得罪的一个是皇帝的外甥,一个是将军府的少爷,一个是侯府世子,一个是国公府的小公爷,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样?”   林昭不假思索地道:“肯定吓死了!”   秦煜冷笑一声,“没错,就是因为吓死了,所以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保命,而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让他们得罪过的贵人们没办法活着走出南疆。”   张文昀面上一寒,哆嗦着嘴唇低声道:“再厉害的人也······也不能随便杀人······”   秦煜不屑地斜了他一眼,“杀人?到那时候你一定是战死的,被毒蛇咬死的,掉悬崖摔死的,怎么死的能是你一个死人说了算的吗!”   张文昀被他阴鸷的眼神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想起那两个骗了他们的玉佩还向他们扔石头的人,脸上顿时血色全无。   “那怎么办?岂非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我们要眼睁睁地看着三郎去送死吗!”周子扬使劲地捶了捶手边的牢门。   秦煜冷笑一声,“李傲天是个蠢货,所以有你们几个蠢货兄弟,为了留下你们三个,他放弃的是至少连升三级的机会,为了你们几个无能的家伙,一人的功劳每次都要分成五份,有你们这几个拖后腿的,他要何时才能有出头之日?”   张文昀气势全无地咕哝道:“就会说我们,你自己好到哪儿去了?”   “起码我不会因为看见一条蛇就失声尖叫,做出给敌人报信的蠢事!”   张文昀被他冷喝一句,低着头再不敢出声。   三天对于苦苦等候的人来说可谓是度日如年,除了第一天出于焦虑几人吵嚷了一阵外,接下里的时间里,牢房里反而格外安静,四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直到第三日傍晚,牢房的看守打开牢门,“出去吧。”   张文昀扑上去一把抓住他,“大哥,是不是我三哥回来了?”   那人皱眉掰开他的手,“算你们走运,可以回去了。”   “三郎呢?他人在哪里?”周子扬一边向外张望一边着急地道。   “伤得不轻,唐将军叫人抬去医护营了。”那人不咸不淡地回了他一句。   他话音刚落,方才好声好气求他的几个人已经一把将他推开,连忙奔了出去,气得他好一通臭骂。   几人气喘吁吁跑到医护营中,却被人拦在了帐外,一个药僮从帐内走出来,看着几人道:“你们现在不能进去。”   “三哥他怎么样了?”林昭推攘着拦在他身前的士兵就要往帐中去。   药僮皱眉道:“如果你们不想人死掉的话就别这里吵嚷了,他伤得很重,失血过多,正在发烧,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闻言,几人脸上顿时一片煞白,半晌,向来冷静的秦煜看了眼边上的三人,沉声道:“我在这里守着,张文昀回去搜搜你那家底,把有用的药都拿过来,周子扬你和林昭去打些野物,既然失血过多,恐怕光吃药补不回来。”   三人面面相觑一番,虽然不甘心被这家伙指挥,可是眼下这安排的确是最好的了,三人也只得勉勉强强听他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谁的错   秦煜跟着药僮走进药帐,里面浓重的血腥味混着草药味让他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待得看到床上浑身是血的人,也忍不住吓了一跳,药僮低声道:“方才先生忙着给他疗伤,人还没收拾,你若是方便就给他擦擦吧。”   秦煜点点头,药僮又接着叮嘱道:“一定要小心,千万别碰到伤口。”见他明白,药僮又给他指了盛放清水的地方,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秦煜拧着濡湿的纱布,强压住有些发颤的手,小心地擦去他脸上的血迹,又避过那些狰狞的伤口,清理掉他身上的血渍和泥灰,他面上冷酷的神情却掩饰不住眼中的脆弱,什么都没有了,亲爹将他弃如敝屣,庶兄将他踢出家门夺走他的一切,自从爹爹走后,他感受到的所有温暖都是来自这些日子这一个人,这个人会打他骂他,也会迁就他包容他,会气他恼他,也会关心他照顾他,会教训他惩罚他,也会保护他安慰他,而这一切都是没有任何条件的……他不着痕迹地抹掉脸上的泪水,神色却更加狰狞地低声骂道:“混蛋,真是没用,不过杀个人能把自己搞成这样,还好意思说要给我当靠山,我呸,没用的小伍长······”   心急火燎的张文昀一进来就听见口口声声说是要照顾李傲天的秦煜满口的难听话,顿时恼火地大吼一声,扑上去就与他厮打起来,“姓秦的,你个不安好心的!你把我们都支走是不是想害三哥!”   张文昀掐着秦煜的脖子骑在他身上,秦煜攥着他的手腕,拧眉道:“你发什么疯!给我滚起来!”   “我发疯!我就是发疯才不该把人交个你!三哥若是有个好歹,我跟你同归于尽!”   秦煜被他掐的满脸通红,提膝顶在他下腹上,张文昀一阵吃痛,手上松了些,秦煜趁机翻身在上,将人按在地上,“我想杀他的话,那个蠢货早死几百次了!”   张文昀哪里听得进去他的话,两人又扭打了一阵,帐外听见动静的士兵忙进来将人拉开,连带着被惊动的军医也匆匆赶来,气冲冲地看着打得一身狼狈的两个少年,“要打出去打!”   秦煜扫了眼掉了一地的瓶瓶罐罐,低声吼道:“张文昀,你拿的药呢!”   他伸手在怀里摸了摸,忙趴到地上捡起来,瞧见边上一身白衣攥着两个青瓷小瓶若有所思的医先生,他立刻警惕地上前将药瓶抢过来,打开一瓶倒出两粒就要给床上的人喂下去,却听那人略带笑意地道:“穿云丹,主料是灵芝和熊胆,大补,这人如今体虚气弱,虚不受补,这个东西吃下去恐怕立刻就会肝胆爆裂一命呜呼。”   张文昀手上一抖,连忙将这瓶丢到一边,又换了一瓶倒出来,却又听那人道,“白玉清心丸,解毒圣药,配料众多,其中一味却是至毒,你想毒死他吗?”   又翻了几瓶,明明都是救命的良药,临走时爹爹千叮万嘱要他带上的,被那人一说,竟都成了害命的险药,张文昀着急,看着李傲天血色全无的脸,忍不住趴在床边呜呜地哭了起来,“三哥······都是我不好······呜呜······我没用······我是累赘······呜呜······”   商义阳原本只想逗逗这急得两眼冒火的少年,谁料他这一哭,反倒让他这老脸有些挂不住,秦煜虽然讨厌这个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家伙,可是对上外人的时候内心里还是将他当成自己人看待,如今见他被人这般戏弄,也忍不住沉声道:“先生身为医者,如果无心指点,我们无话可说,可是这般戏弄晚辈,难道就是长者之风吗!”   被他这一数落,商义阳面上有些讪讪,刚准备开口,床上已经醒来有一会儿的李傲天恢复了些气力,强撑着从床上起来,秦煜见状忙上前扶住他,李傲天看着边上哭得像只小兔子一样的张文昀,伸手拉起他,“我们回去。”   “三哥······你别乱动。”张文昀揉揉眼睛忙使力扶住他。   商义阳忍不住乐了,“小子,你是不打算让我治了吗?”   李傲天冷冷扫了他一眼,商义阳被那双锐利的眸子盯得有些不自在,李傲天语气平静地道:“我是伤兵,你是军医,为我治伤是你的职责,我感念你的救命之恩,所以你方才戏弄我弟弟,我不与你计较,只是我这人天生是个护短的,每日相见,指不定哪天想起今日之事就冒犯了先生,所以还是回去的好,至于我的伤药,烦请先生差人按时送去,军法有曰,玩忽职守,杖责三十,我想先生这副仙风道骨应该不习惯被当众打板子吧。”   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秦煜也只有无奈地给另一边的张文昀使了个眼色,两人忙扶着他往外走去。   商义阳一张儒雅端正的脸被气得一阵青一阵红,吹胡子瞪眼地嚷嚷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难道这小子不知道军营里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军医吗!不知死活,简直是不知死活!”   见自家师父形象全无,在屋里一边骂人一边来回走个不停,几个药僮忍着笑,恨不得把头低到地底下,师父医术高明,就是主帅见了他也要客气几分,今日算是颜面扫地,栽了个彻彻底底。   秦煜和张文昀将人带回营帐后,李傲天就再度陷入了昏迷,张文昀翻出一盒药膏,有些犹豫地看向一边拧帕子的秦煜:“三哥身上似乎已经涂了一层药,还能用这个吗?府里的大夫说这个治外伤极好,能除疤的······”   秦煜接过来,慎重地道:“还是等后半夜药劲儿过了再用。”   “好烫,怎么办?”张文昀一脸急切地道。   秦煜皱眉道:“怕是脑子也烧坏了,连军医都得罪。”   周子扬跟林昭回来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煮了猎来的一只山鸡,周子扬扇着火,林昭尝了口汤水,顿时一口喷了出来,“怎么那么难吃!”   周子扬抹抹脸上的烟灰,郁闷地道:“你不是说你会做吗?”   林昭有些尴尬地道:“我见家里厨房就是这么煮的,难道是鸡有问题?是不是这南疆的鸡也是坏的?”   “你才是坏的!”周子扬崩溃道,“我再加把火,你快点,咸了加水淡了放盐!”   秦煜不停地换着李傲天额上的冷帕,张文昀也听秦煜的吩咐不停地拿冷水点在他火热的手心上。   到了后半夜,见人终于清醒了些,张文昀忙端上来一直温着的汤药。   李傲天看了眼他手中粗糙的瓷碗,“阿昀,把这药拿去倒了,去看看我那伤药大概还有些,给我拿来便是。”   张文昀只是愣了一瞬,连忙听话照做。   李傲天又看向立在一旁的人低声道:“秦煜,明日麻烦你到医护营去一趟,叫他不必费力,药我自己煎就是。”   秦煜见他这副鬼样子还满嘴的客气,忍不住心中一恼,冷声道:“知道麻烦你还叫我去!”   李傲天微微一愣,也有些不明所以,却也实在无力想太多:“那便罢了。”   秦煜万分气恼,一时却又发作不得,只是负气地转身蹲在床边。   张文昀捧了药过来,喂他吃了,又一脸惊喜地道:“原来这种药可以吃,我那里还有满满一瓶呢!太好了!”   李傲天微微笑道:“阿昭和子扬呢?现在什么时候了?”   闻言,张文昀有些气闷地道:“那两个笨蛋在外面呢,煮一锅汤这么久!”他往外看了看,又道:“三哥,时辰还早着呢,你再睡一下吧。”   李傲天摇摇头:“你去把阿昭和子扬叫回来,我有话说。”   张文昀迟疑了一瞬,看了眼蹲在一旁不知又在发什么魔怔的秦煜,忙转身朝外走去。   没走几步,差点与端着热汤回来的林昭撞了个满怀,林昭紧张地护住碗里的汤,气愤地瞪着面前冒冒失失的人,“干什么呢!老子这辈子第一次煮汤,打翻了你赔吗!”   张文昀委屈地努努嘴,“三哥叫你呢!”   闻言,他忙把汤碗放到小桌上,快步走到床边,看见已经清醒的人,惊喜地道:“三哥,你醒了!伤口还疼吗?可还有哪里难受吗?”   李傲天笑看了他一眼,“没事,我很好。”   紧跟着他走进来的少年顶着一张花脸,郁闷地道:“好什么好!半条命都没了,还叫好!”   李傲天顿了顿,“趁我这会儿醒着,有些话就说了吧,否则待会儿一睡又不知要睡到何时。”   林昭有些焦急地道:“三哥,有什么话不能等你好了再说?”   李傲天只是摇头,他看向蹲在秦煜身边的张文昀,一脸肃然地道:“阿昀,那天的事不能就此不提。”   他目光如炬,眼神平和冷漠,却带着一股子让人躲不开的咄咄逼人,张文昀被他这种陌生的眼神刺得心中一疼,李傲天向来疼他,就是平日里的训斥打骂,他眼中也会带着一丝让他安心的宠溺,如今这般情状,让他顿时害怕地红了眼睛,连声说道:“三哥,我知错了,知错了······”   李傲天见他两手扒在床沿上,只露出半个脑袋,通红的眼睛盈满了泪水,李傲天心中不忍,神色却没有丝毫的改变,接着道:“那好,你告诉三哥,你错在哪里了。”   张文昀微微一愣,嗫嚅道:“我不该在那种时候大叫坏了大事······”   “阿昀,你错在哪里了?”   听他又问,张文昀知道定是自己的答案并不让他满意,又绞尽脑汁地想了想,“我不该那么胆小,被一条蛇吓驻·····”   李傲天叹息一声,抬起缠着绷带的手,习惯性地揉揉他的脑袋,却看向他身旁的另一个少年,“秦煜,你说阿昀他错了吗?”   秦煜心中本就憋着一股火,听他发问,秦煜转身站起来,冷声道:“他有对过吗?好端端的多管闲事,有事没事就哭哭啼啼,什么事情都大惊小怪,都是被你宠坏的!”   李傲天歪着身子想起来,坐在床边的林昭忙伸手扶住他,李傲天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眉目如画却神情阴郁的少年,“秦煜,你知道自己错在哪吗?”   秦煜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错?李傲天你烧糊涂了吧?坏事的是他又不是我,你心疼他便连着我一起骂,我姓秦的没道理来受你这等闲气!”   见李傲天双手攥得死紧,显然是动了真火,周子扬忙担心地劝道:“三郎,你先歇着,这事过去就过去了,身子要紧。”   只听“嘭”得一声,那人右手狠狠砸在身下坚硬的床板上,手背上厚厚的纱布一下子就见了红,李傲天抬手指着一脸倔强的少年,“过去?这次过去了,下次还由着他去做什么视死如归的傻事吗!他以为自己是英雄吗?碰到危险一言不发,死到临头神色不变,他觉得自己很伟大,其他人都是傻瓜!”   他回头死死盯着紧抿着嘴唇神色茫然的少年,“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阿昀喊那一嗓子,你现在早死得没影了,为什么不开口求救?你是觉得我们都是死人,还是认为没有人会出手救你,又或者觉得可以用这种愚蠢的方式证明你比别人都强!你来这里难道是送死来的吗?你连命都保不住,还有什么资格说其他的!你就这么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你以为是在作践谁!”   见他喘得厉害,张文昀忙道:“三哥,你莫气······”   李傲天回头看着面前眼底清澈的少年,目光柔和了两分,“阿昀,你没做错,你要记住,生死关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你是坏了事,可是任何事也没有你的性命重要,阿昀并不是胆子小,胆子小就不会一路走到南疆。”   张文昀似懂非懂地听着他这些话,眼睛里亮晶晶的,李傲天也没力气再多说,喘息了片刻,淡淡地道:“不早了,都休息吧,这几日也累了。”   虽然那话中深意林昭也没精力细想,但是见着秦煜被骂,心中反倒高兴,见李傲天精神不好,忙献宝一样地端上鸡汤,“三哥,喝了再睡吧!我煮了大半夜的,你尝尝!”   虽然无甚胃口,但是盛情难却,李傲天被张文昀扶着喝了小半碗,个中滋味,实难言表。   张文昀扶他躺下,小心地给他拆了绷带上药止血,“三哥,涂这种雪蚕膏好不好?用了伤口不留疤的。”   李傲天微闭着眼睛,有些困倦地道:“大男人,留几条疤也没什么······”   “怎么没什么,将来成了亲,洞房花烛夜一身的疤吓着了人,夫郎说不定会一脚把你踹下床,再说了,长卿殿下要是看见这些伤疤,铁定要心疼死······”   张文昀一边涂药一边絮絮叨叨,周子扬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又指了指床上的人,“阿昀,三郎睡着了。”   张文昀见状连忙闭了嘴。   秦煜反反复复想着那些话,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做人   第二日,秦煜按照吩咐亲自去医护营拿了草药回来。   林昭上手就要去煎,却被周子扬叫住,“三郎说了,这药等他醒来看过才能用。”   林昭郁闷地看了看手上的药包,不可思议地道:“难不成那药先生果真这般没有气量会害三哥吗?”   “反正,谨慎些总是没有错的。”   果然李傲天醒来后看了看药包里的草药,叫林昭拣出两味之后,这才上水煎了。   张文昀看着桌上的干草叶,好奇地道:“三哥,为什么要把这两种挑出来?”   李傲天解释道:“这副药是普通的伤药没错,可是多加了这两味虽然不会影响药效,却会让伤口奇痒难忍,那商先生是南疆的名医,素来有几分傲气,我得罪了他,他虽不至害我性命,却也定然会想办法教训我一番。”   “这个黑心的!枉他长得人模人样的!”张文昀恨恨地道。   一连数日每副药都多多少少有些问题,李傲天倒很是平静,能分辨的就煎来用,分辨不出的就索性扔掉,直气得另外几人抓狂不已。   秦煜不声不响地出了营帐,走到医护营的大帐旁,正听见那人跟一个药僮低声说着什么。   商义阳有些吃惊地道:“他竟然都分辨出来了!”   药僮点点头:“是啊,师父,不仅拣出来了,他还知道那几味药的作用!”   商义阳面上有些古怪,“这小子竟然还懂药理······”   药僮若有所思地道:“师父,要不要换个方子?”   未等他开口,秦煜已是脸色铁青地大步走了进去,“堂堂南疆鼎鼎大名的济世名医竟然在跟徒弟商量着怎么用药害人,商先生可真是天下难找的妙手仁心。”   商义阳脸上一阵尴尬,小药僮有些气愤地道:“明明是他先对我师父不敬的,就该受些教训!”   秦煜冷哼一声,“从没见过公报私仇还这般理直气壮的。”   商义阳意味深长地道:“小子,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身上的那些药可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   秦煜面上不动,心里却打了个突,他一时情急竟忘了这些,看了眼这个同样不简单的药大夫,不由皱眉道:“这个似乎与先生并没有关系。”   商义阳微微一笑,“没有关系吗?可是我很好奇呢。”   “那么我来告诉你。”   两人闻声忙往帐外望去,李傲天说着已是缓缓朝帐中走来,他看了眼垂眸不语的秦煜,又看向坐在一边饶有兴味的白衣先生,“我以前是干山贼的,京城三百里外九峪山上的二当家就是我李三郎,山下来来往往的都是京中的达官贵人,再贵重的东西,不过一票买卖的事,不知这个说辞能否满足先生的好奇心?”   商义阳看着面前似乎无论何时都波澜不惊的少年,心中越发好奇,“小子,你有本事,可也要学会如何做人。”   李傲天并未接话,又看了眼边上面无表情的秦煜,“先生若是没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商义阳有些尴尬地清咳一声,“小子,我捉弄你们确实有失风范,你且放心好了,往后不再为难你便是。”   皓白的月光落在雕花的窗棂上,李谦轻轻拍了拍怀里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的人,瞧着他一头的冷汗,忙低声唤道:“熙儿,熙儿,醒醒······”   玉照熙从睡梦中惊醒,神情恍惚了一瞬,借着月光看见正搂着自己的丈夫,忍不住舒了一口气。   李谦披衣起身,端了杯凉茶过来,“是不是不舒服,这些日子总瞧你睡不安稳,莫不是又做噩梦了?”   玉照熙借着他的手抿了一口水,想起方才的梦境,面上有些发白,“我梦见天儿不好了······”   李谦放下手里的杯子,坐到他身边,将人揽进怀里,“莫胡思乱想了,儿子不是刚刚才来过信说一切安好吗?”   怀中的人坐正身体,从他怀里退出来,一脸不赞同地道:“什么刚刚来过信?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好不好?这几天总是心神不宁的,梦见天儿一身是血好不吓人······”   李谦下意识地蹙起了眉头,却仍是低声安慰道:“梦中之事,哪能做得准,定是夫人忧心过度了。”   “我忧心过度?自然比不得你高枕无忧,感情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说不让他去,你纵着他,你就只想着儿子给你长脸,苦了我们父子,一个在外生死难料,一个日夜担惊受怕,我告诉你,天儿若是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说罢,再不理他,翻身朝里睡去了。   李谦口中滑出一声叹息,给他拉好薄毯,这才挨着床沿躺下,却是再难合眼。   伤愈之后,李傲天几人便随唐齐带领的三万人马去了更南边的战场,经历了真正的战争,少年们收获的也是惊人的成长。   “张文昀,秦煜,上弓箭掩护,李傲天,周子扬,林昭,率兵攻寨!”   看着远处青山掩映的山寨大门,张文昀抬眼看了看面前长着一双浓眉,眉下一双上吊的三角眼,鹰钩鼻,厚嘴唇,实在说不上好看的男人,皱眉道:“大人,弓箭的射程不够,根本掩护不了。”   那人不以为然地道:“你们不是有弩箭吗?”   “弩箭射程够远,可杀伤力不足。”秦煜面无表情地道。   郭威挑眉扫了五人一眼,“你们可是唐将军手下的劲旅,多少坚城都打下来了,不过是小小的山寨,就难倒了几位英雄?还是说几位到了我手下就故意端架子找借口不打算干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林昭气愤地道。   李傲天拉住他,“大人,我等可以进攻,只是对此处地形不熟,麻烦大人打头阵为我等引路。”   “胡言乱语,我身为军中大将,自然要坐镇后方,随时指挥战阵,岂有身先士卒之理?”   周子扬嗤笑一声,“我看你是怕死吧!”   “岂有此理,你们这是要造反吗!”他恼羞成怒地道。   “明明是你无理取闹,找我们的麻烦!”林昭一脸郁闷地反驳道。   郭威面上一片阴沉,“你们可知不尊军令,论罪当死。”   周子扬刚欲上前与他理论,李傲天冲他摇摇头,他这才强压下心中的怒气,原地站好,李傲天顿了顿,点头道:“大人说得是,既是军令,岂有不听之理,我们这就去。”   说罢,忙带着身后的一千五百人冲了上去。   张文昀恨恨地瞪着那个一脸得意的家伙,秦煜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招呼士兵放箭掩护。   在李傲天的授意下,三人不过佯攻了一番,做做样子,很快大败而归,郭威对几人冷嘲热讽了一番,心满意足地下令收兵。   回到营地,周子扬恨恨地摔了手里的头盔,“爷爷的,就没受过这等闲气!”   林昭郁闷地捶了捶手边的木桌,“这人他会不会打仗!”   张文昀看了眼一言不发的李傲天,“三哥,我们干嘛听他的?”   见他们一个个委屈得不像样,李傲天心里也并不好受。   秦煜讽刺地道:“自作聪明,现在你满意了?”   “姓秦的,你什么态度!”张文昀上前一步挡在李傲天身前一句话顶了回去。   秦煜也并不着恼,很是怜悯地看了眼面前怒气冲冲的人,“别急着生气,你就算生气好像也不该气我,你一口一个三哥叫得那么亲,人家却不一定真拿你当兄弟看呢。”   “秦煜,你少挑拨离间!”张文昀推了他一把,恶狠狠地道。   秦煜低声笑道:“我挑拨离间?他若是当真对你们心无芥蒂,就不会是今天这副样子!呵,讲公平啊,我秦煜立过多少战功,两只手绝对能够数得过来,我就不信我这两只手能数过来的战功够我做这个旅长,你们又怎么样呢?他真是大方得很呢,把自己用命换来的军功统统都分出去,你们接受得心安理得,说不定吃亏的那个反倒寝食难安,想尽办法让大家平起平坐,那个人是害怕时间长了,自己处处压你们一头反而会招来怨言吧。”   李傲天神色怔了怔,虽然秦煜为人一向尖刻,但是显然李傲天并未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周子扬茫然了一瞬,反应过来,顿时羞恼非常,“三郎,原来我在你眼里是这种人!”说罢,逃也似的径直走了出去。   张文昀满脸通红地望着他,“三哥,他说得不是真的对不对······”   李傲天的沉默更加坐实了几人心中的想法,林昭眼眶一热,起身道:“果然假的真不了,都是我自作多情!”   眼见林昭也跑了出去,想起秦煜方才的那番话,张文昀满心的无地自容,又瞧着李傲天难看的脸色,也有些迟疑地走掉了。   李傲天抬眼看了看仍旧站在一边的秦煜,“你怎么还不走?”   秦煜只是莫名其妙地低声笑了笑,这才施施然地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天认识药材哟~茂州城里天天煎药也不是白煎哒~~~ ☆、远虑   春寒料峭,园子里的迎春已在百花之前吐艳,玉定辰微微笑着望向对座一身藏青色罗缎袍子的男人,似乎再怎么低调,那张俊美无筹的脸还是能够一下子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李霄云脸上挂着终年不变的招牌笑容,很是专注地拨着杯中的茶叶沫。   “你不问我找你来做什么?”   李霄云抿了一口茶水,故作不知地道:“难道不是你闲得发慌,请我喝茶的吗?”   玉定辰苦笑道,“看你这样子,是非要我亲口说出来。”   李霄云很是无辜地挑挑眉,“恕微臣不知瑞王殿下想说什么。”   玉定辰轻叹一声,“霄云,你越发圆滑世故了。”   “殿下谬赞了,官场之中,谨慎些总是好的。”他扫了眼对方座下的轮椅,不咸不淡地道。   “你这话是说给我听的吧,我也不与你废话了,我听说锦江城里有位名医,我已差人去请了他来,兴许我这腿很快便能好起来。”   李霄云神色一动,眼中一丝精光闪过,却又很快恢复了平静,玉定辰面上笑意更深,“我这一残废就是三年,我原以为你知道呢,我这三年中做的事比过去二十年加起来的还要多。”   “我以为你不过是自保而已。”   “我过去是一心避祸不假,可我也是人,我不能对不起天儿叫我这么多年表哥的情义。”他感慨道。   李霄云脸色沉下来,“瑞王殿下,我自己的弟弟我清楚,就算他当真别有用心,对象似乎也不应该是你吧。”   玉定辰微微一愣,摇头笑道:“你想歪了,天儿于我就如亲弟弟一般,我自不会眼睁睁地看他被人欺了去。”   李霄云冷哼一声,“这话你从前为何不说?现在不觉得太晚了吗?”   “晚吗?太子离皇位虽说只有一步之遥,可是这一步也不见得就好走。”   李霄云眼中暗流涌动,“你要如何做我不管,谁做那个位置也与我无关,只是玉定辉绝对不行,他敢动天儿,即便是同归于尽,我也要拉他下地狱。”   他身上散发出的浓浓杀意,看得面前人心头一怵,“你还在为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   李霄云重重地放下手里的杯子,“耿耿于怀!玉定辰,全部都是因为你!天儿豁出性命把你从悬崖下面背上来,你倒好,装成残废躲在家里,把我弟弟推到风口浪尖之上,你可知道,就是一块龙涎香,险些害了他性命!”   玉定辰面上黯然道:“我知道,自那以后,天儿与我便疏远了,是我害了他。”   闻言,李霄云本就黑沉沉的脸色已是一片惊雷烈风之势,“你竟是这般想的,好得很,果然好得很,从今往后,你我的情分也到此为止了。”   赶在他拂袖而去前,玉定辰一把攥住他宽大的袖子,“霄云,有话好好说。”   李霄云冷笑一声,“没什么好说的了,瑞王殿下,你太精明,我那傻弟弟却一根筋通到底,他与你疏远,是因为他自责,自责没能早点找到你,自责没能早点救出你,自责即便他用尽全力,你还是成了这副鬼样子,他怕你怪他,恼他,所以不敢亲近你,谁料你竟是这般想的,我实在不知,像你这种自私的人有什么值得天儿另眼相待!”   李霄云离去很久之后,轮椅上的人仍旧是坐在那里怔怔的一言不发。   古朴醇厚的埙声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苍凉,秦煜放下手中的陶埙,看着几步远处三个垂头丧气的人,不明所以地笑了起来。   林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笑什么笑!”   秦煜耸耸肩,“自然是笑你们三个没脑子的可怜虫。”   “姓秦的,你别讨打!”周子扬抄起手边的石头就朝他丢了过去。   秦煜闪身避开,摇头道:“啧啧,恼羞成怒了?真是可悲,发现你们最信任最亲近的人其实一直跟你们隔着一层,是不是很失望,很难过?”   “秦煜,你少搬弄是非!”张文昀恼火地道。   秦煜意味深长地扫了他们一眼,“你们都很讨厌我是不是?”   “算你有点自知之明!”林昭不屑地道。   秦煜点点头,“那么我的搬弄是非你们还不是都相信了吗?我真替他觉得不值,连一个你们这么讨厌的人颠倒是非你们都深信不疑,若是换成你们亲近之人来说,又会是怎样呢?”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张文昀怒气冲冲地站起来。   秦煜收起面上的笑容,“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这样下去的话,恐怕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被打散,没他护着我,我可不信自己能够活几天,想知道真相吗?总之,我想。”他说罢,也不再理会他们三人,便径直往回走去。   三人迟钝了一瞬,连忙起身跟上,走到营帐外,被走在前面的秦煜冷冰冰地瞥了一眼,又很有眼色地躲在外面。   秦煜掀开帘帐走进去,正对着桌上的一幅地形图看得专注的人,听见脚步声,抬头望向他,“有事吗?”   秦煜迈着散漫的步子走到桌边坐下,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以为你该是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李傲天郁闷地白了他一眼,“你又没死,我有什么好伤心的?”   躲在外面的张文昀刚想笑,就被身边的周子扬一把捂住了嘴巴。   秦煜不以为意地笑道:“这么说,我若真死了,你还是会为我伤心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李傲天不禁皱眉道。   秦煜摇摇头:“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把我往死路上逼。”   李傲天神色一怔,面上有些茫然地道:“你胡说什么?我何时这般想过?”   秦煜冷哼一声,“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有几斤几两你比我明白,到了旁人手下,只有做鬼的份儿。”   李傲天不自觉地叹息一声,“秦煜,你聪明,做事周到,不管跟谁在一起一样可以出人头地,阿昀弓弩做得好,到哪都有用武之地,子扬和阿昭也越来越有将军的样子,皇上立了太子,也许你不知道,三皇子从小就讨厌我,若是你们跟我走得太近,恐怕会耽误了你们的前程,我不能让子扬他们因为义气而连累整个家族的未来······”   秦煜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之色,紧接着又不屑地笑了笑:“你倒是想得远,那么照你的意思就是要他们将来投靠新皇,齐心协力对付你喽?”   李傲天沉默了一瞬,“我没想那么多······”   “李傲天,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你为别人打算得这么好,我真想知道你自己呢?既然你明知太子讨厌你,你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握住兵权将来让他有所忌惮,还是积攒力量有所图谋?我真的很奇怪,你要兵权,只会让他更快跟你撕破脸,你要积攒力量,更应该把这几个人牢牢拢住,岂有把人往外推的道理?”   见他一脸茫然,秦煜不由拧紧了眉头,“别告诉我你没想过这些,你的目光难道仅限于新皇的态度吗?”   李傲天哑口无言,秦煜说得没错,他的目光也只能看到未来十年,看到亡国之耻,看到灭家之恨,他一心想改变命运,却从来没有想过,如果御国不亡,太子登基,等待他的又将会是什么······   “为什么不说话?是你没想好怎么说,还是你根本没想过?”   李傲天面上一阵苦涩,“秦煜,我没想过······”   闻言,秦煜怒极反笑,“蠢货,那你想啊,现在就想,我倒要看看你能想出什么来!”   李傲天脸上有些灰白,“我不想连累任何人······”   秦煜摆摆手,“随你,反正我也不想被你连累,你最好多暴露些弱点给我,我将来一定会踩着你的尸骨加官进爵。”   虽然不大相信他口中的话,李傲天额上还是忍不住冒出两滴冷汗,“用不用这么狠哪······”   秦煜斜了他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招呼走躲在外面神色复杂的三个人,他面上故作轻松的神情也忍不住垮下来。   张文昀懊恼地抬手磕了磕自己脑门,“每次我闯了祸,都是三哥替我担,他有了麻烦却还要想着把我推开,我竟然还会相信别人挑拨离间的话误解他,真该死!”   “三郎得罪了太子,将来恐怕险事重重啊······”周子扬忧心道。   林昭有些不解地道:“我看那三皇子挺和善的,应该不是个记仇的人吧!”   周子扬神色凝重地摇摇头:“那不一定,越是这样的人越歹毒阴险,防不胜防。”   “既然这样,想办法换了他不就是了,皇上这么多儿子,谁规定太子就非要是那个玉定辉啊!”张文昀不假思索地道。   周子扬面上一呆,林昭指着他一脸的狂热,秦煜垂下眼帘,掩住眸中一闪而逝的复杂情绪。   片刻,周子扬回过神来,干咳一声,“文昀,以后别那么口没遮拦的!这话说出去是要诛九族的······”   张文昀不以为然地皱皱鼻子,“我又不是傻子。”他说着看向边上一言不发的秦煜,“喂,平日里你最有主意了,你说怎么办?”   秦煜微微一愣,别过脸去,“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什么意思!三哥对你好歹也是有过救命之恩的!”他很是气愤地道。   秦煜嗤笑一声,“没人规定救命之恩,就要以命相报,我没你那么傻。”   林昭一把推开他,“我就知道你靠不住,子扬,你怎么说?”   周子扬不假思索地道:“我跟三郎是兄弟,自然要同生死,共进退!”   两人一听,顿时心中大定,秦煜故意加重了语气,叹息一声,“既然如此,我就等着看你们怎么死。”说罢,不再理会几人,扬长而去。   张文昀气得一肚子火,周子扬忙拉住他,劝解道:“算了,人各有志,他跟我们本也不是一路人。”   作者有话要说:   ☆、调令   几人各怀心思,一副对谁都无话可说的样子,谁料不过两日,一纸调令突然打破了这令人别扭的宁静。   李傲天皱着眉头听着郭威语不成句地念着手中的军令,突然要抽走张文昀秦煜两支弓箭旅去支援攻打蟠龙寨,据他的了解,蟠龙寨地势平坦,根本不需要这么多弓箭手······   郭威艰难地念完纸上的数十个字,不无得意地道:“这一次我可是大力举荐了二位,此一去,至少要再升一级,再见面恐怕就要称少将军了。”   收到张文昀有些不安的目光,李傲天不假思索地问出了心中的疑惑,郭威却冷冷回了一句,“小子,军令也是你能质疑的吗?”   待他走后,秦煜似有所觉地将李傲天叫到一旁,意味深长地道:“知道吗,你变了,我还记得在南疆第一次跟你进军营时你是什么样子,也许你自己却不记得了,还是说你打算就这么憋屈一辈子。”   张文昀和秦煜走后,李傲天便开始坐立难安,张文昀不情不愿的神情,秦煜别有深意的话语,令他的担心如雨后春草一般疯长起来。   周子扬见状,轻声安慰道:“三郎,莫太担心了,弓箭旅相对来说是比较安全的。”   林昭故作生气地冷哼一声,“我看悬,阿昀那小子,没人做主心骨就是个胆小鬼,秦煜又是个靠不住的,谁知道这俩在一块儿能出什么事。”   李傲天呆呆地坐在乱石边,憋屈吗?是很憋屈,明明不放心,却还是要让他们离开自己的视线,明明想去把人找回来,却偏偏要守在这里寸步不离,明明知道仗该怎么打,却非要听从一个小人的胡乱指挥,明明能够预见未来,却每一步都要谨小慎微,为什么是这样呢?难道他的委曲求全就能够让太子与他消除隔阂,和平相处?难道他的收敛谨慎就能够免除祸端,一路坦途吗?不能的,是的,不能的,既然不能,他的这些徒劳无功的委屈隐忍又有什么用处?看到一个十年已是上天对他的恩赐,何必要为了那看不到的第二个第三个十年郁郁不安,反倒错失了眼前,他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秦煜与张文昀带领临时抽出的一千人行了几十里山路,来到驻在蟠龙寨外的大营中,白面无须的中年副将热情地接待了二人。   待得知道此次叫二人前来只是为了送趟东西,两人顿时有些傻眼。   那人也不隐瞒,慎重地道:“我等已联络上了蟠龙寨的二寨主,他答应归顺朝廷,此番就是要你二人将这几箱金子送给二当家。”   张文昀心有不屑地撇撇嘴,没本事打就干这等勾当着实让人瞧不起。   秦煜却是满心疑惑地道:“既是如此简单,为何要我二人老远前来,营中将士众多,难道还不足以送几箱金子吗?”   那人沉吟道:“早闻郭副将手下有两个用弓弩的小将,都是少年英雄,此番不过是找借口见识一下,当然也不会让两位白跑,如此轻易收服蟠龙寨可是大功一件哪!”   又是一夜辗转,周子扬看着大清早脸沉得都能滴出水的人,低声道:“三郎,要不我再去打听打听?”   李傲天揉了揉熬得发红的眼睛,站起身来,一脸肃然地道:“子扬,不用了,叫上弟兄们,跟我走。”   “可是,那王八蛋交代了要我等寸步不得离开,要是有人阻止怎么办?”周子扬有些不安地道。   李傲天抬起那双流光溢彩的乌金玉瞳,眼中尖锐的寒芒反而流露出另一种难言的炽烈,“他敢挡,我就敢杀。”   林昭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天灵,他最喜欢的就是自家三哥这种杀伐果断的气魄,只是近来李傲天的过度谨慎闹得他也有些泄气,见状,林昭目光灼灼地道:“三哥,我这就去!”   “三郎,你想通了?”周子扬也很是欣慰地看着他。   李傲天抬起双手按在他肩上,“嗯,老子受够了!”   ······   “秦煜,这是哪里?”张文昀怯生生地看着眼前漆黑一片的屋子。   “不知道,不像是牢房。”   “我们怎么到这来了?我明明记得我们在喝酒······”   秦煜摇摇头:“怕是他们一早就设计好的,你怎么样?我现在一点力气也没有。”   “我也是,头好晕,我们是不是要死了?”他有些急切地道。   秦煜哀叹一声,“死倒不怕,就怕生不如死。”   张文昀心头跳了跳,“你莫吓我!”   秦煜不再说话,脑中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个他终身难忘的夜晚,背上不自觉地冒出一层冷汗,如果不是李傲天,他这辈子就毁了,思及此,他忍不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听到耳边张文昀絮絮叨叨嘟哝着召唤了一堆神佛,秦煜心头虽有不安,却并不像那时一般恐惧,虽不确定早晚,但那人一定会来救他们。   听着远处传来的骚乱吵嚷声,张文昀推了推边上的人,“外面怎么了?”   秦煜皱眉道:“应该是二当家按计划动手了。”   张文昀疑惑道:“他动他的手绑我们干什么?”   秦煜阴测测地低声笑起来,“你觉得自己长相如何?”   张文昀微微一愣,不无得意地道:“我虽不如林昭他们有男子气概,可也算是风度翩翩,俊秀不凡,至少也能迷倒一大群漂亮哥儿。”   “也许你迷倒的不仅是漂亮哥儿,说不定也很招男人喜欢······”   张文昀心中一恼,想跳起来,却又没力气,“你少得恶心小爷,老子再怎么着也是男人!”   秦煜冷哼一声,“就是男人才有耐力,长得漂亮,体力又好,有些人也不会介意你是不是男人,我进寨的时候,听见二当家就好这一口,兴许我们和那金子一样只是礼物也说不定。”   张文昀背上一阵发寒,喃喃地道:“不······不······我不要······混蛋,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他话音未落,房门已经被打开,屋子里点上灯,亮堂起来,两人这才看见原来自己竟被关在浴房中,下人们鱼贯而入,张文昀张口就骂,却被两个男仆按住拿布带勒住了嘴。   两人中了迷药,气力全无,几下就被人扒光,丢进了浴池中,两个下人动作粗鲁地就给二人搓洗起来。   秦煜见着几人形貌粗壮,都是练家子,莫说自己如今手脚无力,就算平日也无法安然逃脱,见着守在一边的小侍端来一盘大小不一稀奇古怪的物件儿,他顿时忍不住白了脸色。身边的张文昀显然也瞧见了,挣扎得更加厉害。   正在这时,只听“咣”的一声,房门被人踹得大开,两人看见一身寨民打扮懒洋洋倚在门边的人,一时的吃惊过后,顿时喜形于色,张文昀一脸急切,只是嘴被堵着,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秦煜张张口,没有说话,却闭了闭眼睛,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屋子里训练有素的男仆看见来人,对视一番,忙捋起袖子朝他扑了过去,谁料,脚下还未迈出去,就已经软倒在了地上,李傲天上前给两人喂下解毒的药,扯掉张文昀嘴上的白布,他心里委屈又高兴,顾不上一身狼狈,站起来一把抱住他,低声哭了起来,但是一想起方才自己被人当成哥儿,现在又掉眼泪,着实丢人,又狠狠地把眼泪憋了回去。   李傲天拍拍他湿漉漉的脊背,低声道:“阿昀,对不起,三哥错了······”   闻言,他刚刚忍回去的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李傲天在他屁股上狠拧了一把,张文昀痛叫一声,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李傲天微微一笑:“莫哭了,眼睛哭肿了,平白叫你手下笑话了去。”   他说着松开他,伸手揉揉秦煜湿漉漉的长发,又赶在他变脸炸毛之前收回了手,看着经过刚才一番折腾,明显有些尴尬的两人,他故作感慨地道:“这个田英还真是会享受啊,老子还没洗上这温泉呢!借的这身死人衣服,臭死了。”说罢,麻溜地脱光了下到水里。   秦煜有些别扭地别过脸去,张文昀呆呆地看着面前两条修长有力匀称结实的腿,紧窄健硕的腰,腹上整齐的八块肌肉被明晃晃的烛火打上一层珠玉一般柔和精致的光,溅上水珠,更显得坚实优美的胸膛,一寸不多,一寸不少,仿如石刻一般的躯体,毫不遮掩地呈现在眼前,却不着痕迹地冲淡了二人方才的羞耻和尴尬。   张文昀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哥儿们都喜欢那种温文尔雅,瘦削清秀的男人,京里的公子也大多如此,他今日方知男人的魅力到底在何处,看了看身上那几块最近才出现的很被他嫌弃的肌肉,顿时也满意了起来。   秦煜见他一脸悠然,“你是怎么进来的?”   张文昀也连忙反应过来,“是啊,三哥,外面怎么样了?你怎么还大咧咧地在这里洗澡啊?”   “不用担心,外面有子扬阿昭在处理,这蟠龙寨已经是我们的了。”   “方才那些动静是你们?”秦煜接着问道。   李傲天从水中走出来,一边擦身一边道:“嗯,原本没那么顺利,谁知正遇上二当家和寨主反目,正好方便了我们。”   见他已经开始穿衣,两人也忙跳出来,把自己收拾妥当。   “三哥,田英抓到了吗?”张文昀想起他的龌龊心思恨恨地道。   李傲天点点头,“抓到了,我见他房里藏了不少助兴的好东西,就都叫他尝了尝,人关在他自己的兽园里呢。”   张文昀面上一呆,他原想着碎尸万段已经够恐怖了,谁料三哥竟然比他更狠,兽园······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又恶狠狠地骂了几句。   秦煜神色复杂地握着手中的匕首,第二次了,都是因为这张脸······   李傲天似有所觉地按住他的手,目光冷肃,无比认真地道,“只有弱者才会用伤害自己的方式躲避危险,秦煜,别让我瞧不起你。”   他微微一愣,手上却已经松了下来,面上又渐渐回复了以往的坚毅从容。   李傲天放下心来,又看了眼没心没肺拉着他咋咋呼呼的张文昀,忍不住笑着点点头,还是他家阿昀比较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   ☆、听话有奖励   见着两人平安,林昭与周子扬也舒了一口气,李傲天看着搜出来的财宝,点头道:“阿昭,留出一半分给寨中的百姓,剩下一半带走。”   闻言,底下的军将顿时兴奋了起来,李傲天平日里对他们并不苛刻,但是缴获之物大多都分给了百姓,有时还要上交一部分,这次留下一半,实不多见。   秦煜也有些惊讶,他知道李傲天平时并不在这些事情上留意,很大程度上是觉得这些东西太沉带着碍事,今日似乎是有另外的用心。   黎明时分,军队带着成车的财宝,浩浩荡荡地出了寨子,寨子外面的驻军见势急忙禀报了主将,张文昀看见那个算计哄骗他们的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郭将军就是这样约束手下的吗!”那人看着面前剑拔弩张的军队高声喝道。   他话音未落,众人只见一颗人头腾空而起,紧接着那断颈上喷出一股血柱,然后便是尸体重重的倒地声,饶是见惯了杀戮,这等血腥的场面也骇得满场鸦雀无声。   半晌,那人手下的一名年轻将官看着方才手起刀落一丝情面不留的少年,惊恐至极地道:“你······你是哪个的手下!竟敢擅杀将军!”   李傲天身后的兵将搬来一口箱子,那人看着里面晃眼的黄金,顿时傻了眼睛,李傲天面无表情地道:“仁勇校尉王竞饶勾结伪齐,就地正法,沈副将,麻烦你带着那颗人头,还有这箱金子去罗帅哪里禀报一声,记得给我李傲天记上一功。”说罢,也不待他应声便带着众人扬长而去。   秦煜落在后面,看了眼仍旧一脸震惊,神情复杂的人,意味深长地道:“沈副将是聪明人,是大大方方坐上这主将的位子,还是担上一个保护将军不利的罪名,这对你来说不难选择。”   听闻他们回来的消息,本就暴跳如雷的顶头上司更加怒不可遏,风风火火地赶到营外,“来人哪,将这叛贼给我绑了!”   他手下的军士忙依言上前,周子扬抬抬手,身后的士兵顿时拔出了腰上的佩刀。   尖锐刺耳又杀气腾腾的刃响,直吓得几人止住了脚步。   李傲天推开面前的人,径直朝那故作镇定的人走去。   郭威看着他眼底浓重的杀意,下意识地退后了两步,“你······你想干什么?我是你的上官!”   谁料李傲天并不答他,一手攥住他的前襟就将人甩到了地上,郭威身后的士兵正欲上前,林昭这边也齐刷刷拔出了兵刃。   李傲天并不理会,扯掉那人的头盔,抓住他的发髻,狠狠地往地上的硬石块儿上砸去,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沉,郭威不过惨叫了两声就没了声响,李傲天手上却泄愤一般砸了数十下直到血肉模糊,脑浆崩裂才肯停。   他顺手在那死人身上擦了擦手上的血迹,走到一边的木板车上坐下,指了指对面的一个小兵,“你,过来。”   小兵看着主将惨不忍睹的死状,两腿哆嗦着后退了两步,李傲天靠在背后的木箱上,云淡风轻地吐出一句冷酷无情的话语:“你,过来,要么,跟他一样死。”   闻言,那人再不敢迟疑,忙小心翼翼地挪到他跟前,李傲天点点头,“我问你,郭将军是怎么死的?”   那人神色一滞,忍不住看了眼那面目全非的尸体,心头一动,忙道:“禀将军,郭将军是从崖上掉下来摔死的!”   李傲天俊眉微挑,倒是个聪明的,也不多话,从箱子里拿出半块金子,丢给他,摆手叫他下去。   那人瞧着手里金灿灿的东西,顿时傻在原地,直到边上的士兵将他拉下去,他仍是一副神情恍惚的模样。   众人见状无不意动,有了第一个人提点,其余也立时明白过来,李傲天又点了几个,会说话的自然是赏,碰到不识相的,就利落地一刀解决,不多时,郭威手下的五千人在这等恩威并施的手段震慑下,也安分了下来,李傲天见好就收,有些疲倦地对身后的人道:“秦煜,你处理吧,阿昀,秦煜安排完以后,你把剩下的分给弟兄们。”   高坐大殿之上的君王,看着立在殿下完好如初的儿子,面上难掩欣喜之色,这个二儿子他一向关心得少,自从三年前冬狩落崖摔坏了腿,他才想起这个自己与前皇后唯一的儿子,见着那眉眼肖似其父的孩子,也忍不住回忆起自己年轻时的缱绻柔情,听说儿子可能一辈子站不起来,他心中悔意更甚,寻医问药,下旨封王,企图对他弥补一二,如今见他大好,他这个做父亲的,心中也很是高兴。   “皇儿能够痊愈,朕心甚慰,那位治好我儿的神医,朕自当重重有赏!”   玉定辰垂首道:“儿臣替先生谢谢父王。”   边上垂首而立的太子冲着对面的言官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地上前一步道,“恭喜陛下,陛下爱子心切,留殿下在京养病,如今瑞王殿下康复如初,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只是按我朝循例,太子既立,亲王理应即刻前往封地,瑞王殿下既已痊愈,若仍留京城建府,恐怕实有不妥。”   玉照乾忍不住皱了皱眉,扫了眼底下神色平静的三儿子,这孩子沉稳大气,他一向很是喜爱,原本他母家势大,并不是太子之位的最好人选,可是其他的儿子手段能力却都及不上他,玉照乾沉吟一瞬,“辰儿大病初愈,不宜远行,况且太子初领国事,辰儿留在京中,他们兄弟也能互相扶持,传朕的旨意,改封瑞亲王为摄政王,准预朝政,暂领礼部诸事宜。”   玉定辰撩起衣摆,屈身跪地,“儿臣谢父皇隆恩。”   玉定辉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一头华发的老相正了正衣襟,不着痕迹地冲对面的外孙摇了摇头,玉定辉会意地垂下眼帘,重又露出一副恭顺的姿态。   将二人的交流尽收眼底的李霄云嘴角勾起一丝诡异的笑。   罢朝后,玉定辰看着目不斜视径直往殿外走的人,略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这才与众朝臣有一搭没一搭地离去。   玉定辉盯着那个俊秀□□的背影,面上一片森冷,落在后面身着交领绯袍腰佩金带的中年官员低声道,“太子无须忧心,礼部并非实差,陛下也许只是借此将王爷留在京中而已。”   玉定辉冷哼一声,“礼部是没什么,可是那摄政王三个字,却真是意味深长得很。”   “殿下······”王显低声道。   玉定辉眉头皱得更深,正在这时,一个模样伶俐的宦官,走上前来,垂眸道:“太子殿下,右相在偏殿等候。”   玉定辉应了一声,对立在边上的手下摆摆手,径直跟他走了出去。   行至偏殿,段名光看着明显情绪外露的人,忍不住沉了脸,“殿下如今已是太子之尊,因何还这般沉不住气。”   玉定辉闻言,忙又换上一副肃然之色,“外祖教训得是,本宫明白了,外祖可知父皇今日是何用意?”   段名光沉吟道:“你最近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玉定辉忍不住皱了皱眉,“外祖的教诲孙儿一向谨记在心,谨慎低调,并未做过什么。”他仔细想了想又有些犹豫地道,“倒是上月,本宫生辰,有不少官员来太子府道贺,本宫并未招待,只是第二日父皇就为我设了集贤馆。”   段名光神色大变,沉声道:“这难道还不算大事吗!你虽是太子可是哪有资格接受大臣的朝贺,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好引来陛下的猜忌,那集贤馆明着是陛下宠你,允你培养心腹,可实际上却是在敲打你,告诫你,不要背后搞什么小动作,今日的事,你还不明白吗,陛下立了摄政王,就是要给你警示,别以为做了太子就高枕无忧!”   “定是玉定辰设计害我!早知道当年就一次解决了他,本以为他成了废人,谁知如今竟好端端的做了摄政王!”   段名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辉儿,你还不知教训吗?这个摄政王也是你逼出来的,那二皇子原先根本算不得威胁,你的眼睛却总是盯着他,恐怕残废是假,韬光养晦倒是真,他能一忍就是三年,辉儿,你不如他。”   闻言,玉定辉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外祖,现在该怎么办?”   段名光摇摇头:“他不动,我们便不能动,如果摄政王只是皇上对你的敲打,那么他再怎么样也威胁不到你的地位,只要你不出错,谁也动摇不了你。”   并肩走在宽阔的宫道上,李谦看了眼好友憔悴的神色,有些担心地道:“许兄,是出了什么事吗,你这脸色可不大好。”   许进荣长叹一声,“贤弟啊,以往我只觉你说的是戏言,如今才知是至理,但得贤夫,一人足矣,夫侍成群实非家宅之幸啊!”   李谦知趣地不再多问,这些内宅之事,想必定是难言之隐。   回到家中,进门便见自家夫郎一副又是委屈又是生气的模样,李谦忙上前坐到他身边安抚道:“夫人这是怎么了?哪个惹夫人生气了?”   玉照熙很是感慨地靠在他怀里,“谦哥,能够嫁给你,真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李谦有一瞬的失神,二人成亲多年,夫人也只有才成亲那会儿会这般唤他,后来有了孩子,这般动情的话更是不曾说过,今日,看来事情不算小,他拥紧了怀里的人,“这是说什么呢?明明是我高攀了,娶到你才是我做梦也不敢想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玉照熙抹抹眼睛从他怀里出来,“我刚从清仪那里回来,许相如今对清仪青眼有加,本以为他熬出头了,这个年纪若能再得一子,实在是一件大喜事,可是我今早才知,昨晚孩子没了,还不知清仪这关能不能熬得过去······”   李谦重又将人揽进怀里,“事已至此,你也莫要太过忧心了,经此一事,许兄怕是也知道教训了,许夫人心地善良,老天爷定不会亏待他。”   “许大人也忒得有眼无珠,挑进门的侍夫竟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他气愤难平地道。   李谦抓住他的手,“事已至此,夫人也莫太伤心了,明日我与你一同去探望。”   玉照熙回握住他,“你老实跟我说,成亲二十多年了,你就没有动过纳侧夫的心思?”   李谦好笑地看着自家夫人,低头在他额上轻轻印上一个吻,“熙儿,新婚之夜我对你说过的话,我从未有一刻忘记过。”   玉照熙神思飘远,是的,红烛深深,春宵融融,那个一身喜服,面上却无喜色的男人,挑开他的盖头,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我给不了你荣华富贵,给不了你锦衣玉食,所能予者,只有一句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生死不弃,白首不离······   玉照熙抬手抚上他柔和的眼睛,岁月并没有在这个男人身上留下太多痕迹,反而更添了几分超越时光的成熟魅力,玉照熙脸上忍不住热起来,对于新婚的美好回忆,这一瞬间更加清晰动人······   察觉到怀里人的意图,李谦使劲抱了抱他,“夫人,现在还是大白天······”   玉照熙伸手按住那处火热,“你这里好像并不介意这是白天还是晚上。”   李谦心头一荡,哪里还能忍得,打横将人抱起,径直朝内室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万兽之王   一脸泪痕的沈玉紧紧抓住王氏的手,“爹爹,你要好起来,都是儿媳不好,儿媳该死······”   “莫说傻话,你管着偌大的一个家,哪里能管得过来府中的每个人,也许是这孩子与我无缘······”   伏在床边眼眶通红的许砚然摇头道:“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看好爹爹和弟弟。”   站在门外的许进荣一脸羞愧地走进房中,“都别说了,是我有眼无珠,竟让这等毒夫进门!”   许砚骐张张口,终究是把指责的话咽了回去。   见着来人,床上的人叹息道,“事已至此,老爷也莫怪他了。”   许进荣坐到床头,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担忧道:“夫人,你莫忧心,养好身体要紧,莫抛下我一人。”   饶是这些日子听惯了这些羞人的话,见儿子儿媳都在,他脸上也不由得有些难为情。   许砚然蹲在床边,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爹爹,别扔下我······”   王氏心头一酸,眼角滑出两滴泪水,“然儿莫怕,爹爹不会死的,爹爹还要看着我儿出嫁呢······”   ······   许砚骐搂着怀里的夫人,看着花园里相对而坐,执子对弈的两人,低叹道:“但愿这次父亲是真的明白了,送走了那两个贱夫,若是从今往后家宅安宁,也不枉爹爹受了这些苦。”   沈玉没有说话,只是想起砚雅砚舒两人眼中的怨毒之色,心下忧虑,老爷一气之下做得这样绝,却不知到底是福是祸……   察觉到他的不安,许砚骐有些担心地道:“怎么了?”   沈玉没有说话,他不是挑拨离间的人,而且现在他们什么也没做。   送走许砚骐,沈玉在假山后找到了沉默的许砚然,上前走到他身边,抬手理顺了他被风吹乱的发,“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许砚然拿出袖口的锦帕,“大嫂,这是我绣给你的。”   沈玉看着帕子上精致的七彩银兰,竟用了六种线,三种绣法,很是喜欢地道:“还是然儿手巧,就是流云阁里也找不到这么精致的帕子。”   见他喜欢,许砚然面上也露出一抹笑容,“大嫂喜欢的话,我再给大嫂做件绣衣!”   沈玉摇摇头,“大嫂的衣服够穿了,累着了你,全家人都要怪我呢!”   “大嫂你又说笑了。”他努努嘴,露出一个俏皮可爱的表情。   沈玉拍拍他的手,一脸慎重地道:“然儿,就算在家里也要有下人跟着,知不知道?”   许砚然微微一愣,什么都没有问,只是乖巧地点点头,“大嫂,我知道了。”   沈玉看着眼前的半边脸,肤如凝脂,口如丹砂,淡淡的细眉,带着一分若有似无的妖娆妩媚,可是那只漆黑明亮水光盈盈如黑晶石一般动人的眼睛,却又流露出一种别样的幽深纯澈,砚然的容貌是极好的,只要看了他的侧脸,就会让人忍不住想要看全貌,同样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期待,反而使看到他容貌的那些人更添失望,其实,不过是一块疤,这些年长开了已经越来越淡,若是化了浓妆完全可以遮瑕,然而只是因为第一眼的失望,很少有人会再认真去看。   沈玉收起其他的心思,有些促狭地笑道:“让大嫂猜猜,然儿是不是想心上人了?”   许砚然脸上一红,忙摇头道:“大嫂,你莫胡说,我才没有心上人······”   沈玉微微皱眉道:“快两年了吧?”   “一年零八个月又五天。”他不由得脱口而出,说罢,反应过来后顿时臊得满脸通红,抬眼看大嫂面上并没有笑话他的意思,这才又有些懊恼地低下了头。   沈玉心有怜惜地叹了一口气,对于哥儿来说,最可怕的事情就是用全部生命为一个男人而活,他虽然爱许砚骐,可是仍旧有很多事情来占据他的精力,比如掌握中馈,比如拢住父亲爹爹的心,比如打理家中的生意,这些能够让他过得更好,也足以让他的男人离不开他。   沈玉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求那个合家上下都赞不绝口的李三郎不要辜负然儿才好。   许砚然犹豫了一番,突然又有些突兀地开口道:“大嫂,你能不能教我······”   “然儿想学什么?”   许砚然咬咬嘴唇,复又抬头一脸认真地看着他,“大嫂,如果将来天哥也像父亲一样娶了很多侍夫,我该怎么做?我长得丑,他们应该不会因为嫉妒而害我,可是······”   沈玉神色一震,他原本以为,然儿也不过和其他年少的哥儿一样怀揣着一个天真又遥远的梦,谁知竟是如此现实和冷静,沈玉明白他口中未说完的话,爹爹刚刚出了事,父子连心感同身受,加之这孩子生来敏感,想必是真的吓到了。   沈玉有些心疼地安慰道:“然儿,三郎既然对你好,自不会对旁人动心思。”   许砚然微笑着摇摇头,“大嫂你莫哄我,我这么不知羞耻地问你这些,是因为我从来没把大嫂当成外人看待,你们都以为我没他活不成,其实我所求并不多······”   沈玉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语气平静地说起了自己在沈家的经历,他相信砚然是个聪明的孩子,应当能从中领会一二。   密林中刚刚下过雨,土地湿滑,空气潮湿,堆积的雨水顺着叶尖滴滴答答地往下掉。   四人狼狈万分地收拢完残兵败将,张文昀垂头丧气地蹲在一边,“这下完了······”   林昭瞪了他一眼,“说什么丧气话呢,胜败乃兵家常事,只是打了一场败仗而已。”   见秦煜一脸阴沉地回来,周子扬忙起身上前道:“三郎还没找到吗?”   秦煜摇摇头,张文昀恶狠狠地瞪着他,“那你回来做什么!要不是因为你,三哥能掉下山谷吗!”   秦煜冷冷一笑,“怪我?要不是你们好大喜功,也不至于有这么大损失。”   三人面上暗了暗,林昭不服气地反驳道:“没有我们好大喜功,你能有今天吗!”   “你以为我稀罕?”   “不稀罕你可以滚!”   “我滚不滚还轮不到你说了算。”秦煜一脸漠然地道。   眼看两人越吵越厉害,张文昀忙上前将林昭扯开,“阿昭,别吵了,赶紧找到三哥要紧。”   林昭狠狠瞪了秦煜一眼,这就要带人去找。   “不用去了,四周到处都是陷阱,三哥掉下去的山谷属于古家寨的地盘,我们没有办法深入,古家寨和附近的村民看样子要联合起来对付我们,如今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撤退,要么攻寨。”秦煜沉声道。   “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这里的村民见到我们就跟见鬼一样?大家都饿了好几天了,给钱都不卖粮食给我们,现在还要对付我们,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周子扬气恼地道。   “我听三哥说这附近有几队人马,总是干不过伪齐兵就劫掠村子,拿普通村民的人头充军功,所以这里的村子不仅惧怕官军,有的甚至为伪齐做事。”张文昀低声道。   林昭沉吟一瞬,“我们粮草不济,就算撤退也走不了多远,还有可能被伏击,看来如今只有强攻古家寨了。”   李傲天捶了捶昏昏沉沉的额头,看了眼四周全然陌生的环境,暗叫了一声倒霉,这次是他大意,竟不知古家寨是传世巫族,巫术十分厉害,能驱使山间的虫怪帮他们作战,双方刚一对上,自己这边就被成群的猛兽骇得乱了阵脚,打得大败,他拽了秦煜一把,自己反倒被一头野豹子扑倒,滚到了这山谷中。   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丛林,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一时半会儿想找到路恐怕并不容易,而且他也实在放心不下那几个,四人带兵各有不同,秦煜严苛谨慎,手底下的兵也眼里劲儿十足,做事麻溜,张文昀平日随性惯了,也跟着带出来一群兵痞子,整日里没大没小,林昭手下的士兵倒与他一样,最是悍勇,周子扬所带出来的军兵进可攻退可守,虽无太出彩的地方,但是胜在中规中矩,倒更像一支军队,不过此时再多的担心也都无济于事。   李傲天往林子深处走了许久,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凄惨的叫声,听声音像是没长成的幼兽,李傲天快步朝前走去,剥开草丛,正见着一只小白虎,被藤蔓缠住了腿,小家伙瞪圆了眼睛,露出一对尖牙,身上湿漉漉的毛都竖起来了,还偏生要装出一副凶恶的样子,李傲天上前拔出匕首割开坚韧的树藤,小白虎“嗷”得一声,缩回了还在冒血的后腿,张嘴就朝他的手咬了过去,李傲天抬手抓住它后颈上的皮毛,将它提溜了起来,忍不住笑道:“你这个恩将仇报的小东西,救你还咬我?老子可饿了好几天了,你不老实,当心我拿你去炖汤!”   小家伙不知是听懂了还是被抓得难受,“嗷呜”“嗷呜”很是委屈地叫了两声。   李傲天也知道这家伙年纪太小,伤不得人,好心地将婴儿大的白虎放进怀里,掰着他受伤的后腿,小心地拔出嵌在肉里的尖刺,疼得小家伙一边惨叫一边又要回头去咬他,李傲天抬手在它脑门上磕了两记,见着腿骨还好,又拿出怀里的药膏给它涂上,小东西没那么疼了,也渐渐安分起来,李傲天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他后背上的毛,不一会儿这虎崽子竟窝在他怀里呼呼大睡起来,李傲天郁闷地翻了个白眼,这货是老虎还是猪啊······   他自是没有功夫跟一只畜生磨叽,抬手在虎头上磕了一下,小家伙被扰了清梦,不满的叫唤了一声,委屈地耷拉着两只耳朵,李傲天忍不住乐了,难不成自己眼拙,这东西根本就不是老虎?懒得想那么多,李傲天再次把它提了起来,“你是自己滚蛋呢?还是让我踹你走?”   小东西又张牙舞爪踢腾了一阵,露出一副十分不满的样子,却是怎么看怎么可爱,李傲天心软下来,叹息道:“罢了,罢了,我带你找找路吧,兴许你爹爹就在附近呢,谁叫我也想爹爹了呢······”   抱着怀里时不时就想睡一下的懒货,李傲天也不想让它好过,动不动就拧它一把,督促它叫两声,看看有没有回应,小家伙被虐待,心里极为不满,发出的叫声自然也是凄惨得很,而密林中正寻子心切的虎爹,更是急得发了疯,听见孩子的声音,急忙朝声源奔了过去。   李傲天心不在焉地抱着这懒家伙走了老远,正出神间,一个快如闪电的巨大白影猛得朝他扑来,他下意识地侧身想躲,谁料那家伙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李傲天被重重地扑倒在地上,连带着怀里的小老虎也被甩了出去,未等他反应,压在他身上的白虎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看样子一口就要咬断他的脖子,李傲天手上的短剑正对准了白虎柔软的腹部,原本打算抢占先机在被咬死之前先干掉这个大家伙,可却不知为何竟下意识地强忍着求生的本能没有动作。   而本该咬住他的白虎也收住口没能咬下去,虎爪上的力道也有了放缓的趋势,李傲天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偏头正看见那个瘸腿的小家伙咬着白虎后腿上的毛拼命地将它往后扯,李傲天勾了勾嘴角,还算它有点良心。   白虎退开之后,李傲天也从地上爬了起来,虽说白虎没动狠的,但是他的肩膀还是被尖利的虎爪子挠出三道不算浅的伤口,外翻的皮肉格外狰狞,小老虎“呜呜”地叫唤了一通,白虎只是回头淡淡地扫了眼那个看着它们,痛地呲牙咧嘴,眼里却笑得很是无害的人类,低头叼住地上的孩子,威风凛凛地抖抖巨大的身躯,又朝密林深处走去,小家伙扑腾着爪子,水汪汪圆溜溜的两只眼睛,不时朝他张望过来。   李傲天有些落寞地坐在一块大石上,也没心思处理肩上的伤口,他想爹爹了······   作者有话要说:   ☆、父子连心   廊外飘起纷纷扬扬的大雪,穿着妆花剪绒翠色棉衣的小侍有些犹豫地看了眼凭栏而立默默出神的人,上前低声道:“老爷,大公子二公子,两位夫人带着小少爷回来了。”   李谦回过神来,点点头:“夫人呢?”   “回老爷,夫人在三少爷房里,说待会儿就过去。”   李谦摆手叫他退下,转身朝前厅走去。   李霄云官居刑部尚书,已是正三品的朝中大员,李傲天走后没多久就已经另建府邸,铺子里的掌柜进出李府多有不便,夏末时李胤风夫夫也搬出了李家另立门户,好在都离得近,想见就见着了,不过多走几步路,倒也没什么。   大厅里许久没有这般热闹,穿着大红罗缎袄,头戴点金如意簪的凤展翎,看了眼边上含笑与弟弟叙话的丈夫,若有所思地抬手摸了摸小腹,张青抱着怀里粉雕玉琢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娃娃,低声笑道:“大嫂,你想什么呢?”   凤展翎脸上微微一红,本就妖娆动人的脸上更添了一抹难言的恬美,“我在想他们兄弟感情这么好,以后孩子们也要这般才好。”他说着忙把张青怀里的娃娃接下来,“你莫抱他了,怪沉的,你的身子还不足月,可要当心。”   张青有一瞬间的无措,面上也不由有些尴尬,这些年就是他自己也极少把自己当哥儿,如今肚子里竟有了孩子,忍不住看了眼自家夫君格外温柔俊逸的侧脸,想起自己怀孕的事竟还是他发现的,他便窘得没法儿。   凤展翎见他脸上红得厉害,不禁笑得更欢,“这是喜事,有什么不好意思呢,我肚子里这都第二个了,回来我派几个有经验的仆侍给你,你这第一个可要当心。”   张青窘迫地点点头,家里那个恨不得一天到晚眼睛都不眨地盯着他,他就是想不小心也不行。   李谦走进来,看着这幅其乐融融的景象,也很是高兴,儿子儿媳忙起身朝他见礼,他笑着一一应了,又抱起天天见天天长的小孙子,对着两个儿子道:“快,快扶凤哥儿,青哥儿坐下,都是有身子的人,当心着些。”   两个儿子忙听话上前,扶住自家夫郎,动作小心翼翼,眉间眼底也满是柔情,凤展翎与张青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自己的丈夫他们还不清楚,平日里可不是这样,李霄云那一点就着的脾气早对他吼惯了,再温柔的言辞举动也都是一副动手的架势,至于李胤风更是个强势的行动派,什么都会为夫郎做好,他只需要接受和服从。   一家人落座之后,李霄云看着李谦身边空着的位子启声问道:“父亲,爹爹呢?”   “你爹爹在后面指挥人张罗饭菜呢,待会儿就过来,两个儿媳都有了身孕,这忌口的东西,你爹爹自然是要亲自把关。”   李霄云点点头,跟对座的李胤风对视一眼,二人眼中不约而同地浮起一抹担忧之色,凤哥儿和青哥儿两人又不是第一天怀孕了,厨房哪里能不清楚,这大年夜,正是一家团圆的时候,怕是爹爹想三弟了。   饭菜上桌后,玉照熙才脚步匆匆地过来,李谦起身上前将他迎到身边坐下,看着那双上了妆遮掩却还是有些红肿的眼睛,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玉照熙笑盈盈地看着几个孩子,捏捏孙子的小脸,“瞧我,折腾晚了,这就开饭吧。”   几人忙连声应是,只是都清楚爹爹是强颜欢笑,他们心中也并不好受。   玉照熙看着满桌子的精致菜肴,却半点胃口也无,大过年的,儿子在外面不知道有没有挨饿受冻,他哪里能够吃得下?   李谦给身旁迟迟不下箸的人夹了面前的雪梨煨羊肉,“你平日最爱这道菜,说鲜甜可口,全无腥膻之气,多吃些。”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玉照熙忙回过神来,“都看着我做什么,快吃吧,一会儿菜都凉了,云儿,风儿,叫凤哥儿青哥儿都多吃点,正是补身体的时候,你们平日在家可不得马虎,赶紧再给爹爹生几个乖孙。”   两人忙依言给身旁人布菜,一副说不出的温柔体贴,玉照熙也笑着点点头。   气氛渐渐好起来,李谦见身旁的人加起来也没几口,无奈地盛了碗汤送到他手边。   玉照熙下意识地接过来,浓汤的鲜美扑面而来,他一手端碗,一手拿着汤匙舀起一勺,却愣愣地许久都不往口中送,不知道天儿在外是不是连粥也喝不上······   大厅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玉照熙这才反应过来,他竟不自觉地把心里的话给说了出来,有些尴尬的同时索性也不再强装笑脸,放下手里的汤碗,“瞧我,这是说什么呢,你们吃吧,我实在吃不下。”   李谦沉下脸来,“你在孩子们面前使什么性子,你就是十天半个月不吃不喝,他就能回来吗?”   见状,李胤风劝解道:“父亲,爹爹也是思念天儿。”   李谦无奈地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凤展翎也上前道:“爹爹思念三弟,也要顾着自己的身子,若是天儿回来看见爹爹这般憔悴,怕是要心疼死了。”   玉照熙拿帕子抹抹眼泪,“那臭小子若是当真心疼我,哪里还会野得不见影子。”   “爹爹,你又不是不知道,老三那翻脸不认人的性子,若是知道我和二弟没能把您和父亲照顾好,还不知把我们怨成什么样子呢,你疼爱老三,也不能不管我们兄弟不是?”李霄云也轻声规劝道。   张青也点点头,“是啊,爹爹且放宽心,天儿定会平安回来的。”   凤展翎推推身边的丈夫,“夫君,你不是说朝廷准备向南疆加派精兵吗?想来仗应该很快就打完了。”   李谦一愣,顿时一脸疑惑地朝他望过去,“云儿,此事当真?”   李霄云点头道,“是的,父亲,内廷传出的消息,说陛下打算从靖边王那里调一支军队支援南境,以望早日平定南疆。”   李谦闻言,面上神色未变,藏在桌下的手已经忍不住颤抖起来,“有说领兵的是谁吗?”   “没有。”   玉照熙大惊之下,也察觉到丈夫的异样,忙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投去一个忧虑的眼神。   夫夫二人情绪不佳,年夜饭也草草了事,送走儿子儿媳,两人关在房里,一个比一个愁眉苦脸。   “老爷······”玉照熙看着面前走来走去的人,有些担心地唤道。   “他们一定会抢走天儿的,一定会的······”   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玉照熙忙上前拉住他,“老爷,你冷静些,此事是真是假还不一定,就算李家真的去了人,南疆这么大,也不一定会碰到天儿的!”   李谦有些慌张地望向他,“熙儿,为什么会是这样?他们称霸朔北还不够吗?还要去南疆搅和什么!我们的儿子,你知道吗?李家上下,几代也出不了天分这样高的孩子,他们不会放过的,只要天儿使出李家枪,就一定会被发现,那是我的儿子,跟他们半点关系也没有,为什么他们要这样阴魂不散!”   “老爷,你别激动!事情没你想得那么严重!”玉照熙紧张地抓紧了他。   李谦神情恍惚地摇头道:“不,熙儿,你不了解他,在他眼里,只有李家的利益,李家的荣耀,他一定会想办法抢走天儿的,会把他记进李家的族谱,会把他的一切都打上李家的烙印,他可以没有我这个儿子,却绝对不会允许这么优秀的孙子流落在外······”   “就算他想要天儿回李家,也得要我们的儿子同意才是!”玉照熙又是担心又是急切地道。   “为什么不同意?李家能给他的,远比我能给他要多得多,回到李家,天儿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孙,就是统领千军万马的靖边王,跟这些比起来,我这个一无是处的爹又算得了什么······”   前生种种,一幕一幕从脑中划过,李傲天胸口沉甸甸的,几乎喘不过气来,他一惊之下从梦中醒来,入目是便是压在他胸口睡得正香的虎崽子,他刚想起身,只觉肩上一阵剧痛,回忆起林中那一幕,又看了眼陌生的洞穴,顿时有些明白,怕是自己昏过去,被白虎带回家了。   他抬手把身上呼呼大睡的家伙抓起来,小东西被吵了好梦,睁开迷迷糊糊的大眼,冲他委屈地叫了一声。   李傲天扒出伤药抹上肩头的伤口,又给白虎的伤腿上涂了些,小家伙看起来恢复得不错,一瘸一拐地在他身边走来走去,还时不时拿脑袋蹭他,李傲天被它缠得没法,伸手把这东西撩翻在地,轻轻挠着它雪白的肚皮,白虎四脚朝天,爪子挠着空气,很是舒服地“呜呜”叫,李傲天手上方一停,小家伙就立即用虎牙扯他的袖子,一副“你不挠我就不松的神情”看得李傲天哭笑不得,顺手揉揉他圆溜溜的脑袋,“我要赶紧找到路回去,不能在这里陪你玩儿,你听爹爹的话,莫乱跑。”   李傲天说着便起身要走,谁料小东西竟一口咬住他的裤脚死活不松,一人一虎正僵持,方才那头大虎已经迈着优雅的步子从洞口走来,李傲天有一瞬间的愣神,这百兽之王的名头果然不是凭空而来的,老虎他也见过不少,甚至还猎过,只是这只白虎却格外不同,眼中不似其他猛兽那般凶狠,却是十足的王者之气,有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尊贵傲岸,和俯视众生的霸气凛然。   见着爹爹,小家伙忙松开他,摇摇尾巴欢快地跑过去,白虎看着孩子,眼神温柔下来,又淡淡地扫了眼神情复杂的李傲天,径直朝洞内走去。   李傲天有些不明所以,小家伙却又咬着他的衣角,将他往洞里拽,李傲天无法,只得抱起它,跟上了前面的白虎。   山洞内蜿蜒曲折,怪石遍布,李傲天也不知走了多久,只觉得越来越冷,连怀里的小家伙似乎都有些受不住,一个劲儿地往他衣服里钻,洞穴太深,四周早就是一片漆黑,继续向前走了一段,景象斗转,入眼一片银白,李傲天有些吃惊地望着眼前的冰洞,洞顶垂下来的冰凌结着形态各异的冰花,厚重的坚冰恐怕已有千万年之久。   白虎蹲坐在洞口,冲着李傲天怀里的小东西警告地低呼一声,小家伙拿脑袋蹭了蹭他,不情不愿地跳了下来,乖乖走到爹爹身边。   李傲天走进洞中,顺着白虎的目光望过去,透明的冰石中竟封存着一把古刀,李傲天下意识地伸手去触碰,谁料指尖触到冰石,那看似坚硬的外壳竟瞬间融化开来,仿似受到牵引一般,李傲天伸出右手,那被封存已久的兵器径直落到他手中。   他有些好奇地拔出鞘中的刀,不似普通兵刃那般锋利耀眼,入眼一片赤红,刀长一尺二寸,向外曲凸,刀背不似普通苗刀那般随刃而曲,反倒刚正挺直,柄长三寸,与刀身浑然一体,此刀方才离鞘,李傲天便觉一股阴寒的杀气铺面而来,右手竟似被人钳住一般,刀刃径直朝自己颈上压去,他仿佛看到了一双嘲弄的眼睛,不,是无数双······   “天哥,你不是喜欢我吗?御国送给我又何妨?”兰若语面纱落下,露出他的倾城之貌。   “李傲天,到我西羌来,你就是我西羌国的驸马,一样可以跟语儿双宿双栖。”耶律洪冷声笑道。   “李傲天,我不是你大哥,你给我滚!”   “你这个逆子!红颜祸水,你这是引狼入室啊!”   “天儿,你为了那个贱人,真的不要爹爹了吗!”   “三弟,我是你二哥啊,我们血脉相连,怎么会害你!”   ······   李傲天浮在半空的心魂,被一股大力攥住,头顶传来的声音带着俯视众生的高傲和目空一切的冷酷,“这就是命,你的命!”   “不,没有人能决定我的命运,谁都不可以。”他低头看着手中不知何时出现沾满鲜血,通体赤红的刀,一刀劈碎了眼前的幻境。   “我们都一样,这是命,你以为你又能改变什么。”面前的血海之上漂浮这一个双目血红,神色狰狞的男人,正一脸快慰地看着他。   李傲天摇摇头:“你错了,我和你永远不可能一样,你选择了毁灭,而我选择守护。”   “守护?你拿什么守护?这里除了毁灭只有毁灭!”那人忽然张狂地仰头大笑起来。   “那就毁了这里!”他说着一刀劈向血海之上怨气冲天的尸魂。   “哈哈哈······不自量力!我是刀魄,毁了我它就不再是鸣鸿了!”   “毁了你,它才能得到新生。”李傲天神情悲悯地凝视着他崩裂的灵魂,淡淡地道。   被刀刃划破的颈子流下滚烫的血液,命在旦夕之际,他手上的刀又在空中一划,“轰”地一声劈碎了前方的冰壁,赤红的双眼渐渐清明,将手中的兵刃收回鞘中,再次放回石台之上。   见他转身,小白虎忙跑到他脚下,攀着他的腿往上爬,李傲天会意地将小东西抱起来,小家伙两只前爪搭上他的肩膀,伸出舌头舔舔他颈上的伤口,李傲天抬手揉揉它毛茸茸的小脑袋,感激地说了声,“谢谢。”   他方欲往外走,石台上的鸣鸿刀却“啪”得一声掉在了冰面上。   小白虎晃晃尾巴,从他怀里跳下来,叼起地上的东西,又转回他身边。   李傲天有些疑惑地指了指自己,“你是要我带着它?”   小白虎一双乌溜溜的大眼转了两圈,竟似听懂一般点了下头。   李傲天伸手接下,小东西似乎很高兴地蹭了蹭他的小腿。   出了山洞,李傲天回头看着一大一小两只灵兽,微微笑道:“谢谢,我要走了,不能多留。”   白虎舔舔身下的孩子,小东西也依恋地回舔过去,似乎惜别一般,依依不舍地走到李傲天身边。   “你要跟我走?”李傲天看着脚下可怜兮兮的小白虎,有些吃惊地问道。   小家伙只是歪着脑袋蹭了蹭他,李傲天回头,见那只大虎眼中竟有泪意,他心头一颤,蹲下身来,拍了拍小家伙,又指了指洞口前的虎爹:“回到爹爹身边吧,它舍不得你,我不用你陪。”   小家伙犹豫地仰头看着他,李傲天伸手揉揉它的脑袋,“我很想爹爹,不想你和我一样,这里才是你的家,回去吧。”   小家伙舔舔他的手心,又乖乖朝回走去。   虎爹亲昵地舔舔已经走到身边的孩子,走上前去,用虎头感激地蹭了蹭李傲天的腰,又似担心地看了眼他手上的鸣鸿。   李傲天单膝跪地,轻轻揽住虎颈,“我知道你们是守护鸣鸿的灵兽,你放心,我会带好它,我不会抢走你的孩子,保重。”   作者有话要说:   ☆、白虎现世   “文昀,秦煜,一会儿我和林昭带人攻寨,你们掩护。”   “还掩护什么呀,干脆一起上,反正他们弄出来毒蛇什么的,我们想掩护也掩护不了!”张文昀郁闷地道。   “那怎么行?难道让三哥回来见着我们全军覆没吗!”林昭反对道。   “呸呸呸,阿昭,你说什么胡话!”张文昀连忙摇头道。   “就按阿昭说的办吧,毕竟,我们并没有把握,三郎还没找到,我们不能都折在这里。”周子扬慎重地道。   “要去我去,子扬留下!”张文昀起身道。   “不行!”   ······   看着三人商量了一晚上也没商量出个结果来,秦煜很是无语地勾了勾嘴角,径直走出了大帐。   方一掀帘而出,却正好撞见前来报信的哨兵,“秦校尉,将军回来了!”   秦煜一把抓住他,惊喜道,“你说什么!将军回来了!”   来人忙捣蒜一般地点点头,“是啊,将军回营了,正往这边走呢!”   听见声响,帐内三人也激动地走了出来,瞧见不远处走来的人,张文昀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来人,“三哥,真是你回来了!”   李傲天倒抽一口冷气,将人扒拉下来,“阿昀,轻点儿。”   林昭见他肩上的血迹,担心地道:“三哥,你受伤了!”   李傲天摇摇头,“一点儿轻伤,你们这是打算如何?”   周子扬答道:“如今缺水断粮,我们准备强攻古家寨。”   “那些山兽和毒蛇想到如何对付了吗?”   向来没有存在感的秦煜启声道:“可以用火油。”   张文昀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刚才你怎么不说?”   李傲天思虑一瞬,点点头,“可以一试。”   秦煜移开目光没有接话,李傲天忙道:“好了,既然有办法,那就依计划行事,阿昭与我攻寨,子扬,你带秦煜阿昀去收拾火油。”   “三郎,他俩足矣,我跟你们一起去。”   “子扬,古家寨厉害的只是巫术,那些家兵不足为惧,这是军令。”李傲天沉声道。   周子扬有些挫败地垂下了脑袋,张文昀担心地道:“三哥,你的伤不要紧吧?”   李傲天拍拍他的肩膀,“不要紧,被老虎挠了一下而已。”   秦煜瞥了眼他肩上隐约可见的狰狞的伤口,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却什么也没说。   “你们快去准备,一刻以后,准时出发。”说罢,对三人点点头,拉了林昭径直去了。   张文昀气恼地皱了皱鼻子,“总是这样,他以为自己是铁打的吗!”   周子扬揽住他的肩膀,“好了,三郎说一不二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自量力的臭小子,你还敢来!”碉楼上一身短衣打扮的青年,看着下面冲上来的御国军队,拨弄着坠在耳下的银饰,一脸不屑地道。   边上神色庄重,浓眉紧蹙的中年人沉声道:“古琛,上次是他们大意,今日定然已有防备,不可轻敌。”   “知道了,伯父。”青年不以为然地答了句。   未等众人得意,只听“嘭嘭”几声巨响,寨下顿时火光四起,爆炸声连成一片,被引出的山兽毒虫有的被火焰烧焦,有的吓得四散逃去。   “成功了!”林昭激动地道。   “阿昭,我们上!”   “三哥,要不要再等等?”   “不用了,虫怪不懂事吓唬吓唬就行了,少增杀戮,叫子扬他们停下,我们上!”说罢,拔出腰上的鸣鸿,率先冲了上去。   “伯父,他们攻上来了,我带家兵冲出去吧?”边上的青年看着寨下如狼似虎的兵丁,有些担心地道。   “二哥,大齐援军就要来了,山寨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容易攻下,我们只要坚守一阵就可解围,不要徒增伤亡。”   中年人点点头,“古意说得对,那是他们的争斗,我们有自己的使命。”   “这群家伙打算固守吗?就这个破寨子?”张文昀看着紧闭的寨门不屑地道。   他话音未落,秦煜从外围赶来,忧虑重重地道:“有情况,伪齐的援军来了!”   “什么!来了多少人?”周子扬吃惊地跳起来。   “至少一万。”   “怎么办!通知三哥撤回来吧!”张文昀顿时白了脸色。   李傲天避开上面丢下来的滚石,眼看马上就要攀上碉楼,远处“嗖”得一箭向他后背射来,他侧身避开,远眺时正见浩浩荡荡的伪齐兵朝这儿赶来,面上变了变,看了眼对方打头阵的弓箭手,忙一脚将跟着他爬上来的林昭踹了下去,自己也紧跟着跳下已经唾手可得的碉楼。   “怎么办?三哥,我们腹背受敌了!”   “为今之计,只有拼死一战了!”说罢也顾不得其他,带着士兵径直朝敌军杀过去。   双方撞在一起,御国为数不多的士兵顿时淹没在敌军的兵阵中,短兵相接,血腥的肉搏战反而更激起了双方的战意,李傲天腰上的鸣鸿铮铮作响,锋刃与鞘沿激荡出的强大杀气在他胸腔中来回鼓荡。   他朗声一笑,丢了手中的苗刀,拔出赤红的妖刀,“既然你也等不及了,我们一起吧!”   “爹,你看那是什么!”碉楼上神色惊恐的年轻人,惊慌失措地看着血肉横飞的战局中心。   神色凝重的中年人闻声望过去,手里的烟袋“啪”得一声掉在了地上。   李傲天手起刀落,杀得兴起,鸣鸿过处,血光冲天,恰在此时,一声震天虎吼,一道白影立于山间,顷刻间仿佛山摇地动一般,林间豺狼虎豹尽数涌出,凶狠地朝身着绿衣的伪齐士兵撕咬过去。   碉楼上的中年男人,扑倒在地上,颤声道:“白虎现世,鸣鸿刀出,快,大开寨门,恭迎神主!”   御国兵将被骇得目瞪口呆,伪齐兵片刻间便溃不成军,奔逃而去。   李傲天收刀入鞘,山间猛兽也徐徐退去,优雅高贵的白虎,缓缓走到他身前,李傲天俯身,一人一虎以额相触,显得格外亲昵。   “谢谢。”他感激地道。   白虎晃晃粗壮的尾巴,转身朝密林深处走去。   林昭一脸激动地上前道:“三哥,这是怎么回事?”   李傲天耸耸肩,“喏,它挠了我一爪子,可能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就过来帮个忙。”   林昭吃惊长大了嘴巴,“三哥,你在开玩笑吧?”   李傲天揉揉他的脑袋,“三哥没有开玩笑,这是灵兽,很通人性的。”   他说着转身看向已经迎出寨门,跪在路边的古家寨上下,淡淡地问道,“你们是打算投降,还是继续打?”   跪在人前的中年寨主忙战战兢兢地道:“小民无知,冒犯神灵,鸣鸿出世,南疆四大巫族世代守护鸣鸿刀,如今鸣鸿认主,我等自然追随主人。”   李傲天皱皱眉,“我不懂你们说什么,我是御国将军,收复国土,乃是职责,只要你们不是叛民,我自不会为难于你们,子扬,拿钱来。”   周子扬尚沉静在方才震撼人心的场景中,听他叫到自己,忙叫士兵抬去一箱财宝。   “军需不足,我等需要跟寨主买些物资,请寨主行个方便。”   古城有些犹豫地看向他手中之物,“主人,这鸣鸿刀······”   李傲天挑眉笑道:“怎么,你想要?想要送你。”他说着,抬手就连刀带鞘扔了过去。   古城一脸惶恐地接住,复又举过头顶,不敢多看一眼,谦恭地道:“不敢,不敢,主人恕罪。”   不甘不愿跪在他身边的青年,一脸好奇地拿过来,“原来这就是鸣鸿刀啊······”   他不假思索地拔刀出鞘,只听另一边的古意大叫一声,“不要!”   再看时那人竟如着了魔一般,赤红着双眼挥刀向四周的人身上砍去,片刻便伤了十数人,人群连忙惊慌失措地散开,他口中亦爆出一串恐怖的嘶吼声。   “堂弟不懂事,主人见怜!”古意抬头看着面前俊美落拓,眉宇之间透着尊贵与傲气的男子,急切地道。   李傲天早在他出声之前,便走到了那人身边,闻声伸手截下那人手里狂肆的刀,轻抚着流光溢彩的刀身,有些无奈地道:“果然很神哪。”说罢,收刀入鞘,杀气尽消。   寨主忙叫人将不省人事的古琛抬了下去,语气越发虔诚,“晚辈不懂事,冒犯主人,多谢主人不杀之恩,请主人入寨。”   作者有话要说:   ☆、鸣鸿   秦煜看着远方昏暗的天色,面上浮起一抹忧色,李傲天查看完伤兵,从不远处走来,拍拍他的肩膀,“想什么呢?”   秦煜见他一副没心没肺的神情,皱眉道:“你可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李傲天挑挑眉,微微笑道:“我以为这话是对弱者说的。”   秦煜面上有一瞬的迟疑,未及反应,李傲天便一脸意动地抬手搭上他的肩膀,“你说如果整个南疆都知道鸣鸿刀在我手上……”   秦煜神色一震,一脸严肃地道:“你疯了!”   “你想啊,这样的话,蒙兀肯定要来抢夺,捉住了这个家伙,伪齐覆灭,只在朝夕。”他兴起地道。   秦煜沉声道:“李傲天,你想死别拖着我们。”   李傲天微微一愣,“可是今日之事,那么多伪齐兵看见,就是想瞒也瞒不住。”   秦煜嫌弃地丢开肩上的那只爪子,“总有一天被你害死。”   李傲天讪讪地笑道:“哪有那么严重?”   他话音刚落,只听房里传来一声惨叫,李傲天来不及多想,踹开房门,就见张文昀白着一张脸捂着胸口坐在地上。   周子扬,林昭也闻声赶来,李傲天拾起掉在地上的鸣鸿刀,将人扶起来,无奈地道:“你不知道好奇害死人吗?”   张文昀抹抹头上的冷汗,想起方才指尖触到刀身,瞬间带来的血腥猛烈尖锐的心悸,惊魂未定地颤声道:“三哥······好可怕······”   李傲天将人扶到一旁,一边给他顺气,一边将清水喂给他,“好些了吗?”   张文昀半晌缓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三哥······我就是想看看······”   李傲天看了看同样好奇的另外三人,叹息道:“你们可知道鸣鸿的传说吗?”   林昭点头道:“好像是上古真神铸剑时炉中的余料自成刀形,是一把刀意极强的旷古神兵。”   “这是一段传说,后来铸剑者见这把刀通身血色,刀意太强,恐会反噬持刀者,实为不祥,所以意图毁去,中途被人盗走,不知所踪,所以这把刀生来就带着无尽的怨气,后来那位铸剑师的徒弟,找到了这把刀,听从师父的遗命,将其熔掉,可惜刀身不散,凝成一块怨铁,被铸剑师世代封存,直到两千年前,楚国用这块怨铁延请当时最著名的铸剑师鸣鸿,鸣鸿本是魏国人,本不愿为楚王铸造兵器,但是却又看重那块好料,最后,两人便达成协议,鸣鸿为楚王铸刀,而楚王不得用此刀残杀魏国人,谁料宝刀铸成,楚王却失信于人,发兵魏国,屠尽魏国数百万人,鸣鸿受到千夫所指,悲愤难抑,潜入楚王宫盗出那柄罪刀,与其一同跳入铸剑池,鸣鸿死后,冤魂不散,反而与那魔刀融为一体,怨气与杀气相长,鸣鸿以此操控持刀者在魏国犯下无尽杀戮,后来他的夫郎不忍他万劫不复,用自身的精血铸成了刀鞘,以压制鸣鸿的杀气······所以鸣鸿虽说是不世神兵,却也是损福折寿的不祥之物,持刀者若是意志不强,便会被它反噬。”   几人听罢感慨不已,张文昀不禁紧张地道:“三哥,它既然认你为主,不会对你怎么样吧!”   李傲天摇摇头,“它目前不会对我怎样,直到我不能够再驾驭它为止。”   四人不由自主地退后了半步,周子扬忍不住庆幸道,“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幸好文昀你这蠢货先来了,不然我也被好奇心害惨了······”   古意轻叩了叩房门,低声道:“主人,四大巫族族长已在白虎堂等候。”   李傲天烦恼地瞥了他一眼,“与我无关,阿昭,叫弟兄们收拾好,我们回营。”   古意有些焦急地抬起头来,“主人,且听我一句,主人有鸣鸿刀在手,白虎乃护刀灵兽,本应随行,有此二者,可不费吹灰之力臣服整个南疆!”   李傲天眸中一片清冷,“老子告诉你,即便没有那一把刀,一头虎,整个南疆一样要臣服。”   他语气平静,面上甚至还带着笑容,不似那种目中无人的傲慢,一字一句却也强势得不给人任何反驳的机会。   一头青丝铺在枕上,凤展翎朝着身边的丈夫露出一个风情万种的笑容,被□□裸地无视后,他不禁有些气恼地道:“霄云,你在烦什么?那个太子,你讨厌他,我放蛇咬死他不就好了!”   李霄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凤展翎额头蹭蹭他的胸口,“好嘛,好嘛,我不乱说就是了,你们男人的事,我才管不着,儿子想你了,你摸摸,摸摸。”他说着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微隆的小腹上。   李霄云面上变得柔和起来,不自觉地搂紧了怀中人,“我从没想过跟我成亲的会是你。”   “现在后悔来不及了。”他说着眼中浮起一丝狡黠的笑意。   “我这辈子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打了老三那一耳光,这是我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的事情。”   “霄云,天儿他从没怪过你······”   李霄云摇摇头,“我以为是天儿把你叫来的,我骂了他,不理他,连他生病了都不知道,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他,还亲口否决了他活下去的机会,是你救了他,所以你我才有机会在一起。”   “我以为你一直在怨我,如果不是为了我······”   “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我的弟弟我清楚,就算没有你,他也会那么做。”他说着,忍不住叹息一声,“最多一年,如果一年后他再不回来,我就真得去南疆抓人了。”   凤展翎提了半晌的心终于放下,忍不住长舒一口气,“拐弯抹角说了半天,原来你是想弟弟了嘛。”   李霄云苦笑道:“是啊,不仅想,想疯了快······”   “将军,那四个人还跟着呢!”   李傲天面上落下几条黑线,气恼地从队头奔到队尾,看着四个跟了他一路的人,恶狠狠地道:“你们几个,再敢跟着我,我剁了你们信不信!”   四人面面相觑一番,露出一个无动于衷的神情,古意犹豫一瞬,低声道:“主人,守护你和鸣鸿是我等的使命。”   李傲天欲哭无泪地扫了眼四人中间美若天仙的漂亮哥儿,眉头皱得更深了,将随行的秦煜拉到一边,“想想办法。”   秦煜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确定让我来帮你做决定?”   李傲天点点头,“我是没办法了,你想个办法叫他们回去吧,都是男人还好说,这还带个哥儿,不是个事儿啊。”   秦煜依言走了一趟,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不消片刻,秦煜已经慢悠悠地回来,“走了。”   李傲天不由愣住,“就这么简单?你跟他们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说,‘你们主人说了,叫你们去死。’”李傲天噎了一下,心知他开玩笑,也不再多问,总之麻烦解决便好。   秦煜面上有些复杂地看着他,“李傲天,你想做皇帝吗?”   被问到的人面上一呆,一脸不可思议地道:“真是疯了,说话过点脑子行不行?”   秦煜默不作声地盯了他半晌,直到李傲天被他盯得背上发寒,他才收回眼中过于尖锐的视线,确定面前人果然没有半点旁的心思,又不觉嗤笑一声,“果然看着也不像胸怀大志的人。”   没等李傲天深究这个疯子脑子里在想什么,林昭已经赶过来,一脸凝重地道,“探子回报,前面有军队在劫村子。”   “谁的军队?”   “赵光的部下。”   李傲天顿时把那四人抛到了脑后,“真是找死,走!”   急行军赶了十数里,果见百十个御国兵丁,正在劫掠一个小村庄,李傲天恼火地打了个进攻的手势,“给我杀!”   他身后义愤填膺的兵士忙挥刀冲过去,一连砍倒数十与自己穿着一样军装的御国人。   领头的看见来人,咬牙切齿地道:“李傲天,你懂不懂规矩!”   李傲天眸光一凛,鸣鸿回到鞘中的时候,那人的头颅才缓缓掉了下来,“老子就是规矩。”   眼见主将被杀,其他人顿时没了气焰,纷纷哭爹喊娘地求饶起来。   “三哥,怎么处理?”林昭有些犹豫地问道。   “一个不留。”他面无表情地道。   得了命令的士兵,手起刀落,不多时,一阵喊杀声过后,村子里除了低低的啜泣声,再次归于平静。   周子扬刚欲带人处理尸体,李傲天拉住他,“子扬,把这些人头都留着,派人送去赵光那里,怎么说也是功劳一件。”   “三哥,他好歹也是前军主帅,你三番两次跟他作对,上一次要不是他断我们的粮,我们也不至于被困在古家寨,现在这样跟打他耳光有什么区别,他那种睚眦必报的人,说不定又要出损招来整我们······”张文昀担心地道。   李傲天拍拍他的肩膀,微微笑道:“阿昀,你怕了?”   “我才不怕!”他忙反驳道。   “既然不怕,那就照我说的做,这些明明就是伪齐使的诡计,乔装成御国的精兵杀人越货,故意坏我军的名声,这种罪大恶极之人,本就该死。”李傲天淡淡地道。   林昭嗤笑一声,“就是这样!”   “阿昭,子扬,你们派人处理,秦煜,阿昀,拿些钱给那些受了损失的村民。”四人听罢,各自领命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冤家路窄   眼看马上就要到营地,却见一个小兵已快步迎了上来,“李将军回来了,赵帅请李将军几位入帐议事。”   李傲天点头应下。   张文昀皱眉道:“今儿可真稀奇,他会找咱们议事?平日里议事生怕我们知道了,今日不知又在耍什么诡计。”   林昭哼了一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再敢玩儿我们,我就对他不客气。”   “先去看看再说。”李傲天说罢,率先朝大帐走去。   眼看帐内齐整整地坐着十几个将军,赵光衣冠楚楚端坐帅位,身侧还坐着两个英姿勃勃俊朗端正的年轻人。   赵光见得来人,面上很是欣喜地道:“李将军回来了,此番将军又立大功,本帅甚慰,快快入座。”   李傲天微一点头,便坐到了一众武将之间,张文昀他们也于他身后依次落座。   赵光捋着胡须含笑道:“李将军方才来迟,快来拜见靖边王世子。”   李傲天背上僵了一瞬,眸中闪过一丝冷意,冤家路窄,他们怎么来了?   他扬眉看向对座铠甲鲜亮的青年,微微笑道:“赵帅你在说笑吗?我尚未听说过昭远将军需要拜见振威都尉的道理,还是说战无不胜的李家军里有这等规矩,世子远道而来,需要我等主随客便?”   对座的青年面上愣了一瞬,显然没有想到,对面看起来比他小上好几岁的人竟然整整比他大了三级,只是他头上顶着靖边王世子的帽子,任谁也不敢怠慢,今日却是头一回有人拿军级说事,他面上有些挂不住,脸色自然也算不上很好。   该死,这不是摆明了说他巴结靖边王世子吗!赵光被他明里暗里奚落一番,顿时恼怒地道:“李将军,不得无礼!”   李傲天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赵帅,你若是觉得我无礼,大可给我这等晚辈示范一下,怎样才算是有礼。”   张文昀看着赵光被气得铁青的一张老脸,忍不住低笑起来,身边的秦煜狠狠捅了他一下,露出一个警告的眼神。   见着主帅脸色铁青,李希骏忙起身道:“赵帅勿怪,小将军言之有理,他军级在我之上,没有向我见礼的道理。”他说罢,坐在他身侧的李希烈眼中露出一丝嘲讽的神色,这个大哥果然是蠢货一个,就让他把人都得罪干净好了。   此言一出,其他军将的脸色也不好看了起来,方才可是每个人都恭恭敬敬地拜过了······   赵光干咳一声,“世子勿怪,此番有李家军相助,李家军战无不胜威名远扬,铲平伪齐指日可待。”   “希望在南疆不要变成软脚虾就好了。”李傲天大咧咧靠在椅背上,微微扬起下巴漫不经心说出一句挑刺的话。   李家兄弟不约而同皱起了眉头,赵光登时大感颜面全无,冷言喝道:“李傲天,你放肆!”   “呵,感情不是赵帅叫我来议事的吗?所谓忠言逆耳,我不过是好心提醒一下世子,何来放肆之言?”他故作无辜地耸耸肩。   “李傲天,你不要以为有几个军功就这么嚣张,你如此心胸狭窄,还不是怕李家军抢了你的功劳!”   李傲天微微一愣,顿时大笑起来,“赵帅可真会说笑,那我就等着看,李家军如何战无不胜。”   “必不让小将军失望!”李希骏脸色铁青地道。   “把你那个小字去掉,老子可不比你小多少。”他冷声道。   “放肆!”李希烈一怒之下拔出了腰上的长剑。   李希骏站起身来,正色道:“我初来南疆,自问不曾得罪过将军,将军为何处处针对于我?”   李傲天打打衣摆上的灰尘,懒洋洋地站起来,摇头笑道:“不为什么?可能是世子不合我眼缘。”说罢,稳稳当当大步走了出去。   周子扬几人愣了一瞬,忙起身跟上。   “哎,三哥,你是不是跟靖边王世子有仇啊?”待走远了,林昭小声问道。   李傲天微眯了下眼睛,朗声笑道:“我头一次见他,怎么会跟他有仇?”   “那你干嘛针对人家?”张文昀不以为然地道。   “我针对他了吗?”李傲天无辜地道。   四人齐刷刷地点了他一下头,林昭接着道:“三哥,靖边王府是百年的大家了,掌着朔北军权,连皇上也要忌惮几分,李家枪更是名震天下,你得罪他不是好事。”   “你们喜欢他的话跟我出来做什么?”他冷笑一声,大步离去。   林昭有些不明所以地抓抓头发,“三哥今儿怎么了?”   周子扬点点头,“是有点儿不对,像只刺猬一样,浑身带刺儿。”   张文昀若有所思地道:“我看三哥没说实话,那个靖边王世子不仅跟他有仇,说不准还是深仇大恨,不然三哥怎么会一见面就给他难堪?”   秦煜面上带着一抹深思,一如往常般并未接话。   李傲天走后,大帐内一时陷入尴尬,李希烈阴沉着一张脸看向边上赔笑的人,“赵帅,这就是你的手下!”   赵光额上沁出一层薄汗,“公子息怒,这小子是从中军调过来的,嚣张跋扈,可恶至极。”   李希骏摆摆手,“无妨,他年纪轻轻,功勋卓著,想必也是个有本事的,有本事的人难免有些脾气。”   赵光忙恭维道:“世子大度。”   李希烈不禁在心里摇摇头,那个蠢货这么说不是正好承认了自己没本事吗?   餐风饮露几个月,李傲天也懒得再往外跑,如今来了李家军,他要好好看看他们如何战无不胜,前世里李家军同样受命来了南疆,不过在他的记忆里,他们并没什么建树,想来也清楚,南疆和北境可是全然不同的地方,要北方的骑兵来山地丛林作战,但愿他们手里的长枪能施展得开。   秦煜进帐就看见李傲天捉着两个小木偶玩得兴起,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你闹什么呢?闲得发慌了?”   李傲天难得尴尬了一下,丢开手里的东西,岔开话题道:“子扬他们呢?”   秦煜耸耸肩,“跟你的仇人在一起呢。”   李傲天不以为然地笑道:“呵,我有什么仇人?你莫瞎猜。”   秦煜笑而不语,不多时,三人兴致高昂地结伴回来,林昭一脸激动地拉着李傲天,“三哥,刚才你没在,都不知道李二公子枪耍得有多好,李家枪威震天下,果然名不虚传!”   “对呀对呀,三哥!世子人很好啊,温文尔雅,学识渊博。”张文昀也叽叽喳喳道。   李傲天只是含笑听着,并不多话,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周子扬忍不住清咳一声,两人这才后知后觉地闭了嘴,张文昀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三哥,你怎么都不说话?”   “我刚才都没出去,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可说的。”他淡淡地道。   “三哥,是不是你讨厌他们,不喜欢我们接近他们?”林昭低声道。   李傲天伸手揉揉他的脑袋,“多大人了还这么孩子气,我从来没这么说过,你们也不必多心,喜欢他们自去结交便是,我不会生气。”   闲话一通,不多时,三人又被拉了出去,秦煜看着他波澜不惊的神情,皱眉道:“果然有手段,才来几日,便与军中上下打成一片,这靖边王府的两位公子不可小觑。”   李傲天并不说话,秦煜有些担心地道:“你当真不介意?”   李傲天摇摇头,“我有什么可介意的?我虽然不喜欢他们,却也没有与他们为敌的意思。”   秦煜意味深长地道:“但愿如此。”   张文昀一脸郁闷地走在营地中,拉了一把身边同样若有所思的林昭,“到目前为止,那两个家伙都装得很好,还真没发现什么惹人讨厌的地方。”   林昭点头道:“是啊,若不是提前知道三哥不喜欢他,我都要被收买了呢。”   周子扬兴趣缺缺地扫了两人一眼,“你们俩再做这种无聊的事情,不要拉上我好不好?”   张文昀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子扬,你是不是兄弟?”   周子扬喊了声天,“这是两回事好不好?”   “子扬,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我们这是了解敌情。”林昭一本正经地道。   听他这般说,周子扬告饶道:“你们俩能不能别折腾了?”   “难道你不好奇吗?反正现在也没有仗打,闲着也是闲着。”   ······   背着无数荣耀的李家军,终于在来此后的第十天,迎来了他们的第一战。   秦煜看着浩浩荡荡,士气高昂的李家军,听着身侧传来的脚步声,低声笑道:“要不要赌一场,他们是输是赢?”   李傲天神色平静地摇摇头,“没有必要。”   秦煜微微一笑,“也是,反正这仗他们必输无疑。”   “秦煜,好歹是友军,大军出征,你怎么能先吐晦言?”恰巧听见他们谈话的林昭拧着一双英气的眉道。   秦煜的脸色不由自主地沉了下来,李傲天回头看着林昭忧虑的神情,淡淡地道:“阿昭,就算说一百句吉祥话,这仗他们也赢不了。”   从旁走来的靖边王世子闻言,脸上白了白,咬咬唇,终究是一言不发地跟上了队伍。   作者有话要说:   ☆、袖手旁观   战报传来之时正是大军出征的第七天,听说世子被围,赵光顿时大惊失色,忙遣了大将前去救援。   第二天大败而归的李家军方一回营,全军上下虽各怀心思,却也不能错过这献殷勤的好时机。   林昭拽着神色怏怏的周子扬,瞧着营地里被众将军围在中间的李家兄弟,微微笑道地道:“世子爷,胜败乃兵家常事。”   李希烈叹息一声,“马失前蹄,李家的脸都被我丢光了······”   “二公子不必如此,你们初到南疆,一时难以适应,意外也是难免。”边上人也出声宽慰道,“外来的队伍哪个没有在南疆吃过亏?”   林昭不以为然哼了一声,“我们刚来那会儿,也是一无所知,三哥领着,不一样打胜仗!”   “这么说,李将军很厉害!”李希烈眼前一亮,故作好奇道。   林昭一听,顿时来了精神,“那是当然,在这军中,三哥的本事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有些个人身为主帅,不干事,难的,险的,总叫三哥去,还总给他使绊子,尽管如此,三哥从军两年就做到了昭武将军,一般人才办不到呢!”众人听闻这小子口没遮拦,编排主帅,立时纷纷知趣地闭了嘴。   李希烈垂眸掩住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复又笑道:“那真是太好了,找机会一定要跟李将军切磋一番。”   周子扬摆手道:“你使的是枪,三郎惯用刀,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这两者怎么能比呢?”   李希烈微微笑道:“无妨,刀法我也学过一些,能跟李将军切磋武艺,就算输了,也是幸事一件。”   林昭摆手道:“却是如此,三哥为人最是大方,有他指点,你一定获益良多!”   李希烈心头火起,该死的,他李家枪威震天下,还用旁人指点!这小子也着实不会说话!   李傲天跟秦煜经过的时候,一群人正说得热闹,林昭见着来人,忙上前拉住他,“三哥,李将军正说要跟你切磋武艺呢!”   李希烈面上爽朗地笑道:“是啊,早闻李将军本领非凡,正想请你指点指点。”   李傲天上下打量他一番,很是感慨地道:“靖边王府出来的果然不是一般人,有定力,头一战就一败涂地,还有心情跟人切磋武艺,我以为你该躲在没人的地方哭鼻子呢!”   被人扶着走过来的李希骏神色凝重地道:“李将军,我敬佩你的为人,实在不知我们兄弟何时冒犯了你,军队走的时候,你就说此战必输,我们输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李傲天冷冷地看着对方很是无辜的神情,“当然有好处,因为我高兴,我做梦都想看看战无不胜的李家军,今日更是看到了他们溃不成军的样子,多难得,你说是不是?”   李希烈愤恨地攥紧了双手,李希骏脸上一片惨白,林昭与张文昀对视一眼,面上有些复杂,这两个家伙一定不是好东西,不然三哥怎么会对他们这么刻薄?   李希烈面露怅然,“李将军神通广大,能让鸣鸿刀认主,能呼风唤雨指挥山间灵兽,你说此战必输,那我们就断没有赢的可能。”   秦煜眼神暗了暗,好毒的一句话。   李傲天微微一笑,并没理会他,又看了眼李希骏的伤腿,“世子觉得呢,我说你会变成软脚虾,你不是也没有让我失望吗?”   李希骏脸上一白,边上的军将神色尴尬地道:“都是同僚,莫伤了和气……”   李傲天低声笑了笑:“我哪敢伤李家军的和气?不过就是说了句实话而已。”说罢无所谓地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秦煜扫了众人一眼,真是无趣······   首战失利,如同神话一般存在的李家军在军中的地位一落千丈,虽然明着没人说什么,但是暗地里的流言蜚语也足以让他们抬不起头来。   李傲天风凉话没少说,但是他心里清楚,靖边王府派来的的确都是精锐,整齐严谨,军纪严明,战斗力极强,只是不适应山地作战,所以才会惨败,李家军,果然名不虚传。   “我就奇怪了,三哥明明那么讨厌那俩个人,干嘛还要三番两次救他们?”林昭抓抓头发,一脸不解地道。   周子扬托着腮帮子想了想,“讨厌不一定要置人于死地啊,就像你,那么讨厌秦煜,你想过要他死吗?”   林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能一样吗?我虽然讨厌秦煜,但他是自己人,大家一起出生入死,还能没点儿情分?再说我也只是嘴上嚷得厉害,我们几个里,好多时候多亏了他出主意,若说讨厌也算不上,就是看不惯他那副好像所有人都是傻瓜就他一人聪明的嘴脸!”   “将军······我想回家看看······”边上的副官裴峥看着帐中正埋头看书的人支支吾吾地道。   李傲天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不准。”   裴峥面上有些难色,却很识趣没有说话。   李傲天轻轻敲打着面前的小几,这家伙失魂落魄好几天了,他还能没看出来?伪齐在攻打连云寨,他家在那里,所以才急成这个样子,赵光有意给李家军找回面子,派了他们去。   李傲天斟酌了一番,站起身来,好歹是自己人,他如果坐视不管,岂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走吧。”   “将军,去哪儿?”他微微一愣。   李傲天郁闷地白了他一眼,“你不是担心家人吗?我说不准你一个人回去,我陪你一起去。”   “将军!”他诧异了一瞬,膝盖一弯,直挺挺地跪在了地上。   李傲天伸手拉他起来,“干什么呢,你跟着我也有一年多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又不是不清楚,赶紧走吧。”   裴峥眼眶一热,他就是知道自家少将军是什么样的人,所以迟迟不愿开口给他找麻烦,可是如今听闻伪齐已经攻进了寨子,而他实在不敢相信出手就一败涂地的李家军······   “把路让开,不然我们就杀了这些人!”被追堵的残兵,恶狠狠地把刀挥向了手无寸铁的村民。   “军爷,救救我们吧!求求你们了······”   李希骏一身银盔,看着身边的弟弟,“怎么办?”   李希烈面上闪过一丝冷意,“大哥,放走他们,我们又是徒劳无功了。”   “可他们都是无辜的百姓······”   李希烈面无表情地道:“大哥,你总是这么优柔寡断,准备放箭!”   李傲天赶到时,正见威风凛凛的李家军对一群百姓拉开了手里的弓,顿时心中火起,冷声喝道:“谁敢!”   “李家军为了立功,就是这样不顾百姓死活吗?”   李希骏面上一阵燥热,有些为难地张了张口。   李傲天转身看了看狼狈的难民,对着那个的头目道,“放了百姓,我放你们走。”   “李傲天,这里轮不到你说话。”李希烈怒气冲冲地道。   李傲天按住身边气急的裴峥,谁料,李希烈刚说罢,倒是对方的将领神色一震,看着面前高大英武,俊美不凡的少将军,“原来是昭远将军李傲天,我敬你是条汉子,也信你一诺千金,来人,把百姓放了。”   李傲天冲他微一点头,裴峥松了一口气,李希骏眼前一亮,李希烈脸上却黑沉得厉害。   眼看敌军走远,他刚想叫人放箭,却正见李傲天手里满张的弓上闪着寒光的箭头已经对准了自己,与他冰冷的目光撞在一起,李希烈背上一寒,如果他开口,那人手里的弓箭会在他说话之前射穿他的喉咙。   百姓跪在地上连声道谢,李傲天看了眼在人堆里走了一圈的裴峥,“找到家人了吗?”   裴峥沉默地摇摇头,人群里的一位老者泣不成声地道:“将军,还有几十个乡亲被绑走了!求你救救他们吧······”   “往哪儿走了?对方有多少人?”   老乡指了个方向,“有百十人。”   李傲天点点头,道了声谢,按照他所指的方向,跟裴峥打马追赶过去。   李希骏不假思索就要跟上去,李希烈拉住他,“大哥,你做什么?”   “我想看看他们两个人怎么对付百十伪齐兵。”说罢,连忙跟了过去。   李傲天与裴峥追出十余里,果见伪齐押着数十百姓后撤,裴峥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双亲,“将军,是我阿父和阿爹!”   李傲天没有说话,两人默契地抬高马速追了上去。   “放了百姓。”李傲天骑在马上,冷声道。   面前的士兵四下张望一通,敌方的头领不屑一顾地道:“就凭你们两个臭小子,叫我放人?”   李傲天翻身下马,上前两步,解下腰上之物:“我拿鸣鸿刀跟你换如何?你放了百姓,这鸣鸿刀就是你的。”   那人神色怔了怔,“休得唬我!你说那是鸣鸿就是鸣鸿吗?”   李傲天拔出赤红地兵刃,众人只觉一股瞬间袭来的强大杀气死死笼罩在头顶上空,“怎样?”   那人意起,面上却不屑一顾地道:“小子,你没有资格跟我讲条件,我杀了你们,鸣鸿还不照样是我的!”   “恐怕不见得吧,鸣鸿是旷世神兵,它既已认主,没有我的同意,任何人都碰它不得,还是说你想试一试?”李傲天微微笑着将手中之物扔了过去。   那人伸手接下,看着传说中的宝物,顿时喜不自胜,血红的刀身方一见光,那人的手却不受控制地随着手中之物颤抖了起来,胸中暴涨的血气几乎要让人窒息,鸣鸿尚未出鞘,他便猛得将刀鞘合上,半晌平复过来之后,面上一时神色百变,回头扫了眼身后的老弱病残,“我可以跟你换,但是你要告诉我如何才能让鸣鸿认主。”   李傲天点点头,“可以,你过来,我告诉你。”   那人看着两人之间十步左右的距离,冷笑一声,“别耍花招,你就在那里说好了。”   李傲天双手抱臂,若有所思地道:“我当然不介意在这里说,只是这样一来,鸣鸿的主人恐怕就不一定是将军了。”   那人闻言微微一愣,扫了眼身后的兵将,眼神暗了暗,见他两手空空,显然也翻不出什么大浪,犹豫着走上前去,在离他尚有三步远处停下,“说吧。”   李傲天神色凝重地看着他,“其实很简单,你让它饮了我的血。”   那人一心放在宝物之上,这东西神乎其神他亦是一知半解,听他这般说也不疑有他,拔出手中之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刀朝他劈过去。   谁料面前人在他拔刀的瞬间,已经抢先一步上到他跟前,侧身避过刺眼的刀锋,一把攥住他的脉门,反手就将刀刃压在了他的脖子上,那处当即就被划开了一条大口子。   “叫你的兵放人。”李傲天冷森森地开口道。   “兔崽子,你敢耍爷爷!”那人恼羞成怒地大吼起来。   李傲天并不答话,那人费劲力气,却半点挣不开压在肩上那只重若千斤的手,不知是错觉还是怎地,他竟感觉鲜血正源源不断地从颈上的小伤口流向那把妖冶的尖刀,狰狞的恐惧顿时死死攫住他的心脏,让他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急忙开口道:“快······快放人!”   对面的士兵面面相觑一番,半晌没动,李傲天手上重了一分,那人心上一寒,又惊又怒地开骂道:“都是死人吗!快给老子放人,老子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见对方已有动作,李傲天扫了眼边上目瞪口呆的裴峥,“去把人带走。”   “那将军呢?”裴峥有些担心地道。   “放心,我随后就来。”   直到山道上已经看不见村民的踪迹,李傲天这才放开被他制住的人。   躲在一旁观望的李希骏一脸赞赏地道:“好胆识!”   脱离了对方的掌控,那人看着面前气定神闲,完全没想走的人,更是怒不可遏,“小兔崽子,你敢耍老子!给我杀了他!”   一丝冷冽的眸光自他眼中掠过,“我说过,放了百姓,我饶了你们,既然你们自己找死,那就不是我不守承诺了。”   厮杀开始时,李希骏早已不知不觉看傻了眼睛,那人手上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招式,出手果断直接又狠辣,招招必杀,从不在敌人身上留下多余的伤口,往往一击致命,他身形矫健,动作迅捷,神色从容。见惯了戈壁旷野上千军万马冲锋陷阵,第一次发现这般短兵相接,竟也有一种别样的惊心动魄,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快如闪电的红色身影,李希骏由衷赞叹,他的确是有目中无人的资格。   正当他出神间,一支弩箭“嗖”得一声钉在他倚扶的树干上,只听一个怒火冲天的声音吼道:“靖边王府,你我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今日你敢袖手旁观,他日就别怪我见死不救!”   李希骏猛然回过神来,这才看见不远处立在马上容颜清俊,表情森冷的人,正是近来与他关系不错的张文昀,他顿时大惊,自己只顾观望,竟忘了叫手下上去帮忙!   张文昀带人来时,李傲天已经解决了一大半,他这边一加入,片刻便将敌人消灭了干净,李傲天目不斜视地翻身上马,扬尘而去,张文昀走向一边神色复杂的李希骏,也懒得再玩前些日子的游戏,冷笑道:“我三哥虽嘴上不饶人,却三番两次帮你们解围,恩将仇报原来就是靖边王府的作风。”   李希骏面上青一阵红一阵,没等他解释,人已经上马跑出老远。   作者有话要说:   ☆、枪   张文昀打马追上李傲天,不满地道:“三哥,你有没有事?你出来为什么不跟我们说一声,好歹也带些兄弟!”   李傲天崩溃地看了他一眼:“真是被你害惨了,我一个人出来是晃荡,你冒冒失失带一堆人,我就是擅自出兵,你还怕赵光没有理由处置我!”   张文昀笑嘻嘻地道:“我学乖了,这次有问秦煜,他说能来我才来的,赵光出营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李傲天点点头,“你方才的话说重了,他们本没必要出手,我自己完全能应付。”   张文昀面上有一时的黯然,“我这辈子再也不会让三哥孤军作战了。”   李傲天知他又想起旧事,笑看了他一眼,“孩子气。”   回去之后,李希骏跑来道歉,李傲天没有搭理他,也没为难他,他虽然对李家人没有好感,但是李家欠他爹的债与这两个小的并没有关系,李希骏李家枪充其量只学了三成,也没那么多心机,二公子李希烈比他强上不少,只是做人傲慢大过实力。   “将军,不好了,林校尉他们跟李家军打起来了!”裴峥神色慌张地冲进帐来,焦急地道。   李傲天微微一愣,“他们又不是第一次打架了。”自从那次张文昀回来添油加醋说了一通,他们跟李家那边算是彻底撕破了脸,时不时就要打一架,李傲天懒得理会李家人,林昭他们也不是吃亏的角色,索性就随他们闹。   裴峥抹了把头上的冷汗,“将军,这次不是小事,林校尉,周校尉,张校尉都上去了,林校尉还受了伤!”   李傲天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杀气,看得裴峥背上一阵发寒,“到底怎么回事?”   裴峥皱眉道:“林校尉今早带弟兄们去校场操练,碰巧李家军也在那里,林校尉叫他们让出来一块,李家军不肯,林校尉就跟他们起了争执,扯到后来,他们竟说林校尉觊觎他们李家枪,想要偷师,林校尉气不过,就跟他们打了起来······”   李傲天微微勾了勾嘴角,眼底却无一丝笑意,“好一个李家枪······”   李傲天赶到的时候,看着校场内上千人厮打成一片,额上的青筋不自觉地跳了跳,走到站在外围身姿笔挺的秦煜身后,担心地问了句:“阿昭伤势严重吗?”   “看拳头这么有精神,应该没什么。”秦煜让出一步。“你不叫他们停手?”   李傲天看着尘土飞扬的混乱场面,若有所思地道:“我叫了恐怕他们也不会听,你看我们的战力跟他们相比到底如何。”   “李家军训练有素,是精锐之师,总体上说我们不如他们,但是我们这里都是土生土长的南疆人,敏捷强健,倒也不输多少。”   李傲天神色凝重地叹道:“在南疆,他们处于劣势,也能做到势均力敌,若是在北境,恐怕我们的军队不及他们万一,李家军名不虚传。”   秦煜挑眉道:“你是在嫉妒还是在害怕?”   “我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很不自量力······”   听见他这句很让人不明所以的话,秦煜不自觉地蹙起了眉头,似乎难见这个一贯狂妄的家伙说这种丧气话,“不自量力?当年那个信誓旦旦说要给我做靠山的小伍长都没觉得自己自不量力,如今统领数万大军的昭远将军说出这种话,真是贻笑大方。”   李傲天只是含笑而立,他要做的,是毁掉一切李家引以为傲的东西······   校场上歪七扭八倒下一大片,眼看张文昀,周子扬,林昭三人联手还被李希烈打得全无招架之力,李傲天眼神暗了暗,却并没有开口叫停,倒是对面匆匆赶来,神色愠然的李希骏高声喝道,“都住手!堂堂李家军跟地痞流氓一样和人打架,像什么样子!”他卓然而立,风神俊朗,虽然还做不到传说中的不怒而威,举手投足却也流露出了与生俱来的高贵。   李希烈讽刺地扫了眼三个败得惨不忍睹的家伙,这几个家伙年龄比他小,军级比他高,他早就看不惯了,原以为有多大本事,今日一比也不过尔尔,叫他心里顿时舒服了不少。   听闻李希骏那一番话,周子扬翻身从地上跳起来,恼羞成怒地嚷道:“他爷爷的,你说谁是地痞流氓!”   “自然是谁接话便说谁了。”李希烈立起手中的银枪冷笑道。   周子扬怒不可遏,又要上前,却被林昭拽住胳膊,周子扬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人群外面无表情的李傲天,忙收敛了怒气没再说话。   李傲天顺着自动分开的人群,走到冲突的中心,扫了眼对方被揍得鼻青脸肿的精兵,抬手搭上秦煜的肩膀,“真是想不到啊,战无不胜的李家军,也有被痞流氓打得屁滚尿流的时候,哈哈。”   他说罢,身后的士兵知道自家将军护短的脾气又上来了,顿时怒气一舒,哄然大笑。   “李傲天,你是在唯恐天下不乱吗!”李希骏皱眉道。   秦煜不温不火地道:“世子这话就错了,你们这些沙场精锐对上这群地痞流氓半分便宜也未占到这是事实,靖边王府看来也不过如此。”   “秦校尉,李将军,泥人尚有三分血性,你们先是觊觎我李家枪,又诋毁我靖边王府,这口气,我李家实难咽下!”李希骏沉着脸冷声道。   “你血口喷人!”林昭恼火地道。   李傲天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他气势一软,顿时消停了下来,三人默默走到李傲天身后。   李家军军容齐整,李傲天这边也是严阵以待,一副剑拔弩张的姿态。   李傲天平静地看着跟自己对峙的“堂哥”,俨然一副居高临下,俯视弱者的姿态,李希骏眉头皱得更深,李希烈面上亦是阴沉一片。   李傲天回头吩咐裴峥先处理伤员,不过大家似乎都想看他如何处理此事,竟是一个也不愿离开。   “挑事儿的出来。”李傲天语气严厉地道。   林昭有些犹豫地从他身后走出来,李傲天看清他手臂上的伤势见并不严重,这才放下心来,“说,为什么觊觎李家枪,又诋毁靖边王府?”   林昭顿时委屈道:“三哥,天地良心,我又不使枪,吃饱了撑的吗?觊觎他们家的枪法,至于诋毁靖边王府,我也不过就是说了句实话,他们确实败仗打得比胜仗多,若是这也叫诋毁,难道靖边王府的威名是被瞎话捧出来的!”   “可真是会狡辩!谁不知道我李家枪不外传,你们却非要与我们一同操练,不是想偷师是什么!”边上一个被揍得不轻的北兵很是不屑地道。   “感情这里又不是你们家的,凭什么你们能在这,我们就不能!”周子扬不忿回道。   李希骏沉着脸道:“世人皆知,我李家枪不外传,赵帅体恤,所以容我们与其他各营兵马的操练时间分开,多日以来皆是如此,林校尉不要说你们不知道。”   李傲天忍不住一边摇头,一边笑起来,“世子爷,你们可真看得起自己,心胸狭窄,小肚鸡肠,卑鄙无耻,傲慢自大,真叫你们占全了,别说我的弟兄干不出偷师的龌龊事,就是干了,也干不到你们不堪一击的李家枪头上!”   “李傲天,你辱我可以,怎敢辱我李家枪!”极力维持风度的李希骏一怒之下拔出了腰上的佩剑。   李傲天手快地抓住又要扑上去的张文昀,讥诮地看着面前人,“别以为只有你们李家会用枪,今日,你欺我兄弟,我便豁出去陪你玩儿,你们可敢赌上一堵!”   气急的李希骏兄弟对视一眼,复又回神看着他,“怎么赌?”   “挑你们中间枪法最好的,比一场,如果三招之内我赢不了,那我李傲天今日不仅给你们磕头赔罪,还会自废双手。”   林昭神色一震,一把抓住他,急切地道:“三哥!”   李傲天对忧心忡忡的三人摇摇头,话锋一转,“但是,若是你们输了,请世子爷诚心诚意地说上一句,‘靖边王府卑鄙无耻,李家枪不堪一击’,不知世子可敢赌吗?”   李希骏背上已经浮起一层冷汗,他是气不过,可是要他拿王府的声誉做赌注,他确实不敢,再看那人神色,平静得让人不安······   未等他做决定,边上的李希烈上前一步道:“欺人太甚,我跟你赌!”   李希骏阻止不及,家中只有这个二弟得了李家枪真髓,枪法最好,可平日父亲也说他还有诸多不足······   李傲天点点头,“秦煜,帮我找杆枪来。”   李希骏微微一愣,“你不用鸣鸿刀?”   李傲天丝毫不掩饰面上的讽刺之意,“我说过了,天下会用枪的不是只有你们李家。”   听说他要用枪,李希烈信心又足了几分,他自幼就比其他兄弟天分高,枪法上一直都是有着十层的自信,他有胆子三招定输赢,自己也定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狂傲的家伙。   不多时,见秦煜气喘吁吁地扛着自己那藏得严严实实的家伙事出来,李傲天崩溃地看了看天,“我说叫你给我找杆普通的枪,你把这玩意儿给我拿出来干什么!”瞧见他眼中闪过的一丝狡黠之色,这家伙是故意的!   秦煜一路走来,手里那杆流光溢彩的长枪早已吸引的无数视线,李家兄弟看见,眼中更是难掩震惊之色。   李希烈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东西!”   李傲天冷笑道:“你不会是想说我从你家偷的吧?”   李希烈张张口,却没能说出话来,这杆蟠龙湛金枪跟李家祠堂里供奉的那杆一模一样,李家先祖就是靠着那杆枪纵横沙场,威震天下,只因那枪太重,不易发挥出李家枪的精妙之处,所以李家的后人便改用了更轻的鎏金虎头枪。   李希骏也是一头雾水,启声问道,“实不相瞒,李将军这枪与我先祖之物太过相似,烦请李将军道明来历。”   李傲天无奈地说了句“可悲”,接着道,“怀疑的话,不如写封信问问你爷爷,你们家的传家之宝还在不在,我说了,枪不只你们李家会使,好枪也不只你们家那死了八百年的祖宗能用。”   “李傲天,既如此,比过再说!”李希烈怒道。   人群自觉地让开场地,李傲天接过裴峥递过来的一杆普通的白蜡枪,秦煜失望地白了他一眼,“我辛辛苦苦弄过来,你用一下会死吗?”自从发现李傲天有这个东西之后,他最大的好奇就是看他使这杆枪。   李傲天遗憾地勾勾嘴角,“不是我不用,用那杆枪,他会死得很难看。”   两人持枪,互向对方行了敬枪礼,李希烈先发制人,枪身一抖,力浮而不沉,枪摇而不稳,上步单手挺刺,枪头恰似灵蛇吐信,既迅且猛,李傲天不动声色,中规中矩,以横破之,对方又是一招白虹贯日,左右平绷,李傲天借力打力,一招定步摆尾,李希烈被枪杆上反弹回来的劲力震得两手发麻,动作凝滞的一瞬,对方手上的白腊杆径直朝他腰上横扫过来,众人尚未看清过程,李希烈整个人已经摔在了地上,喉中一甜,俯身吐出一口鲜血。   李傲天扔下手中的枪,“我本以为三招才能看穿你的破绽,不过你真让人失望,只一招就暴露无遗,你聪明,却不扎实,腕上灵活,臂力不足,下盘够稳,腰力却远远不够,根本不懂得该用身体的那部分来运枪,你,还差得远。”   校场之上一片死寂,李希烈望着那个一脸认真说出自己缺陷的人,心头一阵发寒,一字一句与父亲说得分毫不差,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够强了,所以从未放在心上,谁料今日一招就暴露了弱点,第二招就输得一败涂地······   李傲天走向脸色惨白的李希骏,“世子,请你兑现你的赌约。”   李希骏满眼的不可思议,额头上冷汗涔涔,已经咬破的嘴唇抖得厉害,李傲天不由得冒出一种欺负小孩子的犯罪感,半晌,终是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转身,拿过秦煜手里沉甸甸的金枪,径直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回家   “出了什么事?”主位上威严的老者看向坐在下手的儿子。   李亦廉放下手中的书信,“骏儿,烈儿此番在南疆受挫不小。”   李韬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南疆不比北境,山地作战原也不是我们李家军所长。”   李亦廉忧虑地摇摇头,“不仅如此,骏儿营中似乎还有一个懂得用枪的少年将军,使的竟是先祖所用的蟠龙湛金枪,烈儿在他手上连三招都挡不驻·····”   “南疆竟还有如此高手?那蟠龙湛金枪虽非我李家独有,只是枪身太重,别家还从未听说有谁能使得,此番叫骏儿烈儿前去,原想叫他们历练一番,但愿这两个孩子不要一蹶不振才好。”   李亦廉眉目深锁,“骏儿枪法平平,烈儿虽然天资聪颖,底子却不足,只是会输得这么难看,倒真在我意料之外。”   李韬捋捋颌下花白的虬髯,摇头道:“叫他们受受打击也好,平日里养尊处优,眼高手低,还真以为自己战无不胜了,这样下去,我李家迟早要毁在这些晚辈手里。”   李亦廉没再说话,父亲的心思他很清楚,虽说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怕也是失望透顶,他一辈子最怕的便是伤了李家的面子,堕了李家枪的威名,如今两个孙子不能给李家长脸便罢,反而还叫人当众羞辱,让他如何不气。   那天校场比武过后,李傲天索性也不再藏拙,一杆蟠龙湛金枪,威风凛凛,所向披靡,让整个南疆闻风丧胆,令他意外的是,被他羞辱得颜面全无的李家兄弟,低靡了一阵,又很快地振作起来,不只没日没夜地练枪,反而时不时地找他切磋指点,李傲天也很大方,他的目的达到,自然也不会为难任何人。   校场内,叫好声接连不断,李希骏兄弟站在外围,直着眼睛看着空地中间赤着上身,将一杆将近一百斤的重枪舞得行云流水,虎虎生风的人,明明是最普通不过的招数,其精妙不及李家枪万一,可是那人手中使出来却偏生有种横扫天下,唯我独尊的气势,仅是这般气魄,便让周遭的一切黯然失色。   “哟,这不是世子爷二公子吗?也来看三哥练枪吗?三哥这枪法可比你们李家枪差远了,就是有一头啊,不怕人家偷学!”林昭漫不经心地从人群里走出来。   “阿昭,这你可说得不对,莫说学,三哥就是想教,也不是谁都能学会的。”张文昀阴阳怪气地道。   李希烈被人说得满脸通红,转身便要走,李希骏死死地拽住他,“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们兄弟输了,怪我们学艺不精,绝非我李家枪法不高明。”   “嘿,死鸭子嘴硬!”周子扬不屑地冷哼一声,“阿昀,阿昭,走了,跟他们废话什么。”   ······   残破的四方城内,李傲天站在昔日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中,心中思绪万千,今日平南疆,是为了他日对抗西边更为强大的敌人,所以人人都以为功成名就的时刻,却不知对他来说只是刚刚开始。   “你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秦煜若有所思地走上前来。   李傲天转过身来,脸上露出一个能晃花人眼的明朗笑容,“没有啊,终于可以回家了,我哪能不高兴。”   听他提起“回家”二字,秦煜眼中有一瞬间的黯然,李傲天揽住他的肩膀,“不是还有我们兄弟吗?”   秦煜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这蠢货别连累我就是了。”   李傲天很是无辜地道:“你见过这么英明神武的蠢货吗?”   秦煜嘴角抽了抽,“你还真敢说,这打前锋的事儿都让你干了,后军抓了不少俘虏。”   “蒙兀一个抵得千军万马,咱还费什么心思?”李傲天不以为然地道。   “你就确定一定能够抓到他?吩咐林昭他们集中兵力在一处,你真那么肯定他一定会往那逃?”秦煜有些怀疑地道。   李傲天愣了愣,前世是在龙虎口抓住的蒙兀不假,如今因为他的重生,好多事情也都已经改变,他到底会不会往那个方向逃窜,李傲天还真不敢保证,只是一时兴起,这才叫林昭和张文昀去围堵,不过抓不抓得到,李傲天也并不太介意,就算蒙兀跑了,也再翻不起什么大浪。   这边正说着,那边张文昀林昭已经兴高采烈地跑进来,眉飞色舞地道:“三哥!你真是神机妙算!那家伙真就往那跑去了!”   李傲天有些尴尬地清咳一声,秦煜面上有些古怪,倒也难掩欣喜之色。   悠远的钟声伴随着寺里的鼓乐之声,使得金碧辉煌的寺院更显得庄严肃穆,香火鼎盛的佛殿中香客云集。   “哎哟,你看那身段,那背影,我打赌,一定是个大美人!”一个衣着富贵神色轻挑的公子爷合上手里的折扇,指了指跪在蒲团上的年轻哥儿。   同行的人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果见佛殿正中跪着一个身形婉约绮丽,秀雅出尘的少年,只见他上身穿着天青色羽缎衫,下身金丝散花裙,头上一支白玉鎏金簪更衬得发亮如银,同行之人,皆大感兴趣,“既是美人,定要一观!”   那公子经不起怂恿,打着扇子三两步进得殿中,屈身跪在那人身旁,瞟眼目之所及的侧脸,一见之下,眼睛便挪不开了,肤白如雪,莹润如玉,弯弯的黛眉似画非画,端庄之中又透出些许妩媚,眉下妙目,水光盈盈,丹砂红唇,不染而朱。   似是察觉到边上那道让人很是不舒服的目光,正诚心诵念的许砚然回头看向跪在自己边上的人。   尚未开口,只见那人面上扭曲了一瞬,急忙站起身来,退开两步,脸色铁青地瞪了他一眼,“他大爷的,原来是个丑八怪,真晦气!”骂完之后,嫌恶地扇着扇子,忙不迭地走了出去。   许砚然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默默回转身来,接着默念起方才颂了一半的佛经。   听他颂完,候在门外的小侍上前低声道:“公子,到厢房歇歇吧。”   许砚然点点头,被他搀着站起身来,跪得有些发麻的腿好一会儿才舒缓过来。   “连翘,你到外间歇歇吧,这里不须伺候了。”许砚然坐在榻上淡淡地吩咐道。   边上模样乖巧的小侍点点头,转到外间候着,有些吃惊地望向目不斜视从门前经过的端庄貌美的漂亮哥儿,忙垂首道:“雅公子。”   许砚雅冷冷一笑,看也没看他一眼,便径直走了过去。   不多时,连翘进得内间,看着榻上合眼小憩的人,低声唤道:“公子,起来用些素羹吧。”   连着唤了几声,许砚然才悠悠转醒,抬手揉揉有些昏沉的额头,“怎么睡着了,连翘,我睡了多久了?”   “公子只睡了一小会儿,这是刚熬好的素羹,公子尝尝。”   许砚然点点头,整整襟前的衣物,抚上胸口的手忽得一滞,“连翘,方才我睡着的时候,可有人进来过吗?”   连翘见状也有些慌神,“公子,怎么了?我一直守在外面,没有人进来过呀!”   许砚然凝眉望着他,“连翘,真的没有人进来过吗?”   连翘连连摇头道:“公子,我真的没有看见有人进来。”他想了想,又恍然道,“不过刚才寺里的小师父让我去端素羹,我就离开了一小会儿,公子······”   许砚然面沉如水地挥挥手,“我知道了,你去吧。”   三军齐聚四方城,南疆之战,至此终结,伪齐虽还有些残余势力,但已经不在李傲天的考虑范围内了。   “三哥,我们回去以后,喝酒,打猎,斗鸡,遛鸟,逛妓院!”张文昀兴致勃勃地道。   林昭低声骂了句,“狗改不了□□!”   “到时候你可别去!”张文昀不以为然地回嘴道。   林昭噎了一下,郁闷地道:“凭什么?三哥去我就去!”   “我要叫上十个漂亮哥儿,叫他们把老子伺候得舒舒坦坦!”   张文昀啐了他一口,“一夜十个,子扬,你也不怕把自个儿玩儿废了!”   周子扬清咳一声,摆手道:“去去去,你晓得什么,爷自有分寸。”   听着他们兴奋难掩的话语,李傲天只是笑着并不插话,当年养尊处优的贵公子,能走到今天,其中多少艰辛,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看着英姿焕发神采飞扬的几个人,李傲天也由衷地感觉到了与有荣焉的快慰。   边上走来的秦煜,皱眉看着他脸上的复杂神情,“傻乐什么呢?旁人不清楚,还以为你是他们爹呢!”   李傲天心里高兴,两手并用揉起他的脑袋,“秦煜,你也长大了!”   秦煜脸上黑了一片,抬肘撞上他心口,“干什么,滚一边儿去!”   李傲天被他推开两步,揉着被撞得生疼地方,故作委屈地道:“臭小子,你敢打我?我是你上司!”   秦煜一脸嫌弃地白了他一眼,“没见过你这么不着调的上司。”   “三郎,我们说好了,回去还要一块儿打猎,遛鸟,逛窑子,你可不准躲着不去!”周子扬兴致盎然地道。   李傲天额上的青筋跳了跳,这是逼着他爹对他动家法呀······   几人正聊得兴起,忽听得远处吵嚷声传来,李傲天皱眉望向大营东北角声音传来的地方,“怎么了?”   “谁晓得,三军都在这里,林子大了,鸟还不乱飞。”林昭摇头道。   “那是今日才搭建的战俘营,后军今晌将俘虏全部押到了这里。”秦煜答道。   张文昀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就你知道得多!”   秦煜没理他,接着道:“营中甚是混乱,不仅有南疆百姓,还有伪齐残兵,估计有上万人。”   李傲天忍不住皱了皱眉,南疆的规矩,年轻的俘虏发卖,老弱会照惯例屠杀,他来南疆本是为了传说中的那支蛮兵,可是到现在三年了,也没见到那支军队的影子,李傲天也知道凡事不可强求,便没放在心上,而且自从见识了李家军的精悍,他明知手下的军队不会归自己所有却还是花了大心思训练,如今,虽说不能个个以一当十,却也是南疆数一数二的精锐之师。   “启禀将军,元帅在东营,请几位将军过去。”传信的小兵两眼放光地看了看面前一个比一个出彩的少年将军,又迅速低下了头。   “知道了,我们随后就到。”周子扬冲他点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人   五人勾肩搭背朝东大营走去,路过战俘营,里面哭喊吵嚷声一片,眼看几个士兵将一个高壮汉子拖到一边拳打脚踢,边上身形瘦弱的哥儿正低着头紧紧搂着怀里瘦小的孩子痛哭不已,李傲天顿住脚,秦煜拉了他一把,“不宜多事。”   李傲天不假思索地甩开他,径直往栅内走去,周子扬看了眼眉头深锁的秦煜,一脸自豪地道:“不多事就不是李三郎。”说罢,也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   李傲天抬脚踹开打人的几个兵痞,上前一步拦在那个被打得惨不忍睹的汉子身前,“这块儿是谁管的?”   几人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神色扭曲地看着这个年轻得不像话,军级高得不像话的少将军,“你是哪儿来的?少管闲事!”   李傲天求助似得看了眼跟着走进来,却一脸事不关己的秦煜,张张口却没能说出话来。   “是三郎吗?”   身后传来一个低哑哽咽的声音,李傲天微微一愣,转过身来,正见人前两鬓染霜,衣衫褴褛,被两个汉子扶着的人,待看清他的容貌,李傲天顿时激动地迎上去,“倪爹爹!”   倪氏颤巍巍地走上前去,李傲天抢先一步扶住他的手,“倪爹爹,是我,是三郎。”   倪氏闻言,又惊又喜道:“乡亲们,快过来,是三郎啊!”   秦煜看着更加混乱的战俘营,眉头死死拧在了一起。   闻言,被爹爹抱着的小男孩,立马挣开了爹爹的手,跑过去抱住了他的小腿,李傲天忙弯腰把孩子抱了起来,“小豆子?”   小孩儿抱着他的脖子一下子就哭了起来,秦氏扶着受伤的丈夫走到跟前,“真的是三郎,这孩子俊俏得我都认不出来了,他爹,这就是我和豆子的救命恩人哪!”   男人屈膝要拜,李傲天忙伸手托住他,“秦叔,你受了伤,莫说旁的了,秦爹爹你快扶着些。”   听到他的称呼,又看了他身上显然是大御高级将领的军装,男人面上有些复杂,却抿着一双刚毅的唇没有说话。   李傲天三言两语把怀里的孩子逗得眉开眼笑,人群里走出一个颤巍巍的胖老头,秦氏忙把孩子接下,李傲天上去就给了他一个熊抱,“钱叔!”   久别重逢,似是又想起那段时光,钱济世眼含热泪,“臭小子,你可真能长,三年不见,就长这么高了!”   李傲天松开他,笑道:“钱叔,你也很能长,三年不见,这般富态了!”   钱济世很没面子地白了他一眼,“臭小子,亏得我还教过你医术!没看出来我这是虚胖吗!成天逃难,老爷子我可受大罪了!”   “钱叔,你放心吧,以后有三郎在,定不叫你吃苦!”李傲天四下看了看,“钱叔,孟叔没在这里呢?”   钱济世抹了把泪,摇头道,“你孟叔他······”   李傲天心上一紧,手上也不自觉地加了几分力气,直疼得老头连声骂了起来,李傲天一惊之下忙松开手,钱济世边瞪眼边道,“这个三小子,还是个急脾气,你孟叔他没事,就是病了,在里面躺着呢。”   闻言,李傲天这才松了一口气,未等他说话,守营的将官便已经带着下属杀气腾腾地走了过来,“这是在干什么?都想找死吗!”   李傲天面色阴沉地上前一步,“想找死的人是你。”   那人扫了眼他身上的军服,见不比自己职位低,嚣张的态度顿时收敛了些,“但不知这是哪位元帅手下的将军,元帅正在东营议事,这战俘营里乌烟瘴气的,还请将军速速离去吧。”   李傲天目光越过他径直望向身后的四人,“阿昀,去把军医找来,子扬,去拿些吃的用的,阿昭,秦煜,叫弟兄们过来把这里打扫一下。”三人冲他点点头,各自离去,秦煜站着没动,知道他怕自己冲动闹事,李傲天也不勉强。   被彻底无视的将官,强压怒气对身后的士兵交代了一声,又一脸赔笑道,“将军这是何意?”   李傲天耸耸肩,“我是什么意思,似乎还不用向你汇报吧?”   他话音未落,营外已经浩浩荡荡走来一群军将,人前威风八面的赵光阴恻恻地道:“李将军,你要做什么,是不是也不用跟本帅交代一声?”   秦煜悄无声息地走到李傲天身边,想开口提醒他一句,思及周子扬那句别有深意的话,终究还是任命地闭了嘴。   李傲天看见并肩而来的三军统帅,赵光是他的老对头自不必说,还有他曾经的上司中军主帅高广德身后站着唐齐和白约,另外一个掌管后军的主帅穆炯,李傲天没怎么见过,还有闻讯赶来的李希骏兄弟,不过连战连捷,也就是赵光那个王八蛋最为风光。   李傲天微微一笑:“赵帅来得正好,我正欲派人去与您交代,这些人我要了。”   赵光脸上阴得能够拧出水来,高广德和身后的唐齐白约不约而同地皱了皱眉,穆炯两眼朝天,一副漠不关心的姿态。   “李傲天,我忍你很久了。”他咬牙切齿地道。   被提到的人很是淡定地冲他微一点头,“这一点我很清楚,不过这似乎与我们所谈的事情没有关系。”   高广德瞥了眼赵光面上阴鸷的神情,出声道:“李将军,你也从军有些年头了,该知道南军的规矩,俘虏历来青壮发卖,老弱祭旗。”   感觉到身后众人惊恐的情绪,李傲天面无表情地道:“高帅,你的知遇赏识之恩,我李傲天一直铭记于心,可是我这个人一向只认条例,不认规矩。”   钱济世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三郎······”   李傲天低头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钱叔莫怕,有我三郎在一天,谁都别想动你们一下。”   “来人呐,李傲天勾结叛民,意图造反,给我拿下!”赵光恼羞成怒地厉声喝道。   他话音未落,闻讯赶来的兵丁已经齐刷刷地抽出了手里的钢刀:“谁敢!”   众人看着凶神恶煞的白虎军心中发怵,李傲天得鸣鸿认主,手下军队骁勇善战,无往不利,冲锋陷阵亦有白虎相随,南疆人将这支军队喻为“白虎军”,加之李傲天对百姓向来尊敬友善,因此在南疆更是有“白虎将军”的美名。   “李傲天,你是想做第二个蒙兀吗!”   李傲天缓缓抽出了腰上的鸣鸿刀,“你不要欺人太甚,否则我不介意让你变成第二个蒙兀。”   赵光想起伪帝那颗面目狰狞的人头,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唐齐启声道:“李傲天,你做事要想到后果。”   “三郎。”倪氏推开两个儿子,走上前来,李傲天忙抬手扶住他,倪氏神色肃然道,“三郎,今日能够见到你,倪爹爹已经很高兴了,在茂州城你对我们大家的救命之恩,我们都记在心上,如今怎可再让你为我们为难,你去吧,倪爹爹能活到现在,见到两个儿子,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他说罢,身后上万人纷纷跪倒在地,连声道,“三郎,莫要为难呐······”   周子扬三人带着白虎军在外围已是严阵以待,李傲天没有说话,手中的鸣鸿刀却杀气流转,更加妖冶冷冽,秦煜一把按住他的手,沉声道:“知道你在做什么!”   李傲天目色平静,“我只是在做应该做的事······”   “摄政王到!”报关门将一声唱喏,只听一个清朗的声音道,“天儿,你又跟谁闹脾气呢?”   李傲天定睛一看,不禁愣住,眼前一身玄表朱裹蟠龙冕服雍容端华,眼里温和带笑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慧黠的人,正是他曾经无话不谈的表哥,如今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玉定辰。   他愣神间,周围的人已是齐齐拜倒,一片山呼。   玉定辰神色淡淡地抬抬手,“众位将军请起吧。”说罢,也不再管众人的反应,又笑意深深地看着面前盯着他发傻的人,“你这个臭小子,一走就是几年,父皇念叨多少回了,若不是皇叔宠着你,早就让人来抓你了,太皇夫平日里便是最疼你,你一走,连个哄他开心的人都没有,你大哥知道我到南疆来,刀子都架到我脖子上了,叫我定要把你带回去,这回你可要听话,莫叫我为难······”   他自顾自地说了一堆,李傲天一句话也插不上,在场众人却是神色百变,这一番闲话字字句句点名了这个白虎将军绝非凡人,众人背上都不由自主地浮起一层冷汗。   玉定辰笑看着神色各异的三军主帅,语气亲和地道:“本王这个表弟是个急脾气,从小被父皇皇叔宠坏了,太皇夫也惯着他,做事难免失分寸,小时候就是对着本王和太子,也动不动就亮刀子,如今一时兴起跑来从军,若是行事有不当之处,三位元帅多多包涵。”   他神情亲切,语气和蔼,却无一字不是向着李傲天,三人心思复杂,面上却唯唯诺诺连说:“不敢。”   玉定辰故作严肃地回头看着他,“天儿,你又犯什么浑了?”说着不着痕迹地瞥了眼他手里森冷诡异的赤刀。   李傲天反应过来忙收刀回鞘,心思敏捷的秦煜也早把白虎军招呼到一边,仿佛刚才剑拔弩张的情势只是大家的错觉。   “表哥,我想要这些俘虏。”李傲天低声道。   玉定辰白了他一眼,“不过是些俘虏,也用得着你闹这么大阵仗?”他说着,又看向一头冷汗的赵光,“说起来,难为几位元帅了,天儿这孩子,莫说本王,就是父皇也疼爱得紧,更是太皇夫心尖上的肉,天儿开口,本王有求必应,可也不能坏了规矩,廖将军去清点一下人数,既然要发卖,本王就一并买下。”他说着又看向面前低眉顺眼的三人,“本王初到南疆,许多事情还不熟悉,不知这样处理,三位元帅可还满意?”   虽是询问,言语之间却无一丝商量的态度,神色亲和,眉宇间却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淡漠,明明很是和蔼,通身的尊贵气质却更显得咄咄逼人,三人心思各异,低眉顺眼地垂首道:“我等并无异议。”   玉定辰回头看着几年不见,已经高出自己大半个头更加俊美出众的人,满眼宠溺,那深达眼底的温柔疼爱,直骇得众人目瞪口呆,“好了,莫不高兴了。”   李傲天有些赧然地点点头,玉定辰看向众人,神色已恢复了以往的平淡从容,“此番平定南疆,众位功不可没,父皇着我前来,摆酒庆功,犒赏三军。”   作者有话要说:   ☆、家事要紧   “表哥,你的腿真的全好了吗?”屏退众人,李傲天上前在他瘦削的双腿上摸了又摸,看了又看,又是惊喜又是心疼地道,“表哥,你要是不好,我这一辈子都没脸见你······”   玉定辰故作生气地道:“你还知道我是你表哥,我还以为你嫌弃我这个残废,你这臭小子可真是够狠心的,这几年连看都不来看我,真是白疼你了!”   李傲天闻言,顿时有些急切地道:“我有去的,只是怕你不愿见我······”   守在一边的小厮气愤地几乎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王爷竟然又欺负三少爷,回去一定要告诉大公子!   玉定辰见他懊恼得眼眶都红了,顿觉自己玩笑开过了,有些懊悔地道:“天儿,对不起,表哥跟你说笑呢。”   李傲天摇头道:“我明知道那人不安好心,就该跟着你的,说不定你就不会中箭,不会坠崖,我不应该把马弄丢,也许就能把你早点救回来,就不会······”   “别说了!天儿,不晚,你去得不晚!是我瞒了你,我的腿根本就没事,只是为了避祸,所以才不得已而为之······”一直压在心底的秘密如今说出口,玉定辰紧盯着他的神情,面上不自觉地有些忐忑。   小厮翻了个白眼,诽腹道:“那你还恶人先告状?”   李傲天有些委屈地盯了他半晌,终是叹息道:“只要你没事,我便高兴了,反正你也不是头一次骗我了。”   玉定辰心头一酸,“我保证,表哥以后再不骗你,再不瞒你了!”   李傲天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表哥,不用太放在心上,我都明白的,你还是接着骗我接着瞒我吧,我的性子你也知道,有时候冲动起来难免会坏事,从小,我就拿你当亲生的哥哥看待,我什么都可以不在意,只希望你平安无事。”   玉定辰看着那双清亮璀璨的眼睛,点点头,没再说话,悬了许久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摄政王奉旨犒赏三军,顺便带回支援南疆的八万京军,李傲天等人本就与京中将领相熟,身份更是瞒不住,京军在南疆无甚建树,原本有些憋屈,如今听闻南军中风头最盛的五个少将军竟全部来自京中,顿觉与有荣焉,更是不自觉地亲近了起来,南疆众兵将却是有苦说不出,那几个臭小子跟他们结了不少恩怨,谁知道一个是皇帝的亲外甥,一个是侯府世子,一个是未来国公爷,一个是将军府少爷,一个御史嫡子,哪一个也惹不起呀,这下完了······   手中的茶盏“啪”得一声掉在地上,王氏吃惊地道:“然儿,你可仔细找过了吗?那贴身的玉佩怎么能弄丢了呢!”   许砚然咬了咬下唇,“爹爹,找过了。”   沈玉神色凝重地道:“这件事情怕是有人故意为之,三郎马上就要回来了,这个时候拿走玉佩,恐怕没那么简单,就怕传出什么流言,损及然儿的闺誉。”   “大嫂说得对,就算我不找,玉佩自己也会出现,所以爹爹也莫要忧心了,只望爹爹跟大嫂向父亲和大哥交代一声,莫要真出了什么流言蜚语,他们在外措手不及,我先回房了。”   看着儿子柔弱却坚韧的背影,王氏黯然拭去眼中的泪水,“都是我这个做爹爹没用,害了然儿······”   沈玉上前安慰道,“爹爹莫要如此说,然儿不曾怪过你。”   王氏摇摇头,“是我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害他从小遭难,这么多年,更是受尽了委屈,如今天儿马上就要回来了,若是这会儿再闹出什么事情,不是把然儿往死里逼吗!”   “表哥,南军中可有你的人?”   玉定辰坦然道:“有。”   李傲天心中稍定,“表哥,那支军队我带不走,你要找个放心的人来接。”   玉定辰有些诧异地道,“天儿,你辛辛苦苦带出来的军队,不打算带走吗?”   李傲天摇摇头,“表哥,我带不走,也不想带走,如果你真的决定要争那个位子,南军不能拱手让人,将来总归会有用的。”   玉定辰心中涌起一股暖意,“谢谢你,天儿,那群人你打算怎么办?”   明白他的意有所指,李傲天微微一笑,“表哥花了大价钱给我买下的,我自然不能丢下,我已叫子扬他们处理了,愿意返乡的就放他们回去,愿意跟着我的,我就带他们回京。”   玉定辰沉吟道:“我看着有不少伪齐残兵,你能驾驭他们那是最好,如今你回去,自领一军定是没有问题,到时候把他们收编就是,至于家眷,编入军户即可。”   李傲天顿时眉开眼笑道:“表哥,还是你最好!”   玉定辰很是受用地勾了勾嘴角,脸上却故作严肃地道:“这话可不能叫你大哥知道,不然他非拿刀劈了我不成。”   “表哥,你又跟我开玩笑了。”李傲天不以为然地笑道。   玉定辰面上僵了一瞬,碰上这个宝贝弟弟,李霄云才不会跟他开玩笑呢······   “对了,表哥,还有件东西要给你!”他说着从行李中拿出一个漆木匣子。   玉定辰伸手接过,“这是什么?”   “京中官员与蒙兀的往来书信。”李傲天两眼放光地道。   玉定辰手上一顿,停住了要拉开匣子的动作,将东西推了回去,“天儿,这东西拿回去给你大哥,如果他愿意给我,我才能收。”   李傲天微微一愣,“为什么?这对你才有用处,放在大哥手里只能会给他惹麻烦。”   玉定辰苦笑着摇摇头,不只是为争取李霄云这个助力,更重要的是,他不想失去这么多年的友情,李傲天这个弟弟,他没少疼,偏生李霄云在弟弟这件事上是个小肚鸡肠的醋坛子,这么重要的东西,若是直接给了自己,难保那家伙不会因为嫉妒脑筋一热,再去扶植一个皇子亲王来搅局。   李傲天见他执意不收,也不勉强,出声安慰道:“表哥,你不用担心,我大哥一直都很支持你。”   “将军,你的信!”他话音未落,传令兵已经奔到帐前。   李傲天从帐外的小兵手里接下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件,展开一看,眉头却越皱越紧,玉定辰有些担心地问道,“怎么了?”   “家里出事了······”   见他神色凝重,玉定辰起身拿过他手中的信件,阅过之后,脸色也有些不好,“许相家的事情怕是内宅私怨,倒是那叶家哥儿恐怕大有问题,李大人此番定是被人算计了去。”   李傲天脸色发白:“爹爹一定伤心死了,如今他心中无主,住进皇宫反倒坐实了此事,这一招真是狠,毁了我爹的名声,破坏爹爹和父亲的感情,皇舅舅和太皇夫那里,我爹恐怕也不易过关,连大哥的官声也会受到影响。”   “天儿,莫急,一切等回京再说。”玉定辰出声安慰道。   “我不能等了!表哥,我要提早回去。”   玉定辰沉吟一瞬,“天儿,你如今有军职在身,切莫授人话柄。”   李傲天慎重地道:“表哥,你放心,我会秘密进京,安了爹爹的心就会立刻赶回来跟大军会合,决不让人抓到把柄。”   玉定辰点点头,“既如此,你拿我的令牌,若是进城走东门,若是入宫走永济门。”   熙凰殿中灯火通明,夜风寒凉,流光溢彩的珠帘在寂静的夜中嗒嗒作响,李傲天看着静静坐在榻边,双眼红肿,神色憔悴的人,心头一痛,轻轻唤了声,“爹爹······”   兀自出神的人听见这声低唤,浑身一震,有些不可思议地回过头来,看着从廊柱后走出来的人,眼中“啪嗒”掉出两滴眼泪,踢上软履,脚步踉跄地朝他走来。   李傲天顾不上一身的风尘仆仆,上前紧紧抱住栽到他怀里的人,“爹爹,我回来了。”   “太好了,儿子,爹爹又梦见你了······”   闻言,李傲天有些哭笑不得地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爹爹,不是做梦,不信你捏捏,真的是我回来了。”   玉照熙愣愣地捏了捏手边他朝思暮想的人,李傲天很是夸张地痛叫一声,玉照熙松开手,果然灯火下的那张俊脸被自己捏红了一大片,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李傲天嘻嘻笑道:“爹爹,你看,你儿子是不是长高了?”   “是,是,我儿长高了,越长越好看了······”   父子二人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玉照熙拉着他絮絮叨叨问了许多话,李傲天一一作答,半晌,玉照熙终是回过神来,担心地道:“天儿,不是说没那么快回来吗?你怎么大半夜进宫来了?”   李傲天抓住他的手,低声道:“爹爹,我是偷偷回来的,天亮之前就得回去,家里的事······”   玉照熙怔愣了一瞬,面上故作平静,眼里却仍是不自觉地涌出了泪水,李傲天心疼地拭去他脸上的泪珠,“爹爹,不哭,有儿子给你撑腰,不怕。”   “天儿,我从没想过你爹会······二十多年了······”   李傲天凝眉道:“爹爹不打算回家去了吗?”   玉照熙一脸茫然地道:“我不知道,我从没想过有这样一天······儿子,我真的没办法面对······”   李傲天气恼地道:“爹爹,你真的不回去吗?你就让那个贱人堂而皇之地住到家里,大哥二哥都搬出去了,家里只剩下我,爹爹不在,指不定他怎么害我,爹爹,你不要我了吗?”   看着儿子如此委屈的模样,玉照熙又急又气,“他敢!男人给他就给他,我不要了,他敢动我儿子,我定要他好看!”   李傲天哭笑不得地道:“爹爹,你这般说,我爹要伤心死了······”   “他会伤心?怕是要高兴死了,你那姨爹又年轻又漂亮,他巴不得我不再回去。”   李傲天拍拍他的手背,“爹爹,你气糊涂了,这么多年了,爹对你一心一意谁不知道,若是爹想纳侧夫,早就纳了,何必等到今日,爹爹且听我说,若非急事,爹从不在外过夜,爹虽然不常喝酒,但是酒量却还是有的,可我让人问过客栈里的小二,爹当日只喝了一杯酒就醉倒了,爹爹不觉得奇怪吗?就算爹醉倒了,为什么叶家人不送他回来?就算不送他回来,也不该让一个未出阁的哥儿去照顾?爹爹不觉得蹊跷吗?”   玉照熙眉头越皱越深,“你是说,你爹是被人设计的?”   李傲天点点头,“十有□□是如此,旁的且不说,爹在家又不是没有喝醉过,爹的酒品一向很好,断不可能做出酒后乱性的事情来,爹爹,你想想,如果爹也是受害者,你这一走不正如了那人的意吗?而且这件事中最委屈的恐怕就是我爹了,他好意救人,却被人算计,他一向以对爹爹的情有独钟为荣,出了这种事,心里肯定恨死自己了,你再弃他而去,爹的心里不知该有多难过呢。”   “可是,他怎么不说呢?”玉照熙仍是有些犹疑地道。   李傲天低叹一声,“你的傻夫君,我的傻爹恐怕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被骗了。”   玉照熙被儿子三言两语解开心结,此时已是冷静得多,连连点头道:“对,一定是这样,我这就回去问清楚,若是真的,我绝饶不了那个贱人!”   见他抓着自己的手就要往外走,李傲天忙把人拉回来,“爹爹,现在三更半夜的,往哪儿去呢?乖乖睡觉,养好精神,明儿一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再回去。”   瞧见儿子揶揄的神情,玉照熙面上一红,笑嗔了他一眼,“臭小子,回来就取笑你爹爹!”   “哪有?爹爹本来就漂亮,爹爹通身的气质,岂是那些庸脂俗粉能及的?我爹哪能那么没有眼光?”李傲天见他不再难过,也忍不住笑起来。   玉照熙狠狠抱了抱自己儿子,“还是我的天儿好,你一回来,爹爹就什么烦恼都没了!”   “爹爹,你听我话吗?”李傲天启声问道。   玉照熙微微一愣,“听,当然听。”   李傲天点点头,“爹爹,你明日回去,不要和那人起冲突,拖着就是,和爹说好,让他稳住心神,叶家是京中有头有脸的门户,这件事情必须要小心处理,不能落人口实,不然爹爹名声毁了不说,以后大哥在朝中也会难做,爹爹,你信我,等我回来,一定替你做主。”   “天儿,你有办法了是吗?”   李傲天笑起来,“爹爹,你放心好了,欺负你和爹,不管是谁,你儿子绝不叫他好过!爹爹,我不能再呆了,天亮被人发现就不好了,你听我话。”   玉照熙心有不舍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儿子,眼睛忍不住又红了,“才说几句话就要走,爹爹舍不得你······”   李傲天无奈地拉拉他的手,“爹爹,按大军进度后日就能进城,你跟爹来接我好不好?回家以后,我再也不离开爹爹了!”   夜沉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窗外漫进来的风吹乱了他鬓间的乌发,却吹不干脸上的泪痕,李傲天站在窗外,看着抱膝坐在床上的人,有些心疼地低声笑道:“小傻瓜,大半夜不睡觉哭鼻子呢。”   “谁?”许砚然惊恐地跳下床,站在漆黑的卧室中间,努力地四下张望。   未等他反应,已是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的声音带着久违的温柔疼惜,“笨蛋,你不知道我是谁?”   熟稔的气息让他一时之间忘记了挣扎,就那么傻傻地被他拥在怀里。   李傲天捉住他冰凉的手,拢在掌心,“然然长大了呢。”   口中的话哽在喉中,面前人低低地呜咽起来,李傲天语气轻松地责备道:“被你气死了,连定亲的玉佩都弄丢。”   捂暖了掌中纤细的双手,李傲天拉开衣襟,取下自己身上的半块玉佩给他戴上,“别怕,无论出了什么事,一切有我,我要走了,你都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闻言,许砚然有些失控上前抱住他,“天哥······我等你回来······”   李傲天抚着他单薄的脊背,笑弯了眼睛,“傻瓜,真没新意,我走的时候你就是这般说的。”他说着将人打横抱起,放回床上,又拉好被子将人裹住,低头在他额上轻轻落下一吻,“乖,安心睡吧,最多两天,我就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半玉   “父亲,爹爹回来了!”李胤风对着已经好几天未曾合眼的人,很是惊喜地道。   李谦神色恍惚了一瞬,很是苦涩地道:“我知道了。”   李霄云看着神清气爽,盛装打扮回到家的人,心中也忍不住跟着高兴起来,警告地看了眼身后同样一脸好奇的夫郎,上前道:“爹爹可算回来了。”   未等他说话,从后院赶来的叶氏忙一脸惶恐地跪在了地上,“参见殿下。”   玉照熙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面上却笑意深深地道:“你起来吧,我这几日进宫看望太皇夫,没顾得上处理你的事情,既然出了这种事,我李家也不会不负责任,我亦绝非不讲情面之人,只是老爷乃当朝重臣,我又是圣上亲弟,李家纳侧夫也要照规矩来,青哥儿,去叫人把吟秋苑收拾出来,请你未来姨爹住下。”   张青怔愣了一瞬,忙应声而去。   叶氏面上有些忐忑,眼里却是难掩的喜色,连声道:“多谢殿下,哥哥出身皇家,果然气度非凡,能够这般大度,是我与老爷的福气。”   玉照熙微微笑着点点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被下人引到后院。   凤展翎气急地拉住他,“爹爹,你干嘛叫他进门!那个狐媚子,他算什么东西!”   玉照熙拍拍他的手背,“凤哥儿慎言,你们听好,往后不许对他无礼。”   李霄云皱眉道:“爹爹有何打算?”   “云儿你不要插手,我先去看看你们父亲。”   李胤风很是不忍心地道:“爹爹,父亲已经好几天没合眼了,也没怎么吃东西······”   玉照熙秀眉一挑,很是郁闷地道:“他还委屈了?凤哥儿,去叫厨房做点东西送来。”说罢,径直朝卧房走去。   进门看见神色颓败的丈夫,玉照熙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地道:“捡了天大的便宜,还给谁摆臭脸呢?”   李谦深深看了他一眼,摇头道:“熙儿,我们和离吧。”   玉照熙怔愣了一瞬,顿时红了眼睛,“你竟为了那狐狸精要休了我!”   看着他不然尘霜的娇美面容,李谦叹息道:“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已是无颜面对你和孩子。”   玉照熙想气,可是见他憔悴成这副样子,却是无论如何也气不起来,“我昨晚见着天儿了。”   “你夜夜梦见他,孩子也该回来了。”说起儿子,他的目光也不自觉柔和了两分。   玉照熙摇摇头,“不是梦,天儿听说了家里的事,提早回到京城,昨晚更是夜闯皇宫来寻我,是儿子叫我回家来的。”   李谦面上一惊,“那人呢?”   “昨夜就走了,他说大军两日后进京,叫我与你去接他。”   李谦神色落寞地叹了口气:“出了这种事,孩子定是不愿见我。”   玉照熙将李傲天的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李谦听罢,半晌回不过神来,他抬手拍拍自己的额头,“我可真是老糊涂了!”   “这件事,你若当真对他无意,就听儿子的吧,莫愁眉苦脸了。”   候在屋外的四人,看着相携而出的两人,都不由得傻了眼睛,两兄弟虽然孝顺,但向来谦恭守礼,无论如何也不似小弟那般没脸没皮,故而双亲的事,尽管各有忧思,却亦不好多问。   玉照熙笑道:“你们都回去各忙各的吧,家里有我看着,不必操心,另外,天儿后日就回来,到时候都带着孩子回来团圆吧。”   眼见二人并肩离去,凤展翎一头冷汗地看着身边的丈夫,“霄云,你说父亲和爹爹不会是害怕天儿回来难堪,所以故意装成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吧?”   李霄云摇摇头,“不会,城里都传遍了,就算想瞒也瞒不住。”   “大哥,瞒不住不说,那叶氏住在家里,以天儿的火爆脾气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情来。”李胤风担心地道。   李霄云沉吟道:“这件事你们别管了,我去办就是了。”   “大哥,爹交代了叫你不要插手?这件事唯独你不能管,你掌管刑部,不论怎么处置,最后都会落人口实。”李胤风反对道。   “哼,你们官宦人家就是麻烦,要我说,一不做二不休!”凤展翎气恼地道。   “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李霄云不冷不热地白了他一眼。   叶氏心里七上八下地搬到吟秋苑中,“芝儿,你说长卿殿下是真想开了,还是打算对付我?”   他身后的年轻小侍皱眉道:“这个小的也不知,只要公子把树林里的事情忘了,好好服侍老爷就是,如今这件事人尽皆知,他们不敢对我们怎么样,公子且放宽心。”   听他提起树林,叶氏心里“咚咚”跳了两下,摆手道:“以后不许再提树林二字!李家两个儿子都分出去了,剩下一个还不知道死哪儿去了,最好不回来,反正正房也不能再生,到时我若有了孩子,老爷总归也不会亏待我!”他说着,面上又有些得意起来。   连翘看着从早上起来就一直呆呆坐了快两个时辰的人,很是担心地上前道:“公子,你还好吧?”   没等许砚然回神,门外一个小侍已经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不好了公子,那个地痞又来闹了,今日连京兆尹的人都招呼来了,怎么办哪!”   许砚然按住胸前自己握了一个早上的半块玉佩,似乎到现在都没能说服自己,昨晚真的不是一场梦,见连心这般紧张,他终是定定神,起身道:“我去看看。”   连心忙拉住他,“不行,公子,老爷和大公子在外面呢,交代了,公子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去!”   许砚然抬手摸摸昨晚被吻过的额头,脸上有些发烫,目色坦然又坚定地道:“我得出去说清楚,玉佩没丢。”   连翘连心呆愣之时,许砚然已经快步走了出去。   “相爷,您看,我这定情信物都有了,公子不会不认吧?我们那日在寺中相识,公子有意委身于我,虽然令公子容貌实在有些不堪入目,不过念在他对我一往情深,我也只有勉强接受,相爷,我这儿婿您就认了吧!”大门外粗俗丑陋的地痞冲着热闹的大街大声嚷嚷起来。   “胡言乱语!”许进荣怒不可遏,原本只是一个地痞他还不放在眼里,可谁知这人出现前就有人说三道四,次次来闹又招来一众官员百姓,即便想处置,恐怕这“仗势欺人”四个字也会毁了他一世贤名,就算自己不打紧,还有儿子的名声呢?他看向有些为难地站在一旁的衙官,“你们快把这个疯子给拖走!少来胡搅蛮缠!”   “我劝你赶紧滚,不然我要你好看!”许砚骐杀气腾腾地道。   那地痞打了个哆嗦,绕着手里打着大红色梅花络的半块玉佩,底气又足了些,“大舅哥,你这就不地道了,我好歹也是你未来弟婿,你若对我客气些,我往后自会对夫郎多些疼爱!”   “混账,你找死!”许砚骐恼羞成怒就要动手。   那人吓得忙退后几步,边上很是无奈的官员上前道:“二位大人,不若请公子出来对质说明,这玉佩是不是他的,也早做个了断,不然时间久了,只会坏了公子的清誉。”   许进荣脸色铁青,许砚骐紧抿着唇,有物为凭,即便对质这也难说清哪,何况然儿亲口说过前些日子在寺里弄丢了玉佩……   “差大人说得对,是该说清楚,也好早日惩治那无事生非,污我清白之人。”   许进荣看着走到自己身边的人,皱眉道:“然儿,你出来做什么?这件事爹来处理就好。”   许砚然冲他摇摇头,又递给一脸担心的哥哥一个安抚的眼神。   “许公子,那人手中的玉佩,可是你的吗?”   许砚然神情淡淡地道,“不是。”   他此话一说,那地痞顿时不乐意道:“许公子,这么快就忘了旧情了?这玉佩明明就是你给我的,说要对我以身相许的,你忘了吗?”   “我从没见过你,更没给过你玉佩。”   官差看着宰相大人难看的脸色很是为难地道:“许公子,可是所有人都说这是你的玉佩,你又如何解释?”   许砚然神色平静地取下昨晚那人挂在他脖子上的另外半块玉,“我的玉佩从未离身,何来送人之说?”   此物一出,不止那地痞,连许进荣父子都是一脸的惊异之色,官差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瞧着那地痞,顿时也没了好脸色,“你这浑货,招摇撞骗到相府来了,带走!”   “别呀,差爷,这真的就是许公子的玉佩呀!”他仍是不死心地嚷嚷道。   许砚然小心翼翼地把玉佩收回,又看着那地痞手中的另外半块,神情始终淡淡地道:“差大人,那人那玉恐怕还要劳您看好,原主人定要来寻的。”   他说罢,边上的人忙对官差耳语了几句,那人听罢,顿时脸色大变,再不给那地痞说话的机会,便将人押了去。   许砚然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看了看父亲和兄长一脸疑惑的表情,顿时有些难为情地道,“父亲,大哥,我们回去再说。”   屏退一干下人,许砚然看着面前满目关切的至亲,低声道:“昨晚······我以为是做梦······天哥把他的玉佩给了我······”   他说罢,半晌静默后,许砚骐无比气愤地道:“混蛋,那个臭小子敢夜入然儿的闺房,我非宰了他不可!”   “然儿,三郎他没对你做什么吧?”沈玉有些担心地道。   许砚然满脸通红,连连摆手道:“大嫂,你都在想什么?天哥把玉佩给我就走了!”   王氏与丈夫相视一笑,许进荣抬手道:“这件事情不可再提,朝中军报,大军明日到京,天儿怕是得到了消息,瞒着旁人,提前回来,若是传了出去,可大可小,都有点分寸。”   许砚骐夫夫慎重地点点头,许砚然头低得厉害,王氏笑吟吟地看着身旁的儿子,“天儿如今战功赫赫,明日回来,定是极威风的,骐儿若是无事就带然儿去瞧瞧吧。”   许砚然吃惊地睁大了眼睛,许砚骐微微笑道:“这个臭小子可真本事,出去三年,官职都高过我这个大哥了,我就带然儿瞧瞧,他是怎么耍威风的!”   许砚然不好意思地低声道:“明天肯定人很多,我还是不要去了吧······”   他话音未落,门外传来守门小侍的禀报声,“老爷,夫人,国公府的周公子来了。”   许进荣对儿子点点头,许砚然忙开心地迎了出去,刚出厅门便与来人撞了个满怀,周子恒一见是他,顿时兴奋地抓住他的手,“砚然,我哥明天要回来了!三哥也要回来了!林二哥他们都要回来了!砚然,你相信吗?我哥哥他做将军了耶!你不知道我爷爷这几天笑得都合不拢嘴了!明天我们去接他们好不好?你听说了吗?三哥和我哥他们就是南疆最有名的白虎军!一定威风死了!砚然,我们去看好不好?我都等不及了!”   周子恒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回过神来这才越过许砚然看见他身后房间里一屋子人,顿时闹了个大红脸,窘了一瞬,他忙跑进来冲屋里人拜了拜,“见过两位伯父,大哥大嫂,我没规没矩的,吓着你们了吧?”   王氏摇头笑道:“子恒来得正巧,我方才还让他大哥明日带然儿去瞧瞧,偏生这孩子脸皮薄,还不好意思去,正巧你来了,明日便一道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骁骑将军   浩浩荡荡的军队,踏着淡金色的阳光进入城门,整齐的脚步声如同激昂的鼓点,道路两旁早已是人满为患,路边的阁楼雅间更是早早被订了出去,此时楼上人纷纷窗棂大开向外望去,似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看几位名满京都的少年将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面巨大的玄色龙旗,一面绣着大御族徽,一面写着御国国号,龙旗而后,便是两面赤色帅旗,迎风飒飒。   京军与去时无甚区别,清一色的红衣银甲,许是大胜而归,也多了几分雄壮威武。   大军中间,是摄政王的车架,卷起的锦黄色布帘,恰巧隐约可以看见车内人威严庄重又不失亲和的侧脸。   因为不属京军统制,又带着大批俘虏,李傲天诸人行在最后。   周子恒趴在窗台上,无趣得看着浩浩荡荡的军队,“怎么还没走完哪,我哥他们到底在哪里呀······”   没等他说完,边上一眨不眨盯着下面的人一把抓住他,“来了,来了!”   缓缓进入视线的那人,一身兽面银甲,头戴翎羽银盔,腰佩鸣鸿,手中一杆紫金枪,坐下战马威风凛凛,他身形英挺健硕,面容俊美,五官分明,长眉入鬓,目色清明,眉宇之间带着一股子凛冽肃杀之气,神情淡漠,不怒自威,龙章凤姿,傲骨天成。他身后四骑并行,铁甲银盔,战袍烈烈,少年英雄,慷慨飒踏。   “天哪!那是三哥,我都不敢认了!我哥,林二哥,文昀世子!”周子恒激动地道。   他说罢,隔壁也传来各种惊叹声。   “那就是白虎将军吗?他好英俊!好威武!”   ······   “哥哥,那就是我的梦中情人!我梦里的夫君就是这样的!”   ······   “他好年轻!我以为是个大胡子呢!”   ······   “啊,你说他们五个,我挑谁好呢?最前面的那个我怕是抢不到了,左边那个也很英俊哪!”   ······   周子恒气愤地皱了皱鼻子,“这群异想天开的家伙!”   许砚然只是紧紧盯着那即将从眼前走过的身影,忽然马上的人似有所觉地望过来,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柔和的极轻极淡的笑容,却一瞬间,满目柔情,让人如沐春风。   许砚然有一瞬间的失神,旁边又传来一阵惊呼,“天哪,他对我笑了!你们看到了吗?”   “少自作多情了,他明明是对我笑的!”   “他怎么可能对你笑呢?明明是对我!”   许砚然回神时,落在眼里的只剩一个背影,却也心满意足地收回了视线,周子恒听着隔壁传来的争吵声,欲哭无泪地道:“那群家伙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自知之明哪?”   许砚然揉揉发烫的小脸,“好啦,别管他们了,看也看过了,我们回去吧,他们面圣过后就会回府,你也快回去一家团聚吧。”   秦煜听着帝王的封赏,似笑非笑地扫了眼神色复杂的父亲,语气恭敬地谢了皇恩,默默退到一边。   南疆平定,反贼伏诛,天子龙心大悦,英雄出少年,周子扬四人虽然年纪不大,但是皇帝却并未吝惜赏赐,四人皆留军职,张文昀督军器监,秦煜进了兵部,周子扬,林昭所领军员虽与在南疆时不能比,却也能在京军中占据一席之地。   李傲天看了眼坐在帝王下首的爹爹,听到圣上刚说要赏,忙有些迟疑地启声道:“陛下······微臣······”   玉照乾见他面有难色,有些诧异地温声道:“天儿,你有何话要说?”   李傲天一脸慎重地叩了个响头,“不瞒陛下,微臣离家三年,一心建功立业,未曾在父亲和爹爹膝前尽孝,皇舅舅······”   玉照乾微微一愣,看了眼下首红了眼睛的弟弟,沉吟一瞬,见着外甥这般孝顺,心中也替弟弟高兴,想起二儿子奏折中所报,沉吟一瞬,点头道,“天儿有心了,既如此,昭远将军李傲天听旨。”   李傲天忙躬身垂首肃然道:“微臣在!”   “昭远将军李傲天平叛有功,改封正五品骁骑将军,那几千伪齐俘虏你若有本事,便任你整编,就叫白虎军吧。”   “臣领旨,谢陛下隆恩!”他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没升没降还不错,官职大小无关紧要,起码不用被老爹赶出去了。   下了朝,父子二人又去见了太皇夫,老人家听说外甥建功立业,也是格外欢喜,待到出得皇宫,已是傍晚时分,看着等在宫门外的两人,李傲天心头一热,几步上去一把抱住两人,“爹,大哥!”   李谦看着朝思暮想的小儿子,心中高兴,近来之事折腾得他筋尽力疲,千言万语到最后都剩下那件难堪的荒唐事,半晌方才扯起一丝苦笑。   李霄云一脸欣慰地拍拍弟弟的肩膀,“回来就好。”   李傲天松开二人,抬手搭上老爹的肩膀,“爹,我不在你干什么好事了,惹得爹爹伤心?”   听得儿子问起,李谦只觉老脸一红,看了眼夫郎的脸色,叹息道:“天儿,你就莫笑话爹了,爹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原本只是句玩笑话,但见父亲这般苦恼,李傲天压下胸中情绪,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大哥,李霄云对他轻轻摇摇头,李傲天也不再多说,忙扯了其他话来逗两人开心。   有说有笑回到家,刚进门李傲天就被两个奶娃娃扑了个正着,看着一大一小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家伙,抬眼就看见他三年不见越来越美得不像话的大嫂,心中一喜,一左一右捞起两个小娃娃大笑道:“哈哈,跟大哥小时候一样!”   “这孩子净说胡话,你大哥小时候什么样,难道你见过不成?”玉照熙忍不住笑道。   李傲天咧嘴一笑,跟孩子亲了亲,将孩子交给凤展翎身旁的仆侍,笑嘻嘻道:“大嫂,你又漂亮了,我大哥能放心你出门吗?”   凤展翎笑嗔了他一眼:“臭小子,一回来就拿我寻开心!”   瞧见相携而出的二哥二嫂,李傲天一把拉住李胤风,“二哥,我不在,你有没欺负我二嫂?”   李胤风哭笑不得地道:“先吃饭,吃罢饭,你好好盘问你二嫂去。”   张青与他笑闹几句,忙迎了一家人入内堂。   李傲天刚上桌,面前的盘碗已经被堆得满当当,他连忙低头扒了几口,一家人见此,越发笃定了孩子在外饿肚子,更是不停地督促他多吃。   “老爷,夫人,听说三少爷回来了,我来看看。”   来人话音一落,原本热闹的大厅顿时安静下来,在座诸人的脸色更是一瞬间差到了极点。   玉照熙皱着眉头刚欲发话,李傲天懒得抬眼,咽下口中的饭菜,“哪来的下人,这么没规没距。”说着瞥眼侍立一旁的老管家,“李叔,底下人办事不牢靠,您也多帮衬着些,别什么人都往府里收,当我李家是善堂吗!”   虽然知道小少爷话里有话绝非针对自己,但是听着小少爷低沉冷硬的口气,管家背上还是不由僵了一瞬,思及叶氏的身份,又有些为难地张了张口,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李谦黑着一张脸僵坐在主位上,好不容易盼着宝贝儿子回来,谁料刚进门这个外人便在孩子面前让自己出丑,奈何又发作不得,直觉一股闷气堵在胸口。   见状,玉照熙贴心地给他添了一杯茶,李谦见夫人并无异样,脸色这才好上些许。   叶氏闻言面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在家中素来娇惯,哪里受过这等委屈,边上伶俐的小侍忙出言道:“三少爷误会了,我家公子是老爷没过门的侧夫。”   李傲天放下筷子嗤笑一声,“新鲜,没过门就登堂入室。”说着笑盈盈地瞥了眼身旁脸色铁青的人,“爹,你也忒没眼光了。”   叶氏一时气得七窍生烟,奈何又要维持脸面,咬牙道:“子不言父事,老爷是士林领袖,三少爷还须慎言。”   “那还真是多谢叶公子的提点了,我也提点公子一句,想给我李傲天当爹,须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个分量。”   明明语缓言轻,传入耳中却让人更觉咄咄逼人重若金石,触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寒芒,感觉到一瞬间铺面而来暴涨的煞气,叶氏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腿上一软,李霄云兄弟虽不喜他,却好在礼数周全不敢怠慢,谁知这个老三竟这般粗莽,果然武夫难缠吗,这可如何是好,心知再呆下去也是自讨没趣,他忙托口不适,六神无主地带着下人离了正厅。   一顿饭被搅得乱七八糟,李霄云饮下杯中的淡酒,神色越发沉冷。   两个儿媳带孙子陪双亲解闷,李傲天三兄弟对坐房中,他看了眼对面一言不发的人,沉吟道:“哥,你是怎么打算的?”   李霄云看了眼同样神色不愉的二弟,低声道:“我不说,是为了怕父亲难堪,你们看看吧。”   李傲天捻起桌上折得发皱的笺纸,待得看完纸上所书,顿觉心头顾虑全是多余,“岂有此理,叶家欺人太甚!”   李胤风拿过他手中之物,看罢之后,亦是不觉皱紧了眉头。   “只是可惜,那群山匪事后都被人灭了口,证据方面无从下手,即便真相大白,比起纳侍,恐怕更损父亲名誉。”   李傲天皱皱眉:“大哥,这些你没跟父亲和爹爹说?”   李霄云摇头道:“没有。”   “明明早就查到了,做什么不告诉爹爹,让爹爹伤心,你知不知道,我在宫里见着爹爹,他哭得多伤心!”李傲天忍不住抱怨道。   李霄云叹息一声:“就是怕爹爹冲动,所以才没敢让他知道。再者此事如此难堪,你叫我怎么说得出口。”   李胤风看了眼气鼓鼓的弟弟:“天儿莫气,不只大哥说不出口,就算我知晓,恐怕也羞于启齿,叶家一行遭遇山匪,叶公子受辱,父亲巧遇好心相救,却遭人嫁祸,这种事情……子不言父事,这话不是没有道理。”   李霄云没说话,转身从桌案上拿出一叠文书推到两人面前,李傲天有些头大地咧咧嘴,没有伸手去翻。李胤风见大哥对他点点头,这才拿起几册翻阅开来,看过后不由脸震惊地看着身旁面无表情的人,“大哥······你是打算······”   见状,李傲天也不由好奇地抓过来几本翻了翻,入眼竟全是叶家人近几年来的言谈行止,强压下胸腔中咚咚直跳的心,不自在地咽了咽口水,他从不认为大哥是有野心的人,但是没有一张网,无论如何也掌握不了这么精密的情报。   李霄云看着两个弟弟的神色,并不多做解释,他的确没有野心,但是谁叫他必须得淌这趟浑水,“可惜,还是不够······”   李胤风皱眉道:“哥,叶氏一门,家大业大,单凭这些想要扳倒叶家的确不够,况且,父亲也不会同意你这么做的,一家之过,何至于牵连满门。”   “这也是我瞒着父亲的原因。”   李傲天顿了顿,转身回房捧来了随身带回来的漆木匣子,翻找一通,扒出几封带有标记的信件递给面前人,“哥,你看这个够不够?还有这些,你放着吧,兴许以后有用。”   李霄云接过一瞧,眼中滑过一丝暗光,“这些东西,可还有旁人知晓?”   “这是秦煜发现的,我在南疆拿给摄政王看过,他让我带回来交给你,秦煜大可放心,他既给我就不会多说,至于表哥,他反正不要,大概也没什么。”   李胤风看着那几封信上被人另外做上的标记,不觉皱眉道:“天儿,你莫不是也与大哥一般想法?这几封信一出,那就是满门抄斩的罪名……叶家也太大胆了。”   李傲天沉默了一瞬,“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些信件没有一封是假……”   李霄云拍拍他的肩膀,“好了,天儿,这件事就交给我,大哥知道怎么做。”   “大哥,不论真假,这信上言辞太过,案发必定血流成河……若他日父亲知道,你叫他如何心安。”李胤风不无担心地道。   李霄云勾了勾嘴角,笑看了眼自家弟弟:“二弟你若好心,大哥自然不会拦你,我记得你模仿起旁人的笔迹,即便是本人也难以辨认,还有刻章的本事似乎也不差,你觉得这东西该是什么样子最合适,它就会是什么样子······”   李胤风叹息一声,自己这回怕是又被自家大哥拐到阴沟里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和亲   知道大哥有本事,李傲天也不再插手,朝堂中的事情他不懂,贸然做什么,反倒弄巧成拙,当然这并不妨碍他敲打府里的下人,尽量不让后院这位不识趣的出现给爹爹添堵。   不数日,先是太子遇刺,后是叶家收容南疆叛臣,再是叶府中搜出蒙兀亲笔书信,李傲天抱着小侄子坐在花园里听着下人所报,不禁打了个激灵,额上冒出两滴冷汗,大哥这么强大真的没有问题吗?他不自觉地看了看一旁专心调香的大嫂。   凤展翎感觉到他的目光,回头冲他微微一笑,李傲天一愣,心中大叹,大嫂这一笑,真是满园子的花都失了颜色,大嫂这么美,就是兰若语恐怕也是比不上的。   张青从他怀里把孩子抱回来,微微笑道:“别光顾着看大嫂了,回来这些日子,没打算去看看然公子吗?”   李傲天闻言,脸上一热,想起上回夜入香闺,实在唐突,顿时有些不自在地道:“青哥,然然也及笄了,怎好让他招人闲话。”   张青瞧他这别扭样子,只是笑而不语,李傲天想到自己的小夫郎,一时也坐不住了,闲聊几句就奔出府去,现在这时候,实在不方便去许府,况且一回来就迫不及待去见未过门的夫郎,实在难为情得紧,不过自己的东西倒是该拿回来了,思及此,便径直朝着京兆府行去。   休沐日被叶家的案子烦得脱不开身的京兆尹一脸烦闷了瞥了眼侍立一旁的师爷,“没看本官正忙着吗!”   战战兢兢的师爷面上有些为难地道:“大人,这李三公子不见不好吧?”   “李三公子?哪个李三公子?”   “哎呦我的大人,还有几个李三公子,长卿殿下的三少爷,陛下新封的骁骑将军哪!”师爷一脸委屈地答道。   座上人一听,忙即扶正了头上的官帽,怒道,“混账,这等贵客还不快请!怠慢了当心你家大人的乌纱帽!”   师爷心中泪流满面,忙引着气急败坏的顶头上司去了前堂。   李傲天看着一副待客姿态的京兆尹,与人寒暄了几句,便直入正题:“大人,我前些日子丢了东西,一直心有戚戚,近日闻说大人已经帮我追回,李傲天实在感激不尽,所以今日特来求取。”   京兆尹微微一愣,身旁的文书忙上前附耳言明,他顿时恍然大悟道:“可是李将军的随身玉佩吗?”   “不错,南疆叛贼阴险狡诈,善用细作,不仅盗走我随身玉佩,还有重要军情,此等重犯,大人可要谨慎才好。”李傲天正色道。   京兆尹闻言,更是不敢怠慢,一面差人奉上东西,一面连声保证道:“将军放心,本官必定严审!”   李傲天摩挲着手中的半块白玉,想起自家小夫郎贴身的物件儿竟被旁人拿去,还险些坏了然然的名声,胸中窜起一股无名之火,他面无异色地点点头,“那么大人就开审吧。”   “是······啊?现······现在开审!”   李傲天见他一脸惊异,微微笑道:“大人现在不方便吗?”   “不不不······方便,方便,这便升堂开审,来呀,把犯人带上来!”   走过场一般审问一通,可是在场诸人心中却不约而同打起了冷战,无论那人招与不招,这个李三公子似乎是打定了主意叫他将酷刑尝便,看着那个大堂上哭爹喊娘被打得半死的无赖,李傲天这才对京兆尹道了声谢,大步走出京兆府去。想起那人口中提到的名字,他不觉皱紧了眉头,那个给他玉佩的人,似乎是砚雅院子里的仆侍吧……只可惜,内宅之事他管不了,也不能管,罢了,不能再生事端了,然然不是大意之人,往后想必也会更加小心。   京兆尹坐在堂前不由得长舒了一口闷气,他这个京官当得容易吗······   李傲天不清楚官场的运作,只是叶家的事情没多久就有了了结,二哥心有不忍,重写的那几封信虽可定罪,但相比原书,却含糊得多,圣上仁厚,只判了叶氏主家一脉流放边地,李傲天意外的是,主家遭难,叶家上下本该避之不及,谁料,几个旁支反倒越发活跃起来,翘首以盼欲取而代之,世家争斗暗潮汹涌,果然非常人可悉。待得知晓这里面不只大哥一个人的手笔,叶家得利之人亦有推泼助澜之举,李傲天也不得不叹一声,人情冷暖终抵不过一个“利”字当头。   此时尘埃落定,李家上下原本松了一口气,谁料拟旨的官员为了讨好中书大人,特意将叶哥儿的名字漏了去,殊不知这正是马屁拍在了马腿上。李傲天却是不管这许多,抓起后院那个搅得他家上下不得安宁的人毫不怜香惜玉,一路将人鬼哭狼嚎地拖到了城门外,一把丢给了押送流犯的兵士。   王氏放下手中的秀样儿,听着身边小侍绘声绘色地讲着街上的见闻,摇头笑道,“这个三郎啊,可真是不管不顾。”   许砚然不言不语地捋着面前的丝线,王氏别有深意地看着身边乖巧的儿子,“下个月新科放榜,宫里又是一年一度的琼林宴,叫你父亲带你去逛逛。”   听明白爹爹的意思,许砚然手上顿了顿,没应声,只是有些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未来儿婿有大出息,王氏虽然心中高兴,却也难免忧虑,然儿已经及笄了,天儿却还有两年才到议亲的年纪,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愿这中间不要生出什么变数才好啊······   许砚骐进门瞧见不知道为何又脸红的弟弟,扬声笑道:“李傲天这个臭小子,倒还真有两下子,这才几天,几千叛军竟在他手底下成了形,战力之强把装备精良的禁军都给比了下去。”许砚骐说得不假,却不知,李傲天阴差阳错带回的两千伪军正是他苦心寻找多时而不果的那支蛮军,为首的恰巧正是那日俘虏营中遭人毒打的汉子秦战,许是李傲天在茂州城里积了功德,所救之人竟多数是那些蛮军的亲眷,如此一来,连施恩都不必,自是得到了一众人等死心塌地的效忠,对于这让人意想不到的结果也唯有归于自己运气好了。   许砚然诧异地抬头看了看哥哥,许砚骐伸手拍拍弟弟的肩膀,“这些日子李家事多,不方便叫那小子过来,过些日子,哥保证把他捉来见你。”   此言一出,许砚然神色平静地看着自家哥哥,默默起身,推开对方按在他肩上的手,一言不发,步履从容地转身朝房中走去,待得关上房门,他这在万分无奈地抬手拍拍自己的脸,任命地苦笑两声,他明明表现得很好,怎么好像全世界都知道他很想见他······   遭了嫌弃的许大公子无辜地看了眼一脸笑意的自家爹爹,“爹爹,我······说错什么了吗?”   王氏难得无奈地望向儿子,“你呀······想知道问玉哥儿去。”   好不容易家中这一场风波告一段落,李傲天未及清闲下来,西羌国和亲的消息再次搅乱了他平静的心。   他感激这一场天赐的重生,却忘不了前世种种,忘不了那个让他一错再错的绝世美人,他知道总要相见,也以为自己早就释然,却没想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还是不由自主乱了方寸,好在,他心中已没有了那些所谓的情意缱绻,也早明白,他费尽心机得到的语儿从来没有爱过他,如今思忆前生也只剩下在一切都没发生的现在,近乎荒诞的国仇家恨。   李傲天仰头饮下碗中的烈酒,看着围坐一旁的林昭四人,如今四人已成京中新贵,个个说不出的神采飞扬,周子扬抹抹嘴,“三郎,前些日子你家中有事,这就不说了,今天好不容易把你挖出来,一定得不醉不归!”   林昭满上大碗的酒,也连声称是,他性子直爽,自从回京之后,无论是家里,还是军中,整日里应酬,远没有在南疆杀敌立功来得痛快,他央求了不知多少遍想去李傲天的白虎军,奈何他就是不答应,叫他怏怏了好些日子。   秦煜看了眼呆坐半晌默不作声的人,忍不住皱眉道:“有话快说,我没那么时间耗在这。”   张文昀虽说整日里嚷着想家,真回了家反倒又怀念起在南疆的日子,加之他也知道,身后家族势力盘根错节由不得他恣意而为,所以平日里也算收敛,今日好不容易几个人齐聚一堂,正高兴时,谁料这家伙又来煞风景,明明知道三哥跟太子不睦,回京以来,这人对太子反倒殷勤上了,想到这里,心中一恼,当即拍案而起,“姓秦的,你不来没人请你!”   秦煜懒得理跟他拌嘴,只定定地看着他身边似是有话要说的人。   李傲天一把将张文昀拉到位子上坐下,沉思一瞬,终于开口道:“西羌国和亲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吗?”   周子扬闻言,忙点头道:“这如何能不知,真想不到朔北荒漠还能养出这样的美人,听说那兰贵卿可是人间绝色!”   秦煜若有所思地挑挑眉,林昭和张文昀对视一眼,似是也有些意动。   李傲天原想警告他们一番,思虑一瞬,却也觉多余,国公府如今虽然大放异彩,可是实力上仍旧欠缺,西羌的贵卿不会配来周家,至于林昭,虽是嫡子,但是风头毕竟不如长房,况且两房已经分了家,而张文昀的父亲向来谨慎,不会允许儿子去淌这趟浑水,至于秦煜,从南疆回来后,就没再踏入过秦家大门一步······   见李傲天半晌不说话,林昭小心翼翼地道:“三哥,你不会人还没来就看上那美人儿了吧?”   李傲天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少胡说,我今天叫你们来是叫你们提防西羌人,老王驾崩,西羌王室纷争不断,传言新王耶律洪能征善战,野心勃勃,我们不得不防。”   林昭委屈地揉揉脑袋:“三哥,你想多了吧?西羌地处西北,遍地荒漠,处处依赖中原,哪敢随便得罪我们,再说了,北边不是还有靖边王府吗,虽然那两个小的不地道,但是靖边王府百年威望也不能真是白吹的。”   李傲天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抱着这种心思的恐怕不只林昭一人,前世的自己,得知西羌南犯之时,又何尝不是满心的不可思议。虽然从南疆回来他便写了折子上书皇上整备边军,可是奏章没写完就被他大哥当了烧火纸,论起朝事,他终究还是太天真。   大哥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是傻子,有些事,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大哥说,“眼下四方太平,西羌年年纳贡,如今又送贵卿前来,天儿,没有根据便是妄言。”   大哥说,“御国兵多将广,多少人靠吃俸拿饷过活,精兵减政说得容易,怎不知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   大哥说,“上至天子下至朝臣不是不知道太平之下便是重重危机,可是过惯了安逸日子,要大改谈何容易。”   大哥说,“天儿,但对于如今的御国来说,战争,或许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大哥说的很多话李傲天其实并不明白,但有一点,他却是听懂了,他已无需向任何人解释他似梦非梦的重生,那些危机很多人比他更清楚明白,可是看得明白却并不代表愿意去改变,就算愿意去改变,也不见得有能力实现。而他以为的,只要有武力就能阻止一切的想法,简直幼稚得像个笑话,可尽管如此,他也并不灰心,父亲哥哥在,他便有了主心骨,那些个费脑子的事情,还是交给他们这些聪明人来解决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避无可避   “什么!”李傲天从营中回来,听见下朝的父亲带回来的消息,吃惊之下,手上一抖险些打翻了手边的茶盏。   李谦故作严肃地嗔了儿子一眼,“怎地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这个样子,如何领队出迎?”   李傲天哭丧着脸道:“爹,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是我!”   李谦沉吟一瞬,“朔北民风彪悍,边民体格健壮,唯有你手下的南军可堪一比,叫你带人去是为了不输阵仗。”   李傲天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爹······我不去行不行?”   “你说呢?”李谦没好气地瞥了眼不知道在别扭什么的儿子,代表国家迎接外使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殊荣,这臭小子竟然还不乐意。   李傲天一脸郁闷地看了眼只留给他一个背影的亲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是祸躲不过。   知道君命已下,李傲天只得进宫领命,皇帝老舅还特意吩咐礼官给他恶补了一番礼仪。   三日后,李傲天策马立于北门之外,三百白虎军衣甲鲜明列于其后,看着飘着西羌狼旗的车架行来,李傲天还是忍不住蹙起眉头,虽说皇帝派他来迎,但万事还有随行礼官安排,他也不过带人充个仪仗。   尽管做了无数次心理建设,再见故人时,他还是禁不住有一瞬的失神,那人仍旧如同当年一样美,却没有了当初带给他的惊艳,所谓的清冷高洁,说穿了也不过是对待男人的欲擒故纵,而那些他一直耿耿于怀的背叛,其实也只是立场不同的无奈选择,所以,爱,早已无影无踪,而恨,似乎也不再有必要,他已不是前世那个是非不分色迷心窍的无良纨绔,更不会允许自己再犯那时同样的错误。   待人至近前,李傲天跟随礼官翻身下马,目不斜视地走到车架跟前。   “末将奉皇命恭迎贵卿殿下。”   兰若语掀开车帘走下来,想起临行前新王的几番叮嘱,他知道新王有野心,但是对方亲口说出来时,却仍旧吓了他一跳,好在,他已习惯了妥协……抬眼打量着面前容貌俊美的年轻将军,心下思量,早闻御国男子生得好相貌,今日见此即知所言非虚,再看他身形挺拔健朗,骨格刚强,倒与传说中羸弱的御国男人不同,而他身后的军队,也绝非传言中能看不能用的花架子。   同样,李傲天也不着痕迹地将眼前人看在眼里,只见对方一身轻盈柔美的蓝纱衣,没有过多的修饰,随风盈盈飘动的纱裙却更将那人衬托出一派仙姿,一张天造地设毫无瑕疵的脸,实在很难说不美。无意中瞥见他身后身背重刀的西羌男人,李傲天心中蓦地一冷,他不会记错,眼前的这个男人——西羌第一勇将耶律齐,攻破御国国境后,屠了锦州三城,杀人无数,罪恶滔天,强压下胸中翻涌的杀意,李傲天默默移开了视线,还好,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有劳将军。”兰若语低声道。   李傲天抱拳一揖,“不敢,烦请贵卿随我入城。”   兰若语微一点头,牵过随从引来的骏马,“车中实在太闷,不若将军就带我好好看看御国的繁华帝都。”说罢,潇洒利索地翻身上马,冲众人展颜一笑,一时间仿佛连浮在天际的轻云都暗了颜色。   礼官虽然见过不少外族哥儿,却还是对这等大胆豪放的多有微词,却也知北蛮民风如此,尽管心中不满,也无法多做苛求。   李傲天倒没什么太大反应,毕竟前世,兰若语若是老老实实窝在车里,他也不会在茶楼上一见不忘,非他不娶。   一众兵丁在前开道,李傲天落后他半个马身一言不发紧跟在他身后,偶尔在他发问时,才答上一字半句,直到将人送进皇宫,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听说了吗?那西羌国的贵卿长得可美了,简直就像天仙一样!”   “是啊,还说是三少爷带着白虎军亲自去城外迎的!”   “我听说西羌的哥儿跟男人一个样,不仅不带面纱出门,还会骑马射箭,兰贵卿和三少爷一道进城,都骑着马,可般配了,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我怎么听说贵卿是坐三少爷的马进城的呢?”   “不能吧······哥儿怎能和男子同骑一匹马呢!”   “嗨,西羌的蛮人哪有那些讲究!”   “哎,你们别瞎说啊,三少爷跟然公子是有婚约的,别学人家大嘴巴乱叨叨!”   “大家都是这么说的,哎,你们说是不是三少爷看上了那贵卿了?他可美得跟天仙一样!”   “是啊,如果我是男人,我也喜欢兰贵卿,长得那么好看!”   ······   见花园里的小侍们自以为没人在听,叽叽喳喳,没完没了,沈玉对着身后的仆侍使了个眼色,拍拍身边人瘦削的肩膀,“然儿······”   许砚然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坦然平静,安慰地冲他摇摇头:“大嫂,你不用担心,我没有多想。”   沈玉张张口,神情亦有些复杂,这些天城里的流言传遍了,就是想不知道也难。   许砚然回到房中,翻出紧贴在胸前的玉佩,捉在手中,抬头看着镜子里的人,脸上的疤虽然没有小时候那么可怕,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到,那只完全看不见东西的眼睛是跟右边的黑色瞳仁完全不同的晦暗,就算已经习惯了,不点灯照镜子的时候,还是偶尔会把自己吓到,更别说旁人了······   李傲天没想到,他不过例行公事接个人,就被传成这样,听罢之后,直觉欲哭无泪,有苦难言,他对那人躲都躲不及,能有甚么关联!别的不担心,他毕竟有婚约在身,这和亲无论如何是落不到他头上的,他上辈子死皮赖脸不择手段还经了无数波折才抱得美人归,这辈子就更轮不到他了,再加上兰若语身负使命,自己对他来说,从来都不是最好的选择,唯一忧虑的是他的小夫郎听到那些话不知道又会怎么想。   躲开外院巡视的家仆,李傲天踏上院墙,一个腾身翻进许砚然的小院,果然看见小傻瓜正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傻,李傲天心中一拧,随手摘了树上的小果子径直打在他面前的铜镜上。   许砚然吓了一跳,忙起身走出房间,“是谁?”   李傲天从墙上翻身下来,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后,伸手将人一把抱进怀里。   “啊!”   许砚然惊叫一声,刚待挣扎,身后的人已将下巴枕上他颈窝,低声道,“然然,是我。”   怀里人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忙又气恼地挣开他,“你······你怎么进来的?”   李傲天一脸委屈地耸耸肩,“翻墙。”   瞧着面前人一脸吃惊,李傲天心头一热,双手抵在身前的大树上,很自然地将人困在怀里,低头凑到他耳边,低低唤了一声,“然然。”   许砚然仰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他明明都已经拔高很多了,竟然还是只能到他肩膀,小时候这人就没个正形,只是三年没见,似乎更过分了。   “你······”一句完整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他微敞的领口里掉出半块圆滑剔透的白玉,许砚然下意识地摸到胸口一模一样的另外半块,有些脸热地道:“我······我们换回来吧。”   李傲天瞧见自家小夫郎娇羞的小模样,坏心道:“换什么?你的不是一直在你那吗?”他说着低笑两声,“还是说你想让全天下人都知道,我半夜进了你的闺房?”   想起那个晚上,许砚然耳朵一下子就红了,李傲天得寸进尺地伸手捏了捏,赶在怀里人推开他之前,很是认真地道:“兰若语真的很漂亮。”   许砚然微微一怔,双唇紧抿,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茫然之色,只觉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或许他该说,“我知道,我都听他们说了”,或许他该说,“我还知道,你们很般配”,或许这句话更合适,“只要你喜欢······都好”。   没等他想清楚到底该怎么说才不至于太失态,面前人竟伸手抬高了他的下颌,强迫他直视自己的眼睛,慢慢说道,“可是······我不喜欢。”   深深看进对方那双亮如辰星的眸子,那里面有他的影子,一点也不好看的影子,面前人的神情,那么专注,那么认真,语气明明很轻,可那样子却又像是在说一件再没什么比它更重要的事情,真的这么重要吗?专程跑过来就为了说这个吗?他淡粉色的双唇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你喜不喜欢跟我有什么关系?”   看着自家小夫郎突然就变得轻快的神色,李傲天也跟着笑起来,“我要是喜欢他,你难道就不吃醋吗?”   怀里人有些别扭地别开了脸,“谁吃你的醋······”   许砚然话没说完,来不及反应就被人一口亲在了脸上,脸颊上温热的触感和对方近在咫尺的气息叫他顿时僵在原处,再睁眼时,哪里还有半个人影,下一秒只听院外来人道:“然儿,你在跟谁说话呢?”   许砚然闻声忙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整理了一番被自己捏得发皱的衣裳,刚一抬头,爹爹已经和大嫂走到了跟前,王氏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儿子,担忧地道:“这是怎么了?”   沈玉注意到他红透了的脸,忙伸手试了试他额上的温度,“是不是不舒服?”   许砚然连忙敛下心中那些凌乱的复杂情绪,摆摆手道:“大嫂,我没事,就是刚才找东西累着了。”   王氏心疼地摇头道:“你这孩子,找东西不知道叫连心帮帮你,切莫扒高上低,要是摔了可怎么好?”   “爹爹,我知道了。”他忙乖顺地垂下了脑袋,想起方才落在面上的那个吻,心又忍不住乱了。   沈玉看着空无一人的小院,不禁皱眉道:“然儿,方才院子里就你一人吗?我怎么好像听见说话声呢?”   “没······没没,大嫂,真的只有我一个,我刚才读书呢!”他一边说着不着边际的谎话,一边忍不住在心中大叹,那个家伙真是害死他了。   沈玉见他神色无恙,也不疑有他,点点头,“以后院子还是留个人好。”   他话音方落,只听小厮在院外扬声道:“夫人,少夫人,公子,三少爷过来了,老爷叫我来通报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百花宴   三月将过,倾国倾城的兰贵卿在几场宫宴中可谓是大放异彩,太皇夫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瞧不上这个行为出格却迷倒了无数御国男子的外族哥儿,特意赶在琼林宴之前,在宫中办起了百花宴,邀请京中贵人及家眷,京城里未出阁的官家哥儿基本上都受到了恩赏。   李傲天跪坐一旁,给老人家捶着腿,听着他的连声抱怨,只是笑而不语。   “真不知那哥儿有什么好,才来多少日子,名满京都不说,连皇子都对他起了意。”   玉照熙抿了口盏中的香茶,“年轻人爱美之心,难免。”   “哥儿没有哥儿的样子,日日与男子眉来眼去,连避嫌都不懂,一身北蛮的习气。”   “人家风俗如此,我们就不要太过苛责了。”玉照熙宽慰道。   太皇夫点点头,“话是如此说,不过好在我御国的漂亮哥儿也不少,今日也叫他们瞧瞧。”   李傲天心中苦笑,太皇夫要御国的哥儿在宴上与兰若语一较高下,怕是打错了算盘,兰若语有备而来,若论真才实学,绝不是没有,否则自己前世也不至于为了他搏他青眼而埋头苦学。   太皇夫见他神色怏怏,关心道:“天儿,你莫不是也对那狐媚子上了心?前些日子京中的传言,我可是也听了些。”   闻言,李傲天连连告饶道:“您就莫拿外孙打趣了,孙儿是有婚约在身的人,哪有那般不懂事,再说,孙儿从小得太皇夫教导,就是喜欢也只喜欢温良懂理的哥儿,能对兰贵卿动什么心思?那些传言可真真是冤死孙儿了,太皇夫您可得好好跟皇舅舅说说,以后这等差事,可再莫叫我去了。”   太皇夫见他一副避之不及的神情,也跟着满意地点点头,“许相家的孩子与你有婚约,推掉恐怕授人话柄,不过天儿放心,叫你爹爹往后多给你物色几个漂亮的收进房里,可不能委屈了我的好孙儿,今日京中品行样貌好的可都来了,你便好好瞧瞧,若是有看上的,回来悄悄告诉我,我给你做主。”   李傲天哭笑不得地看了眼自家爹爹,连声道:“我知太皇夫疼我,但我自小看父亲爹爹恩爱,耳濡目染,将来成家自然也想像父亲爹爹那样,许公子很好,将来定能照顾好孙儿,孙儿觉得家宅和睦最是重要,孙儿不想纳侧夫。”   太皇夫微微一愣,看向身旁他最疼爱的儿子,当初熙儿要嫁给李谦,他死活不同意,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幸而当初顺了孩子的心,不然恐怕如今儿子远不能过得这般好,心下一叹,伸手拍拍孙儿的脑袋,也便不再多说。   “太皇夫,长卿殿下,李将军,夫人公子们都到了。”宫侍立在殿门外低声回报道。   太皇夫摆摆手,“告诉他们开宴吧。”   李傲天跟随太皇夫和爹爹来到花园中,一下子就被满园的奇花异草和漂亮哥儿晃花了眼,看见兰若语的一身西羌打扮,李傲天忍不住轻叹一声,这个人永远知道如何让自己成为焦点,满园的哥儿盛装而来,因是宫宴,衣饰纵然华丽,却也中规中矩,即便天生丽质,在这种地方想出挑也并不容易,而此时他一身银白色的西羌皮袍,腰间系着绫罗丝彩,裙上缀着金铃,脚蹬一双短靴,一头长发只一根绸带绑在脑后,与那些规规矩矩的哥儿一比,越发突显出漠北人独有的粗狂不羁,加上那对如画的眉眼,反倒又有种别样的灵动婉约,这样的人注定一出场就能抓住所有人的目光。   李傲天找到跟着未来岳父安静呆在角落里的许砚然,微微一笑,他只要看好自己的小夫郎就好了。   兰若语这般惹眼,帝都哥儿亦不乏心高气傲之辈,不服的自是大有人在,太皇夫闲话几句,言语中只是略略流露出一丝比较之意,在场中便有人意动起来,兰若语倒也不惧,填词对诗信手拈来,众多哥儿竟一时难不倒他。   立在人群外的太子,扫视一周园中争奇斗艳的美人,最终还是把目光定在了格外显眼的西羌贵卿身上。   听罢宫侍念完那篇他一挥而就的新赋,人群中不知是谁随手折下一朵玉兰,眨眼那朵冰清玉洁的玉兰花便落在了兰若语身前。   见状,男人们也被挑得兴起,各自折了园子里怒放的花儿,各怀心思送到了自己欣赏的哥儿面前,李傲天低头看着手里的一朵绿牡丹,瞧了眼远处安安静静的人,不声不响地出现在对方跟前,伸手就将花插在了他的发髻旁,对着一脸吃惊的人使了个噤声的手势,又忙悄无声息地回到原处。   许砚然伸手摸摸头上的花儿,忍不住看向那个端着酒杯懒懒散散倚在回廊边一脸若无其事的人,有些没奈何地笑了。   王氏含笑看着儿子头上的牡丹花,眼中满是欣慰,虽然这个儿婿着实胆大了些,但是瞧得出他心中是真有然儿的。   许是太皇夫也瞧出了兰若语是有真本事,原是想压压他的风头,谁知反倒叫他更加惹眼,也便没了兴致,允了他们随意切磋,便和京中贵夫们一起在园中赏花品茶去了,临前李傲天的一番话,叫老人家也注意到了许家那看起来温温柔柔,安静乖顺的小公子,便将王氏父子也叫到了跟前。   许砚然头一次见到这么多贵人,却并没怯意,大大方方见了礼,反倒叫太皇夫有些吃惊,他原想着,这小哥儿貌有瑕疵,眼睛又不好,在这么多美貌哥儿面前,怎么也该自惭形秽,惶恐畏缩,却谁想进退有据,全然不失大家风范,身形高挑匀称,眉眼温和细致,不似园中花儿那般娇俏柔美,倒似一株绿柳亭亭,心中也满意了些,伸手将人叫到身边,“平日里在家都做些什么?”   许砚然没想到太皇夫会突然注意到他,头一次成为这么多人的焦点,他心中难免紧张,但好在熟知宫廷礼仪,倒也不至于失态,听得太皇夫发问,斟酌一瞬,言语恭敬地答道:“回太皇夫的话,平日在家跟爹爹学些刺绣烹饪,闲来也在后院练字读书。”   言语周正,既不过于谦卑,也不刻意卖弄,声音不高不低,既没分毫怯懦,也无半点张扬,忽略容貌,倒也是个好孩子,太皇夫不再发问,点点头让他回到王氏身边,便转而同其他家的哥儿闲话去了。   许砚然在心中舒了一口气,却仍有些忐忑地看向自家爹爹,但见爹爹对他轻轻摇摇头,知晓自己没有出错,便也安下心来。   李傲天无所事事地喝了半壶酒,大哥估计和同僚们在外殿寒暄,能进得这园子的男子除了皇子王爷,其他的并不多,他这算是格外的恩宠了。   兰若语扫了眼回廊中从没把目光放在他身上的男人,脸上露出一个毫无瑕疵的笑容走上前去,“这园内美色如云,竟无一人能入得李将军的眼吗?”   李傲天微微一愣,想不到前世他穷追猛打也得不到他回头一顾的人,竟会主动上前与他闲话,他压下心中的怪异之感,洒然一笑,“贵卿殿下说笑了。”   兰若语看着这个言谈举止不失礼数,却总显得刻意疏离的人,“早闻将军南疆平叛,功勋卓著,被南疆百姓喻为白虎将军,实在让人钦佩。”   “不过是坊间传言罢了,贵卿殿下哪能信这些?”   “传言虽奇,但空穴来风,总不是没有因由的。”   李傲天闻言,朗声笑道:“那么还有人说我能呼风唤雨,飞禽走兽也要听我号令,不知贵卿殿下信是不信?”   “这······”兰若语有些迟疑道。   李傲天不待说完,接着道:“我也听说贵卿殿下出生之时霞光满天,云阶鼓乐齐鸣,说贵卿殿下生来便有仙缘,能视人所不能见,听人所不能闻,贵卿殿下,我说得对吗?”   兰若语怔愣一瞬,也随即展颜笑开,“李将军说得是,传言而已,信之则愚。”   兰若语不知是有意探他的话,还是果真跟他聊上了瘾,见园中已有不少人朝他们这边望过来,李傲天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周子恒皱着鼻子拉了拉身边的林无忧,“快看,那个兰贵卿不会是看上三哥了吧?”   林无忧嚼着嘴里的点心,掰着一朵不知名的小花儿,眨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有吗?昨天还听说他跟五皇子泛舟游湖,跟赵大人论画,跟王公子品茶,现在不过和三哥说两句话而已。”   周子恒吃惊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兰贵卿也太······太太······”知道皇宫不比家里,他忙把后面的话吞回了肚子。   林无忧冲他弯眸一笑,露出两个漂亮的梨涡,“太什么?”   周子恒摇摇头,嘟哝道:“才没有太什么。”   林无忧把一盘小点心推到他面前,“你还是把你哥哥看好了,别一不小心把他弄进了家门才好。”   周子恒噎了一瞬,想起家里那个看到美人就走不动路的兄长,也忍不住皱了皱眉。   两人正闲聊中,只听外园一阵混乱,紧接着园中哥儿惊叫声四起,两人对视一眼,顿时一脸紧张地朝外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你在乎   李傲天僵着一张笑脸跟面前人说着不着边际的闲话,半晌终于被贴心的摄政王表哥一声召唤给救出了苦海,离去之后,不由得长舒一口大气,玉定辰笑盈盈地看着身边一脸如临大敌的人,“怎么?美人在前,你这副样子倒跟打仗一样。”   李傲天不满地看了他一眼,“红颜祸水,自然要躲远一些才好。”   玉定辰微微一愣,目光也不由变得幽深起来,自从这个兰贵卿进京以来,可没少出乱子。   没等两人再说,只听人群外尖声四起,李傲天皱眉望过去,竟看到兽园中的猛虎似发了疯一般朝人群中扑冲过来,周遭的侍卫上前扑拦,却被虎头顶出老远,园中的哥儿早已吓得花容失色。   眨眼间,发疯的老虎已经冲入园内,一路撞飞数十人竟直朝人群中的兰贵卿扑了过去,李傲天心中一紧,思绪乱作一团,下意识地便要上前去救,却被身旁的玉定辰死死攥住了胳膊,李傲天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回头却对上表哥森冷的目光,瞬间又极快地冷静下来。   尽管不想看,可是那两个人站在一起,就好似园中最美的景致,一个俊美无筹,一个神仙之姿,默默站在角落里的人,不着痕迹地拿下头上的绿牡丹。捧在手里的花似乎放在哪里都不再合适,他今日才知道,那个传言中倾国倾城的美人,有的不仅仅只是美貌,无论风姿气度还是才华,都远在众人之上,这样的人,就是想让人不喜欢,恐怕也并不容易。他们在聊什么呢?他觉得自己有点好奇,又觉得没什么可好奇的,如果是自己站在他身边,远不能这般旁若无人,洒脱淡定地与他侃侃而谈。   小心地把手里的花揣进怀里,虽然有一点小小的沮丧,可是那人并没骗他不是吗?脸上在笑,眼睛却没有笑,举止大方,却带着淡淡的退避疏离,他……好像真的不喜欢那个美到能迷倒所有男人的贵卿殿下……   不多时,见那人被摄政王叫开,他默默移开了视线,尽管知道不应该,还是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片刻,又不由在心中唾弃自己,许砚然,你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小气啊。   没等他回神,已听远处一片吵嚷之声,待得见到冲出人群直朝园中来的大猫,顶开四五个护卫径直扑向空地上的兰贵卿,许砚然下意识地看向摄政王身边的李傲天,那人的眼神虽然只一瞬,却还是刺痛了他的心,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眼神呢?死死压抑的心痛,不舍,疼惜,恐惧……不是喜欢,为何比喜欢更加深刻难懂……   李傲天被人这么一拉,脑子顿时清醒过来,这该死的本能,他忍不住在心中苦笑,上辈子的自己该有多喜欢他,竟到这时还会受他影响,卫士成群,皇子亲王皆在附近,这会儿并不是他逞英雄的时候。   自己方才一时冲动,这个表哥不知道看了去多少,刚欲去瞧他的脸色,却听身边人一声急呼,“天儿,快!许公子!”   李傲天回头一看,果见那个傻瓜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不知死活地扑上去拦在那人身前,发疯的老虎嘶吼一声,直身跳起,将二人一同扑倒在地。   被一人一虎撞到在地的时候,兰若语一时也有些懵了,这园子里谁来逞英雄他都不意外,却没想关键时刻扑过来救他的竟是一个瘦弱的哥儿,看着眼前张开了血盆大口的疯虎,他忍不住懊恼了一瞬,莫不是御国的老虎也认人吗?不过扎了它一针,竟还知道报仇来了!瞥了眼张满的弓箭,他也并不慌张,只是利齿近在眼前,若是贸然放箭,老虎受激,这不知哪家的哥儿,小命想必是不保了。倒也有趣,就是不知道他们二人哪个比较重要了……   刺鼻的腥气扑面而来,眼前是这大猫的尖长的獠牙和阔大的兽口,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脑子一白,就做出这种蠢事,他一不够吃,二没力气,就是想救人似乎也轮不到他,可是那人的眼神虽然他不懂,却也看得出起码里面有两个字,叫“在乎”。许砚然觉得他一定是疯了,就因为那人的在乎,自己就要豁出性命不自量力地来救一个陌生人,李傲天,我是有多爱你,是不是连我自己也从没弄清楚过……   意料中的痛楚迟迟未来,只有滴滴答答串珠一样温热的液体掉在自己面上,下一瞬只听一声暴喝,身上一轻,睁眼正见那人掰着虎头,一下子就将数百斤重的大猫给掀翻了过去,下意识地抬袖抹去脸上的水迹,沾在袖上的竟是一片刺眼的红,再看那人竟一只手插在虎口中,胳膊上都是血,这才意识到方才老虎咬他时,那人情急之下是用手占住了兽牙……   内宫之中不得随身携带兵刃,一人一虎滚在地上,原本早已做好了舍了这只手不要的准备,正抬起蓄力待发的左手,不知是这疯虎有灵性察觉危险,还是他身上有南疆百兽之王留下的气息,这老虎非但没咬下去,反倒渐渐松了嘴,开始拼命拿虎头蹭他的伤手,李傲天心下警觉,仔细一瞧,果见虎颈上扎着一枚银针,左手卸了力道,悄无声息地将银针取出,扎进袖中。   抬眼瞧见身前弓箭手已经张弓待发,老虎似是知晓自己犯了大错,恐怕性命难保,忍不住发出两声悲恸的低呼,李傲天犹豫一瞬,两下从虎身下翻出,起身不着痕迹地走到这畜生身前,玉定辰见状,忙看向神色冷凝的玉定辉,“太子殿下,老虎既已被制服,还请殿下让弓箭手退下吧。”   玉定辉不为所动地冷笑一声,“谁知那畜生还会不会再次暴起发难,若是贵人有失谁人担待得起?”   玉定辰微微一笑,垂眸叹道,“太子殿下,紫藤架下可是太皇夫和长卿殿下,张弓搭箭对准太皇夫和长卿殿下,太子殿下不怕大不敬吗?”   玉定辉神情一滞,再看李傲天边上那头已经瞬间乖顺下来的畜生,他也不甘不愿地吩咐禁卫收了弓箭。   地上的人反应过来,忙爬起来脚步踉跄地跑过去托住他血淋淋的右手,一下子就急红了眼睛。   李傲天回过神,想起方才这人着魔一般的作为直觉恼火不已,可是口中的凶话在瞧见眼前人衣衫破乱,一脸血迹,两眼泛红,又急又怕的狼狈模样时,又不自觉地变成了一声叹息,生生忍住想将人拥进怀里的冲动,递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别怕,我没事。”   没等他接话,两人已经被一个比一个焦急害怕的爹爹一人一个给拉到了一边。   看眼不知何时已经被太子扶在怀中的兰美人,李傲天与不远处的玉定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凝重之色。   无意中察觉到太子殿下冷森森的视线,李傲天不禁郁闷地看了看天,兰若语只是跟他多说了两句话,自己就被太子盯上了,看来这红颜祸水可真是没说错,思及此,刚刚放下的心不由得再次提了起来,如果兰若语嫁给太子,进了内宫,恐怕后患无穷······   身边一个劲掉眼泪的爹爹却是不管他在想什么,瞧着儿子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手臂脸色格外难看,李傲天忙连声安慰了他一通。   太医匆匆赶来,他自己有没有事,他清楚,在得知然然只是有些轻微的擦伤后,也随即放下心来,李傲天瞧了眼已经被锁住的倒霉虎,不管怎么说,这畜生嘴下留了情是真的,他看向一脸心疼盯着太医给他包扎伤口的太皇夫道:“今日太皇夫设宴本是喜事,奈何叫这畜生搅了兴致,还惊到了众位贵人,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太皇夫菩萨心肠,若是没伤着人,便饶了这畜生一命吧。”   太皇夫愣了一瞬,瞧着外孙伤成这样,竟还为一头畜生求情,没奈何地道:“胡说,你这伤便不是伤了吗?”   李傲天晃晃被包了厚厚一层纱布的手,“只是皮肉伤,太皇夫无需担心,不若就将这畜生放到猎场去好了,生死看它造化,后日就是琼林宴,士子登科是喜事,不宜见血,太皇夫。”   老人家长叹一声,“好啦,莫说了,天儿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快去后殿歇歇吧,瞧把你爹心疼的。”   李傲天连连笑着点点头。   被一头虎毁了一园子花,皇家宫宴自是不了了之,皇帝听闻为了安抚众人,也给了不少赏赐。   李傲天扶着爹爹来到后殿,忙拿起爹爹的手帕心疼地给人抹抹发红的眼眶,“爹爹莫哭了,我没事,你瞧儿子不是好好的吗?”   玉照熙皱眉瞧着儿子的伤手,“这哪里是没事,宫里那么多侍卫,你逞什么英雄,伤成这样还说没事。”   李傲天忙讨好地笑笑:“爹爹,我自己的未婚夫哪用得着旁人去救,再说那些不中用的侍卫哪有你儿子威武?”   “就你小子会说,以后可不准再这么莽撞了,爹爹都被你吓死了。”   李傲天连连点头,又卖力地安慰了他一阵,面前人情绪这才好了些。   不多时,听得消息的李霄云也随玉定辰赶了过来,看见弟弟受伤的手和爹爹哭红了的眼睛,不觉皱紧了眉头,玉照熙知道儿子有话要说,贴心地跟随宫人回到暖阁歇息去了。   “没事吗?”李霄云拧着一双俊眉盯着纱布上晕出的血红。   李傲天摇摇头,“皮肉伤,大哥不必担心。”他想了想,拿出扎在袖中的银针,看着另外两人,“这个是我在老虎身上拿出来的。”   李霄云眼中闪过一丝寒芒,玉定辰皱眉道:“今日只有西羌来使参观过兽园,可是扰乱宫宴,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李傲天低着头没说话,如果这件事是兰若语的手笔,他倒能够想到为什么,太皇夫安排宫宴叫来众多哥儿想让他出丑,他担心自己应付不来,所以提前做了手脚,想让宫宴半路中断。   李霄云见弟弟脸色不好,也没再多问,收起银针交代李傲天好好休息便径自离开。   玉定辰落在后头,看着默不作声的李傲天沉吟一瞬,神色凝重地道:“天儿,你老实说,对那个兰贵卿,你到底是什么心思?那一眼,你瞒不了表哥。”   闻言,李傲天微微一愣,尴尬地道,“表哥,我能有什么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谁当羡慕   玉定辰见状,不由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不能说的,你若真喜欢,表哥给你想办法。”   李傲天噎了一瞬,告饶道:“表哥,你放过我吧,我能跟他有什么?我是有婚约的人,这话说出去,岂不是叫然然难堪?我当时只是发觉危险,一时情急,并不因为他是谁,况且西羌国刚立新王,我们不得不防,这个兰贵卿心思也不单纯。”   玉定辰原本也只是试探,见他如此慎重,随即收起脸上调笑的神情,“天儿,你明白就好,切勿被美色所误。”   李傲天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还以为他当真看出了什么,害他虚惊一场。   送走精明的摄政王表哥,李傲天心头一阵懊恼,他并不清楚表哥从他眼中都看到了什么,他只知道他有点担心,那个笨蛋到底是为什么啊?想到那人,他也没了歇息的心思,几步便奔出了后殿。   暖阁里,换过衣服,已经打理干净的人,身上的几片伤处涂了药膏也不疼了,只是人瞧着似乎更加神思恍惚。   王氏担心地看着魂不守舍的儿子,“然儿,是不是还有别处伤着了?哪里疼?”   许砚然微微一愣,连忙摇摇头,“爹爹放心,没有,孩儿很好,没有伤着哪里。”   玉照熙接过宫侍端来的汤水,“是不是吓着了?喝点参汤压压惊。”他说着看向身旁一脸忧色的人,“清仪,你待会儿先把然儿带回去吧,好好歇一歇。”   “玉爹爹……”   见他欲言又止,将言不言,玉照熙怔愣一瞬,忙又笑道,“担心天儿是吗?放心,那小子从小皮实,皮肉伤,不打紧。”   闻言,他这才略略安下心来,“谢谢玉爹爹。”   思及方才一幕,玉照熙亦是百思不得其解,沉吟一瞬,启声问道,“然儿,那个兰贵卿……莫不是你认得他?”   许砚然面上不变,口中却有些迟疑,他自然不能告诉别人自己心里那些莫须有的荒唐思虑,可当真是他看错了吗?如果不是,那么为什么脱险后,李傲天连看也未曾看过那人一眼,但如果真的在乎,难道就不担心那人受没受伤吗?半晌,他缓缓摇头道,“玉爹爹,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大概是他那么美,不想他变成我这样吧。”   李傲天刚到门口,就听他说出这么一句话,一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王氏见着来人,拉拉手边人,叹息一声,自己的儿子他最是清楚,这般作为实在反常,玉照熙会意地冲他点点头,两人便一前一后出了暖阁。   门前的人感激地看了二人一眼,这才大步走进房中。   “你没疯吧?那么多男人都是死的吗?轮到你去逞英雄?行啊,三年不见,你比我还长进了!”   床边的人听他上来就兴师问罪,张张口,无数的困惑不解,话到嘴边却只剩下,“你的伤怎么样了?”   李傲天抬起那只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手,“怎么样了,你不是看见了吗?要不是你犯傻,老子能受伤吗?”   “因为……我吗?”   见他一脸茫然之色,李傲天气极反笑,“感情我白瞎了是不是?不为你我为谁去?你不上去我能上去吗?老子不上去至于受伤吗?”   他攥紧了双手,尽管知道问出来会惹他生气,可他更知道,惹他生气,顶多被骂一顿,若是瞒在心里,总有一天要后悔,他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人,“如果我没过去,你也不会去救他吗?”   李傲天看着对方平静无波的神情,若不是瞧见他紧紧攥在一起已经微微有些发颤的手,或许他真要以为对方问的这句话就像问“今晚吃什么”一样轻巧,一样无关紧要,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他一直等着的人是真的长大了,那双故作平静的眼里,有着几不可查的隐忍委屈,甚至不平与控诉,如果过去的李傲天对他来说只是名义上的未婚夫,那么现在,他却能够真真正正的感受到,在然然眼中,他已经成为了那个他心中不能与任何人分享的独一无二的男人,这个认知让他觉得很舒服,可这并不代表他就不生气了,“等着英雄救美的人排队能排到宫门外头去,用得着我管吗?我说许砚然,你故意气我是怎么地?有话你就老老实实问,你是不是真觉得我跟他有什么?老子上回跟你说的话你当放屁是不是?”   见他半晌不答话,李傲天收起那些旁的心思,重重哼了一声,“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老子在外面三年,多少漂亮哥儿投怀送抱,老子也没看一眼,你倒好,尽想些有的没的!”   就当是自己眼花了吧,这双坏眼睛,穿个针都费劲,哪能瞧得这么清呢,再说……这人从不骗他,瞧他邀赏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许砚然也忍不住笑了,摇摇头甩开那些无端的情绪,犹豫一瞬,将人拉到身边坐下,“别气了,生气伤势可没那么容易好。”   李傲天见这人一下子换了颜色,虽有些摸不着头脑,心里却也松了下来,不过说起来,他刚刚这是在吃醋吗?人是长大了,怎么脑子反倒长坏了?吃醋就吃醋,吵闹一通不就是了,竟然干出那种疯魔的事情!“是我要生气吗?明明是你在气我。”   他连连点头道,“好,我的大将军,我错了,您别生气了好不好?”   李傲天嗤笑一声,知道对方心里的结捋平了,他面上也换上惯有的温柔之色,“摔到哪儿了?叫我看看。”   他挽起袖子,露出手肘上的擦伤,“一点点,没什么。”   李傲天托着他的手,忍不住皱紧了眉头,“这么一大片,什么一点点,疼不疼?”说着还一脸心疼地低头轻轻吹了几口,虽然方才这人搪塞爹爹的借口他并不相信,可也隐隐能够察觉出跟自己有关,不过还好,对方知道开口质问他,起码还不算太笨,有些事情他说不清楚,但只要对方还信任他这就够了。   许砚然看着他小心翼翼的神情,心中浮起一种酸涩的情绪,大嫂总教他,不能拿全部的生命去爱一个男人,可是到今天,他再也不敢信誓旦旦地说不会了。   “已经涂过药了,不疼的。”他不着痕迹地把手收回来,放下衣袖遮住胳膊上不好看的血痕。   “擦破了这么大一块还说不疼。”他不满地道,说着将下颌轻轻放在身边人的肩上,“回家记得按时涂药知不知道,快点把自己养好了,然后再来养我。”   这里虽然偏僻,却保不准谁会过来,明知不该离得这么近,可是这带着难言的依恋和温柔的靠近,让他安定,让他欢喜,所以不敢推开,也不愿推开,“要我怎么养你啊?”   “我流了这么多血,得吃多少才能补回来?你难道不想负责吗?然然,我想你做的菜了,想你做给我吃。”   回家后,自然少不了父亲大哥质问和教训,许砚然绞尽脑汁糊弄过去,谁料没几天,那个人竟会亲自登门。   匆匆赶到前厅,座上一身罗裙美不胜收的人正笑意盈盈,毫不避讳地与父兄寒暄,许砚然迟疑一瞬,忙上前见礼,“拜见贵卿殿下。”   兰若语看着立在身前眉目舒和,端雅温静的人,冲他点头一笑,“许公子免礼,我特来道谢。”   许砚然有一瞬间的晃神,这人笑起来恰如一朵白兰,精致动人的眉目似乎只要一个眼神就能够吸引旁人所有的心思,“砚然不敢当,是我太过莽撞,冒犯了贵卿殿下。”   许进荣与长子对视一眼,这兰贵卿毕竟身份高贵,如今亲自登门,哪有拒人千里之外的道理,可是男子终究多有不便,闲话几句,两人也避嫌退开,留许砚然招待。   知道父兄的意思,许砚然不敢怠慢,神色恭谨地将对方引到后院。进得房中,许砚然上手煮茶,兰若语自顾自走到屋角的书架前,父王生前想必早考虑到他这个空有一张脸的儿子能充今日之用,从小就请了夫子先生无数教他御国的一切,尽管珍本读了无数,可眼前的书架上竟还有不少是他闻所未闻,再看房中陈设,琴棋书画,笔墨笙箫,一应俱全,这个鬼公子,远不似传言中的那般丑陋,或许还有更多外人不曾了解的地方,看到桌上摊开的一本书册,他伸手拿起,瞧着封面上“内训”二字,他低声笑道,“你看这个?”   许砚然置好香茶,坦然答道,“御国的哥儿都看这个。”   兰若语随手翻了几页,“半步不能多走,戏笑也要分时分地,这样的束缚真的没关系吗?”   虽不知他为何心血来潮谈起这个,许砚然思虑一瞬,很是认真地道,“兰贵卿来自朔北,想是不懂御国的男人。”   “哦,那你说御国的男人是怎样的?”   许砚然放下衣袖,“这《内训》,虽然哥儿人人必读,各种条规也有苛刻之处,可是若然嫁得两情相悦的男子,那人自不会舍得对方受这些约束,可惜,天下那么大,而婚姻又有太多牵扯,两情相悦容易,得成连理有时却是万难,所以即便无情,这《内训》却能叫夫夫相敬如宾,家宅安宁,况且对哥儿来说,困与不困又有什么区别,你若待他有情,画地为牢亦是甘愿,若是彼此无意,为人夫者懂礼节,识进退,即便得不到丈夫的爱,对方也会敬上三分。”   画地为牢亦是甘愿吗?他回身看向身后神色恭顺目光平和安宁的人,“许公子,人人都道你可叹可怜,我却十分羡慕你。”   许砚然手上顿了顿,面无异色地道:“砚然样貌丑陋,贵卿殿下天人之姿,我羡妒已有不及,何来让人羡慕之处。”   兰若语接过对方捧到手边的香茶,“你羡慕我?我不信,你自己想必也不相信,你说,如果我把你最珍贵的东西抢过来,是不是这样就公平了?”   听着这半真半假的玩笑之语,许砚然背上僵了一瞬,垂下眼帘,“殿下说笑了。”   兰若语将对方的反应尽收眼底,面上笑意更深,“叫我猜猜,你最珍贵的是什么?你的未婚夫,李傲天,对吗?”见面前人双唇紧抿半晌不言,他放缓了语气道,“莫紧张,开个玩笑罢了,下盘棋如何?”   相对而坐,屋子里安静得只有落棋的声音,对座之人的那些别有深意的话,扰乱了他的心,若在平时,他断不会忘记上下尊卑,谦虚忍让,可是如今棋盘上黑白棋子却是难见的针锋相对,寸步不退,两人面色沉静,神情专注,背上却不觉都出了一层冷汗,兰若语惊异于面前这个传言中很是不堪的人这份凝敛沉着的气度,许砚然却是对自己的枉顾身份忘乎所以感到不安。   一盘棋终究还是没有下完,可是已没人有心思去关注输赢,兰若语笑意盈盈地看着面前神色复杂的人,“说起来,我是登门道谢来的,但你也清楚,我不曾有半点谢意,你定然也不需要我的感谢,只是想不到御国的哥儿竟也这般心机深沉不输男子。”   “兰贵卿何出此言。”许砚然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已成死局的棋盘,不明所以道。   对座人口中溢出一声轻笑,“你是觉得你的男人会喜欢我吧?这么做既能试探他,也能叫他心存羞愧,何乐而不为?”   许砚然抬起头来,认真地看向他,“兰贵卿……”他张张口,却没再说下去,他想说,你一定从来没有爱过谁,爱他,哪怕连一丝隐瞒都会觉得不安,如何有心力试探,爱他,哪怕他皱皱眉你都会难过一整天,怎会故意叫他羞愧……   作者有话要说:   ☆、夫夫那点事儿   许砚骐气急败坏地看着从早就在厨房开始忙不停的弟弟,“那个臭小子有什么好,也不知道我这个傻弟弟看上他哪点儿了!”   沈玉从他怀里把儿子接过来,“说好也是你,不好也是你,然儿高兴便好,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许砚骐被夫郎噎了一下,正正襟带,“成了,我当差去了,父亲今日也不在,那小子没规没距的,爹爹耳根子软,然儿又对他言听计从,客厅里招待就行了,别叫他登堂入室。”   沈玉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要走赶紧走,哪儿那么多话说。”   面前人伸臂揽住他的腰,“夫人,为夫昨夜是不是不够卖力,夫人嫌我伺候得不好?”   “我会让人把书房收拾好,这个月过完之前,你就在那过夜吧。”被折腾一夜现在还腰酸背痛的沈玉,听他还有兴致调侃,顿时也没了好脸色。   知道夫人当真发了怒,许大少爷也不敢再往枪口上撞,睡书房就睡书房吧,他别的不会,夜袭还能不懂,依依不舍地放开怀中人,这才大步朝外走去。   李霄云放下手中的书册,看了眼身旁欲言又止的红衣人,“有事?”   凤展翎难得犹豫斟酌了一番,眨了眨一双漆亮动人的眼睛,“霄云,九哥传信说武林大会那些正道中人又在商议对付魊影宫,我得回去一趟。”   李霄云轻哼一声,“魊影宫有事,宫中长老不给你传信,暗枭阁倒是殷勤。”   “霄云,事出紧急,我得马上走。”他有些急切地道。   李霄云抬眼看向面前人,“凤展翎,你首先是我李霄云的夫人,其次才是魊影宫的宫主,嫁了人就该有个做夫郎的样子。”   知道他这副样子定是不同意,凤展翎忙伸手捉住他的衣袖,“霄云······”   李霄云并没给他说完话的机会,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精致的面容,“还是说,你嫁我之前,没做好安分守己相夫教子的准备?”   凤展翎心中气闷,面上也不由露出几分委屈之色,“我做的还不够吗?这几年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孝顺父亲,教养儿子,你是贵人,规矩多,我跟着学,你不喜欢我过问江湖事,我便不问,可我终究是一教之长,如今魊影宫有难,你还叫我不闻不问,我如何对得起师父,对得起魊影宫上下!”   “你很委屈?怪我禁锢了你?也是,纵横天下的翎公子困在我这一府之中,的确是委屈了。”李霄云冷冷一笑,轻声慢语道。   “你胡说什么?我哪有这样想!”他气恼地道。   座上人点点头,“那便最好,没事的话就去收拾一下,父亲叫我们晚上回去。”   见他压根没把自己所说的事情放在心上,凤展翎心急地拨乱了他案前的卷宗,“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   李霄云抬手摘下他发间的明珠,“听到了,如果我说不准呢?”   凤展翎看着他手中一眨眼就碎成了一把粉末的珠子,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这香珠是独孤九玹送他的不假,而且还带有一种特别的香味,能够被暗枭阁精心训练的信鸟识别,不论他在什么地方,都能收到暗枭阁传来的讯息,他自觉问心无愧,也就没跟李霄云讲,可是他这般动作跟自己背叛了他有什么区别?   想到这里,更觉难过,“李霄云,你能讲点道理吗?早说了我跟九哥没什么没什么,你怎么就是不信!我已嫁你为夫,九哥也不是不明事理没有分寸的人,说了我们只是普通的兄弟之情,你为何总是揪着这些事情不放?”   李霄云平静地看了他半晌,凤展翎被他看得背上一阵发毛,却还是固执地站直了身子,朝他露出一个倔强的神情。   对视半晌,李霄云收回过于尖锐的视线,提笔在面前的白纸上,写下几行字,把手中的狼毫笔掷回砚中,将面前墨迹未干的东西推到对方面前,“我李霄云这座庙太小,留不起金凤凰,你爱去哪里,以后都随你,爱跟谁笑傲江湖,快意恩仇也与我没半分瓜葛。”   凤展翎震惊地看着纸页顶头的“休书”二字,“李霄云,你别后悔!”   他手扶案沿,站起身来,居高临下望着眼前双目通红的夫郎,“你确定你现在还有让我后悔的资格?”   喜滋滋跟小夫郎腻歪了一晌午的李傲天,从许府出来刚进大哥家门就被大侄子扑了个正着,没等他开口,小娃娃“哇”得一声就哭了起来,李傲天手忙脚乱地安抚一通,连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谁欺负云祈了,告诉三叔!”   小娃娃一把抱住面前人的脖子,“呜呜······三叔······父亲和爹爹在吵架,云祈好怕······呜呜······”   李傲天听罢,微微一愣,他大哥大嫂平日里吵架拌嘴那是情趣,却似乎还没到把儿子吓哭的地步,他没敢多想,忙把孩子交给边上的小侍,问明所在便朝大哥书房走去。   李傲天刚到门口,眼前红影一闪,便见他大嫂哭着跑了出去,李傲天心中一沉,估计是真吵架了,他忙快步走到房中,瞧见桌案前似乎什么也发生的大哥,不禁哀叹一声,“哥,这是怎么了?又吵什么?大嫂都被你气哭了,你还不快去哄哄,把孩子都吓着了,真是。”   李傲天话音刚落,便看见门房匆匆赶来,气喘吁吁地对着座前不动如山的人禀报道:“大少爷,不好了,夫人离府了!”   李傲天口中那句“还不快追”尚未没来得及说,只见他大哥一脸平静地答了句,“知道了,你下去吧。”   听罢,李傲天面上一呆,“大哥,你不叫人去追吗?你就让大嫂一个人跑出去吗?”   李霄云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必了,爱去哪里随他。”无视了弟弟脸上惊愕的神情,他叮嘱道,“瞒着父亲爹爹。”   李傲天回过神来,眉头皱得更深了,“哥,你到底在做什么?大嫂那么好,你怎么能让他走?吵架归吵架,这也太严重了,再说你让孩子怎么办!”   李霄云微微一笑,“不必担心,大哥自有分寸。”   看自家大哥面上温柔似水,眼中却是一片透骨冰寒,李傲天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忍不住在心中替自家大嫂祷告了一番。   却说凤展翎出得李府,心中已生悔意,亲亲夫君向来霸道,却绝非不明事理之人,尽管嘴上对他粗声恶语,还不时捎带点轻蔑嫌弃,但为人心细如发,做事周到,对他体贴呵护没半点可挑,自己有事瞒他已是不该,他发发火也是正常,也怪自己不知足,家里守着无可挑剔的好夫君,自己却还总有事没事撩拨他,动不动就拿独孤九玹说事,拿他帝京嫡出的贵公子和江湖亡命的杀手头子作比,虽然自己没半点旁的心思,可是听在男人耳中,恐怕就不一样了,明明亲亲夫君大半是在吃醋,可自己脑子也是叫驴踢了,竟真跟他置起气来,如今倒好,气得人休书都写了,这可如何是好?   刚欲回转府中与人赔罪,却又想起九哥信中所说实在紧急,若是回去,恐怕一时半会儿再难出门,犹豫片刻,他终是咬咬牙,快马加鞭朝魊影宫赶去,毕竟,孩子都有了,他才不相信李霄云会真舍得休了他,再说他还有父亲和爹爹撑腰呢!   被大哥三言两语打发走的李傲天郁闷地抓了抓头发,转而奔向了二哥家中,挥退引他进园的小侍,李傲天看着园中抚琴安坐的二哥,和桃花树下跟着琴音舞剑的二嫂,惊艳过后,忍不住长舒一口气,还是他二哥二嫂叫人放心。   张青看见来人,收了长剑,欢喜地迎上前去,“天儿来了,怎么不进来?”   李胤风也按下琴弦,冲人招招手。   李傲天奔到二人身边,只觉在他大哥那里的郁闷气顿时消了个干净,“我这不是舍不得打扰二哥二嫂嘛,岚哥儿呢?”   张青接过小侍捧来的锦帕,拭了拭额上的汗水,“岚哥儿玩儿累了,在屋里睡觉呢,我叫玲珑抱出来。”   李傲天连连摆手道:“不了,二嫂,莫吵孩子了,我就来瞧瞧你跟二哥,爹爹叫你们晚上回去用饭。”   被二哥叫到跟前,李傲天望着小几上的一摞账本,面上扭曲了一瞬,他从没想过不食人间烟火的二哥哪天能跟算盘珠子扯上关系,听父亲提起时,他还以为二哥只是一时兴起,图个乐子,谁知道二哥二嫂开了几间铺子,还越来越有模有样了,即便他不觉得经商是贱业,但想想他二哥那双画画弹琴的手,如今整日翻账目,过银两,他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似是知道弟弟在想什么,李胤风笑着敲了敲他的脑门,“臭小子,发什么傻呢?”   李傲天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我是怕你整天钻研这些,大御第一才子指不定哪天就换人了。”   李胤风洒然道:“你二哥是那等在意虚名的人的吗?没钱花了,记得来找二哥。”   李傲天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说得像你有多少钱一样,难不成你还能供得起我一掷千金吗?”   李胤风听见弟弟的话,微微一愣,不由一脸认真地想起了前些日子掌柜的建议。   作者有话要说:   ☆、情敌   凤展翎快马加鞭赶回宫中,心急火燎地召来宫中长老,“靳叔,宫中有事你为何不告诉我?”   几个长老面面相觑一番,一身绛衣的中年人上前一步道:“宫主恕罪,但不知宫主所言是何事?”   凤展翎怔愣一瞬,“不是说正道中人正纠集力量对付魊影宫吗?”   绛衣长老恍然道,“宫主,前次武林大会,天雄帮和太湖帮觊觎《毒经》,的确纠集了几个小门小派意图犯我魊影宫,可是月前天雄帮盐路受阻,太湖帮的漕运也受到衙门查禁,两帮被人扼住命门,已是焦头烂额,自顾不暇,恐怕也无心力再对付我们,至于其他小派,力量薄弱,不过一盘散沙,宫主大可放心。”   凤展翎闻言,失神良久,座下童子一脸欢喜地道:“宫主,姑爷手眼通天,是有大本事的人,对付几个江湖门派不过动动嘴皮子的事,自从宫主成婚,就再没人找过我们的麻烦,山下药堂的生意也好了许多,即便我们不再炼毒制蛊,赚的银子也够用了,上月方长老炼药,缺一株火灵芝,也是从姑爷那里讨来的!”   话毕,殿中一玄衣男子狠瞪了那口没遮拦的童儿一眼,有些尴尬地轻咳两声,满脸通红地上前道,“那个······宫主······我前次只是不小心跟墨松提了提······”   凤展翎气急反笑:“你们倒真是会物尽其用!”说完又是一阵泄气,他原以为李霄云虽然娶了他,却总还是嫌弃他的江湖身份,没想到对方为他做的远比他想象中的多得多,他这是修了几辈子的福嫁了这样的好夫君,又是倒了几辈子的霉现在怀里正揣着亲亲相公的休书······   墨松掌中剑光凌厉,刷刷几剑逼退涌上前来的黑衣杀手,赶忙上前扶住半身已被鲜血染透,体力不支而摇摇欲坠的人,拔出腰上的短笛,吹出一串诡异的调子,顿时四面毒物蜂拥而至,趁一众杀手忙乱之时,二人已脱出重围。   墨松一边给他上药止血,一边恼怒道:“暗枭阁欺人太甚,独孤九玹当真连宫主的感受也不顾了吗?”   闻人压抑地轻咳一声,墨松神色忧虑地道:“公子伤势颇重,还是先行回府吧!”   李霄云缓缓推开他,按住肩上的伤口,“墨松,你走吧,凤哥儿已经回去了,你也无须再留在我身边,回去魊影宫吧。”   闻言,墨松脑中一白,半晌才明了自家姑爷话中之意,心下大惊,再看不远处闻讯赶来的三少爷,咬咬牙,翻身上马狂奔而去。   李傲天纵是知道大哥有意为之,却仍旧被他一身的血吓得魂飞魄散,也懒得再去管那个脑子缺根弦的憨侍卫,赶忙扶住那个面色惨白的人,又是气恼又是心疼地道:“哥,你到底在玩什么!”   李霄云低笑两声,“一忍多年已是极限,况且能够彻底解决掉一个劲敌,天儿你觉得不划算?”   李傲天哭的心都有了,“哥,大嫂他会被你玩儿坏的!”   ······   勉强打发了一众宫人,凤展翎心烦意乱地回到卧房,掏出怀中的信纸,看着上面行云流水一般漂亮得不像话的字,心里很不是滋味儿,李霄云一手行草乃是一绝,奈何好看是好看,他马马虎虎也认不清几个,看了又看,还是认命地放到了一边。   倏尔帘外一阵风动,凤展翎定定神,低声道:“出来吧。”   毫不意外地望着一身玄衣撩开珠帘,走进房中的男人,凤展翎不明所以地道:“为什么骗我?”   男人有些自嘲地笑道:“若不是这样,你会来吗?翎儿,我想见你。”   闻言,桌前的人起身走到他面前,皱眉道:“九哥,我一直视你如兄长,你来见我,霄云定当以礼相待,你若唤我前去,我夫夫也必定携同拜访,何必拿这种事情来骗我?”   独孤九玹一把攥住他的手:“如果我说我只想见你呢?”   凤展翎心头一沉,忙即甩开他,后退两步与人拉开距离,“我已嫁作人夫,授受不亲的道理,九哥想必是懂的。”   只听面前人冷笑一声,“你嫁进官家几年,规矩倒是学了不少,江湖男儿哪来这诸多计较?”   凤展翎不自觉地皱了皱眉,“九哥,我以往年少无知,恣意妄为,如今已为人父,岂能再不自重?”   独孤九玹面上一寒,拿起他放在桌上的休书,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方才开口道,“翎儿,你为他这般委屈自己,他可曾对你有半点在乎?休书已下,你还执着什么?这么多年,我对你的心,难道你真的不明白?”   凤展翎深吸一口气,很是认真地道:“嫁给他,我没有半点委屈,从小到大我的日子从没像这几年这样安稳快乐过,九哥,你对我的好意,我心领了,你若是当真为我好,请别让我为难。”   他话音未落,面前人却抬手按在他肩上,神色复杂地道:“为难?你会为难,说明你的心中也是有我的对吗?翎儿,他既然不珍惜你,留在我身边难道不好吗?当初你执意嫁他,我不想让你为难,我以为你的性子受不得管束,不会适合官宦人家,也许要不了多久你便厌了,就会回来,谁知道一等就是几年,翎儿,我等不下去了,你也该给我个机会了。”   凤展翎听着他那些毫无道理的话,也渐渐沉下脸来,挥开肩上那只重若千斤的手,“你刚才的话,我可以当做没听见,若是没什么事,九哥,我累了。”   面前之人,似乎并未介怀他话中的送客之意,沉默一瞬,点头道:“翎儿若是累了,便先歇着吧,只是除却你我二人的私事,关于制药的事,我们晚些时候再谈。”说罢,也不待他反应,便径直走了出去。   凤展翎想起他口中的“私事”二字,不觉心中一阵烦闷,他原本也对开口规矩闭口规矩嗤之以鼻,可是如今有男人不仅言语暧昧,还公然出入他的闺房,自己想想竟也觉得一阵心虚。   眼见得独孤九玹离去,候在房外的红衣长老这才端着食案进得房中。凤展翎见着来人,神色这才好了些,“靳叔。”   “宫主先吃点东西吧。”   凤展翎点点头,端起碗来,“好久没吃到靳叔煮的粥了!”   对座之人摇头笑道:“莫不是姑爷还委屈了宫主?我可是听惜儿怜儿那两个小子说京城的日子可逍遥了。”   闻言,凤展翎又有些怏怏地放下手里的粥碗,“就是吵了两句嘴,那混蛋竟二话不说写了休书给我······”   红衣长老听此大惊,忙求书来看,待瞧罢,再看面前人愁苦的模样,直觉哭笑不得,“宫主你可看了吗,你确定这是休书?”   凤展翎微微一愣,瞥了眼提头端端正正的两个大字,皱眉道:“我眼睛又没花,难道不是吗?靳叔,你快给我想想办法吧!”   红衣长老摇头笑道,自顾自地将信上内容缓缓道出,“我活了大半辈子竟不知休书是这般写法。”   片刻的失神过后,凤展翎忙一把拿过信纸,翻来覆去看了又看,一脸吃惊地道:“这······这不是休书?”   红衣长老苦笑道:“大概是情诗还差不多······”   闻言,想起家中那个从不给他好脸的男人,他又忙央着面前人给他端端正正誊写一遍,咂摸着几句诗中的意味,心里又是甜蜜又是苦涩,“真是坏透了,知道我没什么学问,还拿这东西来唬我······”庭前风露夜将半,且待明月照归人,如果他不在家,那人是不是就会顶着风寒在庭院中等他到深夜······想到这里,一颗心早就飞了,哪里还坐得住,起身便要回家去。   红衣长老忙一把拉住他,“宫主一路已是辛苦,哪敢再上路奔波,况且跟暗枭阁的买卖也须宫主亲自拿主意,姑爷既不是真心要休离,怕是也舍不得宫主受累,且留两日,再行回返。”   “可是······”   见他犹豫,面前人接着道:“宫主,姑爷是官宦之家,不比那些江湖草莽,若是有些不如意,宫主还需担待些,成家过日子是一辈子的事情。”   凤展翎有些赧然道:“靳叔,你多心了,我真的过得很好,霄云对我很好,后院也没有侍夫争宠,父亲爹爹也都宽容和善,从没刻薄过我,两个兄弟也和睦得紧,说真的,我很知足了。”   “既然好,靳叔也就放心了,只是宫主,那暗枭阁主,宫主还是要谨慎些好,毕竟他是男子,而且看宫主的眼神实在不普通,宫主已为人夫,又是那样的人家,切记人言可畏。”   凤展翎点点头,“靳叔我知道,那也是我的家,我若丢了人,出丑的就是全家上下,九哥的事情,以往是我没放在心上,今日看来,是我不够谨慎,明日必会跟他说个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嘛,大家都觉得超过了小吵的范围啦,哈哈,其实不造大家还记不记得成婚的情景,那么一个情敌,男主都为大哥担心了,别说他自己了,么么总要解决哟~唔……默默退散,其实不是休书了啦T-T ☆、有种放学别走   翌日,虽然不愿让两人太难堪,但自昨日,凤展翎也的确怕了二人独处,这才借谈制药之机,将宫中长老也安排在座。   下意识地避开身旁灼热的视线,凤展翎刚欲开口,只听殿外守卫高声通报一句,墨松已经一身狼狈奔到了大殿之中,气喘吁吁地张口道:“宫主,你快回去吧!姑爷他被人行刺受了重伤!”   他话音未落,座上人已经带翻了身前的桌案,白着一张脸站起身来,寒声道:“到底怎么回事!”   墨松说完这才看见面无表情端坐一旁的黑衣男人,面上不由露出一个愤恨的神色,独孤九玹也不愿听人罗织罪名,启声道:“不用问了,人是我安排的。”   “为什么!”若说昨日对方咄咄逼人他已然心生不满,那么今天听得此言,凤展翎胸中更是怒火冲天。   墨松犹豫一瞬,终是脱口而出道:“大少爷遇到行刺早不是第一次了,自四年前宫主成婚,暗枭阁便发出了绝杀令······”   闻言,凤展翎只觉心头一窒,险些被过气去,半晌终是一脸不可思议地望向那个他向来敬重信赖的男人,“独孤九玹,你到底意欲何为!”   那人听罢,神色冷凝道:“若是他连最普通的刺杀都抵挡不了,又有什么资格站在你身边。”   “荒谬!我的丈夫,他有没有资格何时轮到你来说话!我敬重你,爱戴你,拿你当亲生哥哥看待,却没想到你竟对我最爱的人痛下杀手。”他说罢,看向座下长老,“你们听着,从今往后,魊影宫与暗枭阁断绝一切往来,有违令者,严惩不贷。”   他深吸一口气看向那个让他失望透顶的人,“以往情义只到今日,你最好期待霄云他没事,否则我恨你一辈子!”   看着山道上眨眼就消失不见的衣影,独孤九玹身后的暗卫神色不解地道,“阁主,你明知道休书的事情是有人刻意透露,为何……”   山岭上的黑衣男人点点头,“我知道,没有他的刻意,恐怕那些话我永远也说不出口。”   “天下美人无数,阁主何必……”   “是啊,也该死心了。”   阳春已到暮时,庭院里满地落花,檐角一钩弯月,池里到处星光,凤展翎看着园中半倚在石廊上假寐的男人,小心翼翼地走上前,跪坐在他身旁,低头轻轻枕在了对方腿上,那只轻抚在自己鬓间的手是独属于这个男人难言的温柔,对方指尖的温度一下一下拨乱了他的心弦,嗅着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他只觉心中一痛,眼中便不受控制地淌下泪来,“大半夜的,你不去睡觉难道是在这里晒月亮吗?”   男人并不说话,他心中忐忑,刚欲仰头去瞧他脸色,却听得耳边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夫郎彻夜不归,哪家的男人能睡得着觉。”   他吼中一阵哽咽,十指相扣,紧紧抓住对方的手,“夫君,你是最好的,凤哥儿心里,从没人能越过你去,从来没有······”   “好吗?你明知我是故意的。”   “只要你以后不再拿自己开玩笑,我就再也不说他比你温柔,比你体贴,比你痴情,比你武功好,比你有本事了。”   “凤展翎,你也是故意的吧!他这么好,你还回来干什么!”   “那个……我这不是说顺嘴了吗,哎!你等等我啊,夫君!”   ……   李傲天虽不知道他大哥都做了什么,但看他大嫂的样子,也知道估计又被他大哥牵着鼻子牵到阴沟里去了,不仅温柔贤惠更甚从前,竟连练字看书这等他平日最不喜的事情也能耐得下性子去做了,李傲天只能在心里大叹一声,他大哥果然把他大嫂给玩坏了。   西城闹市中坊肆林立,商贩云集,行人比肩接踵,热闹非凡,李傲天带着倪大倪二从倪氏的点心铺里出来,自回了京都以来,南疆的那支军队不仅经过重新整编,随军入京的军户,李傲天走了自家老爹和岳父的后门,也进行了妥善安置,大部分在京郊开荒种地,还有不少在城中做起了小买卖。   李傲天回头看眼身后的两个黑脸汉子,“倪爹爹可叫我帮忙物色哥儿呢,你俩可有上心的没有?”   两人对视一眼,倪二支吾了半晌,一张黑脸憋得通红,“少爷,俺觉得画哥儿挺好!”   李傲天闻言,脚下一个趔趄,一脸郁闷地瞥了他一眼,再看边上欲言又止的倪大,“你呢?”   倪大磕磕巴巴半天开不了口,倪二低声咕哝了一句,“大哥回回瞧见琴哥儿眼睛都直了。”   李傲天噎了一瞬,没好气地道:“感情手都伸到爷身边来了,爷院里的哥儿可不是说要就要的,看你们的本事。”   听得自家将军发了话,两人顿时底气也足了些,憨憨一笑,忙挺直了腰板,一脸喜色地跟了上去。   青棋青书,李傲天离家之时,已由爹爹做主配了婚,如今他身边青琴青画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他天生护短,两个小哥儿聪明伶俐,他也不想委屈了他们,倪家这两兄弟忠厚老实身手不错,虽然眼前军职不高,但将来上了战场,何愁没有立功的机会,而且倪爹爹为人和善,倒也是不错的选择,只是两个小哥儿能不能看上这俩蛮汉,还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未出多远,忽听得前方一片喧哗之声,李傲天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倪二闻言,忙领命上前,片刻回返,一脸肃然回禀道,“将军,前面几个西羌人在字画店里闹事!”   “岂有此理!”李傲天面上一寒,抬脚就往前走去。   倪大倪二挤开围观的人群,正见店中打杂的小哥儿脸色惨白坐在地上低声啜泣。他二嫂跟那光头的西羌人正攥着一幅画轴僵持不下,看得出两人手上都用了功夫,李傲天见状忙上前去出手分开二人,将画卷抢在手中,挡在他二嫂身前,怒视着面前的西羌人,“耶律大人,在我御国帝都闹事,你可考虑清楚后果了?”   张青瞧见面前人,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不欲与人为难,若不是对方欺人太甚,他也不会动手,而且对方身手在他之上,僵持下去,定会出丑,到时不仅有损李家颜面,恐怕还会影响两国邦交。   对方看清来人,忙换上一副笑脸,“原来是李将军,李将军怕是误会了,这店里做买卖,我也不过来谈生意,何来闹事一说?”   李傲天回头担心地看了眼身后之人,张青冲他摇摇头,回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李傲天看向角落里惊魂未定的小哥儿,“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哥儿抽噎了一阵,低声道:“那画是李二公子的,是掌柜的借来挂在店中招揽客人的,不是卖的。”他说着气恼地看了眼那个凶神恶煞的西羌人,“可是那位大人却要强买,正巧碰到夫人来买竹宣······”   听罢,耶律齐大笑两声,“东西既然放在店里,却又不卖,这是何道理?”   李傲天不怒反笑:“有没有道理,难道由你说了算吗?”   “大御素以礼仪之邦见称,如此欺我蛮荒小国,恐有失大国风范。”对方亦分毫不让。   李傲天握着手中的画轴,冷哼一声,“既然知道自己是蛮荒小国,化外边民,做买卖之前,就该先问问规矩,这字画,莫说不卖,即便卖,卖给你,岂不是暴殄天物?”   “你!”耶律齐神色狰狞了一瞬,复又打量了一番李傲天身后挺拔健朗的哥儿,捋髯笑道,“早闻李二公子乃大御第一才子,纵是我不懂画,但是我却懂美人,李二夫人这般与众不同,身手不凡,想必耐力也定是极好,最对我西羌男人的胃口,这一点上,二公子与我定是英雄所见略同。”   “放肆!”   听得这般羞辱的言语,张青面上顿时一阵青白,听闻耳边一声暴喝,再看李傲天的右手已经按在腰刀之上,鸣鸿似是感受到主人的杀意,顿时煞气暴涨,他心下一惊,连忙按住他拔刀的手,“天儿,不可冲动!”   李傲天心头巨震,鸣鸿一出,必定见血,杀伤外使,罪名定然不轻,耶律洪正无出兵借口,若是由此引起两国交兵,他恐是万死难赎,可是任由对方羞辱二嫂,他却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天儿,跟这些蛮人没什么道理可讲,我们回去!”张青说罢,忙跟边上愣神的倪大倪二使了个眼色,一起将人生拉硬拽将人押到门外,李傲天肩头一震就把两个倪氏兄弟甩了开去,转身正要回返,全无防备之下只觉后颈一痛,眼前一黑便没了知觉。   倪大倪二赶忙扶住自家将军,目瞪口呆地看向身后面色凝重的人,再瞧眼自家将军,顿时心中大叹,二夫人果然不是凡人呐!   待得人走远,耶律齐边上的另外一个粗莽汉子一脸不屑地道:“甚么白虎将军,也不过如此。”   晚时,玉照熙瞧着平日没到饭点就吵着喊饿的小儿子今日竟然没上桌,不由疑惑道:“青画,少爷呢?快去叫他,开饭了。”   青画想起在房中关了一晚上一副生人勿近模样的小少爷,小心翼翼地回话道:“夫人,少爷说他不饿,叫老爷夫人和二位少爷少夫人先吃。”   李谦闻言,笑骂道:“这臭小子,平日里旁人不饿他先饿了,今儿是怎么了?我去瞧瞧。”   见状,坐在李胤风身旁的张青忙起身道:“父亲安坐,我去看看天儿!”   李霄云点头道:“是啊,父亲,天儿平日最听他二嫂的话,您就坐着吧。”   “也好,这混小子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了,青哥儿去瞧瞧他。”   张青走到后院,正见李傲天杀气腾腾地舞着手中的长枪,园子里一片狼藉,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地道:“还生气呢?是我不好,下午手重了,可是还疼吗?”   李傲天见着来人,犹豫一瞬收了手里的兵器,怏怏道:“二嫂,没事。”   “既然没事,就出来吃饭。”   “说了我不想吃。”   张青走上前去,见他扎着绷带的右手已是一片血红,不由皱眉道:“伤势没好,你这又是在闹什么?”说着连忙招呼躲在一旁的青琴拿来纱布,重新给他上药包扎。   李傲天神色低靡地看着面前人,“二嫂,我是不是很没用?竟眼看着那帮人欺负你······”   “胡说什么?你的性子也该改改了,总是这么冲动,再怎么说也是外国使臣,哪是说动手就动手?若是出了事,别说你,李家上下恐怕也难以交代,这件事过去就过去了,切记谁也不要提,更别给你二哥添堵。”   “可我咽不下这口气!”李傲天不甘地看着面前人,想起今日的那一幕,想起自己不仅不能帮二嫂出气,还要灰溜溜地被人拉走,这么些年他苦心练武,谁想到这种情况下竟毫无用武之地。   张青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好了,你现在要做的是跟我出去吃饭,一家人都在等你呢,莫叫大家担心。”   难得瞧着小儿子蔫儿了吧唧像只霜打的茄子,笑过之后,李谦与夫人对视一眼,也不约而同看见了对方眼里的担心。   凤展翎轻轻碰了碰丈夫的胳膊,李霄云不着痕迹地瞪了他一眼,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情绪。   李胤风面无异色地饮下杯中的淡酒,对座的李霄云看见弟弟眼中一闪而逝的暗光,心中也不禁浮起几分隐忧。   作者有话要说:  貌似标题有点奇葩…… ☆、文宴变武宴   一顿饭众人各怀心思,吃得都有些不是滋味。夜色渐深,李霄云看着院中敛眉沉思的人,低言道:“你打算怎么做?”   李胤风沉默良久,“若是大嫂叫人当众羞辱,大哥又待如何?”   “定千万倍还之。”   李胤风面上浮起一丝惨笑,“论理,对他国外使不可不敬,论力,比之勇武我万不及一,大哥觉得我还能做什么?”   李霄云叹息道,“我清楚,可是大哥更清楚,你做不到,别勉强自己。”   李胤风站起身来,直视着面前人,“如果我能不管不顾,大哥可会开口拦我?”   两个弟弟,他偏老三,疼老二,二弟从小懂事自立,人又聪明早慧,不像三小子会对大哥耍赖撒娇,二弟冷情孤僻,他原本也有些担心,可青哥儿却有本事叫他这个弟弟脱胎换骨,他不再整日整夜作画看书,也会把心思用到其他事情上,这么多年来,李霄云还是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这般深重的压抑和痛苦,明知不应该,他脸上还是扬起一抹笑,抬手拍拍面前人的肩膀,“傻话,大哥拦你做什么,你既想清楚了,该做什么就去做,天塌下来也有大哥扛着,再说,如今天儿也能独当一面,不必担心。”   “大哥,我知道了,天儿你还是多提点些,今日若不是阿青拦着,天儿那冲动性子,恐怕又惹了大祸,在朝为官不比其他,由不得不深思熟虑。”   送走李霄云,李胤风召来管家,挥退众人,低声吩咐道:“交代下去,边境……”   垂首立在案前一脸精明的管家察觉到自家少爷没了下文,不觉诧异地看向桌案后的人,却见那人死死攥着手里的账册,双目紧闭,很久很久方才睁开眼睛,一双澄目竟已是通红一片。   李胤风神色恍然地笑道,“罢了,你去吧,我这都是在想甚么呢,私怨而已,何至于累及边境百姓,终归是我无用罢了。”他能做什么?他只有钱,可钱也并不是没半点用处的,断了边境上重要物资的交易,结果可想而知,可是真要不管不顾影响无数人的生活,大哥说得对,他做不到……他摇摇头,意兴阑珊地看了眼桌上的账册,“我累了,生意上的事情,劳你看顾着些,往后没有大事不用再来回报了,也免得你来回跑。”   两手拢在身前,一身绸衫,神色恭谨的管家,垂眸掩去眼中复杂的情绪,少爷终究还是心太软,不过没关系,总还有他这个管家呢,边境的粮店看样子可以都关了,去岁江南遭灾,粮食倒是可以直接转卖南方,别家的粮似乎也可以开始收购了,至于精盐大概也不用卖了……咳,这样一来少爷的家底儿会被他折腾干净吧……   ……   坐在二层的观景台上,衣着华丽的哥儿们有些紧张地盯着演武场上的情景,明明是款待新科士子的琼林宴,吟诗作对何等风雅,却谁知西羌使者献了一段狩猎舞,趁着龙心大悦竟开口请求设擂比武,南疆平定以来,御国上下志得意满,借此机会一展武力似乎也并无不可,于是就在帝王口中的一个“准”字落下之后,好好的琼林宴便径直挪到了这演武场来。   “你看他好丑!”几个小哥儿指着场中魁梧壮硕脸色黝黑的西羌人惊叹道。   “天呐,他的胳膊比我大腿都粗!”   “你看,你看,他身上好多毛,好可怕,像野兽一样!”   “难怪那兰贵卿要到御国来和亲,西羌男人这么丑,谁愿意嫁?”   听着身边的小哥儿叽叽喳喳议论着演武场中的西羌人,周子恒不以为然地道,“这些人真是找死,御国那么多英雄豪杰,还能比不过那几个大块头?”   “就是就是,一会儿哥哥上场,肯定打爆他!”林无忧兴奋地道。   “他们就几个人,也不知道能不能轮到大哥跟林二哥上台。”周子恒有些担心地道。   许砚然知道那人今日未曾入宫,忍不住松了一口气,那人也不知道是怎么照顾自己的,手上的伤没好几天又厉害了,幸好今日不在,他还真是怕那人不顾伤势跑上去与人比武。看着远处席座之上神色清冷的人,许砚然心中泛起几分难言的苦涩,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那个人,那日之后,兰贵卿没再登门,却会不时叫人相请,他应邀前去,但也只是看书弹琴,甚至连话都很少说。那天他曾说自己不值得羡慕,的确,许砚然也从未羡慕过他,纵然有一张倾城之貌,可那人却从骨子里透出一股悲凉,面上的笑容灿若春花,眼底却寒如铁石,他能轻而易举地迷倒任何男人,却不会对任何人施舍半点真心,许砚然觉得背上有些冷,这样的哥儿,若非受过大苦,就是肩负重任,但是一国皇卿,谁能伤害他?可若说重任……难道真的要有事情发生了吗?   周子恒瞧见他的脸色,忙伸手拉拉他的袖子,“砚然,你怎么了?不会被那几个丑八怪吓到了吧?”   许砚然缓缓摇摇头,“西羌人尚武,这些人魁梧高大,况且被派来护送贵卿,身手定然都是极好······”   林无忧拍拍他的手,“不要担心啦,那些人瞧着力气大,可是那么大块,肯定也笨得很,比武又不是光比谁力气大的事情,放心啦!”   “就是就是!砚然你就好好看吧!”周子恒笃定地道。   许砚然张张口,看着两人兴高采烈的样子终是没有说话。   周围作此想的不在少数,可就在第一场比武眨眼之间结束的时候,嘈杂的观景台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众人只看到那个粗丑的西羌人只一拳便将奉命上台的红衣侍卫打下擂台飞出丈远,而那侍卫口吐鲜血,蜷卧在地,挣扎一瞬便不省人事,楼上的哥儿们顿时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捂住了双眼,台上的西羌人神色傲慢右手握拳,做出一副胜利的姿态,台下文武百官则是陷入一片死寂当中,高坐主位的帝王,不自觉地沉了脸色。   “不会打死了吧?”林无忧抖着双唇看着被人抬下去的年轻侍卫。   见状,几个小哥儿已吓得扑进了爹爹怀里低声哭泣起来。   “太过分了!比武哪有伤人性命的道理!”周子恒不可思议地摇头道。   端坐一旁的皇夫也担忧地遣人前去询问了伤势,众人都不约而同望向了前来回话的太医。   老太医抖着花白的胡子,扑跪在地,一脸忐忑地低声答道:“回皇夫的话,人没死,只是······”   “只是什么?”皇夫也有些焦虑地皱眉道。   “只是肝脾破裂,恐怕也撑不过一时半刻了!”   听见太医的答话,心善的小哥儿们眼泪掉得更凶,一些贵夫更是心惊胆寒,忙遣了人下去知会自家儿子切莫上台。   眼见皇帝脸色不好,坐在兰若语身侧的耶律齐忙冲台上的西羌汉子高声呵斥道:“拔里津,比武而已,焉能伤人性命!”   台上的汉子忙惶恐地跪倒在台上:“陛下赎罪,贵卿殿下赎罪,小臣并没使全力,方才那兄弟想必不会伤及性命,小臣知罪,以后出手定当小心。”   闻言,帝王的面色更寒,一众朝臣也跟着噤若寒蝉,见情况远出意外,对方出手狠辣,且轻而易举一连拿下数人,方才一些大意之人也不再敢轻易上场,张文昀按住身边一脸愤恨的周子扬,低声劝道:“你别冲动,国公府就你这一根独苗,被打废了你爹要哭死的!”   周子扬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还是安分了下来,他虽然心里不服气,可也清楚,自己绝不是那西羌人的对手。   这边林昭也是跃跃欲试,可就在族兄逞英雄被人踢下擂台之后,自家爹爹已经遣了侍卫在身后牢牢盯住他,以防他一时冲动上去找死。   李傲天烦躁地看了眼身边面无表情,眼里却没半点商量意思的人,“二嫂,你要看我看到什么时候啊!”   “你确定你这是比武的心境吗?”身边人神色肃然地扫了他一眼。   李傲天脊背弓起,两手按在席上,肌肉绷紧硬如铁石,一瞬间的挫败后,也不得不承认二嫂说得没错,杀人和比武是两回事,心不定,就可能输,气不平,出手就没有分寸,自从刚才听说宫里的事情,他就半点也安静不下来了。   李傲天自知心魔已生,他越是压制,反倒心绪越加难平,“二嫂,你再拦我,老子真成缩头乌龟了!”   张青没搭理他,不多时李傲天见到亲亲二哥过来,忙求救一般地看向他,李胤风没说话,只是坐到几前,兀自煮起了茶水。   看眼垂头丧气的弟弟,他低声道,“天儿,你过来。”   李傲天微微一愣,忙起身上前,几旁的人捧给他一盏香茶,李傲天低头望见盏中只一叶青茗悬于水面,抬手轻抿一口,却是满嘴苦涩,李傲天虽不深谙茶道,却也知晓,煎茶是要看心境的。   明白二哥的担忧,他旋即仰头灌了个干净,将茶盏放下,无比认真地道,“二哥,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李胤风看着弟弟,点点头,“去吧,小心点。”   张青刚要阻拦,却被丈夫拉下,“让他去吧。”   “西羌一行人个个高手,那个耶律齐更是有西羌第一勇士之名,天儿手上还有伤,你就这么让他去……”   李胤风摇摇头,“你自己的弟弟你不知道吗?这小子憋了好些天了,再不叫他把这口气出了,迟早要憋出病来。”   “可……”   “别可是了,难不成你真觉得咱家这小子不是那西羌人的对手?”见他不说话,李胤风拍拍夫郎的手,“放心,还有大哥在宫里,他比我有分寸,会照顾好他的。”   张青低头看着几案上的茶盏中失了香跑了色的茶水,担心地道:“你要强颜欢笑到什么时候,我看憋出病来的会是你吧。”   李胤风片刻的失神后,不觉惨然一笑,有些迟疑地握住他的手,“阿青,李二少爷从小自负,到现在我才发现,自己竟是这般一无是处,自己的夫郎被人羞辱,我连像天儿一样光明正大地为你出气都做不到,只能自欺欺人地装作不知晓,阿青,你当真是选错了人……”   看着面前人颓然自轻的神色,饶是他一向温厚也不由动了真火,那日的事情他原本都忘了,却没想还是叫他知道了,不过是句旁人的戏语,他还不至于放在心上,但不能容忍的是,竟叫他最看重的人生出这等无端的心思,他反手握住对方,“你想为我出气,再好不过,新仇旧恨,憋了一肚子了,我八岁在老家被邻家的小霸王推进坑里,摔了头脸……十岁镇上的小贼偷了父亲新打的刀剑害我罚跪……十一岁玩伴弄坏了押在家里的贵重东西,连累我被责打……在肃州时,城了的小贼偷了我的银两……客栈里老板嫌我粗鄙,只给我柴房睡……临城一户财主家的狗咬了我腿……城中的小贩也笑我难看……讨饭之时还被一群乞丐轰赶……”   听他大气不喘,大事小事加起来足有百十件,李胤风也不禁傻了脸,张青一脸认真地看向他,“要不要我去收拾行装,这一路怕是长得很。”   明白他的用心,李胤风上前拥住面前人,“阿青,你是在我怪我太过狭隘吗?”   “我嫁的人是你,不是天下人,但你一人看重我便足够了,李胤风,还是说你希望全天下人都如此这般珍爱我?”   闻言,李二少爷的脸顿时绿了,让他娶个大嫂那样的,给他带一群情敌……想想背上便一阵发寒,他可没有大哥的胆略跟魄力,可是他好像被自家夫人带跑了,明明说的不是这件事……   眼见着旬日里聪明绝顶的人竟真被搅糊涂了,张青眼中也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却仍是面无异色地沉声道:“考虑好了吗,走不走?”   半晌,面前人苦笑着投降道:“阿青,你开解人的方式还……真是与众不同!”这人从来不说谎,如今耳朵都红了,前言不搭后语的,那些事恐怕不少都是顺嘴编来蒙他的,一时直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别为不相干的人浪费心思,哪怕生气,也只许对我,好吗?”   “阿青,上天把你赐给我,定是我前生修来的福气。”   三小子啊,动真格的二哥下不了手,你便代劳吧,可千万不要手下留情啊。   眼看御国这边败多胜少,阁楼上观战的人也不由担心了起来,周子恒叹息一声,“可惜三哥受了伤不能过来……”   他话音刚落,只听身边的林无忧惊叫一声,“啊!他受伤怎么也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禁打   众人闻声忙向台上望去,只见李傲天跟大哥交代了一声,踏上面前的几案,借力凌空跃起,一把接住被台上猛汉踢飞的小将,安稳将人送下,这才翻身跃上石台,冲人作出一个“请”的礼势。   述律翁见来人极为年轻,除了容貌出众,其他比之前人却也无甚不同,当下也未放在心上,手下刚猛招式刚出,正诧异于对方竟敢不闪不避接下他的铁拳,然下一刻只觉臂骨一震,来不及反应,肋下一股罡劲之力袭来,脚下一轻,整个人竟径直飞出了演武场,待得恢复意识,人已落在丈远外的青石地上,胸肺之间剧痛袭来,偏头呕出两口鲜血,眼前一黑,便昏死过去。   自视甚高的西羌武士没想到他们中武艺不差的述律翁被人一招就打下擂台,看伤势想必凶多吉少,对视一番,顿时又羞又怒地发出一阵唏嘘之声。   玉照乾见自家外甥给自己赢回了面子,面色也立时好了不少。   来时已听小厮讲了比武的情况,李傲天看也没看摔出场外的人,忙上前冲着龙椅上的皇帝老舅抱拳道:“陛下赎罪,微臣不知他看起来体格雄壮却这般不禁打,好在微臣也并没使全力,那兄弟想必不会伤及性命,微臣以后出手定当小心。”   听见李傲天用拔里津的原话来回堵他们,恼羞成怒的西羌人更是气得脸色发青。   满朝文武出了一口恶气,眼看又一武士杀气腾腾奔向场中,也忙一眨不眨盯向了演武场。   那边已有连胜之象,观景台这边哪还有半点沮丧之气,小哥儿们兴高采烈地聚在一起,一边紧张地盯着场中,一边瞧着挨揍的西羌人低声欢呼起来。   林无忧和周子恒一脸骄傲地跟身边围过来的小哥儿低声交流一番,看着一眨不眨盯着比武,面上却没半点欣喜之色的人疑惑道:“砚然,你不高兴吗?”   许砚然闻声回过神来,很是认真地道,“当然高兴。”   听他这般说,二人也就放心地没再多问,许砚然看着那人滴血的右手,眼中浮起一丝忧虑的神色,心中叹息,比起高兴他更心疼。   李傲天一连打下去几个西羌武士,御国的面子也差不多挣了回来,索性不再浪费气力,上前两步,径直看向兰若语身边形如黑塔的西羌汉子,抬起右手近乎无礼地指向对方,复又轻蔑至极地勾了勾手,“你,来。”   耶律齐此番观望已知御国这个白虎将军不可小觑,对方公然挑战,作为西羌第一勇士,他没理由怯战,回头冲身边面无表情气场却压得极低的兰贵卿交代几句,便起身迈入场中。   见他上台,已知这个西羌人当街调戏自家儿媳的李大人气冲冲地绕到大儿子身边,低声问道:“老三这场能赢吗?”   李霄云看见父亲面上又是生气又是担心的神情,诧异了一瞬,也很快明白过来,又看了眼场中对峙的二人,不置可否地道:“父亲,你对自己的儿子还没信心吗?”   李谦叹息一声皱眉道:“三小子比了这么些场了,手上旧伤瞧着没好,还像是更严重了,我能不担心吗?”   李霄云有些迟疑,那西羌人看着不弱,自家弟弟无论年纪还是体格终究还是略逊一筹,至于结果怎样,他也无法妄断。   纵是如此想,他看向身旁一脸忧心的人,还是低声宽慰道:“父亲且放心,天儿没问题的。”   闻言,李谦也不再多想,凝神专注地望向场中。   接下对方第一招的时候,台上二人不约而同地在对手眼中看见了震惊之色。   耶律齐纵横西北罕逢敌手,虽然不曾大意,也没将这白脸小将放在眼里,谁料他用了七成劲力打出的一招,对方竟稳稳接下,丝毫不见忙乱之象。   李傲天也不由得沉下心来,自从知道有天要对上西羌人,他十年心力几乎全部花在习武之上,虽不至于骄傲自大,这么些年也从未输在旁人手上,方才那一招虽是试探,但他并不敢确定对方有没有用全力,看来今日定是一场苦战。不过好在,他只是沮丧了一瞬,便立即恢复了精神,这样也好,今日摸清虚实,总好过他日大意枉送性命。   在场诸人,包括观景台上的哥儿,已是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场中二人越斗越狠,隐隐已见搏命的架势。   耶律齐招式技巧不多,却灵活生猛,习自虎狼鹰隼的奇招,招招致命,李傲天被动地连接数招,也渐渐摸到一些对方的路数。   眼见儿子回防不及,胸腹之间再次被对方拳锋扫过,嘴角已见血迹,李谦一把抓住身旁的大儿子,“我······我去叫三小子下来,我们不打了!”   李霄云见状,忙把脑子一热就要往台上去的人拉住,“父亲,天儿很聪明,他会赢,他在找对方的破绽,受点伤没事的。”   李谦也知自己冲动了,听见大儿子的话,还是气闷地叹了一口气,将目光从台上移了开去。   林无忧痛叫一声,一把拍开快要把他的手掐出血的爪子,“子恒,你掐我干嘛!”   周子恒心惊肉跳地回过神来,“对不起,无忧,我太紧张了,这样打下去,能行吗?”   “行的,三哥肯定会赢的!”林无忧点点头,打气道。   在众人的忧虑中,李傲天越发心平气和,他瞧着对面气喘吁吁的男人,“敢打我二嫂的主意,你说我废你哪里好?”   耶律齐见这小子连连受创,还如此嚣张,当即冷笑一声,抢攻过去。   谁料李傲天不退反进,所用招数竟于自己别无二致,耶律齐所取招式皆源于物,投其勇猛,李傲天学自于他,却利用其相克之理,反倒压制了他。   耶律齐没想到自己的招式竟毫无道理地克制了自己,一时也手忙脚乱起来,他抬肘挡开胸前一记重击,腿上功夫尚未使出,只觉胯。下一痛,未等众人反应过来,那如狼似虎壮如黑塔的汉子竟已惨叫一声,直直撞向场边的石柱,捂住下。体,扭在地上打滚哀嚎起来。   在场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找回颜面的帝王不痛不痒地训了外甥几句话,便叫人将那不用看也知被废了哪里的西羌人抬去医治。   李霄云给父亲添上一杯茶,自己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李谦气哼哼地道:“天儿虽过了些,但这些没有廉耻的蛮夷,竟对青哥儿出言不逊,真是教训得好!”   李霄云想着自家弟弟的手段,一边点头,一边无奈笑道:“父亲说得是。”   耶律齐输了比武,兰若语不可谓不震惊,这些御国人不清楚,他却是知道,耶律齐在西羌可是有第一勇士的美名,今日败在这里,着实是奇耻大辱,瞧那样子,往后恐怕也做不得男人了,瞧着那人恶心的嘴脸,他一时竟觉快意,压下心中的那些额外情绪,想起自己的使命,他也渐渐冷静下来,那李三郎年纪轻轻,对西羌国实在是心腹大患,照理说他该第一时间除去这个人,可他敬佩英雄,李傲天对他不冷不热,却比其他人坦荡直白得多,就算不喜欢,却也不妨碍欣赏。   虽然那人手握军权,身家分量也当得上所谓和亲,可是他知道李傲天不合适,他不着痕迹地看向不远处神情冷肃的太子,太子虽城府深,然毕竟大权在握,和太子在一起,他想要什么总归还是容易一些。   他忍不住扫了眼阁楼上一脸忧色的年轻哥儿,眼中溢出两分浅笑,不过在此之前,他须得做点什么,好好谢谢那个聪明又温柔的许家公子,陪他打发的那些无聊时间。   众人正觉大快人心之时,只见那倾国倾城的兰贵卿从座上幽幽立起,冲主位上的皇帝盈盈拜倒:“陛下,西羌人向来敬爱英雄,李将军年少威武,若语心甚慕之,拜求陛下恩旨允婚。”   此言一出,满座寂然,有愤而不语的,有满面不甘的,亦有羡慕不已的,玉定辉面上一片铁青,看着那近在眼前的美人,眉头皱得更深了。   左相许进荣脸上更是黑了一片,这不知羞的西羌人,输了比武不算,竟还大方地跟他的然儿抢夫婿,真是气煞人也!   李霄云跟父亲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看见了对方眼中的不满之色。   李傲天大展身手,狠狠教训了西羌人,一时间不知勾走了多少哥儿的芳心,兰若语此言一出,阁楼上也是一片不以为然的鄙夷之声。   “他搞没搞错啊,竟然想嫁给三哥?”林无忧气愤地道。   周子恒担忧地看了看许砚然的脸色,也不禁有些焦急。   许砚然乍一听他这般说,虽有一时的措手不及,却不愿再做深想,无论结果如何,他能做的似乎也只有顺从,兰贵卿嘴里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他很清楚,也早知道他不会选择李傲天,不管他是为了什么说出结亲的话,许砚然知道他并没有想象中的慌乱,甚至比任何时候都要镇定,没有兰贵卿,天下还有无数的美人,而我可以给你全部的忠诚与信任,不知道这些够不够换你一个承诺。   玉照乾看着面前的西羌美人,又看了看神色无异的外甥,斟酌道:“确是良配,天儿意下如何?”   李傲天看也没看那扬言要嫁他的美人,单膝跪地道:“陛下,微臣已有婚约,恐不能接受贵卿殿下的错爱。”   闻言,众人更是神色各异,纷纷望向了手把银盏,正襟危坐的许大人,看来这李三郎怕是顾及许家不敢答应。   玉照乾略一愣神,看眼下首脸色着实不太好的左相,也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他竟把这茬给忘了。   未等帝王开口,兰若语看着不假思索便开口拒绝他的人,面上笑意更深,好整以暇地道:“男人三夫四侍原属寻常,既得相配,李将军的未婚夫郎想必也是知书达理之辈,若是李将军不愿委屈了他,取做平夫也是可以的。”   听他此言,许进荣更是险些气背过去,感情他还想让他的然儿做小吗!   阁楼上的人不约而同地看看角落里一言不发的许公子,又看看人前风姿无限的兰贵卿,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_⊙)每次碰到敏感词都还内伤…… ☆、一人足矣   李傲天当然不会以为兰若语是当真看上了他,却也不知他如今演这一出是为了什么,搞什么呢,前世为了得到他,自己费尽心机,今日那人却扬言要嫁,老天爷是耍着他玩吗难道?   李霄云看着太子面上阴云密布,嘴角勾起一丝讽刺的笑,太子这般,想是对那兰美人用了心。   李谦心中不满,却也知这当口三小子如何作答最是紧要,正欲询问长子的意思,却见自家大儿子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面上似笑非笑,瞧着让人心头一阵发寒,李谦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正声道:“云儿,回去把《贤者论》中的正己立人篇抄二十遍,明日交与为父检查。”   李霄云心中苦笑,忙点头称是,果然半点邪念都逃不过父亲的法眼,小弟又受了伤,看来今晚这二十遍还真得自己动手写了。   皇帝见李傲天不答话,也以为自家外甥是顾虑到许家的颜面,思虑一瞬,开口道:“天儿,兰贵卿的平夫之说,你意下如何,他二人不分大小倒也不至于委屈了谁。”   李傲天闻言忙把另一只膝盖也放在了地上,“但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陛下,微臣一生,一人足矣。”   听得此言,玉照乾怔愣一瞬,李谦当年迎娶熙儿的时候也是这般说话,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把弟弟嫁给那个破落小子,忆及往事,帝王心中感慨,看着面前的小外甥,眼中也不由多了几分温情。   兰若语有些出神地看着演武场中跪得笔直的人,失神良久,一人足矣吗······他觉得自己似乎松了一口气,也清楚松了一口气的不会只有他一个,遥遥看向阁楼上那个比他坚忍比他勇敢比他坦然比他干净的人,他觉得眼眶胀得生疼,可是心里却很快活,那样的一个人能够活得这般安定满足,生命中一定有一个无可替代的光明救赎,若言,哥哥将来也一定会给你找到这样一个人,他不在乎容貌,不贪恋美色,比所有西羌勇士都要勇武,会对所有人说,他只要你一个……   众人见貌若天仙的兰贵卿面上茫然哀婉的神色,顿生怜惜之意,若不是碍着面子不知有多少人要上前求亲,而对着那不知好歹的李三郎更是怨怒起来。   李傲天知道上辈子为了得到兰若语,他差不多把全京城的男人都得罪干净了,而如今为了避开他,似乎也把全京城的男人给得罪了,他算是真正清楚什么叫红颜祸水了。   兰若语低低一笑,复又打起精神,朝向帝王屈身一拜,“陛下圣明,既然李将军心系一人,我又如何能不成全他的情有独钟,此事便不再提了吧。”   此言一出,众人更觉美人大度,纷纷点头称是。   “‘但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砚然,你真好命,连我都要嫉妒你了······”林无忧又是羡慕又是感动地看着自己的好朋友。   周子恒瞪了眼边上方才说风凉话的哥儿,“哼,早说了三哥不是那种人!”   许砚然张张口,却发现所有的话都梗在吼中······   兰若语看着李傲天背影,也神色淡然地转身离去,未来是什么,他不知道,至少这一刻,他觉得这世界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美好。   李傲天不知道他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算走这步棋,西羌贵卿被人当众拒婚,美人落了颜面伤了心,御国上下无不愧之怜之,所以太子求亲之时,纵是知晓不合规矩,皇帝最终却还是点了头。李傲天原本想和大哥商议一番,阻止兰若语嫁给太子,可不是太子也会是别人,反正防一人是防,防两人也是防。自己手下的那支军队虽然人数不多,好在战斗力本就很强,他又花了大力气训练,上一世的很多事情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改变,小的不论,大事上,比如边境的商人似乎一下子就削减了贩去西羌的柴粮盐铁,反倒低价转卖国内,使得原本因为灾荒而发生的流民造反并没按前世那般发生,而西羌粮草不足,又缺柴碳过冬,天暖草丰时尚难察觉,若是冬天一到······李傲天觉得也许战争会比他预想中来得更快。   许砚然坐在小花园的回廊中正全神贯注地绣着一双护腕,一针一线将缎面上的白虎绣得栩栩如生,轻抚了抚上面怎么看似乎都仍旧不够细密的针脚,忽觉得面前落下一片阴影,抬头正见许砚舒站在他身前,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   许砚然看着手里的东西有些脸热,可是一想对方恐怕什么都看见了,自己也没什么藏的必要,索性就大大方方握在手中。   许砚舒仿似没有看见他纠结了一番的动作似的,一脸悲哀地笑了笑:“你知道了吧,砚雅哥哥要嫁人了。”   许砚然神色平静地点点头,“知道了。”   “那你知道他要嫁去哪里吗?”   “听爹爹说是两广巡抚的嫡子,赵公子少时即有功名,文韬武略,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许砚舒讽刺地笑道:“你觉得很好?”   许砚然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父亲和爹爹给砚雅选人家的时候,费了不少心思他是知道的,“赵公子有什么不好?”   “好你怎么不嫁!”   “我······”   许砚舒低声笑了笑:“你怎么会嫁呢?父亲早为你找好了天底下最好的夫婿,你怎么还会嫁别人?许砚然,你凭什么?就凭你嫡子的身份?你和你爹爹赶走了我爹爹和薛姨爹,现在还要把砚雅哥哥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你们这么狠心,不怕遭报应吗!”   许砚然看着他,却并没说话,砚雅的夫家,爹爹百般挑选,赵家世代书本网,家风很好,赵公子人品才学又是样样出挑,虽然离家是远了些,可是留在京中,虽说许家不太重嫡庶之分,可是这并不代表别的人家也不重,砚雅在京中想嫁赵家一样好的人家并不容易,爹爹好心安排,没想到去了别人眼里竟都成了恶意。   见他一脸怨毒之色,许砚然心头一窒,也觉多说无益,“不管你怎么想,我跟爹爹问心无愧,你好自为之吧。”说罢,拿起身边的针线盒便起身离开。   加快步子回到房中,想起弟弟神色狰狞字字诛心,他也没了做针线的心思。   “咚咚”两下敲门声,许砚然看向门口含笑而立的人,忙起身迎上去,“大嫂。”   沈玉身后的小侍端上新炖的补品,许砚然看着瓷盅里的燕窝,“大嫂,砚雅,砚舒那里都有吗?”   沈玉点点头,“放心,爹爹有交代,府里公子一视同仁,不会亏待他们的。”   许砚然轻舒一口气,本就不用解释,就算解释恐怕他们谁也不会相信吧……   “不想吃?我叫厨房特意炖的,是不是不舒服?”沈玉见他脸色不好,有些担心地问道。   许砚然摇摇头,“没有,大嫂,就是天气太热了。”   “国公府小公子叫人递信儿,约你明天去城外的庄子里玩呢,这几日怕都下不来雨,出去住几日也好。”   “不了,大嫂,我一会儿叫人给子恒回个信,砚雅哥哥婚期将近,府中事忙,我留在家里也能帮帮大嫂和爹爹。”   沈玉沉吟一瞬,点头道:“也好,三郎要不了多久也及冠了,然儿留下学学也好,省得到时手忙脚乱。”   自小被他打趣,面前人无可奈何地道,“大嫂,我的脸皮已经够厚了,你就不用再劳心训练我了。”   跟几个小伙伴约好了,周子恒带着侍卫下人便去了城外的别庄。庄子原是周家祖上修的,有些年头了,荒废了一阵,周子扬惯于享乐,老早就叫人重修了,引了山间流泉入庄,庄外到处涧水溪潭,的确是避暑的绝佳之地。   林无忧脱了鞋袜欢快地踢起大片的水花,偏头看向身边近来总时不时发呆的好朋友揶揄道,“子恒,你怎么了?最近总是怪怪的,不会是有心上人了吧?”   周子恒闻言忙回过神来,顺手撩了他一捧水,“少胡说,你才想心上人了!”他低头看向水中自己白皙的脚踝,脸上不由自主浮起几分热意,他做什么总是想起那个混蛋呢?   想来已是月前的事情,犹记得那日他央着哥哥带他出去打猎······   作者有话要说:   ☆、子恒的秘密   他不怎么会骑马,却偏生要逞强,结果马儿受了惊,一路带他疯跑,最后他害怕跳了马,不仅弄伤了脚,还跟哥哥和家里的侍卫跑散了。   一个人在山林里坐了大半日,眼看天就快黑了,哥哥还是没找来,看着黑沉沉的林子,听着四起的兽鸣,他心里也发了慌,一害怕就哭了起来。   秦煜拜祭完生父,日已西斜,走出墓地进入松林,远远就听见哭声,连忙加紧了脚步往前行了一段,竟见着周子扬的宝贝弟弟一个人坐在树底下哭鼻子,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惊吓,一张小脸白得厉害。   他微微皱了皱眉,走上前去,“你怎么在这里?”   周子恒瞧见有人,心中欢喜,但看清来人是谁,又有些郁闷地别开了脸,他一早就知道这人和自家哥哥不睦,他作为弟弟,更是没理由给哥哥的仇人好脸色,“关你什么事?”   秦煜不以为意地挑挑眉,“好像的确是我多管闲事了。”   周子恒见他当真转身就走,看了看越来越黑的天色,咬牙道:“我惊了马跟大哥跑散了!”   秦煜顿住脚,好整以暇地道:“那又跟我有什么关系?”   见这人睚眦必报,半点风度也没有,周子恒不由一阵气闷,“你这人怎么这样?”   秦煜见他气鼓鼓的模样,胸脯也随着急促的呼吸一起一伏,喘得厉害,一张小脸似乎这时才有了些血色,不由微微笑道:“那你觉得我该怎么样?”   周子恒觉得跟这种人实在没必要生气,难怪哥哥这么讨厌他,奈何自己现在落了难,半晌也只有梗着脖子,拿出最诚恳的姿态,“天快黑了,我······我走不了,又不认识路······求你帮帮我······”   秦煜见他僵坐在地上,委屈得眼睛都红了,也难得好心地没接着欺负人,上前两步掀起他的衣裙,刚刚碰到对方的脚踝,小哥儿就忍不住痛叫了一声,眼睛更红了。   秦煜手上顿了顿,但还是小心抬起对方的小腿,确定没有伤到骨头,这才除掉对方的鞋袜,握住了人红肿的脚踝。   周子恒剧痛之下,却还是下意识地想踢开对方,“混蛋!登徒子!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啊!”   秦煜按住他乱动的腿,“这么精神,看来只是扭到了。”他上手给人推拿,面上似笑非笑地道,“授受不亲,我自然知晓,你放心,我只当摸了一只猪脚就是了。”   “我······我我我我······你······你你你你!”周子恒被气得语无伦次,这······这人也太无赖了!明明他被占了便宜,却还被人说成是猪!   未等他说完,面前人再次开口道:“我知道你感激我,谢就不用说了,回去把嘴闭紧就行了,不然国公府赖上我叫我负责,我可就吃了大亏了。”   周子恒直觉得一口气梗在喉咙里,他吃亏!他周公子就算不是大美人,起码也算个小美人,求亲的人也是排着队来的,这人竟然嫌弃他!混蛋!   秦煜看着面前的小美人,不觉哑然失笑,周子扬那个二愣子竟然有个这么可爱的弟弟,他虽然对周子扬没有好感,不过却羡慕他的磊落光明,这小哥儿虽不如那些大家闺秀温柔可人,却也比寻常人家的哥儿多出几分难得的坦荡天真。   周子恒气过之后,才发现对方只是给他揉了一会儿,脚上竟然真的没那么疼了,虽然不情愿,还是认真地说了句“谢谢”,说罢连忙把鞋袜穿了回来。   秦煜嗤笑一声,走到人前蹲下,“上来吧。”   周子恒看着男人的动作,不由别扭了一瞬,自顾自扶着树干站起来,“不······不用了,我能走。”   秦煜耸耸肩,却仍旧半蹲在地上没有动,周子恒迈了一步,发现脚上不疼了,却使不出力气,知道这种时候也不能由着自己逞强,这才小心翼翼地爬到了那人背上。   秦煜将人稳稳背起,背上的人不由僵住,一双手似乎放在哪里都不合适,除了大哥他还从没让其他男子背过,想想实在有些难为情。   纵是武艺比起周子扬林昭还差些,但几年的军旅生涯也给了他一副强健的体魄,曾经秀美的轮廓亦被打磨出几分刚毅沉稳,所以无论官职还是外表,此时早已脱胎换骨的秦煜在同辈的年轻人中间还是相当出众的。   两人一言不发地走了一段,正当周子恒纠结回家怎么跟哥哥解释自己被他的仇人送回来时,只听风中一声箭鸣,秦煜已背着他稳稳避开,而二人方才所处之地正插着一支明晃晃的箭羽。   周子恒有些心慌地抓住他的肩膀,林中又“嗖嗖”射出一阵箭雨,秦煜低喝一声,“抱紧我!”周子恒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回头看眼数十步外手持弓箭的黑衣人,背上寒了一瞬,忙回过头来。   秦煜背着身上的人奔出一阵,还不时回身用手中的弓弩放倒追上来的黑衣杀手,一路下来也有些吃力,周子恒看着还在穷追不舍的三人,不安地道:“你把我放下吧······”   秦煜没有理会他,却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待听得弓弦声渐进,知晓此番避无可避,他果断回身迎向飞来的羽箭,而趁此间隙,手上的弓弩也时机精当恰到好处地一举射杀另外三人。   周子恒惊魂未定地傻了眼睛,待得看到他胸口的箭支,更是忍不住低低地惊叫了一声,忙从他背上滑下来,一时也顾不上自己受伤的脚踝,伸手扶住身边摇摇欲坠的人,“你怎么样了?”   秦煜抿了抿染血的嘴唇,抬手掰断胸前的箭身,随手丢在地上,扛起一边喋喋不休的人,径直朝前走去。   周子恒吃了一惊,刚想挣扎,但瞧见他胸前染血的衣服,还是任命地没有再动。   两人停在林外的一处空地上,秦煜有些脱力地将人放在地上,两人借着林子里的干柴升起火来,见他伤重,回家的事情和刚才杀手的事情,周子恒也自觉地没有开口问。   正当他询及对方伤势时,面前人已经慢慢解开了上衣,周子恒下意识地想要别过脸去,但因为担心还是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动。   秦煜看眼这个不知道避讳的小哥儿低笑两声,“你不知道非礼勿视吗?看了我的身子可是要负责的。”   周子恒强忍住吐血的心,郁闷至极地背过身去,简直就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哼!这种时候还有心思说笑,想必伤得也不是太严重······   呆坐片刻,周子恒有些烦躁地盯着身前黑漆漆的草叶子,回头正见那人赤着上身,手里的匕首已经割开了胸前的肉,眼前血腥的场面一下子就把他吓呆了,但是尚存的理智还是让他克制住内心的惊惧没发出半点声音,直到对方划开创口,取出箭头,他的心这才跟着重重松了一口气,谁料,那人放下匕首,竟径直取了火中烧得正旺的柴木,将那通红的火焰猛得按向了胸前的伤处,周子恒心头一颤,紧接着便闻到一阵皮肉烧焦的味道,而那人从头到尾只是闷哼两声,再没旁的反应,他抖着双唇颤声问道,“不疼吗?”   坐在火堆前的人没有答他,已经自顾自地撕开里衣,开始包扎,周子恒见他不方便,忙单腿蹦到人跟前,“我来帮你。”   触到那人肩头紧绷的肌肉,周子恒指尖一烫,忙专心地打好最后一个结。   秦煜面无表情地拉好衣服,看了眼身旁强自镇定的小哥儿,哑声道:“我的人过会儿就到,天亮前能把你送回家。”   周子恒忍不住皱了皱眉,“你仇家?”谁知对方只是冷笑一声,没再说话。他忍不住使劲掐了掐自己的手背,尖锐的疼痛顿时让他没敢再往下用力,想起方才那人疗伤的场景不由心下震动,这人对待自己也太狠了,瞧着月光下那人微微扬起的白得吓人的脸,周子恒抬手按住自己发涩的心,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乎自己了,那一定是全世界都不爱他了,可这人······   林无忧见他又开始发傻,忍不住坏心地咧咧嘴,还说不是在想心上人,谁信哪!   作者有话要说:   ☆、战报   天高云气淡,叶落秋草黄,李傲天跪坐在院子里的草地上一边听老爹教几个小孙子读书,一边给躺椅上闭目养神的爹爹拉好薄毯,又接着很是贴心地给人按揉着后颈的几个大穴。   看着几个奶娃娃一脸好奇又专注的模样,他竟不觉有些出神,儿时和哥哥们一起听训的情景仿佛仍在眼前,如今眨眼便是十年,想到这些年自己就算重活一回,还是时不时惹出事端,让父亲操心,爹爹难过,李傲天便觉得心中内疚,看着爹爹憔悴的脸,鼻子也有些发酸,上次擂台比武,他是得尽了赏赐,出尽了风头,谁知道爹爹见他伤上加伤,竟心疼得病了一场,想到这里心里更是难受得不行。   玉照熙见儿子孝顺,心中高兴却又舍不得累着孩子,不一会儿便拉下对方的手,“傻小子,怎么突然想起讨好爹爹了,是不是你又闯什么祸了?”   李傲天郁闷了一瞬,任命地道,“我现在不撒撒娇,讨好讨好爹爹,往后爹爹的孙儿个个乖巧懂事,不似我这般总是惹爹爹生气伤心,爹爹若是不疼我可如何是好?”   玉昭熙闻言不禁发笑,但见自家三小子这么委屈,也不由得反省了一阵,莫不是真是最近忙着看孙子,忽略了这小魔王?   交代下人把昏昏欲睡的小孙子抱下去休息,坐在一旁的李谦摇头笑道:“好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臭小子,你爹爹这病可刚好,且莫再惹他焦心。”   李傲天心疼地回握住自家爹爹的手,垂下脑袋,“爹,我知道了。”   玉照熙拍拍儿子的手背,笑嗔了眼身旁的丈夫,“你呀,孩子都要成亲了,你就少说他两句。”   闻言,李谦沉吟一瞬,“天儿还有半年就满二十了,的确到了议亲的时候。”   李傲天脸上一热,也顿时有些想入非非,以往每每去看然然,都要在正厅里跟长辈闲话一通,有时候碰到难缠的大舅子还不一定让他见人,于是他翻了一回墙就上瘾了,谁知道那天好巧不巧正碰到然然在洗澡,他是想非礼勿视来着,可是谁叫步子不听使唤,死活迈不动,瞧着未来小夫郎已经长成的身体,他很是可耻地当场就硬了,手忙脚乱跑掉之后,回来却夜夜春梦,想来真是这些年憋狠了,于是也就不再敢常常私下跑去见然然,他可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就把人按倒剥光吃干抹净了。   玉照熙不由感怀道:“我这三小子转眼也要成家了······”   李谦见状,叹息道:“孩子总归要长大,我家三儿是个有出息的,往后的路还长。”   知道父亲言下之意,李傲天忙道:“爹,你打死我我都不出去住!”   李谦瞪了儿子一眼,“这是规矩,容你说不就不?”   李傲天眉毛一横,“我不管,大不了我干一辈子五品官!”   听儿子这般说,李谦一下就给气乐了,抬手拍了他一巴掌,“那点儿出息!叫你未来岳父知道,瞧他把不把儿子嫁给你。”   玉照熙听闻,顿时不乐意起来,“我说你巴不得儿子跟我们分开是吧?老大老二都出去了,院子里天天冷冷清清的,你要是再把我的三小子弄走,这府里我住着还有什么意思?”   李谦见着这父子俩合起来对付他,也有些哭笑不得,他何尝舍得跟孩子分开,“罢了,罢了,你们父子一条心,只我是恶人。”   他话音刚落,李霄云已经步履匆忙走进院来,“父亲,陛下急召文武百官火速入宫!”   玉照熙忍不住皱了皱眉,“这大晌午的,是出了什么事?把饭吃了再去吧。”   “夫人哪,你没听见是火速入宫吗?哪儿还顾得上吃饭。”他说着一边换上下人捧来的官服,一边疑惑道,“云儿,可说了是何事?”   李霄云沉吟一瞬,“北边起了战事,锦州的几个城镇已失,看样子大军仍有南下趋势,陛下急召百官前去商议对策。”   李傲天闻言吃了一惊,这么快!他刚欲动作,却没料被爹爹攥住手按在身旁,只听对方一副没得商量的口气,“天儿,陪爹爹吃饭。”   玉照熙听见西羌人便忍不住心中发颤,他并不清楚上次比武儿子是如何修理那些人的,但是他的心肝宝贝受了伤是实实在在的,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叫儿子和那些厉害的家伙碰上。   李傲天有些为难地看了大哥一眼,李谦犹豫一瞬,点头道:“天儿就在家里陪着你爹爹吧,我与你大哥去看看情况。”   闻言,李傲天也不再多说,就算情况紧急,现在也轮不到他说话,还是陪爹爹吃饭最重要。   玉定辉看着地上美人脸上倔强隐忍的神情,气急地将人一把抱住,“你到底是在做什么!”   兰若语眼中滚下两行泪水,再次屈膝跪在地上,“兰儿死不足惜,夫君无须作难。”突如其来的战事叫他措手不及,和亲之事刚了,两国便起纷争,没有人会考虑他的处境,这一点他早有自知之明,原定的安排也被全部打乱,他不知道新王为何会如此心急,好在他这张脸还能叫男人生出几分怜意,好在太子并非没有襟怀的男人,纵然会冷落他防备他,却还不至于将国朝之事迁怒到一个哥儿身上,只是男人后院的那些事情着实麻烦。   玉定辉见美人垂泪,连忙疼惜地将人抱起,“兰儿切莫胡言,兰儿善解人意孤爱之不及,你何曾令孤为难了。”   兰若语一脸赤城地摇摇头,“夫君,兰儿只是个哥儿,背景离乡乃是皇兄所命,远嫁他国亦是皇兄所命,哥儿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不了,如何左右国家大事,夫君怜我,我感激已是不及,如何能让夫君再因我授人话柄。”   “你既嫁了我,便是我的夫,你客居异国已是不易,两国交兵如何能够迁怒于你?莫听旁人胡言!”   “可是王夫······”   玉定辉冷哼一声,“那个妒夫,兰儿无须理会,若是他再为难你,孤定不饶他!”   闻言,兰若语面上更加忐忑地道:“夫君切莫如此,王夫虽然严厉,但对兰儿多方关照,兰儿只是夫君的侧室,近来专宠已是不合规矩,如今两国关系紧张,夫君也需顾及几位哥哥的感受······”   玉定辉见美人说着慷慨的话,眼睛却悄悄红了,心中更生怜爱,“兰儿这是把孤往旁人那里推呢?”   “我······”   “莫哭了,孤要心疼的。”   “夫君······”兰若语看着门外神情晦暗的太子夫,眸中闪过一丝讽刺的光。   身着王袍的男人已经低头吻去美人面上的泪痕,打横抱起怀中人,大步朝卧房走去。   自从边疆战报传来,日日早朝都是无休止的争吵,玉照乾烦躁地看向殿中仍在争论不休的朝臣,不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侍立一旁的宫人连忙高声道:“肃静!”   朝臣渐渐安静下来,高坐主位的帝王指了指下首须发花白的老臣,“段卿,你说说看。”   段名光上前一步,“陛下,西羌国主来书言辞恳切,兵者,国之大事,出兵与否还是谨慎些好。”   玉照乾点点头,“许卿,你怎么看?”   听得召唤,许进荣亦上前一步,“陛下,锦州数镇百姓惨遭横祸,死伤无数,财货亦被洗劫一空,岂能因为一封国书就草草了事,况且自耶律洪登基以来,表面恭敬,暗地里却屡屡调军,前段西羌来使,较之以往已多有挑衅之行,如今西羌犯我在先,反倒还开口索要粮米,此乃明犯天威之举。”   “左相此言差矣,西羌遍地封王,新帝登基,手下不臣者大有人在,那沙略王擅自出兵意图挑起两国战事,其心可诛,西羌王恐是当真不知情,若是两国因此开战,岂不是中了他人的奸计,无论胜负大御都得不偿失啊。”殿中一位红袍官员上前一步启声道。   玉照乾闻言面上也有些犹豫,身为帝王,最乐见的便是国泰民安,一旦开战,军饷武器都是大开销,胜之国家元气大伤,若是不幸败了,□□颜面何存?   “如此,关于西羌买粮之事,众卿又怎么看?”   “陛下,若是一笔生意能免除两国刀兵相见,此乃国之幸事。”   闻言,户部尚书连忙出言道:“万万不可,且不说去年江南闹灾,国库存粮较之往年已然大减,即便存粮充裕,但西羌出价远低于市价,这与明抢又有何异?况且粮乃国之根本,都卖给羌人,若是国中有事,我们又如何应对?”   “张大人,若是两国开战,军饷粮饷恐怕远不是西羌国主要求的数目啊。”   此言一出,顿时说中了不少人心中忧虑之处。   李谦与长子对视一眼,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也看得出,皇帝的意思是最大可能地避免战事,但又要不损及御国的颜面。   段名光沉吟片刻,“陛下,我大御是□□上国,兄弟之邦有难,出手亦是义不容辞,微臣看,这粮可以卖,但是卖出一半即可,而西羌犯我边境此事也不可轻易揭过,既然是那沙略王擅自出兵,不若就令耶律洪将沙略王的人头送来赔罪,他若是做到,便能说明此事是真,西羌王可信,若是做不到,便是说明西羌王心中有鬼,我们不得不防。”   一身金龙衮服修眉入鬓,目若朗星的男人静静望着对面垂首而立不动声色的摄政王,握在袖中的手不觉攥得更紧,他用文臣,玉定辰重武将,若是太平之世,他们之间根本没有较量的可能,可一旦战事恶化,恐怕就要乾坤倒转,那时谁输谁赢便说不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是大非   前世里李傲天没有入朝为官,也不关心朝政,稀里糊涂两国就打了起来,如今耶律洪当真将座下大将的人头送到京都,他反而有些疑惑,他相信西羌缺粮,而御国送去的那一点也只是杯水车薪,耶律洪为何能狠下心来杀掉他的心腹爱将······   正当李傲天百思不得其解时,两国之间却再起风波。   盛怒的帝王狠狠将手中的国书砸向殿中,一众朝臣纷纷噤若寒蝉,“岂有此理,西蛮欺人太甚!”   承平二十三年冬十一月,西羌借口御国所售粮米变质腐坏,半数泥沙,天。朝上国此番行事,信义全无,西羌国主大怒,发兵南下,御国天子亦登坛下诏,点兵御敌,自南疆变乱以来,御国边境烽烟再起。   十二月,燕北连失五城。   二十四年春二月,光州守将郑鼎勋阵亡,临城,晋城失陷,西羌三路大军开近翻云岭——麒麟峰一线。   春四月,龙吟关失守,关外百姓大举内迁。   春五月,瓷瓦山兵败,守将溃逃,曹州四城尽陷敌手。   ······   “你干的好事!”   管家瞥了眼自家少爷铁青的脸色,又默默低下头知趣地没有出声。   李霄云被弟弟叫人十万火急找来,待得了清事情原委,沉思片刻,不着痕迹地对一旁被主子骂得狗血淋头的聪明管家摆了摆手,对方会意,忙如蒙大赦一般躬身退下。   “耶律洪狼子野心,西羌兵如狼似虎,从战况来看,想必西羌国已经准备多时,不过或早或晚罢了,明明是件好事,你莫怪他了,也莫往自己身上揽责,是祸总归躲不过,幸好有此一举,不然岂不是拿御国的物资养了门外的一群狼?”   李胤风无奈笑道:“大哥,你即便护短,也无须说得这般明显。”   “二弟,我说的是事实。”   “这仗会打到什么时候?”   李霄云摇摇头:“怕是一场苦战,御国北边近百年不曾有过战事,除了靖边王府还尚存几支精锐,其余恐敌不过西羌铁骑,就看西羌王的目的何在了。”   “这么严重?”李胤风有些诧异道。   “或许是我多虑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李霄云叹息道。   “天儿还老实吧?”   听他提起弟弟,李霄云脸上也浮起两分笑意,“放心吧,爹爹看得严着呢,恨不能一天到晚拿绳子把人拴在身边,那日陛下不过对父亲透了点要天儿领兵的意思,爹爹二话不说便进宫哭了一场,闹得陛下也不好再提。”   “也好,天儿若是再一走三年,爹爹无论如何也是受不了的。为了留住儿子,爹爹近来可是对老三的婚事上足了心,恨不得立刻叫他拜堂成亲,娶回夫郎一起看着他才好。”   李霄云语气沉重地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道理爹爹比谁都清楚,只是还没到那一步罢了。”   也不知两个哥哥在书房里说什么悄悄话,李傲天一脸乖巧地坐在爹爹身边,听他叨叨自己的婚事,虽然没什么反感却也觉得有些尴尬,林昭已经随父辈上了战场,周子扬也几番上书请命,举国都在忙于战事,他却在这里准备婚礼,可是看爹爹这么有兴致,自己又不忍开口让他不高兴,他知道爹爹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总有一天会放他走,而且这一天会很快很快,忍不住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他是很想娶夫啊,就怕还没来及娶到手敌人就打到京城来了。   太子府内,一身正装典雅高贵的王夫轻轻放下手中的玉盏,面无表情地看眼身旁的小侍,“那个贱人最近可还安分?”   “回王夫的话,兰侧君月来从未出过院子,日日在房中拓经礼佛。”小侍一脸恭顺地答道。   陈氏摩挲着手中的发簪,凝眉道,“他竟如此安分?”   “两国战事正紧,兰侧君身份尴尬,想必也是怕太子殿下迁怒于他,所以以退为进。”小侍揣摩道。   “能安安分分的那便再好不过了。”陈氏点头道。   “可是奴听说,兰侧君月前在外收了一个小侍留在院中服侍,容貌很是不俗。”   “管家那里调查过吗?可别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人。”   “调查过了,只是普通的落难农家哥儿。”   “先不要管他,把兰侧君看好了,别让他再多生是非。”陈氏皱眉道。   “是,王夫。”   偏院内,春花已谢,绿树成荫,侧卧软榻上的人,一缕青丝垂地,襟口两朵红梅,一张精致无暇的脸上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知道我为何叫你过来吗?”   “主人请吩咐。”   榻上人睁开那双动人的眼睛,缓缓坐起身来,微敞的领口露出胸前斑驳的吻痕。   “太子喜爱美色,却终究还是防备着我,后院里更是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太子府虽是好地方,办起事来却处处掣肘,御国虽然战事失利,却也不乏能人,我现在虽然不能动作,却能为你提供最好的掩护,怎样驱使男人,相信你不会令我失望。”   “主人放心,月奴明白了。”   虽然丈夫和儿子都不欲自己忧心,从不提朝事,玉照熙也乐得自欺欺人,可是丈夫儿子不说不代表他听不见府中下人的窃窃私语,看不出城中日益增多的流民和向来温柔和善的皇兄眉间一日比一日浓重的忧色。   初五日一封战报入京,满城山雨欲来,敌军三万铁骑直抵定州,京都门户岌岌可危。   “陛下,迁都吧!定州一破,京城危矣!望陛下以黎民社稷为重,保重龙体,南下暂避一时吧!”   “定州城坚池厚固若金汤,竖子休得危言耸听!”主战之臣怒喝道。   “陛下,忠言逆耳啊!西羌一路势如破竹,除却靖边王府苦守梁州——青州一线,其余兵马皆溃不成军,李家军虽是精锐之师,可御国北疆地广人稀,边界辽阔,实难分兵,西羌人来势汹汹,陛下三思啊!”   “荒唐,肖大人,你被贼寇收买了不成!因何几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陛下,臣以为,定州之故实乃林将军御敌不力,绝非西羌人悍不可敌!”   “陛下明鉴!老臣的两个儿子,一个孙儿已经为国捐躯,二孙也已身负重伤,老臣······”   神色凝重的帝王,望着殿下伏地哀泣的老者,低叹一声抬手道:“老将军快快起身,林家世代忠良,朕心中清楚,难为老将军了。”   “罪臣谢陛下······”   下朝后,段名光叫住朝上一言不发的外孙,二人一前一后迈进偏殿。   “辉儿,这个太子你还想不想做?”   玉定辉面无异色地看了他一眼,“孤不明白外祖的意思。”   花发老者冷哼一声,“开战时你不发一言便罢,议和你也不置一词,如今迁都,也该是你说话的时候了吧!”   “外祖,孤是御国的太子,御国存,则太子存,御国亡,孤焉能不死社稷,迁都虽好,可惜千古骂名,孙儿担不起。”   “你糊涂!”老者须发皆张,气急败坏地瞪着面前人,低声吼道。   “恕孙儿不敬,糊涂的人怕是外祖才对,当初开战时,花费财宝无数多方打点,西羌人不还是打过来了吗?外祖暗地里以孤的名义送过多少封和书,西羌王不也没有半分退兵的意思吗?怎不知相信敌人才是自取灭亡。”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坐上皇位!辉儿,你何时变得这般软弱了,莫不是你要将到手的皇位拱手让给摄政王?”老者沉着一张脸不可思议地道。   玉定辉摇摇头,“孤与他私底下相争,再卑鄙的手段也用过,从没认输的道理,可大是大非孙儿还是知晓一二的。”   “老夫苦心培养你这么多年,不是要听你说这些蠢话的!”   “孙儿不愿违背您,也请您莫要为难孙儿。”   段名光看着对方远去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愠怒,抬手捋捋颌下浓须,果然爪子利了就不听话了吗?   玉照熙看着涌进城中衣衫褴褛,狼狈不堪,形容枯槁,扶老携幼的流民,有些茫然地望向身边的两个儿媳,“青哥儿,凤哥儿,你们瞧,往年就算遭灾,也没见过这等情形,那西羌人竟比天灾还要可怕吗?”   张青扶住他微微发颤的手,“爹爹,天灾尚有尽时,况且朝廷也有赈济,打仗之事,却是难说得很。”   “我听说西羌人不仅杀人,还吃人,打仗从不带粮食,都吃小孩儿呢!”凤展翎想起手下人传来的流言,也不禁打了个冷战。   玉照熙摆摆手,“青哥儿,瞧咱们带了多少银子,叫人拿下去分一分,百姓千里迢迢逃进京来,想必也没个安身之处。”   张青犹豫一瞬,“爹爹,我看不妥,难民人数太多,我们就算有再多银子也是分不完的,一个不好恐怕还会酿成事端。”   “爹爹放心,我听夫君说,陛下指了京兆尹亲自安置流民,一会儿便有官差来处理了。”凤展翎低声宽慰他道。   玉照熙看着两个恭顺乖巧的儿媳,“青哥儿,凤哥儿,你告诉爹爹,这仗打成什么样了?”   凤展翎启唇笑道:“爹爹怎么凭空问起打仗的事情了?”   玉照熙轻叹一声,“我知你们不欲我担心,什么都不与我说,可是我听不到难道还不会看吗?若是情况当真是好的,老爷又怎会成日呆在宫中,皇兄又怎会操劳成那样?”   张青顿了顿,“爹爹且放宽心,这仗一时半会儿打不完,御国太久没打仗了,战事都生疏了,有输有赢在所难免,西羌国虽然野心勃勃,可御国地大物博人才济济,也不一定怕了他们,听说北边打得很厉害,对方已经攻到了定州,陛下下了令死守。”   玉照熙指尖一颤:“真的已经打到定州了吗······”   张青见他这般紧张,一时也有些懊恼自己说错了话,忙宽慰他道:“爹爹莫慌,定州三城,城高墙厚,固若金汤,不是说破就能破的。”   玉照熙听罢,便也应了没再多提,“听说林家二小子伤得不轻?”   “堪堪捡回一条命来,可怜林家两个将军,好在长孙也没辱没了林家的志气,听说被羌人捉住,酷刑用尽,也没说半个降字。”凤展翎抹抹眼睛,有些感怀道。   “城上更声发,城下杵声歇。征人烧断篷,对泣沙中月。更牛朝挽甲,战马夜衔铁。士卒浣戎衣,交河水为血。轻裘两都客,洞房愁宿别。何况远辞家,生死犹未决······”   凤展翎与张青对视一眼,听着爹爹低声吟咏的诗句,模模糊糊记下几句,奈何二人所知有限,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见他脸色不好,便也没敢接话。   “时辰不早了,回去吧。”玉照熙轻叹一声,摆摆手,不再多看,径直往回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嫁衣   前世里定州三城虽死守三月,却终究还是被敌军铁骑攻破,耶律齐杀尽守城官兵,迁怒城中百姓,尽屠三城,导致定州数百里寸草不生,李傲天虽然心中不定,但听得爹爹召唤还是乐颠颠地赶来,笑嘻嘻地坐到人身边:“爹爹叫我?”   玉照熙望着儿子英挺的面容,“天儿,你可知道爹最放不下的就是你······”   李傲天看着爹爹含泪的眼,心头一颤,忙抬手拥住身边人,“爹爹,天儿知道,天儿也最舍不得爹爹,一辈子孝顺爹爹!”   “好儿子······”他说着不着痕迹蹭掉眼角夺眶而出的泪水,捧出床头叠得平平整整的袍子,“爹爹不怎么会做针线······儿子,将就着穿。”   李傲天有些诧异地接过他手中厚重的衣物,抖开一瞧,竟是一件玄底金绣的麒麟战袍,做衣裳的人似是生怕不耐穿,连边边角角恨不得都要缝上十遍八遍,加起来何止万针!   李傲天霎时便红了眼眶,膝盖一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爹爹!”   玉照熙抬手拭去儿子面上的泪水,“爹爹生于皇家,长于皇家,从小太皇夫视我如掌上明珠,皇兄亦对我疼爱有加,可是如今大敌当前,爹爹却帮不了你爹你舅舅,文武大臣黎民百姓尚能为国捐躯,爹爹也不能再这么自私了,儿啊,你懂爹爹的意思吗?”   李傲天鼻子一酸,一把抱住他的腰,“我懂!天儿都懂!爹爹······”   轻抚着儿子鬓间的乌发,他语气平静地道:“身为玉家人,御国亡,爹爹必定死社稷,但天儿你也要记住,若是你有个好歹,爹爹也是断不能活下去的!”   李傲天深吸一口气,抹了把脸站起身来,“爹爹放心,儿子知道该怎么做。”   自从李家遣了媒人来过之后,许家这边便陷入忙乱之中,谁知没等到六礼办完,又传来定州告急,李傲天奉命带兵支援的消息。   听着夫郎连声抱怨,许进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婚事婚事,如今敌军都兵临城下了,御国保不保得住都不知道,你还惦记着婚事!天儿那是去为国征战,岂是儿戏!”   “当真有这般严重吗,老爷?就是因为这样,不是更该成了婚再去吗?然儿也不小了,这仗一打,天儿还不知要去多久,你是无所谓,可是哥儿过了二十就难嫁了,我儿可没有多少时间能等了。”王氏皱眉道。   “爹爹,瞧您说的,这聘书彩礼都下了,你还想着然儿嫁别人吗?西羌人虎视眈眈,听说御国输多赢少,若是再这样下去,就算成了婚日子能有法儿过吗······”沈玉担忧地道。   许砚骐也点头道:“玉儿说得没错,爹爹且放宽心,李家三小子从小就待然儿好,又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只要然儿一个,那小鬼不是没有信义的人,眼前还是等战事平息了再说。”   王氏叹息一声,仍是有些不安道:“战地凶险,听说西羌人凶狠毒辣,上次比武天儿还受了伤,若是有个好歹,叫然儿怎么办哪?”   “没的说这等胡话!”许进荣皱眉道。   王氏一惊,知晓自己失言,也很是懊恼没再多说。   许砚然低头咬断最后一根金丝线,看着赶制好的嫁衣,伸手摸了摸衣角上的金凤凰,不由得怔怔出神,媒人上门的时候他就知晓玉爹爹是想借成婚之机绑住李傲天,许砚然也怕对方因为这个讨厌自己,奈何这些事情原本就不是他能够左右的,一身嫁衣缝了拆,拆了缝,如今虽是做好了,那人终究如他预料的那般要领兵出战,只是不知这以后又要有多少个日夜来为他担惊受怕,叠好那铺展开来的一片艳红,刚准备收进衣柜,瞥见不知何时不声不响立在门前的人,许砚然不禁微微一愣,“什么时候来的?”   “来很久了。”李傲天上前捉住他细白的手,看着面前人疲倦的神色,内疚道,“然然,对不起······”   许砚然摇摇头,“别这么说,我都知道。”   李傲天看向他怀中的喜服,“我明天就要走了,穿给我看看吧。”   面前人有些脸热地低下头,“怎么好现在就穿······”   李傲天握紧了他的手,“然然,这一走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我想记住你最美的样子······”   “说什么胡话!”许砚然心头一颤,下意识地攥住了对方的衣袖。   李傲天虽然是故意的不假,谁知道又惹了未来夫郎的眼泪,忙伸手将人拥进怀里,“然然,穿给我看看吧。”   直到怀中人低低地应了一声,他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   知趣地走到门外,直到房里人出声唤他,他才推门进去,入眼便是一抹惊艳的红,李傲天怔怔地看着面前一身红衣美不胜收的人,胸中生起一团火,这一刻他多想告诉全天下的人,谁说他的夫郎貌丑,他的然然明明比所有人都漂亮,他缓缓走到满脸通红的哥儿身边,一把搂住对方的腰将人带入怀中,抬手扣住他后颈,低头便吻了上去。   不同于每次被吃豆腐那般蜻蜓点水的吻,一身红衣的人只觉得腰上那只手紧得几乎叫他喘不过气来,嘴唇被咬开,自己失神的一瞬间,对方的舌已经霸道地顶开他的唇齿,蛮横地搅了进来,被舌尖扫过的上颚产生一阵阵难言的酥麻之感,被逼得避无可避的舌,下意识地舔了舔对方的舌尖,身上的人却似收到鼓励一般吻得更加热火激烈。   半晌,终究是许砚然在一阵阵令人窒息的眩晕感中,推开了将自己牢牢禁锢在怀里的人,抬头对上那人的眼睛,深不见底的瞳眸带着与以往决然不同的情绪,漆黑的双眼更像是两朵酝酿中的风暴,他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却发现自己小腹上正抵着一个硬热的物什,想起爹爹筹备婚事时与他讲过的一点哥儿与夫君的房中事,待明白那是何物时,脸上顿时像着了火一般烧了起来,一时只得僵在对方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李傲天舔舔了发干的下唇,怀中的美味着实让他欲罢不能,只是单单的一个吻已经让他硬得发疼,若是再呆下去,恐怕他一个失控,当场就把他的然然要了去。   就在许砚然不知如何是好时,对方再次低头亲了亲他的嘴唇,一触即离,终于不像方才那般热烈,半晌只听他哑声道:“把自己养胖点,将来好给我生儿子。”   “你······真是没半点正经!”闻言,怀中人顿时窘了个大红脸。   “那我说正经的,你听吗?”李傲天低笑道。   许砚然有些不明所以地看向他,“什么?”   李傲天低头凑到他耳边,舔了舔对方圆润的耳垂,轻声道:“我说······我想要你······你愿意吗?”   不知是因为对方那句大胆的话还是因为他舌尖暧昧的舔吻,许砚然只觉背上一麻,腿上也有些发软,半晌颤声道:“等······等到成婚······可以吗?”   “如果我说我等不了了呢?”看着怀中人一明一暗水光盈盈的眼睛,李傲天觉得自己脑中有无数个声音在叫喊,李傲天,要了他!让他彻彻底底成为你的人!   怀里人没说话,但是他却能够感受到对方尽管害怕,却还是刻意放软了身体,看着怀中人如同献祭一般虔诚地闭上的双眼,他知道,自己的手已经紧紧攥在对方腰带上,几乎不必费力,就能瞧见这袍子下面的美景,他的小夫郎会近乎纵容般地将自己完全奉献给他。   别犹豫了,下次见面谁知会是什么时候!别犹豫了,刀剑无眼,万一没命回来,岂不是连心上人的味道都没尝到!别犹豫了,已经等了这么多年,够了!别犹豫了,本来就是你的夫,或前或后又有什么区别!别犹豫了,他是你的,只是你的!   ······   正当胸中的野兽叫嚣着想要冲破最后一重理智时,窗外的夜风,却悄无声息地将书桌上的宣纸吹到了两人脚下,看着纸上娟秀柔美又不失笔力的字迹,再看眼怀中双眼紧闭,嘴唇却抿得发白的人,李傲天只觉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但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他的一句话,已经给这个傻瓜编织了一个最美的梦,这个梦又怎能因为他的轻薄与冲动画上污点?自己忍得辛苦是不假,可若当真做了,他拍拍屁股走人,留下然然该如何收场?想当初他还义正言辞地说大哥二哥禽兽不如,如今自己这般作为又算什么?原来情到浓时,当真半点不由人。   李傲天低头吻吻怀中人眼角滑出的泪水,“傻瓜,骗你的,我不欺负你,真的,你给我都记着,成了婚之后,我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感受到那个嚣张生猛的凶器离自己远了些,许砚然也不由得轻舒了一口气,他知道不对,却终是舍不得对方受一丁点儿的苦楚,他知道李傲天若是今晚当真要了他去,他会有多少麻烦,可是即便这样,他还是舍不得拒绝他······   李傲天将自己的眉心贴上对方的额头,“总是这么纵着我,你就不担心把我惯坏了?”   “惯坏了好,如果天底下只有我这么惯着你,你便离不开我了······”   “你待我太好,我便学不会珍惜。”李傲天摇摇头,感慨道。   怀中人抓着他的袖子,轻声道,“晚了,习惯了,早已戒不掉了。”   “还好,我也早已习惯了珍惜你······”   作者有话要说:   ☆、hello,老熟人   玉定辉送走一众官员,已是有些焦头烂额,眼下京都危在旦夕,父皇会作何决定他猜不准,但无论父皇怎么做,他这个太子无疑都尴尬至极,捐躯赴死只会便宜了那个坐等时机的摄政王,尽管不甘心,可苟且偷生又将受天下人耻笑,外祖多年谋划,一心助他登上帝位,他心怀感激,什么事情都可以言听计从,可唯独现在,他什么也不能做,保存实力,往后还有机会一争长短,可如今一步行错,便是万劫不复。   捉住腰腹之间肆意撩拨的那只玉手,他眉间浮起两分怒色,“你的胆子倒是不小。”   谁料那人不但不害怕,反倒得寸进尺起来,那张谈不上多美的脸染了情。欲愈显得分外动人,玉定辉一把握住对方纤细的颈子,“你自己找死,可莫怪孤不怜香惜玉。”   “死在殿下手中,奴之幸也。”   身为一国储君,一言一行皆为天下表率,后院美人虽多,却死板无趣,中看不中用,自那夜醉酒无意间宠幸了这小奴儿,他方算明了何为床笫之欢,一来二去,这小妖精也越发得不知检点,没有分寸。奈何自己却爱极了他这副不知羞耻的浪相,正待提枪上阵,将人就地正法,好好疼爱这发春的小奴儿,谁料王夫身边的小侍却冒冒失失地跪在了门外,“太子殿下,不好了!”   玉定辉低声暗骂一句,恼怒道:“又是何事!”   闻声,门外的小侍泣不成声地道:“殿下,是兰侧君不好了!”   待得玉定辉赶到,偏院中已是乱作一团,原本因为多日冷落他,已然心有不忍,如今看着半倚在榻上脸色惨白的人,他心中怜惜之意更甚,待得知晓事情经过更是怒火冲天,玉定辉指着一旁垂手而立神情忐忑的正夫怒道,“好一个识大体的太子夫!”   陈氏背上僵了一瞬,“夫君······我当真不知兰侧君已有身孕······”   “呵,孤把后院交给你,这便是你给孤的回话,好得很,这个王夫你若是不想做,可以直说,孤换别人!”   陈氏虽然心中有气,却也并不着慌,有陈家做后盾,太子不会轻易废了他。   “夫君······”   听见那人气若游丝的低唤,玉定辉忙收敛了怒气,走到榻前,“兰儿,你觉得如何了?”   兰若语吃力地摇摇头,“殿下······莫怪王夫,兰儿没有经验,也不知自己······有了夫君的骨肉······这些日子不曾出过院子······今日只是偶然······遇到王夫。”   陈氏闻言,面色骤冷,没有经验?那便是他这个王夫照顾不周;不出院子?那便是他这个主夫苛待侧室;偶然遇到?那便是有心之人早有预谋了,这哥儿好毒的心计!   果然,太子听罢,脸上怒意更甚,口气却愈加温柔,“兰儿只管养好身体,孩子往后还会有的。”   榻上人呼吸一窒,眼泪当场就掉了下来,“兰儿······兰儿······可不可以求殿下一件事?”   “先莫说了,把身体养好要紧,待你好了,莫说是一件,便是一千件一万件孤也答应你!”   只见那人固执地摇摇头,喘息道:“西羌······惹下战祸,我虽无力阻止······却······却也身有罪责,如今······如今上天竟将罪孽将于我儿之身,夫君······若当真怜我,望夫君允了兰儿前去修行,一则为夫君祈福······二则超度我那无缘的孩子······”   “莫说傻话,孤知道不是兰儿的错。”玉定辉理顺了美人额前的发,语气越发轻柔道。   “夫君见怜······”   玉定辉心中一酸,“莫胡说,祈福也好,超度也好,你想去寺里听法,孤随时让你去,至于修行一事不许再提。”   “谢谢夫君······”   眼看着一干人等尽数离去,一身仆侍衣裳的月奴这才快步走进房中,屈膝跪倒在地,“主人身子如何了?”   兰若语坐起身来,“你看我像有事的样子吗?”   月奴微一诧异,恍然道:“主人高明!”   那人撩起耳边的发低笑道,“不过是个小小的计谋,你通知下去,静华寺,可以动手了。”   “是,主人。”   大咧咧坐在衙门里的李傲天,看着小心翼翼侍立一旁的老熟人,不由嗤笑一声,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   傅宇瞧了眼笑得一脸诡异的玄衣将军,忍不住抹了把头上的冷汗。   李傲天放下手中的茶盏,“几年不见,当官了啊!”   听着这老友般的寒暄问话,傅宇心中打了个激灵,“托······托将军的福。”   “什么时候当的官啊?”李傲天漫不经心地问道。   傅宇被他这不咸不淡的态度闹得心里没底,索性任命地张口道:“不敢瞒三少爷,那日祈山寺多亏少爷出手相助,庄辽大哥也痛改前非与刘恪割袍断义不再往来,几番盘问调查,方知岳父大人的真正死因,我等惭愧,那里住不下去,只好避走他乡,幸亏三少爷给了阿爹不少银子,我们一家才有了盘缠,一路来到定州,爹爹给人做些针线,梅子也帮着邻居一户人洒扫庭除,大哥仍旧去山中打猎,一家人挣钱供我读书,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如今在定州洪嘉县做个县令,上月坚壁清野,这才带百姓逃到定安城中。”   听着他三言两语述及这几年的境遇,李傲天心中一时也有些慨然,傅宇见他半晌不言,心中打鼓,瞥眼满堂一众文武官员,面上有些尴尬地上前两步低声道:“三少爷,傅某自知德行有亏,不日便会挂冠而去······”   李傲天微微一愣,知他想起了祈山寺里他拿庄梅那事挤兑他的话,一时也有些难为情,反正他对然然也没少干混账事,哪还有脸再去消遣旁人。   李傲天白了他一眼,“得了,少跟爷卖乖,过去的事儿爷早忘了。”   傅宇听罢,也不由暗自舒了一口气,他倒不是舍不得官位,只是这么些年过去,若再让梅子回去吃苦受罪,他就真是没脸再往下活了。   “庄辽呢?你都当上官了,没给你大舅子某上个一官半职?”李傲天好奇问道。   边上人一听,忙一脸郑重地道:“天地可鉴,我傅某为官以来,虽称不上为民做主,却也从未做过以权谋私对不起百姓之事,西羌人入关以来,大哥当了兵,凭借军功如今已做了个小队长,三少爷明察!”   没等李傲天开口说他大惊小怪,边上被新来的贵人将军从头冷落到尾的定州知府,抖着颌下的白胡子,气急败坏地道:“李将军,圣旨上写得明明白白叫你来协助守城,而今敌军兵临城下,将军却还有心思叙旧,一州百姓的生死存亡岂可儿戏!”   傅宇担忧地看了眼这个性子古板的老大人,瞧见贵人面上不见怒色,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无端被老爷子训斥一通,李傲天面上还真有些挂不住,不过看他年龄估计都能做他爷爷了,李傲天也没与他争辩,反倒笑着摆摆手,“老大人消消气,我这也算是他乡遇故知,一时兴起便闲聊了几句,您老莫急,我这便去瞧瞧,哪个乌龟王八蛋敢在我白虎军面前撒野。”   说罢,便带着手下军将朝城门走去,见状,其他官员也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待得奔上门楼,李傲天望见城下身披坚甲形似铁塔的光头汉子时,心中一乐,顿时大笑出声,“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老熟人!”   耶律齐望见来人,顿时双目圆睁,一时间目眦尽裂,狰狞至极,大喝一声,“李傲天!”   闻声,李傲天连连摆手道:“莫叫得这么亲。”他一脸闲适地倚在女墙边上,“亏得爷我日夜兼程赶到定州,早知道攻城的是个没鸟儿的乌龟王八蛋,爷也就不必这么心急了。”   此言一出,知晓其中之意的白虎军顿时哄然大笑,耶律齐恼羞成怒地喝骂道:“小兔崽子,还不下来受死!”   “就凭你这个长不出毛的万年秃瓢老王八想要爷的命?爷就是愿意给,你也得有种拿不是?”   边上的知府大人一张脸已经黑成了锅底,城中守城器械已经不多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却还在故意激怒敌人,陛下这是派了个什么人来啊!   傅宇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两下,看城下的西羌人被气得发狂虽然心里痛快,却也知激怒对方不是好事,不过比较起来,这个嘴毒的李将军在祈山寺里把自家大舅子说得一个月没敢出去见人的话已经轻得不能再轻了。   李傲天骂得过瘾,见敌人吃瘪,城上听惯了荤话的兵痞子也乐得不行,不时还要吆喝上几句,只是苦了那些个恨不得把耳朵堵上的文官们。   仇人见面,耶律齐怒火冲天,几番叫阵,对方却只贪嘴上便宜,死活不出城,他二话不说便遣了弓箭手射出一轮箭雨。   推开急挡在他身前的盾兵,李傲天一把立起手中的紫金枪,“既然他不想活了,就给老子整兵备马,出城迎敌!”   闻令,侍立其后的秦战忙带将领下了城楼前去集结军队。   见状,城楼上的文官武将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定州守将杨震皱眉道:“李将军,如今守城要紧,切不可意气用事,中了敌人的奸计!”   李傲天看了眼挡在身前的人,见他约莫三十来岁,面容刚毅,眉目清明,李傲天印象不错,上辈子也听过人传说过他的忠义之事,抬手拍拍对方的肩膀,“杨将军,不若我们打个赌,我取耶律齐人头,你输我一坛好酒如何?”   杨震看着这个似乎自信得过了头的年轻人,忍不住皱眉道:“将军岂能拿战事开玩笑?”   李傲天大笑两声,也不接话,便径直绕开他大步下了城楼,他清楚不该打,但却不能不打,对付西羌人,定州军将什么也不缺,唯独少了士气。   作者有话要说:   ☆、闪婚   城门稍启,两骑突出,平地风起,撩开两面大旗,除一面“御”字大旗外,与之相对的便是一副黑底白描的虎啸旗。   五千白虎军踏马奔出,列阵城下,战阵分开,只见一人轻骑而来,一身玄色征袍,胯。下赤色战马,手握长枪,提缰出阵。   耶律齐喘着粗气,提起兵器,直指来人,“李傲天,我要将你千刀万剐!”   闻言,对面的人只是无聊地耸耸肩,“可惜,我没你那么多的闲情逸致,只要你的人头就够了。”   话毕,只听两马一声长嘶,战中二人已齐齐朝对方驰去,错身之际,兵刃相接,耶律齐暗自握紧了发麻的手,运枪的他领教过无数,可是由于兵器本身的分量所限,枪法“技”远胜于“力”,而对方手中的这杆枪却是与他所使长刀分量不相上下的重枪。   不敢大意再次纵马强攻过去,只见迎面而来枪身半绞,枪头一抖,便似灵蛇吐信一般朝他面门扎来,他下意识地仰身避过,回手便是一记重刀挥出,对方也立时回枪,二者再度结结实实撞在了一起。   城下人打得难舍难分,城上人看得心惊肉跳,傅宇扶住满头大汗的知府大人,见那黑汉子又是一刀横削过去,口中一声嘶吼,直叫人觉得有开山碎石之力,却谁知叫那玄衣将军轻轻松松给避将开去,一杆扎眼的长枪左突右刺没个章法。   李傲天擂台上已胜了一次,白虎军上下都是清楚的,如今再瞧自家将军这般也知在戏耍对方,一众兵将更是光明正大地开始观战偷师。   打了一阵,李傲天也不由有些泄气,上辈子竟叫这样的货色扫平了堂堂大御国,想起那些死在他手上的御国百姓,再看眼对方面上狰狞扭曲的神情,他心中顿时也有些复杂,若是此时叫这人进了定州,以李傲天对他的羞辱,恐怕他要屠杀的就不止三城的百姓了。想到这里,李傲天背上也有些发寒,两腿夹紧马腹,腰上稳住身形,手上一招赤龙钻天,可谓使了全力,重如金铁的枪尖震飞对方回劈来挡的刀身,风驰电掣之间径直扎向了对方的喉咙,只听一声惨呼,再见马上之人手把枪尾,枪头一震,那颗人头立时离体飞将起来。   李傲天看也没看马下的尸身,挥手打出进攻的号令,五千衣甲鲜明的白虎军立时气势汹汹朝面前早已做好迎战准备的西羌铁骑驰去,战马铁甲撞在一起,一时间城楼下厮杀声一片。   城楼上的花白胡子的老知府看着守城兵捧来的人头,心中一阵作呕,再看眼战阵中战意惊人的白虎军和那个金枪之下血光四射的玄衣将军,心惊胆战地叹道:“这个煞星哟!”   傅宇也被这场面吓得两腿发软,但瞧这阵势,定州算是守住了,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禁在心中大叹,感情他眼中一向刀枪不入三头六臂杀人不眨眼的西羌人也是会怕死,会逃命的主儿啊······   白虎军一战打出了威名,定州军民士气大振,回城之时,若非军队都是清一色的骑兵,城内百姓恐怕都要欢欣鼓舞箪食壶浆前来相迎,比起从南疆回京的阵势都要大上许多。   进得内城,李傲天肩上扛着沾满血污的金枪跳下马来,就见人群中一个形貌粗壮的汉子朝自己扑了过来,只是没到近前,就被倪大倪二两兄弟中途截下,倪大手上不留情,倪二抬脚一踹,两人便将人按押在地上,李傲天瞧见他面容,两眼一眯,“我说庄辽,熟人见面你整这么大动静作甚,吓着你三爷可怎么好?”   庄辽喘着粗气,满脸通红却还是遮不住面上的激动之色,“少爷,俺······俺想进白虎军!”   李傲天一听就乐了,他是缺人,可是白虎军的编制只有五千,除了当年从南疆跟他回来的四千,他又走了摄政王和自家大舅子的后门,硬从禁军里精挑细选抠出一千,这已经犯了大忌,如今将在外,他可不敢说扩军就扩军,一个搞不好自己脑袋就得搬家,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黑脸汉子,李傲天微微一笑:“成啊,那你就跟倪二试试吧,合格爷就收了你!”   闻言,倪家两个兄弟也松开力道,放他起来,庄辽扎好架子就朝倪二扑了过去,两人身高体格相仿,庄辽武艺不错,又上过战场,就是脑子憨了点,李傲天审视一番,不得不说是块儿好料子,不过比起久经战阵的倪氏兄弟来说,还是差了那么一截子,果然两人较量一阵,过了百十招,庄辽便被倪二掀翻在地,倪二拍拍手上的尘土,回到李傲天身边,地上的魁梧汉子很是不甘心地爬起来,“少爷,是不是俺只要打赢他就让俺进白虎军?”   李傲天瞥眼身边两个惦记着他家小哥儿的糙汉,挑眉一笑,“没错,打赢他们兄弟哪一个,爷就准你进白虎军。”   倪大倪二性子憨实,闻言倒也没放在心上,只是没多久就因为日日被人排着队前来挑衅闹得叫苦不迭。   庄辽的身手在定州军中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如今见他落败,一干人等也只好暂时收了此心,默默回去苦练。   路上的小插曲李傲天虽然没怎么放在心上,却仍是有种恍如隔世之感,上辈子兴兵而起还差点一刀把他砍死的一代枭雄,如今牟足了劲想来他手下当兵,即便有了先知先觉的优势,他还是不由得在心中大叹一声,世事难料。   殿上的君王看着今早刚刚传来的捷报,多日愁眉终于舒展开来,自白虎军入定州首挫敌军以来,西羌国几番大举增兵皆无功而返,如今已见缓兵后撤的迹象,连带着西北数州均士气大振,玉照乾欣慰笑道,“好,好,好!”说罢,不由望向殿中亦是翘首相望的中书令,“李卿,你家的小子果然是好样的!”   李谦一听,便知是好消息,心头一松,面上也跟着平和了两分。   有了捷报来堵一众大臣的嘴,惯于争吵不断的朝会主战的声音也大了许多。   朝毕,玉定辰刚欲离宫,便听得内宫传召,他忙即正正衣冠,跟随宫侍朝御书房行去。   “父皇。”   恭恭敬敬行过大礼,玉照乾将人叫到身边,“辰儿,你可知父皇叫你来所为何事。”   玉定辰沉吟一瞬,“可是关于白虎军扩编一事?”   玉照乾点点头,“是,也不全是。”他说罢,望向面前几年来越发老成持重的二儿子,“辰儿,父皇问你,若是太子登基,你待如何。”   玉定辰没有立刻答话,自从他下定决心走到人前开始,便没对父皇遮掩过自己的心思,如今忽听对方发问,心中也不禁有些沉重,“父皇,我想不是我待如何,而是三弟欲我如何。”   玉照乾低叹一声,“那么若是你登基为帝,将待太子如何?”   玉定辰看着父亲眼中一闪而逝的沉痛之色,心中亦有些酸楚,“父皇,儿不能左右,兄弟相残非儿所愿,全赖三弟意欲何为。”   玉照乾苦笑道:“这话的确不该问你,辰儿,若是边境安定,你怕是不会有胜算的。”   “儿明白。”玉定辰有些汗颜道,他这些年的确借战事培养了不少心腹,只要这场战争打下去,皇位必是他囊中之物。   “天儿是朕看着长大的,那孩子心眼直,与你又亲近,有他助你,朕放心。”   闻言,玉定辰心头巨震,膝盖一弯,便跪在了地上,“父皇!”   玉照乾将儿子扶起来,“在这个位子上,亦有太多身不由己,往后你便明白了······”   看着从太子书房匆匆离去的宫侍,月奴小心翼翼地端着茶案,走进房中,他不清楚那个宫侍都说了什么,只是瞥眼那人紧紧握着书卷不停发颤的手,又忙敛下眸中的情绪,恭恭敬敬地将茶盏轻轻放在那人手边。先前御国一溃千里,如今隐隐已有反击之力,导致王上对主人也重视了几分,主人很精明,他牵制住了府中所有的人的目光,使得没有人再去注意他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侍,似乎一切都很顺利,却唯独……   见那人神色不愉,他刚欲退下,却听那人低声道,“小奴儿,过来。”   他微微一愣,不敢迟疑,忙如同往日一般热情地贴了上去,手上还未来得及动作,便被人一把按住,抬眼正瞧见男人一脸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小奴儿,莫不是在你眼里,孤只会做这种事情吗?”   闻言,他亦不敢再动,默默低下头来,“殿下,奴不敢……”他没动,牢牢将他困在怀里的男人也没有动,背后是这个男人胸口灼热的温度,鼻尖是他身上惯有的淡雅熏香,腰上是对方那双从来都很温柔的手,月奴双目无神地看着书房里熟悉的陈设,只觉得屋子里静得可怕,可怕到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仓皇而又急促。   “小奴儿,你还有家人吗?”   耳边传来的低沉的嗓音,叫他下意识地松了一口气,“回殿下,奴是孤儿,没有家人。”   他话音未落,侧颈便被人轻咬了一口,“那我呢?你把我当什么了?”   “主子。”他小心翼翼地说出这句话,身后的人只是低低一笑,月奴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心中越发忐忑。   “小奴儿,你知不知道,这场战争也许会毁了我的一切。”   月奴心头一震,尽管无数次欢爱,这个男人却很少跟他说话,如今开口便是这个,莫不是他知道了……   他没答话,身后的人似乎也打算叫他答话,只是自顾自地道,“我五岁离开父后,跟兄弟们一起读书习字,好多天才能见他一面,兴许是那时父后年纪还小,一门心思扑在父皇身上,很少有精力管我,外祖对我很严厉,从小就教导我为君之道,我觉得他是这世界上唯一重视我的人,所以我不愿叫他失望,从没片刻懈怠。我是个不孝顺的儿子,父后只有我一个,我想引起他的注意,让他多疼我一点,可又不知该怎么做才好,只能处处跟二哥作对,从他这里找借口,责怪父后不能给我足够的荣耀,可是这法子太蠢了,叫他更伤心不说,似乎也更不愿意亲近我这个儿子,而父皇对每个儿子都很好,但是在他眼里,君臣却还是大过父子,小奴儿,你看,我拥有一切,可是哪天一旦我不再是太子,所有的一切都会眨眼消失,对二哥我已经做了很多不仁不义的事情,对父后我又半点孝顺也谈不上,若是再违逆父皇,那么还要背上一个不忠的罪名……”   周家哥儿与秦二公子的婚事从纳彩到迎亲前后不到一月,周子扬不情不愿地把弟弟背上花轿,临了还是忍不住狠狠瞪了新郎官一眼,一把将人拉到近前,恶狠狠地道,“姓秦的,老子告诉你,你敢碰我弟弟一下,老子将你碎尸万段!”   秦煜一脸嫌弃地将人推开,正正身上的喜服,“周子扬,求人办事也要有个求人的样子。”   周子扬面上狰狞了一瞬,“秦煜,子恒是我唯一的弟弟,我不能拿他一辈子的幸福开玩笑。”   秦煜微微勾了勾嘴角,没有答话,翻身上马,大摇大摆走在了迎亲的队伍前面。   花轿里的人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自从知道太子要拉拢哥哥,有意收他进府之后,全家上下便没了一刻的安宁,爹爹日日垂泪,爷爷也整日里唉声叹气,最后也不知哥哥想了什么法子,竟要他跟秦煜假成婚,秦煜身在兵部,职位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却因非常时期而受到太子器重,秦煜是太子的人,嫁给秦煜和进太子府本质上来说并没区别,太子自然也不会出手去抢自己得力手下的心上人。   想起一身喜服骑马走在轿子前面的人,周子恒的心莫名的有点乱了······   一拜天地,天地却被眼前的盖头隔绝在外。   二拜高堂,秦大人秦夫人却连着秦府的门都进不了。   夫夫对拜,可惜只是一场做给旁人看的假象。   被喜郎引进新房,安静坐在喜床上的人,摸着床上的一堆杂果,脸上有些热,下意识地想起身走走,身心疲倦却又兴趣索然,纠结一番最终还是安安分分呆坐在床边,也不知在想什么,一时竟出了神。   作者有话要说:   ☆、假戏真做   夜色渐深,终于从酒宴上解脱下来的新郎,推门进房,看着床边安静得过了头的人,低声笑道:“难为你坐得住。”说着上前揭开他头上的喜帕。   眼前忽得敞亮开来,本就有些紧张的新夫郎看着身前烛火下更显得俊秀非常的人,顿时更加六神无主。   周子恒容貌本就不差,新婚之夜,盛装打扮一番,更添了几分雍容妩媚,秦煜眼中闪过一丝惊艳,面上却无半点异色地给人除去沉重的金冠,将人拉到桌前坐下,“吃点东西吧,也饿了一天了。”   周子恒见他神色坦然,也想起自己这桩不过是做戏的婚事,今天也的确被折腾坏了,肚子早就饿了,强打住脑中那些纷乱的思绪,任命地端起碗开始慰劳自己,不经意间抬眼,却见对方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他不由得尴尬了一瞬,默默反省了一下自己的吃相,再看时,身边的人已经自顾自地端起了其中一杯合卺酒,似有意似无意地缓缓饮下,周子恒忙低头又吃了两口,却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不多时,对方已经将另外一杯酒推到他面前,漫不经心道:“喝点,别噎着了。”   他心中别扭,可对方已经喝了,若是现在挑明,反倒显得自己矫情,于是也懒得再想那许多,他端起精致的凤盏,一口就灌了下去,被口中辛辣的酒气呛了两下,便更没有了吃饭的心思。   秦煜见他放了碗筷,含笑问道:“吃饱了?”   周子恒低低地“嗯”了一声,秦煜点点头,“时辰也不早了,歇了吧。”   周子恒出声应下,半晌却见对方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不觉心下忐忑,“你怎么还不走?”   好整以暇坐在桌边的人闻言起身,非但没有离去反倒刻意凑到近前,“洞房花烛夜,你说我该去哪里?”   周子恒看着身前低头俯视着自己,笑得让人头皮发麻的人,“你······你你······我们······你······不是说好的?”   秦煜低笑两声,抬手捻住夫郎的尖下巴,抬起那张上了脂粉很是漂亮的脸蛋,“说好的什么?拜了天地,入了洞房,连合卺酒都喝了,莫不是你想耍赖?”   周子恒心头一跳,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不对,不对,不是这样的,我哥和我说,不是真的!”   他话音未落,已是被面前人拦腰抱起,秦煜抱着怀里人坐到床边,将人半个身子揽在怀中,“嫁给我就这么不情不愿的?”   “可······可可可我又不喜欢你!”周子恒情急地挣扎道。   没等他挣脱,对方便又一把将人捞了回去,那只空出的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只旧荷包,瞧见荷包上针线实在差得不像话的牡丹花,周子恒的脸腾得一下就红了,对方却仍旧不肯放过他,若有所思地低声说道:“既然不喜欢我,干什么送我这么丑的荷包?为什么给我送药?为什么找秦夫人的难堪?为什么记得我生辰?为什么在庙里的姻缘笺上写我的名字?”   “你你你······你胡说!那不是我!我才没有干那些没羞的事情!”挣了几挣,对方却死活不撒手,他一时也急红了眼睛,想起自己那些谁都没说过的小秘密竟一个不落地全被他知道了,他便直窘得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呵,有那么难承认吗,胆小鬼?”   周子恒一把按住对方正解他衣带的手,“你你······你别乱来!我那是为了谢你那天救了我!”   闻言,秦煜毫不留情地拍开那只碍事的爪子,“谢我啊?你觉得光那些就够了吗?”   “那你还要怎样?”周子恒心慌意乱地攥着腰上岌岌可危的衣带,一脸委屈地道。   “自然还要你以身相许······”   “啊!混蛋你······呜······”   筹备婚礼本就匆忙,周家爹爹一乱也忘了教导儿子夫夫之事,直到下。体撕裂般的剧痛传来,周子恒这才痛叫一声,猛然清醒过来。死死压在他身上的人,低头亲了亲他布满细汗的额头,哑声道:“很疼吗?忍一忍。”   这边秦煜正懊恼自己太过心急,却听身下人带着哭腔道:“为什么作弄我?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作弄我?”   他心中一软,低头亲亲他漂亮的嘴唇,叹息道:“我若是不喜欢你,为何要处心积虑让你引起太子的注意,为何要百般算计要太子起意收你入府?为何拐了无数个弯子让你哥求我陪他演这一场大戏?你说,若是个不相干的哥儿,我何须费这些许心思?”   周子恒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半晌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你······你说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秦煜一脸坦然地点点头,“以我和你哥的关系,要娶他的宝贝弟弟,若不耍点手段,估计下辈子也不用想了。”   周子恒脑子里一片空白,有点被欺骗后的生气,也有些被表白的欣喜,还有更多他自己也不明白的茫然失措,只是这些最后都消融于对方狂风骤雨般的肆意掠夺中。   翌日,清早醒来,发现自己正光溜溜地被人抱在怀里,周子恒脸上一热,抬头看向神情专注地瞧着他的人,有些慌乱地道:“后天回家要怎么说啊?”   秦煜捏捏新婚夫郎的俏脸,“有空担心后天,不如担心担心现在如何喂饱你夫君。”说着翻身将人再度压下,热烈地拥抱起来。   手上十指交握,枕上青丝相缠,十里红妆嫁了他,这场世人眼中的戏,有两个甘心入戏的人便足够了。   回门之期,眨眼便至,秦煜拍拍夫郎的手,“不用怕,你哥若是问起,便说是我强迫你的。”   周子恒抿了抿发白的嘴唇,深吸一口气跟着身边人迈进了国公府。   却说周子扬三日来可以说是寝食难安,弟弟身边的小侍传来的消息含含糊糊,他也不好亲自前去,终于熬到现在,眼见着相携而至的两人,察觉到两人身上说不出的和谐之感时,他脸上不由得扭曲了一瞬。   一边的周夫人似是也发现了儿子的不同,两人尚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他已然迎了上去,一把拉住儿子的手,“子恒,你们······”   周子恒瞧见爹爹仿佛一眼看穿的神色,低下头没敢说话,脸上却不自觉多出一抹动人的胭脂色,赵氏见状,顿时大惊失色,捋起儿子的衣袖,果然左臂上的丹砂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   心中未定,边上将一切看在眼里的周子扬,口中一声暴喝,一把拔出腰上的佩刀:“姓秦的!老子杀了你!”   秦煜没动,周子恒面上一慌,忙扑到他身前拦住暴怒的哥哥,“哥,不怪他,是我心甘情愿的,是我勾引他的!跟他没关系!”   见夫郎这般维护自己,秦煜眼中也不由多出一抹暖色,轻轻握住了对方的手,周子扬又惊又怒地看着两人之间默契的互动。   索性都说了,周子恒深吸一口气接着道,“哥,我喜欢他,那天他在树林里救了我之后我就喜欢他了,我知道哥不喜欢他,如果不是因为逼不得已,哥是绝对不会让我嫁给他的,所以成婚那晚,我逼着他跟我假戏真做!”   赵氏听闻,虽然吃惊却也没有太大的抵触,他一早就发现儿子有了心上人,还旁敲侧击地问过,却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但是自己这一向跳脱没个定性的孩子突然跑来跟他学绣花学做饭,身为爹爹难道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明白木已成舟,他这才开始认真审视起这个新婚的儿婿,容貌是没得挑,体格瞧着也是不差,年纪轻轻往后也不愁没有作为,自己单过,与父家没什么牵扯,虽然没有靠山,却也免了儿子在公公面前受气······   想到这些,赵氏觉得这新儿婿是越看越顺眼,听说儿子主动,不免有些担心地道:“子恒,你这孩子,别是一厢情愿哪!”   “爹爹······”秦煜刚待开口,却被身边的夫郎使劲攥住了手。   周子恒狠瞪他一眼,若是他不小心都坦白说了,他哥哥铁定要气炸了,“爹爹,你儿子天生丽质,美貌如花,他干嘛不喜欢……”   瞧着自家哥儿娇俏动人的小模样,再看二人交握的手,赵氏这回是彻底放下心来,“好,好,那便去见你爷爷去吧,爷爷可给你们准备了大红包呢。”   周子扬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爹爹乐呵呵地引了两人去后堂,只觉得一口闷气堵在胸口,弟弟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若不是玩真的,绝说不出那般惊世骇俗的话,可是姓秦的那混蛋,什么时候把他弟弟勾走的!他怎么越想越觉得自己被人玩儿了一道呢?   被蒙在鼓里的老爷子看见这般俊秀的儿婿也很是喜欢,与儿媳一一喝了二人敬的茶。   周子扬盯着面前人捧到跟前的青瓷盏,要不是爷爷在场,他恨不得砸花对方那张欠揍的脸,鬼才有心情喝他的茶!   周子恒见状,索性拿走了秦煜手里的茶盏,一把推到桌上,“我哥估计早上稀饭喝多了,这会子正想上茅房,怕是喝不进茶了,放那,过会儿他自己喝!”说着便拉起身边人站到了一边。   “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小混蛋哪!”周子扬火冒三丈地道。   老公爷见孙子这般不给孙婿面子,也不觉沉了脸,“子扬,你那是什么样子!”   闻言,周子扬心里更憋火了,他大爷的,这姓秦的才第一天到他家好不好,感情全家都被他收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被珍爱的错觉   定州之围稍解,李傲天奉旨将军队就地扩编,庄辽也如愿以偿进了白虎军,定州方面一边加固防线,一边有选择地主动出击,夺取北方失地。   “三哥,也不知子扬是怎么想的,竟然把子恒嫁给秦煜!你说稀奇不稀奇?”张文昀郁闷地道。   李傲天听到消息时也很是吃惊,不过两人倒也般配,“有什么稀奇的,不是挺好?”   “好什么?秦煜那是太子的人,子扬跟他结了亲,岂不是也要被绑上太子那条船?”林昭吊着膀子皱眉道。   李傲天觉得这事有些复杂,却也不愿多想,子恒和秦煜他挺看好的,若是其中还有旁的什么隐情,也不是现在一时半会儿能弄清楚的,“我说你们俩不会大老远跑来就是跟我抱怨子恒的婚事的吧?”   闻言,张文昀忙道:“自然是来跟着三哥一起干的!”   李傲天揉揉对方的脑袋,抬手拍拍林昭的肩膀,“给我打起精神来,仇,有三哥陪你报。”   林昭眼眶一热,狠狠点了一下头,在南疆虽有波折,但李傲天护着他,总是顺风顺水,回来后,原本不受宠的二房嫡子也成了众人眼中的香饽饽,令他也不觉有些飘飘然,所以,北方开战后,他二话不说就跟着领兵的大伯上了前线,这一去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战争,四面被围之下的孤立无援,敌人疯狂残忍的屠杀,面对死亡难以抑制的恐惧,无处可逃的狼狈耻辱,哀鸿遍野的孤苦百姓,还有一个无能软弱的自己······   “太医,陛下怎么样了?”端庄娴雅的皇夫,心急火燎地问向看诊完毕正凝眉思索的老太医。   “回皇夫的话,陛下无甚大碍,只是太过操劳,须得好生静养。”   闻言,他微微松了一口气,又望向静候一旁的儿子,“辉儿,你是太子,平日里也帮你父皇分担着些,莫叫他劳累。”   玉定辉恭顺地点点头,“儿臣明白。”   “好了,我儿也去歇息吧,你父皇这里我照看着就是了,你也去与大臣们交代一声,好定了他们的心。”   玉定辉跨出殿门时,眼中闪过一丝疑色,却在撞见迎面而来的玄衣人时,面上又立时换上惯有的疏离防备。   “参见太子殿下。”玉定辰垂首地道。   “摄政王免礼,二哥,太医叮嘱了,父皇操劳过度,需要静养,二哥也须多关心关心父皇的身体。”   “我且去看看,不会搅扰父皇休息。”   “那就好。”   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玉定辰眼中的焦虑却更加浓烈,近来父皇的身体每况愈下,难道当真是劳累过度?可若不是,不可能让太医院上下众口一词,甚至他从宫外找来的大夫也持此说。   荒野上已成一片焦土,大帐中,李傲天心神不定地翻着桌上厚厚的一沓军报。   “三哥,近两个月各地的军报都在这里了。”林照大汗淋漓地将他吩咐的东西搬来。   李傲天冲他点点头,一把抓起埋头在故纸堆里的书生,“看出什么了没有?”   傅宇抬起头来,露出一双青黑的眼睛,“我说少爷,你想累死我啊……”   李傲天没好气地推给他一碗水,“少废话。”   傅宇抹了把额上的汗水,“原本我们反攻曹州不能说每战必胜,却也顺风顺水,可是最近似乎敌人就像知道我们的进兵路线一般,到哪儿都能遇见重兵,处处反压我们一头,如今防线未能推进,反而再度被迫后撤,不仅如此,从最近的军报来看,幽州、凉州、朔州三地似乎也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可奇怪的是,锦州光州以及北边数城却是屡有战绩。”   “说明白点。”李傲天不耐烦地斜了他一眼。   傅宇有些迟疑道,“少爷,你且看幽、凉、朔三州主将都是摄政王的心腹,而锦州光州一带……据我所知太子的亲信居多……”   说罢傅宇便知趣地闭了嘴,李傲天眼中瞬息万变,就算他跟太子不和,却也知道玉定辉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跟西羌人勾结,可是现在这情形……不会是兰若语真的看上了太子,暗地里帮着他对付摄政王吧?他都交代表哥盯紧了兰若语怎么还会让军情泄露出去,搞什么!   檐上几滴寒露,窗外遍地枫红,园中已是处处秋意,房中一星灯火,桌上一沓经书,挂在墙上的观音图却怎么看都少了一丝禅意。   倚坐榻边的人,撩起肩头的一缕乌发,看着月奴颈间凌乱的痕迹,面带讽刺地冷冷一笑。   月奴耳后一热,却不敢表露半分,低声道:“主人……”   他话音未落,便被人一巴掌甩在了脸上,“贱人,御国太子床上功夫比西羌男人好是吗?不知死活的东西,你想死别拖上我!”   强忍住面上火辣辣的疼,他忙即跪直了身体,兰若语眼神复杂地看着地上一言不发的人,伸手拉下他背后的长发,强迫他抬起那张神情晦暗的脸,“我倒是不知道你有这么大的胆子,爱上他了是吗?爱到愿意为他背叛我,背叛王上,背叛西羌国?”   “主人,我没有,另外那一半军情书房里真的没有……”   兰若语一把推开面前人,冷声道:“我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记住你的身份,最短的时间内弄清楚京畿附近的兵力布置,否则我们都得死。”   月奴神色惶恐地问道,“只是这样就能让王上拿下御国了吗?”   兰若语摇头道:“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大作用,但也不是没有机会,如果王上动作足够快的话,加上我们在静华寺中安排的人,里应外合,打开京师大门不成问题,御国那些文臣习惯了两面倒,战事有利时,比谁的声音都大,如今战事失利,一个个就都成了缩头乌龟,只要帝京一破,拿下御国至少可以省下一半的力气。”   心神不定回到书房,桌案后手捧书卷正看得入神的人一下子撞进眼中,御国的衣饰从来精致华美,那人一身常服少了几分严肃,反倒多出一些难言的安遂洒脱,晕黄色的灯火将那张本就出众的脸打上一层明如珠玉的光,看着那人万分专注的神情,他觉得耳朵又热了起来,他不清楚这个男人和旁人在一起时是什么模样,他只知道每当那人这么专注地看着他时,他便生出一种被珍爱的错觉。   不声不响地上前拨亮了桌上的烛火,瞥见那人手里的医书,他轻轻咬了咬红软的下唇,皇帝似乎病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人那晚会这么失态,抱着他说了那么多的话,好在第二天他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御国太子,而他也可以什么都不想,继续像以往一样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男人那样去卖力地取悦迎合。   玉定辉看眼灯火旁安静贴心的人,复又将视线移到手中的书页上,父皇病得太突然,也太蹊跷,若是当真有人会对父皇动手,值得怀疑的无外乎两个人,一个是他,一个西羌王,他手下不能说没有军力,可是比之二哥还是略逊一筹,如果继续打下去,总有一天二哥的实力声望会越过他这个太子,所以他狗急跳墙便在情理之中,而如果一旦父皇有事,以他和二哥分庭抗礼的态势,御国必将大乱,得利者定是外敌无疑,可是外人要混入皇宫谋害天子,这又是难如登天之事。   自那次争执过后,外祖虽未多说,他却已能感觉到,身边多了不少眼睛,身为后辈,恩育教养之情,这些年他一直铭记于心,过去纵然时而意见相左,却也没有过针锋相对的时候,如今放眼望去,他的身边竟大半都是段氏一族的势力。   抬手揉揉有些胀痛的额头,终归是他大意了,外祖苦心培养他,却也在苦心架空他,一切都太被动了,命运终究还是公平的,二哥,欠你的,总有一天要还,你可莫叫我失望。   哄了孩子去睡,凤展翎回房就看见丈夫拿着太子侧夫的饰物在发傻,心中顿时打翻了五味瓶,上去一把拿过来,“怎么,看上人家了?”   李霄云手上一空,却也并没理会夫郎的无理取闹,这个安分得过了头的兰贵卿却三番五次出入一座佛寺,虽然前因后果没有半点让人怀疑的地方,可就是因为太过正常,反而叫他不能放松警惕。   见自己又被无视了,凤展翎心中一恼,一把搂住丈夫的脖子,“混蛋!那个妖精哪有我漂亮,哪有!我告诉你······呜······”   李霄云烦躁地将人拉进怀中,低头就堵住了那张又准备开始喋喋不休唠叨没完的嘴。   一张薄绢,轻薄如纸,可是拿在手中却重若千斤,蜷缩在阴影中的人,抬起那张比月光还要惨白的脸,面前的火盆烧地正旺,他手上蓦地一松,那张写满机密的薄绢便被卷入火舌之中,眨眼便化为灰烬。   作者有话要说:   ☆、皇袍加身   打退敌人的第N次进攻,李傲天抬手扶住残破的城头,皱眉望向敌军退却的方向。   “三哥,怎么了?”站在他身旁观战的张文昀见他神色不愉,有些担心地问道。   李傲天摇摇头,“我觉得不太对,这几日敌人进攻的频率太高了,可每次却都不使全力。”   “也许他们想用这种佯攻的方式等到我军疲敝不堪之时,再突然袭击。”张文昀猜测道。   “如果只是这样,没必要豁出那么多士兵,完全可以用攻城器械远程攻击,或者选择夜深人静之时,可是现在敌人却似乎在刻意告诉我们,他们会不停地攻城,定州尚是一块险地。”   “三哥你是说他们是在故布疑阵,他们其实根本没那么多人?”   “不,定州对御国来说是门户,对西羌来说也是必争之地,能够来到这里,说明西羌人的一只脚已经踏入中原,这个时候,绝不会轻易退去。”李傲天思索道。   张文昀呵出一口白气,“那他们是想做什么?”   “除非对方已经有了另外的目标,正在筹划中,怕我们分兵前去,搅乱了他们的计划······”   想到这里,李傲天神色一凛,忙转身快步朝营中走去。   端华庄重,巍峨壮阔的皇城之中,已是一片仓皇肃杀之气。   昔日繁华富丽,商户林立的城街上也是一片狼藉,成群的百姓,官员家眷正带着大堆的行李朝城南奔去。   周子恒有些心慌地靠在爹爹身边,赵氏脸色惨白地放下车帘,“这这这······西羌人怎么一夜之间就打到京城来了!这是怎么回事!”   周子扬一身盔甲打马赶上一脸面无表情的秦煜,“确定要走吗?这可是都城!”   秦煜淡淡瞥了他一眼,“走不走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新皇手中拿的是圣旨。”   周子扬微微一怔,咬牙切齿地道:“你是当真吗?这一走,可是再没回头路了!”   秦煜挽起手中的缰绳,看了眼前方的銮驾,“子恒是我的夫,你该知道,我不会害你。”   李霄云一脸讽刺地看着背对殿门静静立在空荡荡的大殿中的人,“摄政王殿下,这回我又高看你了。”   “我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敢对父皇下手······”   玉定辰话音未落,凤展翎已经快步从内宫中走了出来,看见夫郎神色凝重,李霄云也不觉皱了皱眉,“怎么样?”   “是中了毒。”   玉定辰面上一寒,急切地道:“可还有救?”   凤展翎犹豫一瞬,“有救是有救,可需要时间,而且这段时间里不要指望陛下能醒过来。”   闻言,二人面上不约而同凝重起来,半晌,终是玉定辰开口道:“父皇的安危就拜托凤哥儿了,至于其他······能撑一日便是一日吧。”   李霄云望着殿外阴沉沉的云雾,启声道:“凤儿,回去叫风弟收拾行李,带孩子们和父亲爹爹离开京城暂避一时。”   凤展翎看了丈夫一眼,露出一个为难的神情,“父亲和爹爹肯定不会听我们的,再说爹爹的身子哪里还经得起颠簸。”   李霄云轻叹一声,没再多说,转而看向面前一身金莽衮服的男人,“你想好了,留在京中便是乱臣贼子,到时若是西羌不退,太子又发兵北上,京城便腹背受敌。”   玉定辰微闭了闭眼,“京城不能丢,况且最后的赢家还尚未可知。”   见他如此李霄云也不便再说,携了身边人缓缓朝殿外走去。   “夫君,凤哥儿哪儿也不去,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凤展翎握紧了身边人的手。   李霄云望向远处巍峨的城楼,轻轻地吐出一个“好”字。   岭上寒风刺骨,厚重的车帘似乎也挡不住外间的寒气,端坐在銮驾中老者握着手中的暖炉,面无表情地看着身旁一言不发的年轻人,“新皇,该怎么做想必不须老夫教你。”   男人冷笑一声,“弑君篡位,只这一条便足够我名垂千古了。”   老者沉下脸来,“陛下,木已成舟,老夫不这么做,你这个太子迟早有一天要换人!老夫都是为你好,莫不是你还将老夫当做杀父仇人?”   男人没再说下去,生硬地换了口中的话题,“和西羌王定好密约了是吗?”   “你说什么!”段名光眼中闪过一丝阴鸷的光芒。   “划江而治,西羌王野心勃勃你以为他会让你如愿?”   “做好你这个皇帝!旁的事情无须多问。”   男人低声笑道,“事到如今,确实没有我多问的余地,可有一件事,你总须告诉我,一旦京都失陷,禅让诏书上是该写您,还是该写我那几位段氏叔伯?”   “玉定辉,老夫一手将你培养出来,你该知道老夫的手段,想你阿爹没事,就乖乖听老夫的安排。”   男人面上瞬间一片青白,“父后他是你的亲生儿子,请你放他一马。”   老者嗤笑一声,“你也是我的亲外孙,只要你乖乖听话,老夫自然会保你阿爹安然无恙。”   皇袍加身,却愈发冷得刺骨,他没再开口,唯有那双藏在袖中青筋毕现的手,泄露了主人暗藏的情绪。   “月奴,你怎么了?”大车里一身仆侍打扮的哥儿,看着角落里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的人,担心地问道。   被唤回神思的人连忙摇摇头,感激地看眼平日跟他一同干活的小哥儿,“没……没什么。”他到现在还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张图他不是已经烧了吗?为什么皇帝突然就去了?为什么一夜之间大军就到城下了?他故意偷走那图又烧掉,就是为了怕别人先下手为强,果然还是晚了一步吗?   御花园里四季不断的繁花此时却已显出败落之象,遣离了身旁的侍人,上了妆容打扮一新的皇夫看着水中的容颜,面上露出一丝凄惨的笑,上天待他何其残忍,亲生的儿子竟利用他来谋害自己的父亲,原以为儿子一片孝心送来的盆景,竟成了害死丈夫的夺命之物,弑君弑父,这就是他养出来的好儿子!生于高门,出身富贵,在父亲眼中却只是个可有可无的棋子,贵为皇夫,冠绝后宫,在儿子眼中却软弱无能,不能带给他足够的荣耀,他的丈夫,君临天下,美人环侍,尽管不爱他,却敬他,他以为父亲和儿子百般告诫自己不要动心,是怕自己受苦,却谁知,竟是怕自己用情太深,不能再受他们摆布······   “啊!皇夫!”   远远候在一旁的宫侍,听见动静,忙朝湖边奔来,望着湖面漾起的水花,顿时失声惊叫起来。   许砚骐看着大厅中沉思不语的父亲,焦虑道:“父亲,别再犹豫了,快走吧。”   许进荣深吸一口气,“玉哥儿带你爹爹下去收拾东西,准备离京,去你们大伯那里避一避吧。”   王氏指尖一颤,“那老爷你呢?”   许进荣摇摇头,“天子尚未出殡,身为人臣,这个时候我不能离开。”   “老爷,那我也不走!”王氏一把抓住他的衣袖。   望着夫郎含泪的眼,许进荣口中的怒喝也不觉化为一声哀叹,“夫人,你就是不为自己想,也该为孩子们想想。”说罢,看向静立一旁的儿媳,吩咐道,“玉哥儿,带你爹爹下去收拾离开。”   “是,父亲。”沈玉应声上前,扶住一脸固执的王氏,低声劝道,“爹爹,走吧,府里哥儿个个金贵,不能留在京城冒险。”   王氏双眼通红,“我的丈夫要留在这里为国尽忠,我的儿子要留在这里守城御敌,叫我如何能走啊······”   许砚骐双膝跪地,冲着他使劲磕了三个响头,“正因如此,还望爹爹不要让我与父亲有后顾之忧。”   王氏脸上一白,终是任命地点点头,“爹爹知道了······”   陪着夫郎将爹爹送回后院,许砚骐目光灼灼地看着身旁从头到尾冷静沉稳不失大体的人,慨然道:“玉儿,我此生何其有幸能够娶到你。”   沈玉看着面前人,慢慢红了眼睛,“你可知道······我比谁······都害怕······”   许砚骐心头一颤,将人使劲拥入怀中,“放心,我不会有事。”   “你若敢死,我立刻改嫁!”   听着对方毫无底气的话,许砚骐亲了亲怀中人的耳朵,“为了守住我最贤惠的夫郎,我也会好好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他的哥儿   窗外一场冬风卷来阵阵寒凉之气,床前的男人急忙放下手中的药碗,起身上前关上窗子,复又回到床边坐下,担忧地捉住床上人冰凉的手,“陛下没事,你也莫劳心了,身子要紧。”   “说了叫你带孩子们赶紧走,你怎么就是不听!”玉照熙气急道。   李谦紧紧握住对方的手,摇头笑道:“走?往哪儿走?要我说,这京城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们哪儿也不去。”   “可······”   望着夫郎不安的神色,李谦将他身上的棉被往上拉了拉,“夫人放心,援兵想必正在路上,况且还有三小子呢,京城有急,定州又远不到哪儿去,儿子肯定不日就会回来。”   闻言,玉照熙更觉焦心,“城外有七万西羌人,天儿能有多少人,回来······不是更糟吗?”   李谦自信满满地拍拍他的手背,“夫人,李家先祖有言,能使得那杆蟠龙湛金枪的人,必有万夫不当之勇,扭转乾坤之力,我们家三小子是大英雄,必会从天而降,你且放宽心,城外那些人不足为惧。”   虽听丈夫说得夸张,玉照熙也不由得展颜一笑,“哪有你这般夸自己儿子的······说得就跟天神下凡一样。”   李谦见他终露笑颜,心情也跟着舒展开来,“你生的儿子,有没有本事,你这个做爹爹的会不知道?”   床上的人噎了一瞬,李谦轻抚着夫郎憔悴的脸,“赶紧把身子养好是大事。”   城外的猛烈进攻已经持续了三天三夜,带着腥腐之气的冷风狂肆地扑打在脸上,玉定辰看着城头残破的战旗和满身血污的兵将,终是压下胸中翻涌的情绪,平静地道:“静华寺的确有问题,我的人守在附近,发现藏在寺中的西羌人将近百数,个个武功高强,全力围攻之下,竟还有五人逃脱。”   站在他身后的人点点头,“非常时期,敌军兵临城下,城中不能乱。”   玉定辰看着城下歇了攻势的敌军,脑中的弦反倒崩得更紧,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下一次的猛攻很快就要来了。   “许卿,如果实在挡不住,就退守内城吧。”   许砚骐眉间一怔,一把推开正给他包扎伤口的医官,上前道,“王爷,如今将士们全靠一股士气在撑,这一退恐怕······”   玉定辰没有说话,李霄云凝眉道:“敌人连日强攻,城墙根基已损,即便不退,也撑不了多少时间了,抓紧加固内城,兴许还能撑到援军赶来。”   承平二十四年十二月初五,西羌七万大军经石崖谷一路杀灭沿途守军,直抵京师,御国景帝操劳过度,忧思成疾,崩于凤鸾宫,遗诏嘱太子为帝,领文武百官迁都晔陵,以保社稷安万民。   傅宇接到消息的时候,只觉心头一凉,背上不知何时已经沁出大片冷汗,犹记得李傲天临走时交代的话,“傅宇,你给我听好了,军队我只带两万,白虎军也留一半给你,定州你给我守好了,但敢有失,我饶不了你!”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哪里入了这个祖宗的眼,莫名其妙从一个文官变成了军师,可怜见的,天知道他有多少天没睡好觉了,听闻西羌人再度攻来,他只觉眼前一黑,任命地爬上城楼,继续督战。   一旁指挥战阵的杨震看眼这名为军师的弱气书生原先也有些不解,几场仗打下来,也不得不服了李傲天的识人之明,怪不得都说读书人一肚子坏水儿,这傅军师对付敌人倒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了。   “你说什么!”王氏听见下人来报,顿时白了脸色,沈玉忙伸手扶住他。   前去搜寻的家将低声道:“夫人,林子找遍了,没有找到然公子。”   沈玉看着身旁脸色灰白的爹爹,沉思片刻,对着身旁的管家吩咐道:“你和侍卫夫人公子们继续向前走,我回城去禀报老爷,顺便沿路找找然儿的下落。”   王氏一把抓住他的手,“我跟你一起回去。”   “爹爹······”沈玉不放心地看着他。   王氏抹掉眼泪,摇头道:“找不到然儿,我哪儿也不去。”   “爹爹先莫忧心,然儿聪明,会保护自己,即便当真落到羌人手里,然儿的身份想必对他们也有用处,一时当无性命之忧。”沈玉宽慰道。   王氏绝望地闭了闭眼睛,“知儿莫若父,那傻孩子怎么能容忍羌人用他来威胁天儿啊······”   许砚然也不知自己被人扛着跑了多久,落地时,已经被颠得头晕眼花,胃里阵阵翻滚,看看四周的环境,他们竟从南城外转到了北城郊。   中途休整的时候,砚舒说肚子疼,他便陪他到林子里方便,可是谁知竟碰到西羌人,情急之下他只能叫砚舒回去报信,自己将人引开,现在虽然他落在敌人手里,但好在没叫他们往爹爹弟弟和大嫂那里去。   许砚然看着朝他围过来的五个西羌莽汉,事已至此,想必任何情绪都是多余,明白自己的处境后,竟是超乎寻常的冷静,只一瞬间心中便已有打算,他放下胸中那颗沉重的心,刻意往后挪了挪身子,露出一脸该有的怯意,“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腰佩弯刀的男人恶狠狠地啐了一口,“许家二公子,骁骑将军的未婚夫,你说我们想干什么?”   边上方口大耳的大胡子也一脸猥琐地笑道:“静华寺外被围攻,将军铁定要怪罪,没想到捡到这么个宝贝,李傲天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如今他的未婚夫在我们手上,怎么也要从你身上讨回来些。”   “到时候把这小哥儿扒光了挂在城楼上,瞧你家男人还有什么脸面进城!”   说罢,另外几人顿时一同哄笑起来。   许砚然心口狠缩了一下,四周都是平地,他一早就知道,逃,他是万万逃不掉的,可是死,尸身也得剩给他们,这些人想用自己羞辱李傲天,恐怕无论他是死是活,他们都能达到目的。   “都说许家公子貌丑,除了脸上一块儿疤,不也没什么嘛,御国人可真是挑三拣四,没关系,哥哥不嫌弃你,瞧这细皮嫩肉的,啧啧。”   眼看为首的男人已经朝他身前走了过来,许砚然还是下意识地拉紧了身上的衣服。   脸带刀疤的男人笑道:“莫怕,定让你舒坦,看样子也不小了,你男人还没碰过你吧?可惜,哥哥们今儿就叫你知道知道滋味儿······”   紧紧按在胸前的手被人一把拉开,许砚然强自挤出一个笑脸,颤声道:“几······几位大哥,天太冷了,能······能生个火吗?”   “冷?放心,哥哥一会儿就让你热,哈哈哈哈!”男人大笑几声,大手一挥,许砚然只听见一阵布帛撕裂的声音,胸前的衣服便被人撕了开去。   强忍住胸中的屈辱,他一边推搡着压在身上的人,一边放低了声音祈求道,“大哥,生个火吧,我好冷······”   衣衫一敞,几个男人顿时更加兴奋,见地上人抱着肩膀,嘴唇抿得发白,浑身哆嗦不停,倒真像是冻得不行,想起这哥儿还有大用,迫不及待的大胡子冲着边上的大汉吼了一嗓子,“老六,去生个火,我们兄弟好好玩玩!”   被叫到的黑脸男人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拾了一把干柴点起火来,地上的人终于慢慢放缓了挣扎,盯着那缓缓燃起的火焰,面上归于一片沉着坚忍。   “然然,你伤到哪里了?吓着了没有?身上疼不疼?”   ······   “然然,外面说什么,你切莫放在心上,那些杂碎我都教训了,你放心,我以后定当娶你,一辈子对你好!”   ······   “你不说是不是,不说我亲你啦?真的亲你啦······”   ······   “如果你信我,那你怕什么?那你哭什么?如果你信我,为什么旁人的几句闲话就让你没了底气?除了你,我何曾正眼看过其他哥儿,你说,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能让你觉得安全?”   ······   “不管怎样,你等我就是了,我是一定会娶你的,不准想别人!”   ······   “下辈子也别想,总之,你没指望了然然,我李傲天好也罢,坏也罢,你注定了是我的人,生生世世都别想反悔······”   ······   “别怕,无论出了什么事,一切有我,我要走了,你都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   “我说······我想要你······你愿意吗?”   ······   身上的衣服不几下就被人撕开,分不清有多少只手掐在身上最羞耻的地方,那些令人作呕的唇舌,让他空空的胃里翻涌得更加厉害,脑中凌乱的画面,每一个都是他,分别了无数次,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吧······他想等,等到对方最松懈的时候,却忽然颈间一痛,竟是那正舔着他颈下的男人嫌玉佩碍事,一把扯开了去,丢出老远,许砚然心中一急,眼中一冷,伸手拔下头上的发簪,狠狠朝男人胸口刺了过去。   另几人只听一声惨叫,便见那正兴起的老大,一动不动地歪在了草地上,待看见他胸口的那枚金簪,也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再看时,那瘦弱的哥儿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缓缓站起身来,冷声笑道,“我的男人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他一人能对付你们千军万马,他的哥儿再不济,杀你们一个也足够了,想用我来羞辱他,别做梦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jj发了通知,每次发的东西都要审核,我好像是每晚8点9点更的,难道明天才能显示么orz,凌乱ing…… ☆、箭   臂力惊人的大胡子连忙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脚踝,在人扑向大火时,一把将人扯了回来,狠狠甩在路旁的干草地上,“贱人!”   滚在地上狼狈至极的人痛叫一声,下一瞬再次被人扑了个正着,抓在手里的炭火刚待往脸上按去,只听几声箭鸣后,紧接着马儿一声长嘶,泛着紫光的枪尖已经洞穿了身上那人的胸膛,滚烫的鲜血溅在脸上,身上一轻,压在他身上的人竟被枪头轻飘飘地挑了开去。   李傲天察觉情况不对时,第一时间布置下定州的防卫计划,带了人马便火速往京城赶去,路上果然接到了京中告急的书信,一路心神不宁,马不停蹄,座下神驹竟将身后军队甩开老远,远远一幕撞进眼里,铺天盖地的狂怒之下,竟是抑制不住的恐慌,同样的情景,甚至同样的地点,交织成迷的前世今生,最终变换成了压在他头顶的仿佛不可逆转的命运。   许砚然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裹在他的玄色大氅中,横坐在他身前的马背上,李傲天掰开他被炭火灼伤的手掌,亲吻着那张沾满血迹的脸,万分心疼地给人擦去掌心的秽迹,涂上药膏,许砚然望着他发红的眼眶,来不及感叹劫后余生,不知想到什么,一时竟低低地笑出声来。   李傲天被他笑得一呆,又急又气又是心疼地道,“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怀里人看着他的眼睛,“我在笑,天哥你来得真及时,保住了我的脸,没叫我变得更丑。”   李傲天心头一颤,将人狠狠抱紧,他怎能不知道,他的然然即使是在这种时候,第一个考虑的也是他,为了怕他受辱,知道自己逃不掉,宁愿毁了自己的颜,也不愿叫旁人认出来,“我怎么定了你这么个傻哥儿······”   怀里人伸手抱住他的腰,“天哥,你抱紧我,我心里还慌着呢······”   李傲天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不怕,睁大眼睛好好看着,夫君如何为你报仇!”   城外杀声震天,手中的剑几番放下又拿起,张青看着身旁神情闲适,不动如山,妙笔生花的丈夫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外城已失,内城与敌军近得似乎只剩一墙之隔,夜深人静之时,甚至都能听到外面敲挖城基,呼号怒骂的声音。   李胤风笔下不停,“青哥儿,咱家的银子和账本你可都叫管家收好了?”   张青诧异了一瞬,听清楚对方的问话,哭笑不得地道,“这种时候了,你还关心银子,我倒不知李家二公子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儿。”   李胤风目不斜视,落下画龙点睛的一笔,“夫人有所不知,生死祸福,自有天定,若是过不去这一劫,还能给老三留些家底儿,若是苍天庇佑,有惊无险,到时人安然无恙,银钱已失,我们一家难道要喝西北风去不成?”   知晓自己说不过他,张青也不多言,提起手中的剑,“我还是去帮忙守城吧,我武艺虽说不上很好,杀几个西羌人还是不在话下的!”   李胤风放下笔,许久没有说话,立在一旁的人有些忐忑地按住自己平坦的腹部,“四个月多了,孩子也稳定了,我会小心的······”   张青犹豫着想再说些什么叫他放心,只听面前人轻叹一声,“阿青,你会不会怪我困住了你?若是没有我,这乱世里,你一定能够有一番作为。”   张青轻轻摇摇头,无比认真地看着他:“那日将你李二公子劫上山便是我此生最大的作为了,我只是个普通的哥儿,亦与其他的哥儿揣着一样的心思,况且我已比所有人都幸运了。”   难得听家里这个笨嘴拙舌的人说这般动情的话,李胤风专注地望着眼前人深邃俊挺的眉眼,紧紧握住对方的手,“阿青,为夫好像一直忘了告诉你,你比我见过的所有哥儿都好看,走吧,你要做巾帼英雄,我又为何不敢生死相随?”   ······   扎满箭羽的城楼上血污遍布,空中飞掷而来的沾着火油的石头不停地在厚实的女墙上敲出一个个凹坑,似乎斩杀不尽的敌军一个接一个地借着云梯爬上城楼,李霄云挥刀砍倒一个越过女墙的西羌兵,瞥见来人,顿时大惊道:“胡闹!你们来做什么!”   他话音未落,弟弟身边一身青衣身形健硕高挑的人,已经连发三箭,将接连爬上城头的三个西羌兵射下城去。   李胤风只是对大哥摇头一笑,拿过夫郎腰上的长剑,静静守在他身边,不多时,身上的浅色衣衫已经溅染上斑斑血红。   李霄云见状,也知多说无益,只能在心中盼着援军快来。   众将见李二夫人这般好箭法,赞叹之余,也仿似受了激励一般,杀起敌人来越发奋勇。   一口气连发百十箭,执箭人臂上也有些酸麻,李胤风按住他继续抽箭的手,“休息一下,当心孩子。”   孕期身体本就不比平时,张青也并不逞强,将手中长弓递给身边人,便自动退到了对方身后。   李胤风随手将已经染了血的长剑扎在脚下的砖石地上,试了试手中不算轻的硬弓,回头冲身后人笑道,“夫人,不若趁此机会教你夫君射箭?”   张青闻言上前一手扶住对方的腰,一手把住他握弓的手,李胤风搭箭上弦,张青却见他竟是将箭头直接瞄像了敌阵之中,一时有些担心地道,“能行吗?”   身前人只是回给他一个淡定的笑容,“行不行就看夫人教得好不好了。”   言毕,只听“嗖”得一声,长箭已然破空而出,片刻,不知谁叫了一声好,只见敌方战阵中指挥战场的敌军将领已被当胸一箭射下马去。   张青惊叹之中,心头亦是一阵狂喜,天知道他方才半分力也未用,见此,众人更是士气大振,城上一时喊杀声也高亢起来。   李霄云不赞同地看眼几步远处的弟弟,冷声道,“二弟,不要逞强!”他很清楚,自家弟弟正是因为习不得那些寻常的外家功夫,所以内家功夫反倒比旁人更加炉火纯青,一则可以调养身体,二则也是修身养性,但这弯弓射箭,对于他来说,则是极为损耗气力的事情。   李胤风冲他点点头,再次开弓朝敌阵中射出几箭,眼见地方阵营已经出现混乱,他这才将弓箭还给身边的夫人。   城下身披重甲的西羌王远远望着城楼上的景象,浓眉紧锁,“城上有很厉害的箭手,似乎还不只一个,库勒,有没有把握给本王拿下他?”   他身边背着玄铁霸王弓早就一脸跃跃欲试的下属听闻,忙催马上前,一脸意动地道,“王上放心,属下定当不辱使命!”   叫库勒的西羌男人,捋把头顶的辫发,取下背上重达百斤的铁弓,用肌肉鼓荡的双臂拉开弓弦,两眼微眯看向远处城楼上百发百中的青衣男子,捻住箭尾的手一松,箭梢一声长鸣,竟似挟着千钧之力疾驰而去。   城楼上箭如雨落,杀声震天,张青本能察觉到危机逼临,抬眼看,只见敌军的铁箭正朝城上发来,无论速度还是力道都恐怖得让人背上发寒,他知道自己可能避不过,也没打算避,弦上一松,羽箭也立时迎了上去,可对方的铁箭却远比他想象中快得多,几乎毫无阻滞地震开那支普通的竹箭,眨眼间已是避无可避到了跟前。   正在这生死一线之时,他只觉腰身一紧,腰上的一只手已将他安稳带开。   “不要!”眼看那人为了护住他却把自己暴露在了危险之下,他惊呼一声,一时间眼前已是地转天旋。   李胤风拉开身边人,长箭已至近前,却谁料耳边“叮”得一声,不知何处飞来一箭,竟在封喉之际截下那只凶箭,两箭齐齐钉在他身侧的楼柱上。   断壁残垣,尸横遍野,烽火连天,满目疮痍,无数次做过的噩梦,终于与现实重叠在了一起,李傲天打马奔进外城的时候,还是被这般景象吓得白了脸色,按紧怀中人,手中长枪一抖,便径直朝敌军阵中冲杀过去,身后军队更是疯狂地扑向措手不及的敌军。   开山碎石般的重枪在敌阵中带起重重血光,后军受到突袭,敌军后方阵脚大乱,李傲天杀得解气,却谁料未及冲到阵前会一会西羌王,只见前方飞出一箭,径直射向城楼方向,望见城上之人,他只觉胸口一滞,来不及反应,提起马上的弓箭,拉满弓弦追着那只箭直直射了出去。   紧紧盯着漆柱上仍在不停颤动的箭身,李霄云心头一阵后怕,不知不觉间背上已经沁出了大片的冷汗,他看着若无其事上前扶住夫郎的弟弟,一把丢开手里的战刀,怒吼道,“给我回去,听到没有!”   李胤风对哥哥露出一个歉意的神情,万分担心地抱住怀中人,“阿青,还好吗?”   仿佛做梦一样,听着传到耳边的问话,他只能抬起颤抖的双手给身边人一个坚实的拥抱。   李傲天觉得自己要疯了,他不知道情急之下射出的那一箭能不能保住二哥,想起同样殒于箭下的二哥二嫂,更是发了狂一般朝敌人冲杀过去。   许砚然只听耳边一声狂啸,城上的情况也立时让他吓白了脸,马下一颠,他下意识地抓住李傲天身上的盔甲,他来不及给对方些许安抚,那人便再次挥起了手中浴血的兵器,漫天血光,空中横飞的血肉,窜起的头颅,悲惨的狂叫,许砚然看着四面而来的西羌人,还是默默闭上了眼睛。   “王上,敌人援军到了!”   耶律洪皱眉道:“有多少人?”   “不清楚,看样子是驻在定州的军马!”来人回报道。   闻言,阵前的西羌王眉头皱得更深了,“该死的述里布,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很重要   马上杀红了眼睛的人一眼便看到了西羌王的大旗,白虎军看见主将单枪匹马便朝敌军中军杀了过去,惊慌之下,也忙砍下身边围堵的西羌人,靠拢过去。   李傲天知道耶律洪一定会来,可是对方来了又怎样,他区区胡拼乱凑的两万人,想拦住对方数万大军,想万人阵中取走敌军皇帝的人头,的确有些痴人说梦了,更何况他现在满心都是二哥二嫂的安危,尽管如此他仍旧没有放慢马速,而是拿起了马上的劲弓,一把抽出彀中长箭,臂上一紧,立时弯弓如满月,手中弓弦一松,数箭齐发,护挡在外围的亲卫竟都抵挡不及纷纷应声倒地,而最后一箭径直射倒了西羌王旗,被护在盾中的帝王背上蓦地一寒,回头望向那个已经被御国军队围在中央的年轻将领,一瞬间,对方眼中刻骨的恨意让他也不得不更加慎重起来。   眼见敌军已生退相,城楼上所剩寥寥,狼狈万分的守军这才松了一口气,亲亲怀里受了惊吓不知何时已经陷入昏睡的哥儿,李傲天将人交给迎到城下的大舅子手中,来不及解释许多,一口气奔上城楼,看见一身浅色衣衫已便染血红的人,急忙心惊肉跳地上前将人摸了一遍,“二哥,没事吗?”   李胤风看着方才还威风八面打退敌人,现在已经红着眼睛站在自己面前的弟弟,轻轻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李傲天心下稍安,看着边上脸色惨白的二嫂,又抑不住火大,瞧着眼前生死关头还一副云淡风轻模样的人,顿时就变了脸,“姓李的!亏你还笑得出来!你是怎么做人丈夫的?青哥有身子了,你竟然把他带到这里来,你疯了是不是!你家老三还没死呢,用得着你以身犯险充英雄!”   张青有些窘迫地伸手拉住他,“天儿,莫怪你哥,是我非要来的。”   眼见这小子口没遮拦,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李胤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臭小子,你教训谁呢,这不是安然无恙吗。”说着不等人说话,就揽住身边人的腰身,往城下走去。   众目睽睽之下,张青脸上一热,也知道自己这会儿说话是没用了,只能任命地随他动作。   李傲天看着这随时随地秀恩爱毫无底线的一对儿,也不禁松了一口气,几步走到大哥身前,瞧见他手上的纱布,脸色更差了。   李霄云欣慰地上前抱了抱自家小弟,轻声道,“皮肉伤,不碍事。”   李傲天没想到,京城的情况远比他想象的要糟糕,得知皇上昏迷不醒,太子又带走京城大部分守军之时,他虽然不是很明白,却也能多少猜到几分如今可能面临的困境,皇帝老舅如果不能醒来,那他们恐怕就真成了彻头彻尾的乱臣贼子,好在摄政王表哥在军中有些势力,听闻其他几路援军不日也将赶到,李傲天这才稍稍定下心来。   大哥受伤,二哥险些丧命,李傲天跪在床边,看着病得瘦了一圈的爹爹,越发心疼得厉害。   玉照熙揉揉宝贝儿子的脑袋,“傻小子,爹爹这不是好好的,莫担心。”   李傲天不着痕迹蹭掉眼角的水光,点头道:“嗯,爹爹赶紧好起来,有儿在,爹爹不用怕。”   玉照熙看眼含笑立在门外的丈夫,伸手捏捏儿子还沾着血污的脸,“是,早该听你爹的话。”   李傲天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自然也瞧见了自家老爹,心中一喜,上去就是一个熊抱,李谦手足无措地回抱住高大健硕的小儿子,“混小子哎,你爹刚换的衣裳!”   李傲天一脸无辜地松开他,“爹,你嫌我臭。”   面前人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一身的血,你说臭不臭?”他瞅眼对方盔甲上红红白白的东西,很是嫌弃地道,“这都是什么东西?”   李傲天低头瞧了眼,一脸正常地道,“可能是脑浆吧,爹。”   李谦面上僵了一瞬,一把将人拽出了屋子,“赶紧去给我洗刷干净了!”   玉照熙看着轰走儿子,自己反倒凑上来的人,也跟着一脸嫌弃地别开了脸,“你也去洗刷干净了!”   李中书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这便去,为夫这便去。”   被老爹轰出门,李傲天还是没来得及收拾,又被表哥召进了摄政王府安排防务,商量调兵事宜,再出来时,已是月上中天,好不容易把自己洗刷干净,安抚睡下父亲爹爹,他忙朝许府赶去,白天出了那种事,他还真怕然然解释不清。   果然,进得许家,得他一通安慰,未来岳父的脸色这才好上些许。   浴桶中的水已经有些冷了,把自己关在房中不知道泡了多久的人却没有半点起身的意思,低头看着胸前已经被自己擦破了的皮肤,脑中还是不自觉想起白天发生的那些事情,虽然李傲天及时出现没让他当真被人……可是哥儿的身体被人看见,甚至被人玩弄,这份羞辱和不堪不是不提起就可以当做不存在的,更何况,那人什么都看见了······   正出神间,只听“咚咚”两下敲门声,“然然,你洗好了没有,爹爹说你洗了快两个时辰了,快着点,洗个澡还磨磨唧唧的!”   “哎,就好了。”   李傲天懒洋洋地靠在门外,听着屋里人低哑的声音,忍不住轻叹一声,这傻瓜,不知道又想什么呢。   许砚然手忙脚乱地把自己收拾好,对着镜子几番打量,确定没有不妥之处,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果然看见月光下,那人抬起下巴,对自己痞痞一笑,“洗这么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今晚要跟我洞房呢!”   听着这不着调的话,他心中一恼就要关门,对方却伸手把住了门边,“喂,我都在外面冻了一个多时辰了,你又关门?”   许砚然瞧他果真耳朵都冻红了,心中一软,皱眉道:“这么晚了,你不是还要进来吧?”   说话间,那人已经死皮赖脸地钻进了屋子,没等许砚然说话,面前人伸手就抽掉了他头上的发簪,一头乌发散落下来,不一会儿就沾湿了他胸前背后的棉袍。   李傲天很是生气地找到房里的干布,握住对方湿淋淋的长发,“会不会照顾自己啊你,头发不弄干会生病的你不知道吗?”   许砚然在心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不是这家伙大晚上敲他的门他用得着收拾得这么整齐吗?感受到人温柔熨帖的动作,他终究任命地照单全收了对方的烂脾气。   好不容易等身后的人停下动作,许砚然刚想开口撵人,只听对方开口道:“然然,去给我做点东西吃,我饿了。”   听着这人理所当然的口气,许砚然愣神道:“凭什么使唤我?”   李傲天抓住对方的手,讨好地晃了晃,“好然然,你是我未来夫人,我不使唤你使唤谁?我赶路饿了好几天了,晚上又被摄政王拉去议事,连饭都没顾得上吃,饿死了快。”   实在架不住对方这么可怜兮兮的样子,许砚然任命地跑到院中的小厨房里,开始找材料做饭,家里的下人都逃难跑光了,他就是不自己动手也不行。   “当心着点儿,手心别太沾水了!”李傲天站在门口,看着对方忙碌的身影,纵然外面寒风凛冽,心中却泛起阵阵暖意,这个世界上能有一个全心全意只为着你的人,真好。   厨房里的人放上蒸锅,扭头就看见站在外面出神的人,忍不住皱了皱眉,忙上前将人拉进来,“你是没冻够吗,还在外面吹冷风。”说着转身将煮好的面端到厨房的小桌上,“先吃点垫垫,蒸饺还要等一会儿。”   李傲天也不客气,许砚然吃惊地看着几下把一碗面解决干净又将几笼蒸饺一个不剩扫荡一空的人,有些心疼道:“够不够?不够我再去做点别的。”   李傲天放下筷子,伸手拉住他,“够了,我有事跟你说。”   难得见他一副正儿八经的样子,他也任命地坐在对方的身边没有动,“什么事?”   “很重要的事。”   “你说。”他一脸认真地点点头。   “刚才的面盐放多了。”   “······”看着对方一脸严肃地说出这件“很重要”的事,许砚然呆愣了一瞬,一时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见状,李傲天也不舍得再逗他,伸手将人揽进怀里,“你知道我今天来是为了什么?”   怀中人沉默了一瞬,轻轻点点头,“知道。”   李傲天伸手捏捏怀中人的耳朵,“还好,不算太笨。”   许砚然拍掉那只把他本就有些发热的耳朵捏得更加不舒服的爪子,“你再动手动脚,我喊人了。”   想起空荡荡的许府,李傲天不由乐道:“你喊吧,把你父亲爹爹,大哥大嫂都喊来,我们把堂拜了,立马就洞房!”   许砚然抬手推开身边又开始胡言乱语的人,“我要睡了,你赶紧走。”   恋恋不舍地将人抱回来,李傲天郁闷道,“没想到情况会这么糟,婚事如今又不知要被拖到何时。”   许砚然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说得好像谁急着嫁你一样。”   李傲天欲哭无泪地拿精神抖擞的下身蹭了蹭对方的腿,“是我急着娶行了吧,老子都快憋死了,早知道几个月前就该听爹爹的把婚办了,说不定这时候你肚子里都有个小的了。”   这人满口荤话就算了,那只没规没距的手还很是应景地按在他小腹上,他只觉整个人都要烧起来,很是不客气地狠狠踩了他一脚。   “嘶!你谋杀亲夫呢!”李傲天痛呼一声,委屈地瞪着面前人。   “谁叫你胡言乱语,还动手动脚的!”许砚然没好气地道。   “我那不是喜欢你吗······”   好话说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许砚然才终于送走那个没脸没皮的无赖,自己一晚上也折腾得筋疲力尽,回到卧房,收拾一通,闭上眼睛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端坐镜前,看着颈下那像噩梦一样还来不及消退的伤痕,默默梳洗的人面上也不由浮起一丝无奈之色,真不知道该说他混蛋好还是贴心好,自己都累死了,却还要花这么多心思跑来逗他开心。   许砚然苦笑着拍拍自己的脸,有些释然地长舒一口气,“什么都不能帮他做,还是不要叫他操心了······”说罢,忙挽好头发,换上最好的神情去给父亲爹爹请安。   作者有话要说:   ☆、三件事   密密绵绵江南雪,兰若语一身宫装静立廊前,如花美眷,俨然已是宫中一景。   “主人。”月奴上前对着面前人恭敬地道。   兰若语回头看眼几步远处的小奴,“陛下那里有什么动静?”   月奴不敢犹豫,低声答道,“没有。”   兰若语叹息一声,“原以为他是个有魄力的,却没想到只是个空壳子,看来那个摄政王的确有几分本事,竟然能够调动那么多军队,王上说要我们一切听段相的吩咐。”他说着不由冷哼一声,“果然是人人都在做皇帝梦啊……段相吩咐给陛下用的药你用了没有?这种小事你应该不用劳我动手吧?”   闻言,月奴心上一寒,连声道:“用······用了。”   瞥见他面上的惊慌之色,兰若语伸手按上小奴的肩膀,“月奴,别忘了你的主子是谁,只要帮助王上完成大业,男人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是,是,奴······奴知道。”月奴忙不迭点头道。   兰若语拍拍对方的肩,“知道就好,下去吧。”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他心中却没半点放松,静静望着廊外的飞雪,他面上也不觉露出几分难言的无奈怅然,但愿你是真的知道。   亦步亦趋退出园子,月奴压下慌乱的心,忍不住长舒一口气,抬手按上自己的小腹,眼中一片茫然,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帮你,我的殿下······   城中的风还带着来不及散尽的血腥之气,一身玄色王袍的人立在空荡的大殿前,神色复杂地望着手中的圣旨,这原本是他苦心追求的东西,却没想拿在手中,竟比想象中要沉重得多,他和三弟,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承平二十五年正月初,南北大军压境,景帝玉照乾传檄天下,声讨伪帝玉定辉忤逆弑君,勾结外敌,召各地精锐回师勤王,拜宗庙,朝先祖,正式传位于摄政王玉定辰,改元新统。   夜色一点一点沉下来,晔陵虽为陪都,皇宫却远比不上京师巍峨壮阔,门窗关得很紧,却似乎还是挡不住外面的冷风,抱着被子坐在床头的人按住饿得发疼的胃,肚子里这个小的似乎比他还能吃,昨天半夜摸到小厨房找吃的,差一点被人当成刺客,今天就是饿得再狠他也不敢乱来了,他能瞒住主人,瞒住一起干活的宫侍,却不知道怎么瞒那人,月前就已经拒过他一回,不过好在近来变故太多,那人想必也无心招寝。   想起那人,他觉得疼的似乎不只是胃了,皇上没死,月奴知道他定是高兴的,可是这样一来弑君篡位这么大的罪名压在他身上……或许这些都不要紧,但是被亲生父亲恨之入骨恐怕远比任何罪名都来的可怕,皇夫投水自尽,他不敢想,那人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如果他能心狠一点,当真与羌王合作,南北夹击,拿下京城易如反掌,就算真的划江而治,他也依然是一国之君,他觉得这想法不错,可是又隐隐觉得,这事情远不似他想的那么简单,王上要他们听段相的安排,说明这人已经投靠羌国,他明明都暗示那个人了,可对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到底想做什么呀……思来想去,没得出什么结果,他却觉得似乎头也跟着疼了。   没等他蒙头睡下,宫侍已经敲响了房门,他不敢迟疑,忙下床开门,来人看了他一眼,“月奴,陛下传你过去。”   他微微一愣,下意识的抬手摸上小腹,是侍寝吗?可是他……   独坐寝宫内的人,看见来人,挥退其他侍人,月奴来不及行礼,便被人拉到身边,看着男人从雕花的紫檀食盒中端出菜肴和汤面,他强压下胸中的情绪,回头却正对上男人笑意盈盈的脸。   “发什么傻,吃啊,不喂饱你又叫你跑去厨房偷嘴?”   月奴脸上一热,已经饿了大半夜,也顾不得矜持,低头就扒起了面前的食物,他知道男人就在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前的水汽越来越浓,他知道自己一回头就会失控,所以只能拼命把注意力全部放在眼前的食物上。   温热的手抚在背上,一下一下,带着难以言说的温柔宠溺,待他吃完,耳边这才响起男人惯有的轻柔低语,“小奴儿,我求你几件事,你会答应我吗?”   月奴怔愣一瞬,不可思议地看向他,“陛下……”   “呵,连你也在讽刺我吗?”   看着男人晦暗的神情,他手足无措连声道,“不是的……不是的……我……”   男人缓缓摇头道,“不要说,我都清楚,回到方才的话,小奴儿,我求你几件事,你能答应吗?”   他不清楚男人要说什么,只知道自己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恐慌,会是什么样的事情能够当得上一个“求”字?尽管不安,他却还是低低应了一声。   男人扳正他的肩膀,“第一件,叫我一声夫君吧。”   看着对方玩笑中又夹杂着几分认真的神色,月奴不觉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见他晃神,面前人重又郑重地重复道,“叫一声,就一声。”   “夫……夫君。”被人拥进怀里的一瞬间,忍了半晌的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乖。”男人安抚一般轻轻拍着他的背,“我这辈子美人无数,床上的哥儿,每一个背后都有盘根错节的势力,你呢,是不是也跟他们一样?”似乎也没想要他答话,男人只是沉默了一瞬,便又接着道,“别再回西羌了,总是坏事,他们不会放过你吧?”   察觉到怀里人的僵硬,抚在他背上的手越加轻慢柔和,“真的把你男人当傻子吗?”   “你……知道?”   “知道,知道你的身份,你的主人,你的目的,笨蛋,凭你还想帮我,没我替你收拾残局,你知道自己已经死过多少次了吗?”瞥见对方一脸的不可思议,玉定辉摇头笑道,“蠢东西,军情是真是假你以为是能编造的吗?每次都劳烦我把你那些假货润色之后再送出去,一张图你偷便偷了,不送便罢,竟然一把火烧了,累我还要再画一幅,帮你送出去,我外祖手下有用毒高手,药你下没下他会不知道吗?”   见他一脸震惊,他叹息一声,“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什么都不要问,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小奴儿,我很高兴,你能这样不顾一切地为我,之所以一直不给你封号,我想你明白的。”   “我……”   “别说话,听我说完。”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认真地塞进对方怀里,“第二件事,帮我把这封信送给常州的司徒将军,记住,一定要送到,亲手交给他好吗?”   殿外落雪纷飞,看着男人逆着光更加柔和的脸,他胸中千言万语,说出口的却只有一个“好”字。   “第三件事,为了我,留住腹中的孩子好吗?”   送走四个穿着打扮一个比一个怪异的蛮人,周子恒端上手里新做的糕点,“阿煜,尝尝,我刚做的梅花糕!”   秦煜伸手将人捞进怀里,一口咬住对方献宝一样捏在手里送到他嘴边的点心。   “好吃吗?”周子恒一脸期待地问道。   没等秦煜回答,一身戎装的英武将军已经大步走了进来,看着腻歪在一起的两人,忍不住怒道,“什么时候了,还有功夫打情骂俏!”说着,端起桌上的点心就开始慰劳自己。   “怎么样了?”秦煜启声问道。   周子恒知道两人有事要谈,也体贴地从对方怀里退出来,安静地转出门去。   周子扬微微一愣,“什么怎么样了?”   “军队安排得怎么样了?”   闻言,周子扬不由皱眉道:“难不成真的要打京城?陛下驾崩是假的,诏书竟然也是假的,如今进退两难,你说该怎么办?”   秦煜轻点着面前的文牒,“上头叫你怎么做,便怎么做,这样才能活得好。”   “你疯了?都这种地步了你还执迷不悟!别说打不过,就是打得过我也不能跟自己兄弟动手,老子被你坑苦了!”   秦煜低笑两声,“别忘了,爷爷爹爹还有子恒都在晔陵,你能走,他们可不能。”   周子扬脸上一白,上前两步一把攥住对方的衣襟,“姓秦的!你也别忘了,子恒是你的夫,爷爷爹爹待你比待我还好,你若是有点良心就别让太子动他们!”   秦煜皱着眉头将胸前的衣服从对方手中解救出来,“周子扬,注意你的用词,现在该叫陛下了,你不要命我还要呢!”   周子扬恨恨地退开两步,“早就知道你小子良心叫狗吃了,对三郎你都翻脸,我还指望你讲什么情义?”   秦煜没有理会他的言辞,“我再说最后一遍,上面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子恒和爹爹他们有我,你无须操心。”   见对方这般油盐不进,周子扬怒骂两声,也泄气地离了秦府。   离开晔陵时,天已大亮,月奴揣着怀里珍宝一样的信件,径直朝常州的方向赶去,路上是与北方截然不同的人情风物,那人说,御国的江南是最美,好好看看,不必急着回来,等我接你,那人说,来年春天我陪你去游仙灵湖,拜三生石,那人说等孩子出生,我要亲自教他念书写字,那人说的每句话都像场梦,美得叫他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   ☆、我早知道   须发花白的老将军看着面前的年轻哥儿,神色郑重地拆开对方递上来的信件,看罢纸上寥寥数语,面上愈多出几分敬慎,忙顿首道,“公子,陛下交代的事情,老夫已经知道了,公子先留在营中歇息吧。”   月奴有些迟疑地点点头,他原想立即返程,可是一路下来实在是太累了,就是自己吃得消,恐怕孩子也受不了,听他这般说,忙朝对方拜了拜,谁料那人却侧身避了开去,神色惶恐地伸手托住他,“老夫可不敢当此大礼,公子一路劳顿,还是先去歇息吧。”   月奴不知道那人在信上写了什么,也没敢再多说,老将军神情复杂地看着哥儿的背影,口中滑出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   新统元年春,南军北上,外患未息,内战将起,北方一地再度陷入一片风雨飘摇之中。   “白虎将军李傲天何在。”   听闻殿上一声召唤,李傲天一身戎装,忙上前两步,单膝跪地,“微臣在!”   “朕给你二十万兵马,给朕踏平西羌,敢受命否!”   此言一出,殿上诸臣不觉勃然变色,李傲天神色一震,抬起头来,目光狂热地看向座上英气勃勃的帝王,“微臣万死!”   座上之人大笑两声,“卿将出战,莫言死字,骁骑将军听封!”   闻言,李傲天忙把另外一只膝盖也放在了冰冷的地面上,“臣听旨!”   “朕封你为安远大将军,节制西北九州二十万边军,即日起发兵北上,攘除外敌,开疆扩土,朕等你大胜而归!”   看着座上的人,李傲天胸中激荡不已,以自己的年龄和资历绝对当不起这等重任,况且御国立国以来,从没有过武将能够一人统领这么多军队的先例,看眼一旁同样大惊失色的老爹,李傲天迟疑一瞬,开口道:“陛下,靖边王府也归我节制吗?”   言毕,一干朝臣面上更是难看到了极点,玉定辰沉吟一瞬,他倒还真是忘了自家小表弟在南疆跟靖边王府似乎有些过节,想到这里,大方地抛给对方一块金牌,“当然,君无戏言,靖边王府自然也归你节制,见金牌如见朕,北疆军务交你全权处理,朕允你先斩后奏。”   李傲天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能听到不少官员倒抽冷气的声音,忙俯身叩首道:“臣谢主隆恩。”   新帝所为,朝中众臣不安者不在少数,可是右相不在,中书与左相,一个是这安远大将军的亲爹,一个是未来岳父,这两人一句话不说,旁人再开口不是自讨没趣,等不及回家种田么?想到这里也纷纷知趣地闭上了嘴巴,只能写几道折子表表忠心算了。   散朝之后,李傲天欢喜地挽着似乎看起来不是很高兴的老爹,乐颠颠地出了宫门。   李谦把着一脸兴奋的小儿子,几番欲言又止,忽得停下了步子,“儿子,爹有事跟你讲······”   李傲天一早就发现自家老爹不对劲儿,却仍是故作不知地点点头,“爹,你说。”   李谦沉默半晌,终是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来。   李傲天听着他言简意赅地说出埋藏在心里这么多年的秘密,尽管一脸的故作平静,他却还是察觉到了对方的紧张不安。   纵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当真说起往事来,李谦却觉得其实无话可说,他不愿意将那些过去当得很重,也不愿意自己埋在心里的怨恨影响到儿子,好不容易说完,却发现身边的小子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父子两人相对沉默,半晌,终是李傲天抓住了老爹的手,神色复杂地道:“爹······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闻言,李谦大惊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傲天懊恼了一瞬,说出了自己一早就想好的说辞,“爹,你还记得你给我的枪谱吗?其实你给我之前很久我就在你书房里看过了,不仅看过了,我还发现了一本破旧的宗谱,那时我一时好奇就打听了些靖边王府的事情,爹爹的名字又改得不多,猜到很容易······”   李谦面上难掩震惊之色,他从没觉得自己这大咧咧的小儿子竟会有这么重的心思,“天儿,那为何······”   李傲天摇摇头:“爹不说,也不告诉我们,想必是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所以儿子一直也就不敢问。”   李谦似是想到什么,心头一拧,“天儿,那你学枪······”   李傲天有些尴尬地抓抓头发,“比起练枪,我更喜欢遛狗斗鸡逛赌场,爹······”   往事种种,历历在目,李谦眼眶一热,一把抱住儿子,不觉老泪纵横,难怪他家小子突然性情大变,难怪他家小子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成人,难怪他家小子放着逍遥日子不过自讨苦吃劳碌自己,他本不想前辈的恩怨牵扯到孩子,却没想他最疼爱的小子从很多年前就什么都知道了。   李傲天安慰着情绪激动的老爹,一脸尴尬地瞧着边上来往的行人,“爹,我们回家吧,回家再说。”   李霄云停在殿中,看着卸去伪装,高高在上的帝王,缓缓地弯下膝盖跪在殿上,“恳请陛下放李家一马。”   玉定辰皱了皱眉,慢慢走下面前的玉阶,扶起跪在殿中的人,“霄云,你不信我?”   “我信你,却不信皇帝。”李霄云坦白道。   玉定辰轻叹一声,“父皇说过,在这个位子上,会有很多身不由己,可皇帝也是人,也喜欢把最好的给最亲近的人,况且,你不相信我难道还不相信天儿吗?”   闻言,李霄云嘴角抽了抽,的确,他家那个傻小子,就是把玉玺捧到他面前,他也不会想到要去做皇帝。   思及此,李霄云也不再多说,往后的事情,往后再说,这官做不做无所谓,反正二弟能养家,“那么,陛下的底牌是不是也该亮出来了?”   玉定辰沉吟一瞬,意味深长地点头笑道:“很快就会让你看到。”   营中一呆就是数日,连着几番请辞,都被人左推右拒,月奴也越发不安,那人虽然也说他有事要处理,叫他不要太急着回去,可是再多理智也敌不过想念,以前万般相瞒,日夜惶恐,预想过无数那人知道真相后的情状,却没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没能逃过对方的眼睛,他该何其庆幸,从来低贱的自己得到了这样一份人世间最珍贵的信任和疼惜,现在他终于不必再有任何掩饰,愧悔和恐惧地去想念他,迷恋他,加之……主人还在晔陵,他不能让主人伤害那人,也不想主人受到牵连。   刚走到主帐外,却听里面传来争吵之声,他忙顿住步子。   “小畜生,你上哪儿去!”司徒湛怒喝道。   “上哪儿去?我上北边儿打羌人去!父亲,你明知太子假传圣旨,谋朝篡位,还执迷不悟为他卖命!你简直老糊涂!”   “大逆不道的畜生,你敢再说一句!”   司徒英梗着脖子一脸不服地道,“父亲,军队驻在这里多少时候了?难不成真不打羌人,要跑去打京城吗?父亲,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玉定辉连亲爹都敢害,哪有资格做一国之君!”   他话音未落,已经被人一巴掌甩在了脸上,司徒英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恼羞成怒的人,“父亲,你疯了?”   “你再对陛下不敬!我就打死你这个小畜生!”   “陛下,陛下,哪门子陛下,京城那个才是陛下!父亲你站错队,会害了我们全家的!我不管,今天我就领兵北上,你爱效忠你的陛下就留在常州吧!”   “你说什么?”司徒湛吹胡子瞪眼道。   司徒英叹息一声,“父亲,若我一人这般想便罢,可如今军中叛心已生,再这样下去,我怕我也压不住了!”   一时的沉默过后,司徒湛深吸一口气,“英儿,为父可以告知你因由,你须对天发誓,今日所闻绝不向第三个人透露,往后终生不得再对陛下有半分不敬之意。”   司徒英神情有些古怪,无奈心中好奇,还是任命地发下毒誓。   司徒湛点点头,“离京前那天晚上,陛下与我有一番长谈……”   看着儿子面上的震惊之色,老将军拍拍儿子的肩膀,“爹手下的军队之所以缀在最后,多日盘桓不向南行,是陛下一早就交代过的,朝中有人勾结外敌,私定契约,乱相已生,为防他们突然哗变,里应外合,故顺势以迁都之法,带走那些有异心之徒,反而把亲信留在最后,以备京都有事,及时回援,好在摄政王坐镇,都城总归转危为安。”   “可即便这样,如今两京两帝,我等又该何去何从?莫不是真要北上与自己人自相残杀?”   司徒湛摇头叹道:“为父接到的圣命可从来只有南下,没有北上之说。”   “什么?”司徒英不明所以道。   “英儿,我军离开常州之时,就是陛下清理门户之际。”   司徒英烦躁地抓抓头发,“父亲,我还是不明白,那么陛下铲除异己之后,岂不是还是要和摄政王有一争?到时我等还是不知何去何从啊!”   “你还不明白吗?那么大的罪名,陛下从未出一语以辩驳,争与不争难道还不清楚吗?大敌当前,国不能乱,这一点,陛下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才是真正的帝王胸襟,他把唯一的血脉都托付给我了,要做什么岂非不言而喻!”   帐外的人不知道不言而喻指的究竟是什么,只是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回去,回到他身边去,去找他,他的男人,他孩子的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可敢一战   李傲天没想到不过一句问话,没等他离京北上,却招来了靖边王府这个大麻烦。   李家世代驻守边关,兵强马壮,李家枪又冠绝天下,西羌入境以来,四塞皆溃,唯李家死守,寸土不失,后为配合别部守军收缩防线,方才有后撤之举,李家人向来自负,如何能够容忍一个毛头小子号令靖边王府。   消息传来时,正收拾行装的李傲天看着老爹铁青的脸,有些内疚地上前道:“爹,我是不是又给你惹祸了?”   自从话说开之后,李谦心中也敞亮了,想到自己委屈了一辈子,儿子如今却还要受他李家的辖制,李谦就气不打一处来,“莫胡说,哪是你给爹惹祸了,是爹连累我儿,李家那群人个个眼睛生在头顶上,不怕他们!”   “就怕他们太难缠,表哥不好做。”李傲天担心地道。   李谦摇摇头,“傻儿子,你以为事情当真这么简单吗?李家此次动静这么大,也不无试探新帝的意思,你爷爷是个老狐狸,也许这一件事就能决定靖边王府往后几代人的作为。”   闻言,李傲天更是烦恼道:“爹,那怎么办?”   李谦走到床边将人折得乱七八糟的衣裳摊开了又板板正正整理好,“这行装还是先放放吧,你这个安远大将军一时半会儿恐怕还当不上,新皇是个有主意的,他既许了你,便是心中已有计较,静观其变就好。”   听他这么说,李傲天也不再多想,反倒是看着面前人,犹豫道:“爹,靖边王府的人虽进京的时候不多,可是每每来人,你便称病不朝,这回还躲吗?”   李谦微微一愣,想起儿子早就发现了,也不禁有些泄气道:“是祸躲不过,看吧。”   众人没料到,此番来京不只如日中天的靖边王,竟连已卸了印的老王爷也亲自来了,新帝登基,亦不敢怠慢,用了重礼协同百官登城相迎。   李傲天跟在皇帝身后,一路上心里早就骂翻了,面上也懒得假笑,从头到尾一张死人脸。   次日临朝,想起大早上再次“告病”的老爹,李傲天还是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看着朝中的父子俩,脸色不由更差了。   “老王爷亲自前来,朕心实喜,来啊,赐座。”   “多谢皇上。”一头花发却仍旧精神矍铄,不怒自威的老者面不改色地谢过皇恩,就座于武将之首。   “陛下,都城罹祸,父亲牵挂,特随微臣前来,见陛下与众位大人安好,臣与父亲便也安心了。”李亦廉上前道。   “有劳爱卿与老王爷挂牵。”   李亦廉抖抖衣袍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启禀皇上,我父子今日前来还有一事。”   “爱卿免礼,请讲。”年轻的帝王面上带笑,语气温和地道。   “陛下,靖边王府历代镇守边关,常年与蛮敌作战,虽不敢居功,亦觉守家卫国,行军打仗有些资历,近日听闻陛下指派一位小将军统领靖边王府,李家上下实不能服气,臣一武将,胸无点墨,若有失言之处,烦请陛下见谅。”   却说称病告假的李老爷,想到儿子要一人面对李家父子,生怕儿子受人欺负,心气一起,忙不迭地换上朝服就往宫中赶去,刚至殿外,便听对方如此一说,不由气愤地冷哼一声。   玉定辰面上有些为难地道:“李爱卿,朕虽新临帝位,却也不是信口开河的昏庸之辈,天儿虽年少,南疆平叛却早立功勋,守卫定州亦杀敌无数,解救京城勇武非凡这都是有目共睹之事,李爱卿为何以为天儿当不得此任?”   李亦廉与父亲对视一眼,正斟字酌句时,只听身后传来一个年轻傲慢的声音,“要是我没记错,五年前见识过的李家精锐不过是群软脚虾,李家军不服我李傲天,王爷又为何会觉得本将军会服气自己的手下败将。”   李亦廉神色微怔,不知不觉中已经沉下脸来,李谦立在殿外看着从来把面子看得比天大的父亲黑沉沉的脸,忍不住为儿子赞了一声好。   “我儿年幼,经验尚浅,况且山地作战也并非李家军所长。”李亦廉冷声道。   李傲天看了眼座上的帝王,见对方并没有因自己开口而露出不满之色,心下稍安,上前一步,“李家军勇武之处,我早有耳闻,对战西羌寸土未失,在下深感佩服,可我李某人上阵杀敌也未尝一败,若说李家军远胜我白虎军,想必王爷也不会如此自欺欺人,其余李家所恃不过是所谓天下第一枪的虚名,想胜我也不是那么容易,那么除此之外,王爷还有什么可不服的呢?”   李亦廉脸色铁青没有说话,而端坐一旁的老王爷却已起身喝道,“小子猖狂!我那两个孙儿学艺不精,你便真当我李家无人了吗!”   见老人家发了怒,玉定辰忙出声道:“老王爷息怒,年轻人心气高,说说大话而已,老王爷莫与他一般见识。”   听闻皇帝开口,李韬稍敛怒气,谁料李傲天却很是委屈地道:“陛下,天子在上,臣所言句句属实,明明是他李家欺人太甚,甚么天下第一枪,不过徒有虚名。”   来不及平心静气,李老爷子再次暴喝道,“竖子,焉敢辱我李家枪!”   玉定辰面上笑容僵了一瞬,强忍住揉揉耳朵的欲望,早知这老王爷是个暴脾气,却没想到嗓门也这般大,偏生还遇到李傲天这个能点火的,不着才怪。   李傲天针锋相对地瞪着面前的老头儿,朗声一笑:“老爷子,别说我辱你,我但问你,可敢一战!”   闻言,众人不由倒抽一口冷气。   年轻的帝王轻咳一声,“天儿,不得无礼。”   李韬没想到今日竟被这么一个毛头小子闹得下不来台,本就暴躁的脾气又上来两分,李亦廉忙上前安抚住气急的父亲,皱眉道,“李将军,我父年事已高,还望李将军自重。”   “自你大爷的重!他不行,你可敢战!有种就叫你爹瞧瞧老子如何破你李家枪!”   听着儿子口没遮拦,李谦脚下一个趔趄,哭笑不得地扶住门框,担忧地朝殿内望了过去。   “李傲天,不得亵渎朝堂!”赶在礼官开口前,李霄云冷喝一声。   大哥一开口,方才嚣张跋扈的人立马蔫儿了七分,李韬气急败坏地上前道:“老臣一生为国尽忠,如今受此大辱,请皇上做主正我李家枪的威名!”   玉定辰皱皱眉,迟疑道:“这······”   李亦廉瞥了眼面前不可一世的年轻人,垂首道:“皇上,为了我李家枪的声名,臣请一战。”   李傲天在心里冷哼一声,等的就是你们这句话!   玉定辰摇头叹道:“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如今看来,倒真是这个道理,也罢,既如此,你们便比试一番,有事比武场中解决,也好过将隔膜带到军中,朕也与一众爱卿做个评判。”   李傲天忍了大哥无数个冷眼,走出大殿时,讨好地拉了拉对方的衣袖,低声道:“哥,你别急着骂我,等你知道为什么,一定会夸我的。”说罢,也不管他大哥的反应,洋洋得意地跟着众大臣朝演武场的方向走去。   玉照熙得到消息赶到时正碰见似乎一早就占好了座的丈夫,一脸紧张地走上前去,“怎么样啊?天儿能行吗?”   正看着场中二人出神的人被身后的声音扯回了心思,忙伸手将人拉到身旁坐下,见丈夫没说话,玉照熙有些担心地道,“天儿无论输赢,恐怕都瞒不住了······”   李谦握住夫郎的手,冲人平静地点点头,“我知道,我有心理准备。”   李霄云看眼似乎有些古怪的父亲和爹爹,眉头皱得更深了。   换了衣服的李傲天握着手中的重枪,看着对面不动如山的人,“今日一战后,但愿李家枪还能保住天下第一枪的名头!”说罢,枪尖一抖,枪尖已如箭般飞挞而出。   众人只见,两人手中长枪仿佛两条银龙,抽缠舞扑,穿云夺日,行步之间,杀机毕现,这场比试并不如想象中的精彩,甚至不如上次与西羌人较量时的热闹,一招一式虽然惊心动魄,却与花哨亮眼扯不上关系,而只有交手的两个人清楚,这场比试之中,没有任何多余的招式,真正的杀招最简单的才最有威力,众人正感无趣之时,场中唯有二人已不约而同神色震惊地立起身来。   李韬无论如何也不相信,李家枪百年威名竟在今日毁于一旦!   李谦似乎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心中神一般的李家枪竟然被自己的宝贝儿子打得落花流水!   泛着紫光的枪尖停在对手咽喉处的时候,胜负已毫无悬念,李傲天看着面前脸色灰白,似乎还没相信眼前事实的人,以一个最潇洒的姿态收了手中的兵器,对着场下的父亲和爹爹露出一个胜利的神情。   李谦手足无措地抱住身旁的夫人,“我们的儿子,太给他爹长脸了,夫人你说是不是?”   玉照熙抬手抹抹眼中的泪水,又哭又笑地道:“是,是,臭小子憋了这些年,恐怕就想着叫你看这一天呢!”   李谦欣慰地将视线从儿子身上移开,待看到父亲之时,心头仍不自觉微微一震,却终是镇定坦然,甚至有些骄傲地看了过去,显然那身家显贵威严气派的花发老者也已经望了过来,来不及再去看父亲的神色,李谦夫夫已经被跳下场来求表扬求奖励的小儿子嘚瑟地抱了个正着。   没等父子叙话,众人只听一声惊呼,竟是老王爷受不住打击,当场晕了过去!   见自家老爹有些迟疑,李傲天一把搂住他的脖子,“爹,别担心,那老头没那么容易气死,八成怕自己没面子故意装晕呢!我们回家!”说完,不再等人回话,就拐着两人往宫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你带不走他   回到家中,刚来得及跟一家老小解释完其中原委,谁知老爷子竟已找上门来。   李谦强压下心中的情绪,将人迎进厅中,未及开口,面前厚实的巴掌已经猝不及防地挥了过来,离公公最近的张青虽有些不明所以,情急之下却还是机敏地上前抬手挡了下来,却没料对方手劲如此大,只一下臂上已是没了知觉。   李胤风惊呼一声,急忙上前扶住他,“阿青!”   李傲天原以为自己已经够不讲理了,却没想到这老头子竟敢登堂入室到别人家里动手打人,一时也有些蒙了,反应过来忙扶住惊魂不定的爹爹,一把拉开面前来不及回神的父亲,挥起拳头就要动手,“老不死的,你搞清楚,这是谁家!要撒野找对地方,这他爷爷的不是你的靖边王府!”   “天儿,你让开,风儿,找个大夫给青哥儿瞧瞧,他有了身子,大意不得。”李谦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儿子,面无表情地吩咐道。   李胤风将夫郎扶到一边,看着丈夫心疼忧虑的神情,张青按住他的手,“我没事,家里这是大事,你不能走。”   凤展翎身后蓄势待发的护卫摇摇头,这些大家族的事情大概越动手越糟糕,思来想去他也只能眼巴巴地看向面无表情的丈夫。   李胤风检查了一番,见他当真还好,脸色这才缓了些。   李谦调整好面上情绪,正色道,“但不知老王爷到我府中来有何见教。”   李韬指着面前人,气急道:“我的好儿子,真是好心机,老夫对不起你,你便要毁了整个李家,你这不孝子!”   闻言,李傲天觉得比武没受伤,这会儿却内伤得要吐血,这他大爷的是得多不要脸才能说出这种话,李霄云拉住犯浑的弟弟,“消停点!”   李傲天咧咧嘴,回给他一个不满的神情,却终是乖乖没有说话。   李谦冷哼一声,故作诧异道,“老王爷,您要认亲也要找准人,恕我不知王爷在说些甚么。”   李亦廉走上前来,扶住盛怒的父亲,为难道:“大哥,当年的事,已经过去这么久,你何必再耿耿于怀。”   李谦冷眼瞧着面前这两人,“二位强行闯入我家,又对我怀有身孕的儿媳动手,这就是靖边王府的作风?”   “李亦谦,你离开李家,这没什么,不认我这个父亲,也没什么,可是你却教导自己的儿子来羞辱亲爷爷,这难道就是人子所为!”   “呸,我可不知道自己有哪门子爷爷!”李傲天气急道。   看见孙子,李韬怒气稍减,“那么今日便知道了,老夫马上就上奏皇上,改了名字早日随我认祖归宗,李家这么些年,也该出个有能耐的孩子了。”   李傲天闻言,更是火冒三丈,“认祖归宗?认哪门子的祖?归哪门子的宗?”   李谦拉回暴躁的儿子,“老王爷请回吧,天儿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跟靖边王府没有半点关系,还望两位自重。”   “大哥,难道你真要靖边王府毁于一旦才开心吗?”   “怎样才叫做毁于一旦?就因为天儿破了李家枪吗?真是笑话!”李谦讽刺地道。   李韬望着他身后气急败坏的年轻人,“入了李家,你便是下一任的靖边王。”   李傲天冷笑一声,“好一个靖边王,你以为谁都稀罕!”   “我已说了,天儿是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跟靖边王府没有任何关系,老王爷,你若是还顾全李家的脸面,就请速速离开吧。”   “你辛辛苦苦养大他就是要他来替你报仇!替你来报复李家?李亦谦,你可当真好得很!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你有什么脸面做这仕林领袖?”   瞧见儿子满脸通红止不住就要动手,玉照熙不着痕迹地拉住脸色煞白的丈夫,上前道:“李王叔上门是客,可是王叔话里话外却说我嫁了个身份不明之人,王叔就算不顾全我的脸面,也该顾全父皇与皇兄的脸面才是,话还是不要乱说的好。”   李韬神色一怔,险些忘了自己这儿子娶了贵人做夫郎,也难怪这般无法无天。   李霄云按住身旁气得说不出话来的夫郎和弟弟,上前一步皱眉道:“来者是客,李府亦是有规矩的地方。”吩咐下人上茶,李霄云不温不火地道,“据我所知,老王爷确有二子,只是长子三十多年前已经亡故,想必内廷卷宗尚有备案,霄云虽未听父亲提起过爷爷是谁,想来也绝对不会与老王爷有半点关系,毕竟,以李家对朝廷的赤胆忠心,定然不会做出欺君罔上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此言一出,李家父子顿时收了口,面色都有些不好看,李傲天眼中一亮,果然大哥一开口就是一针见血啊!   李霄云回头看了弟弟一眼,神色平静地道:“方才天儿与王爷的比试,我也在场,若是我没有看错,天儿似乎并没用到李家枪,我家弟弟生来聪明,又醉心武学,想必王爷也看出来了,他破李家枪的很多招式都似枪非枪,李家枪独霸天下百年,的确威力高强,可是世间武学哪有长盛不衰之理,固步自封,总有一天要被超越,天儿不过巧合罢了,就算不是我弟弟,他日破李家枪的也会是张傲天,陈傲天,老王爷还能将他们都认作儿孙吗?二位若是当真想保住天下第一枪的美名,比起不折手段将我弟弟认作宗亲,不若好好回家教导子弟,不要再目中无人,踏实钻研,勤于上进,这才是李家长盛不衰之理。”   听罢,厅堂一时陷入沉默,半晌李亦廉看着几步远处的人,神色复杂地道:“大哥,你的儿子一个比一个厉害。”   李谦没有说话,面前魁伟的老者浓眉紧蹙,仍旧神色不善地看着这个三十年不见,亦三十年不曾被人提起的大儿子,“谦儿,你赢了,或许老夫这辈子最该后悔的事情便是当年放弃你。”   送走两座瘟神后,李傲天心中也有些怏怏,他没想到靖边王府的人竟然那般难缠不要脸,他有些担心地跪在父亲身前,懊悔道:“爹,对不起,都是我逞强,我本想给爹爹出气,谁知道给爹爹招来这么大的麻烦,爹,我错了。”   李谦长舒一口气,与夫郎相视一笑,伸手扶起小儿子,“哪里错了?爹高兴,这辈子最解气的就是这一天了!那些话莫往心里去,我在李家呆了十几年,你爷爷那脾气早就习惯了,倒是青哥儿没事吧?要不是青哥儿,爹今天可要出大丑了,都怪爹没用,累得孩子受苦。”   李胤风扶着夫郎走过来,张青摆摆手,“父亲切莫如此说,我没事。”   “真是怪老头!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凤展翎把玩着手中忍了几忍没好意思放出去的小宠物,气恼地道。   李霄云无视了身旁碎碎念的夫郎,双眼微眯望向府门之外,李傲天看着从头到尾风度不失的大哥,一脸崇拜地凑过去低声道,“大哥,你是怎么做到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太帅了!”   李霄云一把抓住弟弟的前襟将人扯到跟前,压低声音道,“战场上给我好好修理李家人,你不修理他们,回来我就修理你。”   李傲天心里咯噔了一下,感情这才是真面目啊!咳,怎么突然觉得真面目也帅呆了呢!   虽然经历了一个恶心的小插曲,但是李傲天也明白家里有大哥坐镇,想必也不用害怕那些妖魔鬼怪再来打扰父亲爹爹,更何况,他这一走,恐怕李家父子在京城也呆不住,所以李傲天接了帅印便火速赶往前线,毕竟比起跟南方的叛军自相残杀,他更愿意去北方杀敌卫国。   周子扬领着大军行至一半,却突然接到自家弟婿火速回军的书信,“他爷爷的!这姓秦的到底在搞什么鬼!传令下去,回军!”   望着殿中眉目狰狞,脸色灰白的老者,高坐殿中的人缓缓站起身来,段名光一脸不甘地道:“我终归还是小看了你!”   “不是你小看我,而是太高看自己。”   “哼,就算我死了,你的下场又能好到哪儿去!”他神色扭曲地扑上前去,却被四周的侍卫拦下。   “起码,在地下见到阿爹,我还能有一个解释的机会。”   “哈哈,亲手杀死你的外祖父,难为你还有脸见你爹!”   男人没再说话,大步走出了空荡的大殿,身后那人一声惨呼也立时止了骂叫,只剩萦绕在鼻尖的浓烈的血腥之气。   一夜之间,晔陵仿佛变成了数月前的京师,南疆将领突然倒戈,四大巫族也各领族兵,直扑晔陵而来,北面大军更是各自为主陷入混战之中。   月奴片刻不停回到新都,正在城外看到一众高手护送下坐进马车里的人,连忙扑上前去攥住对方的衣裙,“主人,不要再回去了,不要再回到西羌去了!”   兰若语气急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人,“该死的叛徒,我不回去若言要怎么办?”恼恨之下抬起的手,终是没能挥下去,“傻哥儿,你也莫再进宫去了,你带不走他的。”说罢,狠心地将人一把推开,重重放下了车帘。   看着马车渐渐消失的影子,月奴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连忙朝内宫跑去。   来不及修缮的皇宫已经乱作一团,抢夺财物,四处逃奔的宫侍随处可见。   秦煜一身轻甲止住身后的军将,看着跪在太庙前的男人,他觉得似乎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拿下晔陵比他想象中要容易得多,但不管这中间有什么曲折,他只清楚自己已经完成了使命,“陛下,看在你我君臣一场,陛下自行了断吧。”   男人神色平静地道:“你从一开始就是他的人吧。”   秦煜也不隐瞒,点头道:“没错。”   “成王败寇,不必再说了。”   秦煜没有答话,交代将士守在宫外,“陛下是聪明人,相信陛下知道如何让自己更体面。”   男人看着身前渐渐关上的大门和面前的白绫匕首跟毒酒,缓缓走到跟前,端起金盏,仰头灌了下去。   片刻,听到来人回报,秦煜万年不动声色的脸也不由得煞白一片,看着空荡荡的大殿,沉声道:“给我好好地搜,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周子扬分不清敌友一路混战,赶到晔陵,才发现新都已定,瞧着府门前拥着夫郎,含笑候着他的人,顿时火冒三丈,“你他爷爷的,秦煜,你耍着老子玩是不是!”   周子恒上去安抚了对方一番,“哥,阿煜把你支出晔陵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周子扬狠狠地把头盔扔在地上,“真是嫁出去的哥儿泼出去的水,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坏蛋,嫁了人之后,眼里还有没有你哥了?”   周子恒委屈地努努嘴,“哥,干嘛这么说我?”   秦煜拍拍夫郎的手,微微笑道,“大哥,你是愿意这么白跑一趟,还是愿意发兵北上真动刀枪?”   周子扬噎了一下,瞪了二人一眼,泄气道:“大爷的,跟你们这群玩心眼儿的一起真心累,老子不干了,这就找三郎杀西羌人去!”   周子恒看着上马气哼哼跑走的人,上前挽住身边人的手,自己的丈夫是什么样的人他最清楚,看上去冷冰冰的,其实很重情,表面上很难亲近,却从不会忘记别人对他的好,不然就凭他那些微不足道的小动作,哪能这么轻易俘获对方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双生   “你说什么?你敢再说一遍!”   梳妆镜前长发遮了半张脸的年轻哥儿,放下手中的朱笔,看着镜子里两张别无二致却又天差地别的脸,“我说,我已经是王上的人了,哥哥。”   他话音未落,肩上一紧,半边身子已经被人拉扯过去,只听“啪”得一声,面上顿时一片火辣辣的疼,他捂着脸上通红的指印,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脸色惨白的哥儿,“兰若语,你打我?”他冷冷一笑,一把撩起遮脸的长发,露出颊上狰狞的刀疤,“这张脸你毁得还不够吗?你还想怎样!”   “若言,我以为等你长大了就会明白……”没等他说完,面前人已经毫不留情地回了他一巴掌。   “是啊,我以前是不明白,为什么亲生的哥哥会对我动刀子,可是现在我懂了,天下第一的美貌,有一张已经够了不是吗?我的存在只会分走你的宠爱,所以你才要这样不顾一切地毁了我!”   兰若言看着面前不怒反笑的人,眉头不觉皱得更深,没等他开口,对方口中的笑声却愈加荒唐放肆,“宠爱?亏你说得出来!”来不及反应,突然扑过来的人,已经一把将他按在身后的梳妆台上,“下贱的东西!这么些年,我什么都受了,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你以为我分走的是你的宠爱!你有没有想过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就这么贱?什么样的男人不好!那是你同父的哥哥!”   “我贱?兰若语,你又比我好到哪儿去?我也只是爬了王兄的床,你跟父王又做过什么!”他神色狰狞,大力推开面前人,涨得通红的脸,露出前所未有的怨毒鄙夷之色,“是,我是贱,我这么个丑无盐,如果不主动爬上男人的床,还有谁会爱我?我这么贱还不都是拜你所赐!你有资格来指责我?”   心底最不堪最耻辱的疮疤被最在乎的人血淋淋地揭开,脸色煞白的人扶住身后的毡墙半晌才堪堪稳住脱力的身体,神色怆然地喃喃自语道,“我以为你长大以后就会明白了……长大以后就会明白哥哥了……”他似是想起什么,抬手抹掉面上的泪水,忙又扑上去抓住面前人,“若言,我们走吧,离开西羌,不是所有男人都爱美貌的,你相信哥哥,我们离开这里,我带你去找,去找真正疼你爱你的人,你相信我!”   兰若言使劲甩开那只死死攥着自己胳膊的手,“兰若语,你回来干什么!我好不容易盼着你从我眼前消失,你现在又要回来毁掉我的生活!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得到王上的欢心,你要我离开?”   “那样的男人,他照顾不了你一辈子的!”   “从你毁掉我容貌的那天起,我这一辈子就完了!”   ……   正在北地跟西羌人作战的李傲天,得到南面的消息时,并没有太感到意外,根据自己对秦煜的了解,他能干出这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情也没什么稀奇,更何况,他从不觉得外冷内热的秦煜会真跟他们一帮兄弟为敌。南边事了,他也可以放心一些,专门来对付西羌人了。几场大战下来,互有胜败,李傲天也成功在北方立威,拿下了二十万边军的统制权。   宽敞的大帐中,一干将领列座两侧,主位上的玄衣将军瞥眼下首的一堆他叫不出名字的李氏宗亲,冲为首之人,微微笑道:“这狼牙岭易守难攻,不知李将军可有对策?”   李亦宽冷哼一声道,“大将军战无不胜,想必心中已有定夺,何必来问本将。”   察觉到周遭凝滞紧张的气氛,帐中一时静默,李傲天不以为意地点头笑道:“将军这般恭维我,我会不好意思的,我年纪轻,往后还有的是地方需要你提点。”   众人见他说得好听,面上哪有半分谦虚的地方,再看李家人铁青的脸色,余之众人更是噤若寒蝉。   李傲天也没指望这些人说什么好话,扫眼帐中诸将,漫不经心地吩咐道:“既如此,李家军抽调五千诱敌先入葫芦谷,杨将军,赵将军为两翼支援,林将军伺机包抄,张将军选址设伏,掩护诸将。”   闻言,李亦宽面上更寒,“大将军,即便我侄儿曾经得罪过你,你也无须处处针对靖边王府。”   李傲天嘴角抽了抽,他是对李家人态度不好,可是自问公私分明,听人这般说,他也懒得理会,“送上门的功劳不要就算了,子扬,你去。”   周子扬闻声,微微一愣,忙上前道,“是,末将听令!”   见状,侍立一旁的小将怒道:“李傲天,你别欺人太甚!”   谁料座上人只是闲闲地瞥了他一眼,随意地晃了晃手里的金牌,很是无奈地道:“哎呀,没办法,官大又不是我的错。”   林昭张文昀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看见了彼此眼中的笑意,这三哥气人的本事是越来越大了。   送走拂袖而去的李家人,李傲天也不觉收起了面上的轻慢,留下参战之人,慎重地开始进行战事安排。   花荫下摆棋的老者,听着小辈们的抱怨,皱了皱眉头后,却不怒反笑,都说爷爷疼孙子,如今李老爷子对那个嚣张跋扈的臭小子也是越看越喜欢。   李希烈见爷爷半晌不说话,心中更加郁闷,看眼自从回了京城便心事重重的父亲,对方不说话,他也只能知趣地带着兄弟们退出了园子。   李亦廉走到父亲跟前,神色肃然道:“父亲觉得呢?”   李韬摇摇头:“那小子虽态度不好,可是从几场战事来看,并未过分苛待李家军,李家军常年驻守此地,熟悉地形环境,多出些力本属应当,这暴脾气的臭小子,跟我年轻时倒是一模一样,去把人叫回来吃顿饭,一家人总该见见。”   李亦廉面上有一瞬间的为难,最终还是点头应下,京中离西北毕竟千里之遥,那日一场比试,虽说他败了,可是李傲天也并没以此作为谈资到处宣扬,父命难违,可是父亲对李傲天不死心,却又将他的儿子置于何地。   接到请帖时,李傲天着实有些意外,他兴致盎然地搂住林昭的脖子,“你说,老头子他是忍不住了还是怎么滴?这是什么意思?”   林昭也有些不解地抓抓头发,“这个······是挺奇怪的,我也想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李傲天白他一眼,郁闷地将人推开,攥着手中的请帖怅然道:“要是秦煜在就好了,他肯定主意多。”   张文昀给他递上一杯水,“三哥,别做梦了,人家现在可是皇上面前的红人,还会到这来受这份儿罪?别说,这姓秦的还真有本事,谁当皇帝都离不了他,真是奇了怪了!”   李傲天笑道:“阿昀,你要能想明白,我也奇了怪了。”   “嘿,三哥,你也瞧不起我!”张文昀不甘心地道。   李傲天摇摇头,“各人有各人路,别羡慕别人了,你带兵打仗不一样威风八面,难道不比他在朝中跟人勾心斗角,如履薄冰强?”   “说的也是!”   看见张文昀又变得开朗的神情,李傲天觉得自己心中也松快不少,方才那句话与其说是在宽慰别人,不如说是在警醒他自己,玉定辉做了那么多年太子,手下有多少势力难以想象,他原以为若是两者相争,没有十年难分胜负,加之西羌从中插足,这中原乱局还不知会如何收场,而如今皇上却能以雷霆之势平定江南,手段也让人不得不畏惧,不知不觉中,那人似乎早就不是他印象中温柔大方可以口没遮拦一起打打闹闹的表哥了,所以他从心里说不愿意呆在京城,也不愿意在朝为官,谁知道自己随意惯了,哪一天就会说错话做错事,而帝王的宽容是恩赐,却经不起半点透支,他知道玉定辰一定会重用他大哥,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那么了解,大哥的手段和才华他不会浪费,可是了解也能产生忌惮,所以秦煜的时机把握得相当好,在这种时候能够毫无阻碍地走入权利的核心,这样的人,他欣赏,却也畏惧,他不知道表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撒下的这张大网,也不知道秦煜从什么时候就已经在未雨绸缪,果然人比人气死人啊,自己重活一世,累得半死也只是保住了家人,如果是大哥或者表哥能够未卜先知,以他们的聪明才智,恐怕这一切都不会有机会发生。   郁闷归郁闷,李傲天也不是自寻烦恼的人,他早就学乖了,御国的轨迹早已大变,他能用的那点优势也早就用光了,以后好好听父亲和大哥的话,总是没错的。至于眼前,还是想想如何应付李家人才好,毕竟气也出过了,他可是绝对不愿意让这些人再跑去给爹添堵。   靖边王府相邀,李傲天纵是心烦却也不惧,摆足了官架子前去赴宴,谁料下人却径直将他引进了李家祠堂,李傲天看着祠堂中供奉的那杆跟自己所用一模一样的枪,转而看向身旁的老者,“老王爷这是何意?”   “这杆蟠龙湛金枪乃是我李家先祖所有,可惜后辈不中用,已无人能用得了。”李韬盯着身旁年少俊美的孙子,若有所思道。   李傲天飞了个白眼过去,“那又如何?”   “可是你能使得。”   听着老头子不着边际的话,李傲天有些烦躁地道,“我能使得那又怎样?莫不是老王爷还准备送给我?可惜,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兵器,不比您家的差,恐怕要辜负老王爷的一番好意了。”   李韬见这小子自顾自说了一堆,也被对方噎了一下,好笑道:“你小子还真是······”   李傲天没好气地道,“还真是什么?自作多情?自以为是?你不说我怎知道?”   “你既都知道了,还用我说什么?”老爷抚髯笑道。   李傲天闻言气乐了,“老王爷,您不会是太无聊了,请本将军来跟您耍嘴皮子吧?您要是在家没人陪,本将军乐得送几个美人来给您解闷,本将军军务在身,百忙之中抽空来靖边王府,已经够给面子了,您老耍着我玩是怎的?”   听着对方毫不客气的话,李韬胸中一恼,老脸一红,一时又奈何不得他,气哼哼地道:“口没遮拦,莫不是你爹没教你敬老吗?”   听人提起老爹,李傲天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张嘴吼道:“我爹教没教我,用得着你管吗?您老人家一把年纪不养花弄草还有精力管别家的闲事,真是佩服!”   张文昀一脸担心地拉拉李傲天的衣袖,这老爷子就是皇上也要敬上三分,三哥触怒他,真的没问题吗?   李韬盯着青年的眉眼,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你爹小时候可比你听话多了。”   李傲天眉毛一横,怒气冲冲地一眼瞪过去,“少提我爹!我爹就是脾气好才会被一些卑鄙无耻的王八蛋欺负,再说了,我爹跟你什么关系,少信口开河!文昀,我们走!”   直到面前人已经没了影子,张文昀这才反应过来急急追了出去。   李傲天知道这是他爹长大的地方,可是见到那些人,他却是半点待下去的耐心也没有,想起他爹受的那些委屈,心里的火哪里还能压得住。   李亦廉看见似是陷入沉思的老人,忙连声安慰道:“父亲,莫跟这疯子一般见识。”   李韬长叹一声,“臭小子,可真是个炮仗······”   林昭和周子扬看着似乎憋了一肚子火尽数往敌人身上撒的人,不约而同地望向知道经过的张文昀。   张文昀收到二人疑惑的视线,忙一脸郁闷地摆摆手,“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两句话不和就吵了······”   林昭周子扬也很是无奈地对视一眼,果然边上还是有个聪明人比较靠谱。   战事一起,李傲天也没有精力再去纠结李家人,他临走前答应过老爹,不再惹麻烦,也只有尽快推进战线,省得再做纠缠。   作者有话要说:   ☆、上辈子不只见过   今岁的春天似乎来得格外早,立在窗前的人看着庭院中吐蕊的迎春,渐渐舒展了眉目。早春天暖,想必该是一年风调雨顺。   凤展翎上前给他披上外袍,从背后抱住男人的腰,小心翼翼将脸埋在对方背上,“我知道不该瞒你,可是他太可怜了,辗转大半个御国才找去魊影宫,浑身都是伤,瘦得一点人样都没有了,我知道这么做太感情用事,可是心爱的男人和孩子只能留住一个,这种痛苦我比谁都明白……”   男人转过身来,将人揽入怀中,“都过去了,不要再想了。”   “你……不怪我吗?”他仰起脸来,不安地探问道。   男人低头吻住对方的红唇,极近缠绵的一吻过后,将侧脸亲昵地贴上对方的额头,“做都做了,我怪你做什么,这点纵容,你夫君还是给得起的。”   “可他是……”他轻咬了咬下唇,仍旧有些不放心地道。   “他已经不是了。”   三星映北斗,明月照苍山,遍地狼烟中,战马不过跑个来回,一晃竟已是五年。   宽敞的大帐中,襟袍大敞懒洋洋坐在帅位上的男人,丢开手中的羊皮酒囊,睨了眼被捆得结结实实丢在自己脚下的西羌汉子,“我要的是西羌王,你们给我提溜这么个丑八怪来做什么?”   “三哥,这是下面的人从路上截获的西羌使臣,据说是来献和书的!”林昭踹了那人一脚,将手中的书信递了过去。   李傲天无趣地摆摆手,“把信还他,人放了。”   “三哥!你开什么玩笑?”张文昀郁闷道。   “是啊,将军,花了多少功夫,西羌王庭近在眼前,若是这个时候议和,我们这些年拼死拼活岂不是白费了吗?”庄辽也一脸不解地道。   李傲天正正衣襟,神色笃定地道:“把人放了,陛下不会同意议和的,叫他们彻底死了心,也好过三天两头这么折腾。”表哥这几年励精图治,是有大作为的皇帝,上辈子到死都没答应议和,更别说现在了。   见他如此说,林昭只好吩咐兵士原模原样地将人给带了出去。   裹着一身破旧皮袍的老仆,轻手轻脚地打开紧锁的牢门,瞧着昏睡在土墙边形容枯败的哥儿,他急忙上前握住对方瘦削的肩,低声唤道,“殿下,醒醒,殿下……”   地上的人被大力摇醒,他睁开那双困顿迷茫的眼睛,望向面前的老仆,半晌眸中才浮起一分光亮,“你怎么来了?”   老仆掏出怀中装着银钱的囊袋,塞到他手中,“殿下,外面老奴都打点好了,离开这里吧,快逃吧,逃得远远的!”   “我不要钱,你给我一把刀。”   老仆瞧着他眼中决绝惨烈的神色,大哭道:“殿下,别再做傻事了,害死小殿下的不是王上啊……”   他双眼赤红地看着面前人,“不是他又是谁!他答应过不动我弟弟!有了孩子却又不让他留下,两条命!你知道吗!我们兄弟真就是天生命贱吗!我豁出一切只想他好,可是那傻孩子竟然死在我前头!给我……你快给我,刀,匕首,什么都好!只要能杀了他什么都好!”   老仆死死按住他的肩,神色悲戚地道,“殿下,你醒醒吧,小殿下已经死了,你要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吗?你忘了老主人临走前交代的话了吗!”他心疼地抹去面前人脸上的泪水,“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好好活着,活着,才有希望啊……”   “哈,我这样的人,还配有什么希望吗?”   老仆叹息一声,拿起手边的水囊和糕饼,“殿下,先吃点东西,吃饱才有力气干别的,听老奴的话好吗?”   他犹豫一瞬,咬咬牙,接过对方手中的食物,几口就咽了下去,没待他反应,眼前景物却越加模糊。   老仆将晕在怀里的人扛上肩头,大步奔出囚牢,径直送上一匹温顺的老马,盖上破毡皮将人绑好,择了人迹最少的路径,对着马臀狠狠抽了一鞭子,看着撒丫子跑开的马匹,抹把头上的汗水,双掌合十,无限虔诚地低喃道,“愿四方神灵保佑你,我可怜的孩子……”   夏季雨足草美,正是进兵的大好时机,朝中没有议和的打算,边军更是士气高涨,一干将领亦不敢怠慢,安排完西进的分兵线路,送走一众军将,只留了几个亲信在帐中分理文书军报,李傲天揉揉眉心,不多时却见周子扬满面春风地走进大帐。   他瞧着帐中几人,很是兴起地道:“走吧,弟兄们,底下的又送来一批军妓,我瞅着有不少好货色!”   闻言,另外几人亦是一脸意动,李傲天没好气地白了他们一眼,“一群没出息的,要去还不赶紧去?”   林昭大笑着揶揄地道:“哥,你用不用这么守身如玉啊,我们几个娶了夫的还没顾忌这么多呢!”   “你们懂个屁!不知道这是我李家的好传统吗!”李傲天劈手砸了块青石镇纸过去。   林昭忙抬手接住,连声告饶道:“是,是,要不全御国怎么都在说,嫁人得嫁李家儿郎呢!”   几人笑闹一阵,另外几个便精虫上脑迫不及待,勾肩搭背地走了出去。   李傲天摊开桌上的纸,提起笔来,直到墨干也没想好到底要写什么,五年来,北方战火不熄,他回家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他不愿仓促成婚委屈了然然,更舍不得将人娶回家里却又叫他独守空房,所以婚事也就跟着一拖再拖,似乎已经习惯了从别人那里得到他的消息,所以每到要给然然写信的时候,反倒不知该写些什么好,僵着手思索了很久,他终是挫败地将手中的笔扔进了桌案上的笔洗中,笔尖的墨立时晕黑了一缸的水。   欲哭无泪地摸着护腕上栩栩如生的绣样儿,然然已经二十好几了!哥儿十五就可以出门,他竟然让人一等就是这么多年,真是渣透了,郁闷地摊开地图,看着羊皮图面上几乎要被笔戳透的那一点,快了,西羌王庭近在眼前,拿下这里他就能回家了。   “三哥!你猜我看见了谁!”   正心烦意乱间,张文昀却大步跑了进来,一脸兴奋地道。   李傲天眼也未抬,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看见谁了,跟捡了金子似的?”   “可不是捡了金子吗?”   他话音未落,林昭和周子扬已经押着一人进了大帐,待至近前,林昭一把拉开那人脸前的长发,李傲天神色一怔,半晌方才回过神来,万分诧异道,“怎么是他?”   周子扬浓眉紧锁:“没想到太子侧君竟然有本事逃回西羌,如今估计看西羌保不住了,又要出逃,可惜竟被我们的人阴差阳错给抓了,不知怎么混在军妓营里了。”   大帐里一时陷入沉默,林昭有些不自在地低声道:“三哥,他怎么办啊?”   见几个男人都不说话,被林昭抓在手里的人面上反倒扬起一抹讽刺的笑,“怎么?竟然没有一个男人敢要我吗?”   他话音未落,周子扬已经抬手甩了他一巴掌,张文昀吃惊地长大了嘴巴,“子扬,平日里你不是最怜香惜玉吗!”   周子扬没好气地白他一眼,“你懂什么?这哪里是香是玉,分明就是毒蛇!我听秦煜说,边军布防图八成就是从他手里送到西羌人那里的,竟然还以寺庙做幌子藏了数百西羌精锐,打算里应外合拿下京城,这般心计和手段,哪里是个哥儿?”   “要不,把他送回京城,交给皇上发落吧?”张文昀犹豫道。   林昭有些担心地摇摇头,“不妥,红颜祸水,若是他再去迷惑皇上可怎么好?”   “不如就放在军妓营里吧,叫弟兄们都尝尝鲜!”   “可是他毕竟是贵人······”   “什么贵人,划花了脸,天知道他是谁!”   李傲天看着那人平静的神情,觉得心里闷得厉害,看眼越说越离谱的三人,皱眉道:“把他给我吧。”   “三哥,不是吧?我没听错吧?”张文昀不可思议地道。   林昭亦是吃惊地张大了嘴巴,“三哥,这可是个蛇蝎美人,你别被他迷倒了!”   周子扬也有些担心,可看对方虽神情冷郁但目色清明,还是贴心地将咋咋呼呼的另外两人带了出去。   盯着面前空白的纸张,就像那封不知该写什么的信,他亦不知留下这人又该做些什么,看着对方衣不蔽体的狼狈模样,李傲天对着帐外唤了声,“来人!”   守卫应声而入,“将军有何吩咐?”   “带他下去收拾一下,弄点东西吃,好好照顾。”   兰若语冲他幽幽一拜,步履从容地跟着守卫出了大帐。   心中烦闷,拉着爱马出去跑了几圈,回来瞧见一丝。不挂躺在自己床上的人,李傲天杀人的心都有了,就算是他说得不够明白,可是也没提叫人侍寝的事情哪。   他皱着一双俊眉在床头扒出一件旧衣裳,扔给床上的人,“穿上!”   兰若语好整以暇地坐起身来,拿起盖在身上的衣服,摸着浅青缎面上的银丝绣,启声赞道:“绣工真好。”   李傲天没说话,然然做的衣服,绣工当然好。   兰若语捋平了衣摆上一处开线的地方,“有针线吗?”问罢,他又似想到什么,不觉好笑地摇摇头,拔下头上唯一的发簪,绕上破口处的断线,几下就将衣服上开线的口子紧在了一起。   李傲天很是诧异地道:“想不到你还会针线。”   面前人也有点意外地看向他,“说得你好像很了解我一样。”   兰若语拉拉露出大半胸口的衣襟,“好大。”   “太晚了,明日我叫人去找两身合适的衣裳来。”   “你不要我侍寝?”   李傲天别开脸,“你想多了。”   兰若语微微一笑,映着烛火的容颜更多出几分明艳,“也是,能骑马带我出去走走吗?”   李傲天没应他,兰若语面上笑意更深,“怎么?难道李将军的马背上只能有许公子一个人的位子?还是说,你怕我又耍什么花样?”   李傲天神色复杂地盯了他半晌,终是挫败地吐出两个字,“走吧。”   皓月当空,头顶一道星河,平沙夏夜如霜,怀中人唱着不知名的歌儿,轻缓的调子像极了情人间的低语呢喃,李傲天望着远处一望无际的荒漠,风沙过眼,心中却止不住一阵酸涩。   “我很早以前就盼望着,有人骑马带着我看月亮,我靠在他怀里唱歌给他听,一直唱一直唱,直到太阳从山那边升起来。”   李傲天目色茫然地看着天边的月亮,“花了那么多心思,你到底想要什么?”   怀中低声笑起来,仿佛笑声里还带着一丝与寻常哥儿一样的羞涩与不安,“我吗······想有人爱我啊······”   “原来兰贵卿也这般会说笑,你这么美,哪个男人会不爱你?”李傲天不解地道。   兰若语很久很久都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摇摇头,“我阿爹是御国人,他生在江南,他说那里很美,被掳到西羌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去过,我有一个双生的弟弟,很小的时候,为了给我和弟弟换取一个正当的名份,他被父王赐死,我和弟弟被过继到王后的名下,可是从来没有人把我们当成过王子,十四岁那年我被父王强迫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划花了弟弟的脸,连保护自己都是奢侈,美貌也不过是罪恶跟负担……”   李傲天想要出声安慰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不自觉地收紧了护在对方身前的手。   兰若语抬腿扭身转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的脸,“李傲天,你爱我好吗?”   看着那双清亮动人的眼睛,李傲天哽在喉中的话却不知为何没了声音,坐在他面前带着期许与希望,那么认真地望着他的人,好像根本就不是那个满腹心机的兰贵卿,只是一个跟所有哥儿怀着一样心思的普通人,“我有喜欢的人了······”   沐浴在月光下的人,像极了荒漠里的铃兰花,兰若语听着他的答话,眼中笑意更浓,扬起修长的颈子,将额头贴上他的眉心,“你从不骗我,我很欢喜。”   下意识地想要拉开这过于亲近的距离,兰若语却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制止他后撤的动作。   李傲天一瞬间的失神后,面前人已经主动亲了亲他的脸,清清淡淡的吻,带着一种不真实的纯粹,“李傲天,你说,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也许是上辈子。”他喃喃答道。   “那上辈子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记得。”   “那我上辈子美吗?”   “美,和现在一样美。”   “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很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兰小花   夜风吹散几片流云,月光似乎更加澄净,李傲天摊开手掌,看着手心里泛着银光的发簪,说不出心里是何种滋味儿,这个从来冷冷清清的人,今晚的话却格外多,李傲天听他讲在御国的算计图谋,讲西羌的往事,讲儿时的记忆,讲很多很多特别的心事,李傲天觉得自己上辈子信誓旦旦地说爱他,现在看来却不过是场笑话,如果真的爱他,不会半点察觉不到他的可疑举动,如果真的爱他,不会对他的过去漠不关心,如果真的爱他,不会从来不曾好奇过他心中所想,果然爱和占有从来就是不一样的,或许兰若语自己也清楚,所以从没对上辈子的李傲天抱有过任何幻想。   他神色复杂地望着被自己打晕放倒在怀中的人,“傻瓜,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李傲天回神看向不远处的山岭上,一身黑衫,身姿挺拔面容冷峻的男人,“杀人狂,你带他走吧。”   眨眼间,对方已至身前,李傲天顾不上感叹他出神入化的轻功,有些怅然道:“我没想到,他跟我知道的,一点也不一样。”   独孤九玹面无表情地看向远方的月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   李傲天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男人,原本很是压抑沮丧的心,似乎一下子就敞亮了,“杀人狂,你也该娶夫了,别一天到晚老惦记着我大嫂。”   独孤九玹面上暗了暗,“你想说什么?”   李傲天打横抱起怀中的美人,“带他走吧,给他全新的生活,我知道,你能给他重生。”能够专注地爱一个人这么多年,这样的男人对于兰若语这种缺乏安全感不轻易相信别人的哥儿总是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这一点,李傲天从不怀疑。   面前的男人似乎又恢复了一张冷脸,“你似乎忘了,我是来杀你的。”   李傲天嘴角一抽,“那就劳大爷您再手下留情一回,小的感激不尽哪······”   “每次手下留情我都要少赚一大笔银子。”   “嘿,我说你一杀手头子能缺钱吗?”   “没人会嫌钱多。”   李傲天默默地看了看天,都怪大哥二哥把他保护得太好,大哥不知道暗地里派了多少人与他随护左右,二哥安排在边境的行商也时不时为他传递军情,其中亦不乏高手,要不是碰见独孤九玹,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这个从不与江湖打交道的人,竟然也会成为别人的暗杀对象,好吧,他是平日嚣张得罪了不少人,也不乏面对面吃了不少败仗的西羌人,本来以为自己功夫不错,可是他这外家功夫上阵杀敌可以,短兵相接就差多了,人也不够仔细,真要碰到行刺,指定一死一个准。   好在,有大嫂撑腰,独孤九玹自然不会动他,只是没想到,一来二去,倒是跟大哥的情敌混熟了,这个男人不像看着那般冷血,反倒温柔宽厚,坚如磐石,有着常人没有的冷静隐忍。最初的疑惑过后,李傲天似乎也慢慢理解,为什么这个人怎么看都比自家大哥靠得住,却还是得不到大嫂的芳心。   或许真是一物降一物,大嫂虽是孤儿,但师父很疼他,又习了一身用毒的本事,小小年纪就成了魊影宫的宫主,一干手下呵护已是不及,哪有人敢违抗他,过人的美貌更是不知要受到多少少年英雄的追捧,心高气傲,难免骄纵,所以无声无息的守护他是看不见的。而他大哥那样尽管深情,却看起来没心没肝,折磨起人来又不计本钱的类型,才会让习惯了被人捧在手心的凤哥儿一头扎进去,再也出不来。   李傲天翻身下马,将怀里人送到对方手里,“一个哥儿你搞不定,可以说是有缘无分,两个你还搞不定,我就要怀疑你是不是男人了。”   “你又嫌命长了?”面前人冷声道。   李傲天咧咧嘴,真够无趣的这家伙!   独孤九玹看着怀里的哥儿,一样倾国倾城颠倒众生的容貌,可是和他记挂了这么多年的翎儿却似乎完全是两个决然相反的存在。翎哥儿像只高傲的凤凰,让人甘心跪倒在他脚下欣赏他目空一切的美,可是眼前这人却像一株高山上的白兰,看起来那么遥不可及,却似乎随时都会湮没在漫天的风雪之中,独孤九玹不能否认,在看到他眼含泪水,握紧发簪刺向自己胸口的那一瞬间,他的心似乎也跟着疼了。   李傲天见他迟疑,也并不催促,只是若有所思地道,“西羌国马上就完了,他从晔陵回到西羌,又从王庭逃出来,不知道遭了多少罪,好不容易出来了,可今晚竟然想自尽,实在是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不过想想也够心酸的,从小没人疼,长得又这么漂亮,想不被欺负恐怕都不行,长大了又被皇帝送到外国来做奸细,被迫嫁给自己不喜欢的男人,百般周旋,今晚要不是被人认出来,恐怕已经成了营中的军妓,我救他一时,却终究救不了他一世,等被送回京城,还不知会如何呢······”   “够了!”独孤九玹冷喝一声打断他的自言自语。   李傲天心中得意,就知道这面瘫脸不是一副硬心肠。   “你无须刺激我,个把人暗枭阁还是养得起的,我可以带他走,以后呢?”   李傲天轻舒了一口气,“他的以后当然要靠你来给,新的未来,新的一切。”   独孤九玹脱下外衣,将人裹好,“好,往后不再有什么兰贵卿了,既然长得像朵花,就叫兰小花好了,他以后,便是暗枭阁的人。”   李傲天面上扭曲了一瞬,哥,就你这起名水准,真的不会输在起跑线上吗?   李傲天欲言又止之时,已转身走出几步的男人却忽然停下了步子,“你放心,我若不是真正动心,绝不碰他,他若不愿,我亦不勉强,过去种种,与我无关。”   等到人影消失不见的时候,李傲天似乎还没从震动中缓过神来,他是有话说不假,可是他想说的其实是建议他给美人换个好听点的名字······不过那人能考虑得那么周全,足见是个托付终身的好人选,语儿,但愿我今晚的决定,也能够给你带来新生。   江南虽经一番变乱,好在那场并未持续太久的战争,没来得及破坏水乡的柔美静谧,青石街两旁的店铺里各色物品琳琅满目,街上往来行走,或坐地摆摊的小贩比比皆是。   隐在暗处的影卫烦恼地拍拍同伴的肩膀,“哎,老大带回个这么漂亮的哥儿,竟然放那不吃,是在想些什么呢?难不成还惦记着翎公子?不能啊……”   边上的人啃了口手里刚上季的仙桃,“你怎么知道没吃?我前天还听后院的嚼舌头,说给阁主洗衣裳时发现了兰公子的亵衣,给兰公子梳头的时候,绑的是阁主的锦带,你说吃没吃?”   “不对啊,也没见这俩人有什么动静,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瞧着不大靠谱啊这!”   “呸,你个榆木脑袋,你见过这几个月阁主动手惩过谁罚过谁吗?脾气都变了,还说没动静儿!你什么时候见老大上过街?现在好了,三天两头出门,还挑个这买个那的,你说送谁的?兰公子刚来的时候美是美,就是没个人气儿,现在不是逢人能说上话了?那要一笑,能迷倒一院子人,可半点不比翎公子差,这就不说了,回回阁主亲自接生意,不管多晚,兰公子必在窗前等,兰公子呢,要是有个头疼脑热的,阁主恨不得把药王谷踏平了,大材小用把什么灵药都搬来。”   “你是说,暗枭阁离办喜事不远了?”   “我看是。”   几个月后,接到暗枭阁影卫传来的书信,李傲天也终于放下最后一桩心事,开始全身心地投入到最后一场硬仗之中。   李傲天本以为自己办了件大好事,谁知道写信告诉大哥的时候,却被狠狠臭骂了一顿,他知道大哥在担心什么,兰若语身份敏感,心计太重,加之独孤九玹又是那种是非观扭曲的江湖人,这两个凑到一起,如果兰若语有心借江湖之力有所图谋,说不定就能酿出大乱子。李傲天承认自己当初没有考虑太多,可是他愿意去相信自己的眼睛,也愿意去相信那句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   作者有话要说:   ☆、适可而止   两竿落日溪桥上,半缕轻烟枫影中,转眼秋风又添新凉,跪坐庭前分纸的黄衣人,看着一旁哀声叹气絮叨不停的人,微微笑道:“爹爹莫不是嫌弃然儿了,等不及要把我轰出家门?”   王氏一听,面上又添了几分愁容,“我的儿啊,你都二十多了,你看看哪家的哥儿这个年纪还没嫁人的?子恒的孩子都识字了,你这······唉!”   许砚然给爹爹捧来一杯茶,求救似地看向一边翻看账本的大嫂,沈玉收到小弟无奈的目光,摇头笑道:“爹爹,北方的战事马上就了了,三郎这不是快回来了吗?”   “年年都这么说,这都说了几年了,哥儿一辈子能有多少好时候,然儿这辈子最好的年华都花在一个等字上了,我这做爹爹的心疼啊······”   瞧见爹爹掉眼泪,沈玉顿时也没了章法,只能一边给人抹泪,一边爱莫能助地看向自家小弟。   许砚然上前温顺地跪在爹爹身边,“爹爹,儿不委屈。”   “儿啊,你说,是不是天儿在外边有人了,所以拖着不回家成亲?”王氏有些担心地道。   “爹爹,您胡思乱想什么呢?”许砚然有些哭笑不得地道。   “这哪是爹爹胡说,天儿也不小了,男人家血气方刚的,你知道他没有别的哥儿?人不在身边,你也瞧不见,指不定左拥右抱早就享上齐人之福了,可能连孩子都有了呢!”王氏面上一怔,似乎也被自己的猜测给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忙招呼边上的儿媳,“玉哥儿,你快,快去给爹爹把家里那本红皮的名册拿来。”   “爹爹,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我得赶紧给然儿再物色几个好人家,万一天儿真变了心,带着外面的狐狸精回来悔婚,我儿可怎么办?”   许砚然急切地拉住他,“爹爹,你这样,叫他知道了,我还怎么做人哪?”   “知道更好,他要是真把你放在心上,就该赶紧回来。”   “公子,齐小公子来了!”许砚然正不知该怎么说才好,门房已经遣了人通报客来。   闻声,沈玉忙对他使了个眼色,“然儿你去吧。”   见爹爹听见有客人,面上郁色稍敛,许砚然在心里长舒一口气,逃也似地出了屋子。   端坐会客厅里的小哥儿,见着来人,一脸欣喜地迎上去,“然哥哥,我又来打扰你了!”   “齐公子别这么说,你来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能说打扰。”   齐袖拉住他的手,“然哥哥,我要和哥哥去一趟舅舅家,要好几个月呢,都不能再来找你了,你今天再教我绣几个样子吧!”   许砚然大方地点点头,“你跟我到房里来吧。”   西羌王庭不若御国城池坚厚,一场硬仗却也足足打了三个月,策马立在荒凉破败的城池之下,功成名就,夙愿得偿之时,李傲天却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般如释重负酣畅淋漓,脑中反而盘桓着说不出的苦闷和茫然,他拿起兵器打杀西羌人是为了守护家园,可是如今看着一个个沦为奴隶家破人亡的西羌百姓,他又突然觉得自己跟他曾深恶痛绝的耶律洪没有半点区别,塞外的风狂烈地扑打在脸上,一瞬间的兴趣索然过后,他觉得自己似乎更想家了······   怀里揣着的三封信,让他第一次对未来产生了畏惧,加盖了玉玺的密令交代他停止对西羌王的追击,就地整兵,听候调遣,看到这封密令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了,他以为的结束,或许只是开始,只要西羌王还在,那么御国就有借口继续向西北进兵,西羌灭国之后,也许皇上的目光已经望向了更西边一望无际的辽阔疆土。大哥给他的信中只有四个字“适可而止”,他不确定这四个字的真正含义,是要他心存善念,适可而止,少增杀戮,还是告诫他不可贪功,须适可而止,急流勇退,或许都有,无论是什么,大哥都说到了他的心坎上,而他在发觉自己所杀的人已从敌人变成了被迫拿起武器的无辜百姓的时候,就已经倦了,第三封信是爹爹写信告诉他,再不回来岳父就要把然然嫁给别人了。   “你的箫声,还和当年一样。”   李霄云一曲吹罢,放下手中的洞箫,看着桌面上的香茶,“可是,陛下泡的茶已不是昨日的滋味了。”   玉定辰放下衣袖,“许久未曾动手,有些生疏了。”   “陛下,这些事还是交给宫人来吧。”秦煜恭敬地上前接下他手中的木匙。   玉定辰看着一左一右,自己真正的左膀右臂,凝眉道,“你们也觉得已经到了回兵的时候了吗?”   李霄云神色平静地道:“陛下已有决断,何须再问臣等。”   “秦卿有何高见?”   秦煜沉吟一瞬,“西羌已亡,漠北诸国必定又将陷入四分五裂之中,若是能够妥善安排,使其互相制衡,御国北疆百年之内定当无患,可若是趁此机会一鼓作气,拿下北部诸国,想必亦是功在万代之伟业。”   玉定辰摇头笑道:“霄云,你若是跟秦卿一样会说话,朕想必会少上许多烦恼。”   “同样的话,皇上不会有兴趣听两遍。”   “这么说,你也认为这是个好机会?”   “秦大人说得没错,但是微臣恳请陛下,让我弟弟回来。”   玉定辰看着对方近乎祈求的神色,面上有一瞬间的怔忪,随即长叹一声,无奈地摇摇头,“说得朕这表哥多么刻薄一样,朕已下旨召他回来了,想必不数日就能到京。”恍惚想起几日前李傲天写给他的信,不是正经的奏疏,只是普通的家信,而信上也只有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几个字“表哥,我想回家”。那晚他坐在空荡荡的寝殿中,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儿时那个跳脱爽朗的少年,高处不胜寒,所以他这个皇帝更知晓人世间的温情可贵。   那边刚一得准,李傲天麻利地安排好一应军务,换了便装,准备打马上路。   周子扬给人把马牵到营门外,犹豫道:“三郎,用得着这么着急吗?好歹再把伤势养一养,这一路风吹雨打的,再折腾坏了,不是成心要长卿殿下心疼吗?”   李傲天摇摇头,“皮肉伤,不碍事,你是不怕,老子可还打着光棍呢,等不及了。”   “三郎,还回来吗?”一早就看出他的打算,周子扬意味深长地问道。   李傲天看着头顶的轻云,朗声笑道:“不了,比起没完没了地打仗杀人,老子更喜欢做个遛马斗鸡的纨绔。”   周子扬落寞地低叹一声,“你走得潇洒,我怎么跟他们交代?”   “就是怕他们没完没了,才不告诉他们,子扬,往后的路还长,阿昭,文昀你多看着些。”   “难道······”听出他话中的暗示,周子扬顿时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李傲天没有答他,只是洒然一笑,“时候到了,秦煜想必会告诉你,我走了,珍重。”说罢,冲人扬手作别,策马而去。   “哥,怎么办哪?”齐袖枯坐在马车里,看着身旁气定神闲的哥哥,郁闷地问道。   一身烟碧色缎袍,风神俊雅,眉目疏朗,器宇不凡的男子掀开车帘,问向车外的长随,“怎么样了?”   “公子,这马突发疾病,怕是不能走了!”   闻言,碧衣公子也不禁皱紧了眉头,这荒山野岭,他倒是没什么,但袖儿是个哥儿,若出什么意外可怎么好,“这里离集镇还有多远?”   “公子,行车大概一天。”   ······   坐进齐家马车的时候,李傲天压下心中的焦虑,也任命地开始随着马车晃悠,他虽然不大情愿这么耽误时间,可是小哥儿露宿荒郊实在不便,他不得不把马借给他们拉车。   “多谢兄台仗义相助,齐某和舍弟感激不尽,还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李傲天冲人略一抱拳,“不敢,鄙姓李。”   但许是刚经数场大战,他眉宇之间,总有些若有似无的煞气盘桓不散,身上又带着血腥味儿,齐袖想开口道谢,张张口,却还是有些害怕地缩到了哥哥身边。   齐啸情急之下向人求助,可是此时也发现了对方的不同寻常,心中不由有些后悔,若是歹人,他跟两个家仆恐怕护不住弟弟。   察觉到兄弟二人的防备之意,李傲天也并不放在心上,知趣地仰身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   齐小哥儿虽然怕他,但毕竟年纪小,安静了不多会儿就开始叽叽喳喳地跟哥哥找话说。   “哥,然哥哥的荷包呢?”齐袖扒着哥哥的手,兴起地问道。   齐啸从行李中翻出一个巴掌大的木匣,取出里面的荷包,递给身边人。   熟悉的香气扑面而来,李傲天猛然睁开那双锐利的眸子,紧紧盯着对方手中的东西,“你的荷包是哪里来的?”   齐袖被着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我干嘛要告诉你?”   李傲天微一愣神,知道自己吓到孩子了,忙敛了神色微微笑道,“小公子别误会,我只是觉得这荷包香气很特别,绣得又极为精致,一时好奇罢了。”   齐袖一听,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忙道:“是然哥哥的!”   作者有话要说:  orz昨天断电断网,决定今天更完,完结掉! ☆、你敢拦我   跟齐家兄弟分别的时候,李傲天拍拍爱马的头,“你说我是不是太自负,所以现在遭报应了······”   爹爹的信里轻描淡写,他也没觉得太过严重,却没想到还没到家,就先遇到了情敌,他不愿意相信,可是对方手里拿着然然的荷包,身上穿着然然绣的衣裳,他的傻哥儿,就算再傻,也不会不清楚这两样东西代表着什么,真的是他让然然等太久了吗?久到已经有另外一个人来取代他了······   他抑制不住脑中的胡思乱想,却还是想要一个交代,于是,翻身,上马,急于一见。   一场秋雨一场寒,贴心的小侍给趴在窗前看雨的人披上外衣,“公子,当心着凉了。”   窗边人回头对他点头一笑,“知道了,连心,我这里没事了,你去歇着吧。”   “公子,我听少爷说,姑爷已经在路上了,要不了几天就到京城了!”连心兴奋地道。   许砚然笑嗔他一眼,“这些天雨都不曾停过,路上哪能好走,怕是没个半月他回不来。”   连心努努嘴,“要是姑爷知道公子天天那么想他,就是冒雨肯定也要回来的!”   许砚然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少胡说,风吹雨淋的,哪能上路?”   “也是,公子那么疼姑爷,还在乎这几天吗,不过公子,你真的不担心姑爷在外面有其他人吗?”连心轻声细语地问道。   许砚然微微一愣,随即神色平静地摇摇头,“不担心。”   “为什么啊?”连心一脸好奇地蹙起了眉头。   “无可奉告。”许砚然坏心地摆摆手。   连心郁闷地将沏好的热茶塞进他微凉的手中,“公子不说,我也知道,姑爷是大英雄,英雄重然诺,姑爷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过只要公子一个,就一定不会违背诺言,再说了,连兰贵卿那样的美人姑爷都没动心,别人就更不用说了。”   许砚然没答话,虽然跟他的理由不太一样,可是理由是什么重要吗?   冒着大雨跑了两天一夜,李傲天进了城便直奔相府而去。   看门的瞧见蓬头垢面湿得比落水狗还惨的人,上来就往府中进,忙上前将人拦下,“干什么的?”   李傲天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你们拦我?”   “嘿,你当这相府是什么地方?容你想进就进?”守门的一脸傲慢地道。   可怜见的,京城被围,许府的老仆多被家主打发出去了,这些年府里的新人不趁手,换得也勤,加之李傲天常年在边关,这几年登门的次数屈指可数,看门的好不容易以为走了大运,熬上了这宰相门前的七品官,却谁料连未来姑爷也不认得。   见此情景,原本就心事重重的人,心中顿时又添数朵愁云,然然的心事他猜不到就罢,如今这架势,果然是打定了主意悔婚,连门都不让他进了吗?   懒得再理会难缠的仆人,李傲天推开挡路的便径直朝里走去,看门的被人大力一推,滚摔在地上,顿时哭天喊地地叫嚷起来,府里的家将闻声立时朝门前聚拢而来。   堂堂相府,接待的客人哪一个不体面,眼前这位凶神恶煞狼狈不堪显然不能归为客人那一流,李傲天目中无人,脚下不停,护卫们只得被迫动起手来,一时打斗声乱成一片。   “公子!你快去看看!我瞧着外头有个人有点像姑爷!不知为何,外面拦着不让进呢,都打起来了!”连翘心急火燎地跑进房里大嚷道。   许砚然手中的茶盏“啪”得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连心急忙上前,“公子,当心这点啊,烫着没?”   他话未说完,人却已经推开他大步走了出去。   李傲天丢开一路挡道的,径直步入前堂。   正与夫郎叙话的许相尚不知何事,只听外边一阵吵嚷,刚欲起身去瞧,那被下人们追在身后的人已经跨过门槛,几步就到了二人跟前。   许进荣夫夫正因这不速之客心神不定之际,面前人却“扑通”一声,屈膝跪在了二人面前。   对方抬起头来,待看清容貌,王氏顿时惊叫一声,“天儿!”   许进荣大惊之下,瞧见门外手执刀剑的下人,顿时也黑了脸。   闻讯赶来的管家,看着一干有眼无珠的家仆,只能默默哀叹,家里的下人怕是又该换了。   李傲天听这一唤,心中也不由多出两分委屈,扯开前襟便除掉了湿淋淋的上衣。   瞧见他前胸后背纵横交错的新伤旧创,不只厅中人,连门外得知对方身份一时傻在那里的下人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许伯父,许爹爹,从小你们就疼我,我也一直将二位当做亲生的父亲和爹爹看待,可是为什么,我在外面跟人拼命,你们却在家里拆我的台?想把然然嫁给别人不说,如今连门都不让我进了,我李傲天是多罪大恶极,你们这样待我?”   “天儿······这······”   王氏见孩子这般模样心疼地当即就落下泪来,正待解释,李傲天却没给他说话的机会,“我知道,我是不好,我叫然然一等就是七八年,这些年我在家的时间加起来也没有几天,仓促成婚,我怕委屈了他,又怕把人娶回家反倒要他独守空房,更怕万一有了孩子我不在他身边,落他一人吃苦受罪,所以婚事一直拖着,可是我自问没有过半点外心······”他说着看向傻傻站在一边神色复杂的人,哑声道,“你来了,那也很好,今日,便给我一个交代吧。”   许进荣忙将孩子扶起来,看眼身边实在太会坏事的夫人,一时直气得半句话也说不出。   “冤孽啊冤孽,天儿,爹爹那日只是随口一说,没真心叫然儿悔婚哪!”王氏急切地道,“然儿,你快来与你天哥说一说,这真真是没有的事情!”   许砚然上前扶住一身血水,脸色惨白的人,“先去后面把湿衣裳换了,上些药再说吧。”   李傲天见他避重就轻,心中顿时更加没底儿,真怄得两眼发黑,转身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再说?我没什么可再说的,你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   许砚然来不及说话,只觉身上一沉,竟是面前人整个压了过来,他受不住对方的重量,脚下一个不稳就要和身上的人一起摔在地上,及时赶到的许砚骐两步奔到弟弟身后,扶住二人,气急败坏地冲厅中的下人吼道:“还愣着做什么,快请大夫去!”   李傲天一觉醒来就看见爹爹坐在床边一双眼睛红得厉害,顿时心疼地抓住他的手。   见着儿子醒来,玉照熙紧绷的心也松缓下来,“天儿,都是爹爹不好,不该跟你乱叨叨,你许爹爹真的只是念你,说了句玩笑话而已,爹爹也就当玩笑跟你说了,千万莫当真。”   李傲天没说话,只是越过他,眼神复杂地看向窗前端着药碗的人,许砚然察觉到对方别有深意的目光,手上一抖,碗里漆黑的药汁顿时溅染上他雪白的衣袖。   玉照熙回头看着迟迟不敢上前的人,似乎也察觉到了两个孩子之间的不对劲,转脸瞥见儿子眼中仿佛极力压抑着的一团暗涌,更是忍不住心头一跳,忙启声道:“然儿,去跟你李伯父说一声,天儿醒了,我跟天儿说会儿话,叫他一会儿再进来,另外叫他差人回去给家里报个平安,也叫云儿他们也放心。”   许砚然抿着发白的下唇,终是点点头,将药碗小心地放在桌上,慢慢走了出去。   玉照熙担心地道:“这下可以告诉爹爹,你们到底怎么了吧?”   李傲天有些难堪地垂下了脑袋,他不想去怀疑然然,更不能去怀疑他,世家子弟的风度让他更不可能开口去质问自己的夫郎,你是不是喜欢别人了,听爹爹发问,他心里只觉更难受了。   “爹爹,我知道这么想不对,可我就是忍不驻·····”   听罢自家儿子支支吾吾说出路上的事情,玉照熙沉吟一瞬,“爹爹问问去。”   李傲天心急地拉住他,“别······爹爹,你问了然然得多难堪哪!”   玉照熙揉揉儿子的脑袋,“傻小子,你知道什么,夫夫之间,最重要的就是坦诚相待,该怎么说,爹爹有分寸。”   看着爹爹出门以后,李傲天又是后悔又是着急又是担心,只觉得一颗心拧成了八瓣,睁眼也不是,闭眼也不是,只得傻坐在床上等爹爹回来。   隐隐约约已经感觉问题出在自己身上,玉爹爹暗示性的几句话更加让他确定了心中的猜测,待得听见齐公子的大名,许砚然哪里还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玉照熙拍拍儿媳的肩膀,“莫往心里去,男人越小气说明越在乎,我家那小子又是一根筋。”   “玉爹爹,我知道。”许砚然点点头。   “去吧,关起门来把误会说清楚了。”   ······   许砚然推门进来就见呆坐在床上的人低垂着脑袋,像只受了打击的大猫,他走上前去毫不客气地就在人脑袋上敲了一下。   李傲天委屈地捂住无辜的头,郁闷道:“干嘛打我?”   “我敲敲,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废话,当然是脑子。”   他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你有脑子啊!”   李傲天无端被人鄙视,气恼地将人压在床上,“自然没有那齐公子俊俏聪明!”   带着些许安慰意味的手抚上对方微凉的额,许砚然无奈地叹息一声,“你若是说袖儿,我认得,至于齐大公子,我可连一面都没见过。”   瞥见对方脸上迷茫的神色,许砚然伸手捏捏他的脸,“齐袖想学刺绣,我就教了他一阵,也的确送了一个荷包给他让他拿回去自己比照,你当我是京城独一户吗?那些刺绣方法本来就是书上记的,就算京里以前只有我那么绣,但现在不光袖儿,子恒,无忧他们早就都学会了,难不成他们夫君身上的衣裳也是我做的吗?”   “然然,我······对不起,见到那个人的时候我怕死了,那个齐公子,又温柔又英俊,比我一千一万个好。”他抓住对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我性子坏,说不出什么好听话来哄你,还总是欺负你,可是然然,你一早就在这里扎了根,我的心被你缠得死死的,这些年不管我干什么,有你在家等我,我心里有底儿,若是你现在不要我了,我会死的!”   许砚然看着他脸上愧疚懊恼的神色,一时间倒觉得这误会闹得值,若不是逼急了,这人可绝不能一本正经地说这么些酸溜溜的话,虽然有些难为情,可是不能否认眼前这只大猫可怜兮兮一脸依恋的神情让他相当受用,许砚然伸手搂住他的脖子,仰头亲了亲一脸“求爱抚”的人,“讨厌死了你,你说说,自从碰到你,我招了多少麻烦,从小就被人说高攀你李三公子,长大了又被人指指点点说嫁不出去,整日为了你牵肠挂肚,你倒好,竟然还怀疑我。”   “哪个不长眼的又胡说八道,老子找他去!”   许砚然手快地拉住说风就是雨,起身就想往外去的人,“白当这么多年将军了,还毛毛躁躁的,你有力气去找人麻烦,不如快点把伤养好,敢再耽误婚期我就真不嫁你了!”   闻言,李傲天立马来了精神,“我跟爹爹说,我们明天就办!这点伤哪叫伤啊,根本不碍事儿!”   “呸,都被你吓坏了还不碍事!你现在丑不拉几的,是我嫌弃你!”   李傲天看见自家夫郎骄傲的小模样,心头一热,低头就将人拱进了床里,“嫌弃吧,看着看着你就习惯了,就跟我小时候看你一样。”   “说什么呢,我现在比小时候好看多了好不好?明明是你比小时候丑了!”   “这不叫丑,这叫男子气概你懂不懂啊,没眼光。”   “除了打架吼人的时候,没见你男子气概在哪儿,还小气得不行。”   “你猪吗?老子不在乎你我至于那么小气吗?我要是一点反应没有,你就躲被窝里哭吧!”   “你这人!”   玉照熙与王氏进来的时候瞧见两个孩子靠在一起,睡得香甜,也不由相视一笑,退出房门喜气洋洋地开始商量起婚礼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一心人   大哥二哥成婚时,李傲天觉得越热闹越好,可这回轮到自己,着实被一堆凑热闹的家伙搞得焦头烂额,好容易过五关斩六将到了洞房门口,谁知道还被一堆出难题讨红包的小哥儿给拦了个正着。   瞥见人后抱着孩子笑盈盈的人,李傲天告饶道:“子恒,连你也来瞧我笑话?”   周子恒亲了一口宝贝儿子,“三哥,瞧你说的,我这明明就是来救你的!”说着看向门前挡道的哥儿,“哎,拿了红包都赶紧走人哪,你们这群还没嫁的,想以后安安稳稳的嫁人就莫耽误人家洞房花烛了!耽误你们然哥哥生孩子,谁负责?”   闻声,门前的小哥儿顿时笑闹一阵,抢光了喜僮手里的红包,笑嘻嘻地跑开了。   搬来无数救兵,应付完嚷着闹洞房的亲友,李傲天按下额角跳个不停的青筋,这才长舒一口气关上了房门。   掀开大红的喜帕,看见漂亮可口的夫郎,他二话不说便化身为狼扑了上去。   许砚然手足无措地将人推开,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道:“急什么呢你!”   李傲天搂着人亲了又亲,“打了这么多年光棍,你说我急不急?”   “合卺酒还没喝啊······”   强压着等不及就开始动手动脚的人完成婚前礼,许砚然身上的衣服也没剩几件了。   五铢钱串同心结,百合相匀半臂钩,身下人抚着他胸前的伤疤,下意识地蹙起了眉头。   李傲天亲亲他的额头,“这种时候还有心思想别的,真该罚!”   “啊······你轻一点啊······”   听着房内的响动,张青尴尬地看着兴高采烈拉着他来听墙角的大嫂,额上顿时冒出两滴冷汗,“咳,大嫂,他们应该没什么需要的,我们还是回去吧。”   凤展翎兴起地猫在窗边,“哎呀,怎么能回去呢,你成亲的时候我都没听成,天儿成亲可不能再错过了!”   “呃······”张青红着脸心中大汗,看见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凤展翎身后的人,面上更是窘得不行。   “青哥儿,你怎么了?”凤展翎瞧见他神色不对有些奇怪地道。   他话音未落,却听身后传来一个冷飕飕的声音,“与其在这里听,不如亲自感受一下。”   眼看着大嫂被大哥扛走,张青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刚想默默走开,鼻尖突然传来一股异香,他回头只见自己家那口子,手里托着一盒香膏,别有深意地笑道,“阿青,这芙蓉膏千金难寻,香味却只有一夜,莫浪费,今晚便把它用完吧。”   闻言,张青直觉腿一软,自己已经整个落入对方怀中。   “然然,然然,再来一次吧······”   “起开你······不准再来了······累死了······啊······你混蛋!”   李谦拥着夫人看着院中的满目喜红,“如今三小子也成家了,这心里的一桩事,总归也落了地了。”   玉照熙也欣慰地点点头,“总算盼到这一天了。”   “我已给皇上上了折子,把官辞了。”   玉照熙不由诧异地望向他,“怎么突然······”   李谦握住他的手,“孩子们都有着落了,我也该好好陪陪你了,况且,朝中规矩不能废,天儿虽交了兵权,可是官职如何也不能往低了去,莫说你舍不得与孩子分开,我也舍不得,你知道,我并非贪恋权势之人。”   玉照熙含笑望着身边人,“但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天儿那混小子,竟然也能说出这般动情的话。”   “那么夫人,你我便继续为儿子们做好这个表率吧。”   “你这两天总喊肩膀疼,回房我给你捏捏。”   “那就有劳夫人体贴为夫了。”   ······   东方渐白,许砚然一觉醒来直觉两条腿酸麻僵硬得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半晌稍稍缓过神来,微微一动,才发现那折磨了他一晚的物件竟然还顶着自己下边,随着他这一动,那东西仿佛又跟着大了一圈,一时间直羞得满脸通红,对上身边人似乎早就睁开了的眼睛,瞧见对方眼中的两团火焰,许砚然顿时吃惊地长大了嘴巴,“你还······”   恋恋不舍地蹭了几下,这才犹豫着退开,昨晚是然然第一次,一时克制不住也把人折腾狠了,李傲天这会儿就算想,也不敢再闹他,头一回就把人吓着,以后的日子不就危险了?   瞧见人起身要下床,李傲天忙将人搂回来,“干嘛呢,是我不好,晚上折腾得你都没怎么睡,赶紧趁白日里好好睡一觉。”   许砚然扶着酸痛的腰狠狠瞪了他一眼,“新婚第一天要给父亲和爹爹请安的。”   “跟自己的爹哪有那么多规矩要讲,你睡就是了。”他说着毫不客气地将人按回床上。   “你别闹,还有大哥二哥大嫂二嫂呢!”床上的人挣扎道。   他话音刚落,只听门外小厮来报,“三少爷,老爷说了,夫人昨晚累着了,这会儿还在睡,少爷和少夫人就不必早起去请安了,放到晚上好了。”   “知道了。”李傲天应声答道。   “还有,大少爷方才也差人来说了,大少夫人这会儿身子也有些不适,恐怕也起不来了,叫少爷和少夫人上午不必过去了,他们晚上会回主宅。”   李傲天刚待答话,只听外面的人吞了吞口水,接着道,“刚才二少爷身边的小厮也传话来说,二少夫人昨晚练功也累了,怕是今天一天都起不来了,晚上若是能起来,二少爷再带他回来,叫少爷和少夫人也不用去请安了,歇着便是。”   李傲天跟傻了眼的夫人对视一眼,不由捶床大笑,“看来昨晚洞房的可不只我们哪!”说罢,将人揽入怀中,“睡吧,睡吧,睡饱了我们晚上才能继续。”   “什么?晚上还要!”   “没没没,我顺嘴说的,安心睡啊。”   多年后。   船上管弦江面渌,一江春水万顷波,一副船工模样的男人,身手矫健地从游船上跳下来,快步迎上河滩上走来的一身布衣身怀六甲的哥儿,担忧地责备道:“不是早说了不用送饭,我有吃的,你这身子都快足月了,别再折腾了,虎子呢?有人看吗?”   那人一边拣出竹篮里的饭菜,一边给面前的男人擦擦额上的汗水,“不用担心我,哪有那么娇贵,虎子让隔壁的刘叔帮忙看着了。”   男人动作麻利地脱下外衫铺在身旁的石头上,扶着面前人坐下,这才蹲在他脚边,捧起碗狼吞虎咽地扒起饭来。   坐在石上的人满眼柔情地看着身边的男人,“下午还要跑几趟啊?”   男人抬起头来,“说不准,这阵子春暖花开,多的是客人到山上游玩,我多跑几趟船,攒了银子也带你和孩子去逛逛。”   “都住了这么些年了,哪里没去过,有什么好逛的,你莫太累着自己了。”   “你放心吧,月儿,我省得。”   不远处的江亭内,一身明蓝色便衣,眉宇间却透着几分雍容尊贵的男人看着河滩上的一幕,神色复杂地问向身后的人,“他······真是什么也不记得了吗?”   秦煜一身绛色轻衫,听得问话,不置可否地凝眉道:“自从发现他们的踪迹,属下一直在派人留心观察,看样子并无可疑之处。”   蓝衣男人低叹一声,“一杯毒酒没要了他的命,反而令他前尘尽忘,或许当真是命中注定,那哥儿是什么人?”   “臣已查明,是太子的侍奴,名叫月奴,准确来说,是兰贵卿安排进太子府的西羌细作,可惜后来似是对太子动了真情,晔陵城破之时,没随兰若语逃回西羌,反倒偷走太子尸身,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抢回他一条性命。”   “没想到,三弟忘了过去,竟是这个模样。”玉定辰有些怅然道。   秦煜顿了顿,“也许是上天见怜,这哥儿为他吃了不少苦,这些年,日子虽说不好,倒也平平静静过得去,主子打算怎么做?”   玉定辰长叹一声,“继续叫人看着吧,能这般平平静静地便好,莫叫人再去打扰。”   “是,属下明白。”   玉定辰看向眼前的秀丽山河,心中慨然,如果玉定辉没有忘,那么独登九五权倾天下和粗茶淡饭相濡以沫,到底哪一种生活更让人向往,或许他真的能够给自己一个答案。   蹲在地上收拾好碗筷的男人,神色复杂地看向江边渐行渐远的一行人。   “相公,你在看什么?”月奴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却被来往的人群遮断了视线。   他忙回过神来,摇头道:“没,刚瞧见那边有卖补品的,等晚上拿了工钱,买些给你补补身体。”   “你别乱花钱,我身体好着呢,家里又不缺吃的!”月奴连声道。   他伸手捏捏对方的清瘦的脸,“瘦得都不见肉了,还说好?”   月奴忍不住红了脸,“相公,你······你别对我这么好······”   他看着面前人,眼中有一瞬间的失神,随即启声笑道:“傻瓜,这世上我只有你,不对你好要对谁好去?”   “不与你耍嘴了,我回去了。”说着,面前人提起篮子低着头就要往回去。   他捧住对方的脸,俯身便吻了上去,周围歇息的同行伙计顿时高声闹起哄来,“王阿山,你个没出息的!成亲这么些年了,还腻歪夫郎,哈哈哈······”   放开怀里早就羞得满脸通红的人,他心中松快,瞧着一帮人,笑骂道:“你们懂个屁!我家的夫郎那是要花一辈子来疼的!”   看着男人温柔的眉眼,月奴心头一颤,难为情地道,“看你,都叫人笑话了,我······我回去了······”   “哎,路上慢着点,瞧着点脚下。”月奴听罢,拖着瘦弱的身子已快步往回走去,却没瞧见男人慢慢红了的眼睛。   头顶艳阳高照,远处绿水青山,千秋万代依旧是此山河,万里江山可以拱手相让,身家性命亦可付于一盏金樽,纵然负尽天下,所幸上苍垂怜,还留给他这么一个吃尽万般苦楚却仍旧无论何时都愿共其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人。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结语   码到今天终于完结鸟~~~能够收到大家这么多的评论,实在很开心,虽然仍旧有很多bug,但是还好没有坑掉orz   看到大家拍得比较一致的一个是主角的感情,一个洗白失败的小兰花,哈哈,其实关于主角的感情,从一开始没打算写太多,甚至许砚然这个人物当初设定的戏份比现在少多了,起先是觉得男主重生了,安安分分做个忠犬,那么本就是富家公子的未来媳妇儿,敞开心胸没心没肺等着嫁人就好了,不过后来,在亲们的指导下,剧情改进了很多,虽然仍旧很不尽如人意,但是比原稿好多了哈哈。   至于小兰花,偶感觉对主角来说是个特别存在那是肯定的,主角对自己媳妇儿没他深刻,其实吧,青梅竹马又早给对方有了定位的两个人本来就非常了解,又一起长大,擦出那种激烈火花的可能性应该不太大的样子,所以肯定比不上曾经一见钟情的冲击力那么大,重生后的男主对兰小花,偶的定位其实是最初随着自己的强大,自信满钵,视野胸怀放大了,自然也就谈不上恨了,本来就爱恨相生的感情,没有了另一半前者也就没意义了,再者说,迷恋不是真感情嘛,至于月下共骑那段,主角身为一个爷们儿,了解美人身世后,产生些怜惜在所难免,至于那些暧昧,小兰花一是在临死前给自己找点最后的温存,二来也是为了扰乱男主的心思,毕竟在人眼皮子底下自杀对方肯定会阻拦的,不过男主除了不自在外加一点感慨却并没有受其影响,应该也算不上太渣啦%>_<%,哈哈,实在是作者功底有限,码着码着就跑偏了orz   作为一个重生文,重生的因素不太重,主角也没有那么强,大概从头到尾都是在通过自己细微的影响力来影响身边的人,而身边那些真正的强人才是真正影响那个世界的存在,虽然没有地道的重生文看来那么爽,但是偶自己也感觉萌哒哒的~   感谢大家在评论里给偶很多指导,让我可以及时修改后文里的bug和不合适的情节,也跟我一起终于把这文给闹完了,感觉不能更星湖~~~   作者有话要说: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